作者:一品御猫
“周阁老,本宫觉得文安公主所提的这些建议可以一试……”
首辅大学士周炯张了张嘴,却只长叹了一声。
难度太大了,此策若行,得罪的人绝对比清丈田亩要多上一倍。
不提别的,光是他周炯自己,老家中的亲眷就有十余人因他之故,在府县任职,最差也是个巡检司的九品芝麻官。
更别提地方乡绅担任里长,或是让子弟去衙门担任文书吏员,这根本就是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
要不然朝廷收取皇粮国税的时候,哪会这么轻松?真当县令老爷下一道命令,乡间的老百姓就会乖乖提着粮米银钱去缴税?
几位大学士都默不作声,东宫正殿陷入诡异的寂静。
刘弘已经读懂了寂静的含义,他心中有些愤怒,也有不甘。
“这难道很难吗?”
这一句询问明显的表达了太子殿下的愤怒,周炯知道这个问题他不答也得答。
最终他只能尽量委婉的回道:“殿下,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值不值的问题。殿下可曾想过,乡绅的背后所站着的人都是谁?说句大不敬之语,天子垂拱而治,官员代天牧民,这天下的安定,离不开文人。”
刘弘双眼微缩,他自然是听懂了周炯话中的意思。
乡绅的背后是文人,自古武将打仗,文人治世。离开了文人的支持,朝廷总不能靠着耍刀的武将来治理江山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刘弘不甘心。
“周阁老是没有看折子后面备注的解决办法吗?难道这些办法不行?”
不说推行《大夏公职人员(吏员)公开招募考试管理办法》,只说让退伍禁军去乡间任职里长这一条,就能很大程度上打破乡绅把持地方的局面。
难道这一条也不行?
周炯再次叹了一声,向刘弘解释道:“这些办法的确都是好办法,但殿下有没有想过,此策只要公开出去,朝廷要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的局面。朝廷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就会立马被打破,县中的吏员,乡间的里长,他们的利益被威胁,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抗法、叛乱皆有可能发生。”
“那就杀!朕不信百姓们会跟着他们造朕的反!”
“父皇……”
皇帝领着贾琮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东宫正殿,睥睨八方的冷声道:“国朝如今是国强民富,百姓们有了足够的粮食,只要他们有粮食,就不会跟着乡绅造朕的反!到时候不过是乱上一阵子罢了,长痛不如短痛,趁着革新官制之机,咱们一劳永逸的解决了这个困扰历朝君王的问题。”
站在皇帝旁边的贾琮不断的点着脑瓜子,如今二圣均是权势最盛的君王,这个时候不解决,后世之君就更没魄力与机会去解决了。
要知道前世大明的洪武、永乐两朝之后,君权逐渐旁落,等到了万历时,再想改革新政,张居正都已经难以跟庞大的既得利益者进行长期对抗了。
张居正一死,万历皇帝根本无法维持变法的继续。为大明续命的新法很快就被既得利益者扑灭,万历皇帝无力反抗,只能躲进深宫直到驾崩。
大明如此,大夏也一样,谁都无法保证后世之君能有当今皇帝的魄力与决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今皇帝的背后有一批极为忠诚于他的武将集团。
刀把子比笔杆子可好用多了!只要杀的人头滚滚,就不信还有人会反对朝廷的政策。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跟在他身后不断点着脑瓜子的贾琮,这小子的点头代表的就是武勋集团对皇帝的支持。
周炯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林家丫头的建言,恐怕就是贾琮这小子的主意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 传承
东宫正殿的气氛不怎么和谐,皇帝父子与内阁的诸位大学士意见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对于让退役的禁军充任里长乡老的事,几位阁老对这件事的意见基本上与皇帝是一致的,君臣间最大的分歧还是在胥吏制度的革新上。
本朝胥吏制度虽然在承袭前代制度的同时有所改进,有一套吏的考试升转制度,但也继承了前朝的贱吏的旧习,吏职人员不但很难升到高官,而且官府普遍贱吏。
升迁无望,社会又贱视,这些人物既没有可能升到高官,又很难在社会上受人尊敬,只有充分利用现有的条件以满足自己的欲望。
一是利用制度上的缺陷以达到掌握某一方面实际权力的目的,二是利用自己拥有的实际权力来发财致富,进而造成难以清除的“吏弊”。
“吏弊”便成为国朝政治的主要弊害之一。
而后在太宗时有所改,在试图清除吏弊的意愿下,一方面堵死吏的升迁之路,一方面裁减额设吏额,并采取许多防范吏弊的措施。
但事与愿违,非但没有清除吏弊,反而造成“本朝则与胥吏共天下”的局面,吏弊更加严重。
有诗云:“昨当租吏来,宰割充盘几。吏怒反索金,黎民哪有此?”
