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花逐叶
陈雪明出言反驳,就是替赵玉山给皇帝分忧。
至于赵玉山本人,作为首辅的他自然不会随便开口,和小小给事中对线实在太跌份。
事实上,以陈雪明吏部侍郎的身份,跟这些言官进行辩论,都已经称得上是“向下兼容”了。
在接下来,针对毕安提出的十大罪状,陈雪明一一进行了反驳,而且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二甲前几名,翰林院庶吉士出身,陈雪明笔杆子的功夫,其实强过六科这些人。
可惜这种时候,并非是讲道理厉害就行,辩论很轻松就走向了诡辩,然后便是争吵和互相指责拆台……
陈雪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三位大学士为向皇帝表明忠心,都用了各自的心腹出班反驳。
于是乎,朝会就在撕扯状况下持续,听得朱咸铭是瞌睡都要来了。
挑动文官对立,本来也是他掌控朝堂的办法,在这一点上朱咸铭也很轻车熟路。
争论到了最后,现场谁都不能说服谁,最终毕安叩首道:“还请陛下明断,严惩襄王不罚之事,以振朝纲……”
“陛下至公至明,当不会存私心,包庇襄王……”
毕安言毕,更多人跟着叩头呼喊道:“还请陛下明断,秉公处置……”
而以陈雪明为首的一帮人,也跟着一同跪在了一旁,请求皇帝不要听信一面之词。
看着当下这场景,朱咸铭只觉得好笑,他已经不打算再玩儿下去了。
当他正要开口,北司同知李庆祥来到了他身边,低声禀告道:“陛下……崇政门外有官员汇聚,纷纷脱帽跪地上谏,请您秉公处置襄王殿下!”
知道还有人要冒头,朱咸铭一时间反倒不慌了,他要看看有多少人会出现,敢以脱帽这种极端方式来进谏。
目光扫向下方,朱咸铭第一次开口:“事情还无定论,总是要查明真相之后,再说处置之事!”
“诸卿以为如何?”
以首辅赵玉山为首,在场阁臣和六部九卿们,纷纷弯腰拜道:“陛下圣明!”
这当然是场面话,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立场,就没有撺掇言官和门人进谏,全都是谁不清楚的事。
官做到六部九卿这一级,其本人已可称为一座山头,其真实态度得看到底坐哪边。
现在这些人一个个口称“圣明”,可他们心里是否真这样想,在朱咸铭看来要打上问号。
当然要去深究也没必要,毕竟人心经不住深挖,捅破那层窗户纸大家脸上也不好看。
换言之,做到六部九卿这一级,已算得上是大点儿的蚂蚱,不能如毕安这些人一样随便捏死。
当然在必要的时刻,这些人也不是不能收拾,比如朱咸铭刚继位那一年,朝中高官他可没少处置。
“陛下……臣等所奏之罪,事实清晰证据充分,皆在奏本之中,陛下何以称真相不明!”
“圣人有云,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今襄王有失陛下一意庇护,何以令满朝信服?何以令九州黎庶内外藩属信服?”
“煌煌天朝,上国之威,岂不败坏……”
这个时候还说这些话,毕安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为的就是博个忠直的名声。
如此成为朝野公认的贤臣,即便眼下被罢官不用,待到太子乃至睿王继位,那也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当然,如果赌输了的话,他毕安就得重新投胎。
当朱咸铭在心中组织语言,打算给毕安等人安上“胁迫君父”的罪名时,一份来自朝鲜的急递送到了司礼监。
朱景洪的奏报,从来不经过通政司,而是直接呈送御前。
司礼监的宦官,当然会体察圣意,眼看送来的是大捷报,也不顾朝会还在进行,就飞快往崇政殿送了去。
司礼监在崇政殿以西,当值的宦官通过宫门时,惊讶发现这里乌泱泱跪了几十号人,而且全部把官帽脱下放在一边。
这些人莫非是要逼宫?送捷报的宦官如此猜测。
但他没心情理会那么多,而是以最快速度赶向崇政殿,他知道手中捷报有多重要。
第595章 锦衣卫的看家本领
进得崇政门,司礼监这太监沿着东侧廊道,最终出现在了御座东陛之下。
今日常朝,司礼监掌印和秉笔皆随侍御前,戴权第一个发现了来人,在禀告掌印太监吕通后便悄然走下御阶。
“何事?”
“禀公公,朝鲜大捷!”
当下局面激烈焦灼,戴权非常清楚这份捷报,来得是何等的及时。
“给你记一功!”接过捷报,戴权临走时说出了这句,随后他急忙来到御前。
他本想自己递到御案上,可一上了台阶就发现吕通盯着自己,然后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捷报。
直递必然得罪吕通,对戴权来说犯不着,到了他这地位想要更进一步,完全在于皇帝是否信任。
而吕通,或许不能助他成事,但坏他的事却很容易。
于是戴权来到吕通身侧,将捷报递给他后说道:“公公……朝鲜大捷!”
吕通顿时眉头舒展,接过之后忙将其递到皇帝面前,而此时朱咸铭已经酝酿好语言,打算强行弹压挑衅自己的官员。
看着突然出现的奏本,朱咸铭眉头一皱,冷冷问道:“什么东西?”
才酝酿好语言和情绪,被吕通突然来的一手打乱,他心里不舒服实在正常。
“贺喜陛下,朝鲜大捷!”吕通笑着解释。
“哦?”
吕通急忙拆开封条火漆,取出了里面的奏本,而后朱咸铭便拿过去看了。
见此情形,御阶之下的官员们很费解,此时皇帝竟有心思看章奏,难道还有比弹劾襄王更重要的事?
看过奏报,得知大军已经渡河,且安州也被拿下,朱咸铭自是振奋无比。
作为军功起家的皇帝,他很清楚渡河且拿下安州的是多大的进展,对整个战局将有巨大推动作用。
暗道老十三这小子没让自己失望,紧接着朱咸铭心中冒出了新的想法:难道打胜仗真就这么简单?
无论是正统十年剿倭,还是去年在西北战场,再到眼下这朝鲜战场,朱景洪几乎就没打过败仗。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样的人会在史书上留名,原本朱咸铭正统一朝,也就自己有这个资格。
却不曾想,最不受期待的小儿子,居然起步比自己还要勇猛!
没错,到了现在这一步,朱咸铭也不得不承认,相同年纪下他比不过朱景洪。
若此人非他嫡亲儿子,哪怕担着骂名他也得将其处死,不然他会睡不着觉!
抛开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朱咸铭将手中奏本合上,拿着起来遥示众人道:“诸位爱卿,这是从朝鲜发来的奏报……”
“吕通,念给大家听听!”
“奴才领旨!”
只见吕通上前一步,从朱咸铭手中接过章奏,打开来后就朗声念了起来:“儿臣襄王朱景洪谨奏……”
“自朝鲜反叛,儿臣自九月下旬调兵遣将,同时急令安东行都司……”
章奏开始的内容,讲述了前期用兵情况,以及对女真各部的安排,这些事情在场众人多数都知道。
接下来又是关于作战的相关部署,虽然朱景洪已提得很简略,当吕通念出时众人还是觉得离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朱景洪正奇相合的计谋,需要克服各方面的问题,偏偏全程推进起来非常顺利,让五军都督府的高官感到很不可思议。
听着这些不感兴趣的事,毕安等人已经不耐烦。
“十月初二,臣领主力渡河,大破敌军……”
“十月初五,臣领主力合围义州……”
“十月初七,我军偏师奇袭安州,安州不战而克……”
连续的胜利,听得五军都督府众人面露笑容。
准噶尔兵强马壮且天高皇帝远,他们反叛倒也罢了,朝鲜什么档次也敢反叛?