一旦不遂意,仅仅是“薄诉吏转嗔,锁缚不复视”,生动地刻画出这些“奴仆之体”的“奴仆皂隶人等”的嘴脸。
他们自恃衙门情熟,因而包揽钱粮,把持行市,窝娟窝赌,无所不至。而犹未遂其欲,每与捕役上下其手,窝顿盗贼,发踪指示,名日放线。
所获之赃,盗得其三,彼得其七。且以语言恐吓事主,令勿报官,即使事发,而州县捕役,向为一线串通,或以强为窃,或故意纵放,有司为之掣肘,百姓被其扰害。
收强盗月钱之利,借侦逃缉贼之名,失事则擒获无闻,捉人则私刑酷拷,且多串贼而打诈,又藉贼口以扳诬。
这些胥吏地位虽然低下,却是地方重要的政治力量,直接关系到地方治理的好坏。
这种情况地方官员一清二楚,中枢的几位大学士又何尝不知。
但却偏偏没人敢对“吏弊”动手?
何故?牵一发而动全身,国朝幅员万里,没有了胥吏的支持,靠那几个朝廷的命官如何统御百姓?靠圣贤书八股文章吗?
皇帝如今要对“吏弊”出手,一上来就打算大刀阔斧的革新胥吏制度,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地方还不得乱套。
就算太祖爷重生,估计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平定因胥吏引发的乱局。
“陛下,‘吏弊’由来已久,老臣也知道这事终究是要革新改善,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必须谨慎,从长计议为好。”
身为国朝首辅,周炯是最明白大夏朝政运行机制的臃肿与复杂。
他第一次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贾琮,不满的说道:“永丰……贾琮,你年轻有为老夫清楚,你有大志老夫也清楚。但有些事不是一拍脑袋就能解决的,文安公主的折子中,那些对于革新胥吏制度的建议应该是你想出来的吧……”
贾琮正要点头承认,却见周炯摆手制止了他还未出口的话,继续说道:“老夫问你,国朝多少州县?又需多少文书吏员?就算把在役的禁军都撒下去,一时半会间,能接替当下的地方吏员吗?”
周炯连续三问,将贾琮给问懵了。
大夏共计十三省、三大都护府、十七都司共计一百六十二府、一千八百六十六县。
所需文书吏员不计其数,就算把现在禁军全部退役撒往地方都不够。一时之间,确实难以接替如今胥吏的工作。
所以,周炯的话虽然泼了贾琮一身的冷水,却也将他一时的脑热给泼醒了。
贾琮如此,太子刘弘也是如此。
两人醒悟过来后,无不是一身的冷汗。
果然,治大国如烹小鲜,姜还是老的辣。
“吏弊”大家都明白,但贾琮提出的以公考代替当下胥吏制度的时机还是不够成熟,仓促施行恐怕会酿成大祸。
殿中的几位阁老无不是点头赞同周炯的意见,在首辅大人将贾琮问得哑口无言时,心中罕见的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倒不是他们对贾琮这个人有意见,实在是这小子太过“锐力进取”了,有亿点点吓人。
太子与贾琮两人的神情均有些萎靡,皇帝瞧见反而是颇为欣喜。
实际上他虽然认为贾琮的“公考”模式是一条很有希望的道路,但他也认为当下不是推行“公考”模式代替旧有胥吏制度的时机。
不提别的,就以周炯所言,国朝幅员万里,所需吏员可以用海量来形容。
就靠那点退役的禁军将士,等着更换的里长、乡老数额都还不够呢。
皇帝为何要拎着贾琮来东宫,默许了几位大学士来泼这盆冷水,就是要让贾琮明白一件事。
变法革新,急不得!
当然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
年轻人办事总是毛毛躁躁的怎么行?想当年朕方继位,朝中乱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是靠着隐忍一步步收回大权,将大夏带向了一个高峰!
(太上皇:啊,对对对,你倔老四一点都不急躁!)
“太子、贾琮,还不赶紧谢过周卿的教导!”
皇帝的突然开口打破了殿中的凝重气氛,刘弘与贾琮几乎是同时起身,整理衣冠后朝着周炯作揖拜下。
“弘(琮)拜谢周师教导!”