这不是纯恶心人,所以对五军都督府这些人来说,没有比痛揍叛军更值得高兴的事。
吕通仍继续念着:“此番大胜,皆上仰陛下如天之德,下靠将士忠正用命,身逢盛世乃儿之幸事,大明之幸也!”
奏疏里吹捧皇帝,乃是基操中的基操,朱景洪从来都不会为自己揽功。
“敌北方军主力已成瓮中捉鳖,儿臣于余十日之内克之,如此我朝鲜北方屏障已失,我军可直插其都汉城……”
奏本最后,朱景洪给出下一步战略构想,虽然显得格外乐观了些,但在场众人都不觉得他是在吹牛,哪怕是毕安这些反对他的人。
没办法,大明战神襄王殿下,已经不单纯只是调侃,而是普遍被人接受的事实。
“诸位……襄王在奏报上说,于十日之内拿下义州,灭掉朝鲜北方军主力!”
“奏报上九月初九发出,到昨日已满十天,你们说义州是否已被攻克?”朱咸铭笑问在场众人。
现场没有人回答,因为此时冒头,极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管是否拿下,攻克安州,打败朝鲜岸防军,进驻平安道……都是极大胜利,都是大功!”
“方才有人指责襄王误国,哼哼……若诸位爱卿都能这般误国,朕就能安享太平了!”
襄王连战连捷,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确实应该褒奖的功劳,这一点毕安等人已无可辩驳。
可众人发难,本就不是为了论对错,而是要把朱景洪压下去,眼下又岂会善罢甘休。
而此时朝班最前方,作为监国太子的朱景源,非常希望这些人不要放弃,继续想办法把朱景洪拉下来。
他对朱景洪同样忌惮,这些天逆着本心对抗朝臣,他心里可别提有多憋屈了。
除了憋屈,他还有些吃醋,只因老爹对兄弟过于偏爱。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卿等一时糊涂,朕可以既往不咎,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这句话,是朱咸铭压着脾气说出来的,他已经下定了拿人的决心,但还打算给所有人一次机会。
毕安也知道,眼下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陛下,即使襄王有功,但其罪孽深重,不法之事比比皆是,臣以为也当惩处,故请……”
在他说话之时,朱咸铭叹了口气,然后看向了一旁的李庆祥。
李庆祥会意,当即怒斥道:“大胆,陛下面前尔等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功臣,简直大逆不道……”
“来人,将此狂悖之人拿下,严加审问……”
常朝御殿仪,锦衣卫按例会出人值守,只是今天李庆祥多安排了人,为的就是拿人所用。
几名校尉飞快上前,将毕安提溜起来,押着他就要往外走去。
毕安想喊,立即有人捂住了他的嘴,令其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陛下,毕给事中仗义执言,您不能戕害……”
有官员要为毕安说话,御阶之上李庆祥连忙挥手,于是又有校尉扑了出来。
“陛下至圣至明,今日如此……”
毕安是第一个,然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一直抓到第十一个人,现场才终于安静下来,跟着毕安出班弹劾的官员,只剩下有三人跪在地上,此时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至于陈雪明等官员,此时也没有获胜的喜悦,因为皇帝粗暴下狱官员的行为,也让他们觉得难以接受。
唯有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此刻心里都在暗暗叫好。
可惜无论大朝还是常朝,除非皇帝询问他们都不会开口,所以在朝会上他们没有发言权。
“可还有人进谏?”朱咸铭问了一句。
等了五秒左右,见现场无一人说话,朱咸铭便吩咐道:“退朝!”
“退朝……”
有礼官高手吆喝,随即左右侍卫跟着吆喝,恢弘的声音传出了很远。
走下丹陛,在赶往乾清宫的路上,朱咸铭吩咐道:“告诉李庆祥,让他到崇政门外,把襄王的功绩讲一遍,劝那些官员各归其位,朕可以既往不咎!”
“若还有人冥顽不灵,一意孤行……就给我打出去,其中领头的全部下狱!”
“奴才领旨!”程英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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