一言之师也是师,虽说周炯老爷子有时候有些过于谨慎,但在这件事上,周炯的指点教导的确让两人醍醐灌顶。
此事无关身份,只针对对错。故而太子与贾琮的礼,周炯坦然受之。
他颔首以作回礼,随后叹了一声说道:“不过‘吏弊’之害,终究是要改善革新的。贾琮,你的这个主意确实是个好办法,不妨先挑一个地方试行看看。”
“朕觉得不妥,革新胥吏制度与革新官制不同。国朝不缺想要当官的人,故而朕可以提前将消息透露出去,甚至引导百官对此进行讨论。但胥吏不同,正如周卿你之所言,国朝太大了,所需的吏员太多,若是无法快速更换,会酿出大祸的!”
寻一地试行,那不就是把朝廷打算革新胥吏制度的消息透露出去了吗?
既得利益者得到这个消息,还不闹翻了天?
周炯又是一声苦笑,还真是自己想左了。看来皇帝一直是清醒的,他方才害怕皇帝被贾琮说的一时脑热,固执的施行“公考”之策呢。
话说开了,事情就好办了。
君臣之间的意见很快就达成了统一,按照皇帝与内阁商议的结果,先行皇权下乡之策,以退役禁军与“公考”相结合,将里长乡老的任免收归朝廷。
等到朝廷做到实控地方后,再将“公考”的范围扩大到胥吏一级。
此事不但要统合吏部、兵部的力量,还要让礼部参与进来。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在继续全面推进义务教育的工作外,还要在军中、地方进行“全民扫盲”,最好能培养出足够充盈国朝的人才。
要不然到时候就算想要开公考招募吏员,一个个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应考?
……
夕阳西下,东宫的“小朝会”才算暂时结束。
贾琮刚出宫门,就被内阁首辅周老爷子请上了马车。
车外的烟火气让老大人很是迷醉,他放下车帘子后,郑重冲贾琮说道:“今日之事,老夫不是针对你……”
贾琮再次拱手谢道:“我知道,我还得谢您一声。亏得老大人及时点醒,要不然我还钻在牛角尖出不来哩。”
“老夫还能撑上三两年,试一试给你小子攒攒家底,到时候你便是把天捅个窟窿,咱们也有本钱去补天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上一代人要给下一代人攒足家底,似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传承制度。
周炯在国朝的不断变革中彻底理解了魏庆和当政时,他曾不理解的事。
怪不得在那个时候,魏庆和明明有机会强行推动变法却始终采用温和的治政方式。
不是魏老爷子不想名垂青史成为一代革新名相,而是因为魏文正知道那个时候推行新法或许可行,但也绝对会让还算平稳的时局发生大震荡,给朝廷给百姓造成过于大的损失。
他周炯能够顺利的推行新法,说白了是继承了魏庆和攒下的家底,富足的大夏,这么变,百姓都不会饿肚子。户部有足够的银子支撑,朝廷就有底气去跟反对变法的既得利益者去斗。
清丈田亩已经逐渐进入了尾声,万里疆域,除了发生过零星的反抗事件,清丈田亩抑制土地兼并的工作可以说是顺顺利利的完成了大半。
接下来就是整顿吏治革新官制,只要这件事再顺利完成,剩下的几项变法政策将会更加容易。
周炯深邃的眼神中透着自信,同时也带着无限的感慨。
可惜啊,他应该是看不到变法真正大成的那一天了。
“贾琮,老夫年已古稀,等到革新官制的事弄完,怕是就要离开朝堂了。接下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周炯突如其来的感慨吓了贾琮一跳,他上下打量着对坐的老头,从车帘子透进的夕阳虹光将老爷子的白须白发映成了红色。
没想到,短短四年,曾经意气奋发的周炯周阁老,如今已是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贾琮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怔怔的看着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大学士。
只见周炯将车帘子重新掀开,指着外面的市井烟火。
“这几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老夫也算是实现了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如今的大夏国力强盛,百姓富足,老夫没有浪费魏文正的心血……”
贾琮点头道:“阁老做的很好,自古变法之人无大毅力大智慧不可行,国朝能有如今之强盛富足,阁老居功至伟!”
这是事实,周炯之功,谁都无法否认。
周炯却摇了摇头,笑道:“你说错了一点,若说居功至伟,魏文正当居首位,老夫等人不过是站在魏文正垒好的基石上,一步步走上高台罢了。”
“我们谁又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呢?”
贾琮诚意十足的朝着周炯再次拱手,郑重说道:“魏文正公是替咱们种好了变法的种子,而阁老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才是让种子发芽,并逐渐茁壮成长。故而,阁老之功,并不比魏文正公小。若论功勋,阁老与魏文正均为榜首,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你小子……”
周炯开怀大笑,他一辈子都想跟魏庆贺比,却自认始终没有达到魏庆和的高度。
不过今日从贾琮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容不得他不开心。
他的笑声甚至惊动了马车外的人,纷纷看向由几名龙禁卫一路护送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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