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3章

作者:纯洁滴小龙

  一直到,

  她伸出了手。

  昨天和哥哥们一起挤在前面看表演时,小黄莺扭著腰唱著歌来到自己跟前,还特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因为李追远在那群孩子堆里,白净得如同一个瓷娃。

  原本,李追远还期待再被她摸一次。

  但是,

  这次她伸出的是两只手。

  两只手,抓住了李追远的两侧肩膀。

  “好冷……好疼……”

  刹那间,氛围感被扭曲撕裂,先前那种诡异莫名的著迷消失。

  李追远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了恐惧,像是一个打了麻醉退去效果的人,忽又恢复了痛感。

  他想挣脱,想躲避,想要逃,可那双手却死死扣著自己,任凭他如何摆动都无法挣脱。

  这时,一股力道从身后传来。

  李追远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拉扯,像是以前在学校里玩过的拔河,不过这次他是绳子。

  最终,伴随著某种脱离,李追远被拉了上去。

  在他的视野里,自己飘了起来,越飘越高,而下方的小黄莺则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

  她的双臂朝著他举起,二人之间,逐渐隔出了本不可能出现的深渊。

  “嘿哟!”

  还好自己这外孙身上背著竹篓,李维汉就是抓著这竹篓向上发力。

  沉,是那种死沉死沉,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可李维汉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和一头发了情的耕牛较劲。

  这下面,有一股力道不让自己外孙上来。

  雷子这时候也过来帮忙,他抱著李维汉的腰向后发力。

  终于,

  “哗啦!”

  当外孙被拉出水面时,那股较劲的力量忽然消失了,李维汉、雷子以及刚被抓出来的李追远一起摔在了船上。

  “快走!”

  李维汉来不及起身就对潘子吼了一声。

  潘子这次没再掉链子,使出吃奶的劲撑篙,快速向另一边转移。

  “爷,她来了,来了!”

  雷子惊恐地指向前方。

  李维汉朝那边看去,只见伴随著船身的移动,水面上的那一团黑色头发竟然也跟著向这里过来。

  她,在追!

  “雷侯,去帮潘侯撑船,快!”

  “好的,爷。”

  雷子起身跑去,哥俩喊著号子一起发力,船速进一步加快。

  李维汉则抄起一根鱼竿,神情凝重,在发现那团头发竟然还在缩短著与船的距离后,李维汉大喝了一声,将鱼竿对著那团头发前方一点的位置,捅了过去。

  鱼竿入水,应该是捅中了却没受到丝毫阻力,反而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鱼竿向下继续拉扯。

  “哎哟……”

  李维汉惊呼一声,还好他及时松开了抓著鱼竿的手,否则已经被这股可怕的力道拽下水了。

  头发,更近了。

  站在船边,李维汉都能看见前面水下女人的黑色旗袍身影。

  明明河在向东流,可她却在逆著水流行进。

  她是在走,她是真的在自己走!

  “嗡!嗡!嗡!”

  船身开始摇晃,逐步剧烈。

  李维汉很难想像一旦这船翻了,自己和孙子们落水后会有什么后果,这已经不是水性好不好的问题了,这死倒邪门得紧!

  这时,李维汉目光扫到脚下的渔网,来不及多加思索,他马上将渔网抓起,对著已经距离船只剩不到两米的头发位置撒了下去。

  渔网先盖在了水面上,四周很快就沉降了一半。

  起初,水面上的渔网还被拖拽著继续行进,但渐渐的,它的速度逐渐变慢,最后,它停下了。

  有用,绊住她了!

  李维汉冲到船尾,伸手抢过竹篙:“你们去看看小远侯!”

  “好的,爷。”

  潘子和雷子到底只是大孩子,先前一段的发狠撑船已经让这俩小子有些脱力了,在李维汉接岗后,他们立刻跑到李追远身边。

  “远子,远子?远子你醒醒,你快醒醒!”

  “爷,远子叫不醒。”

  李维汉一边撑船一边继续遥望著逐渐变远的渔网,回喊道:“有气儿不!”

  “爷,有气儿!”

  “给小远侯拍拍背。”

  哥俩马上照著吩咐做,一个将李追远扶著坐起另一个用手拍打他后背。

  但折腾了许久,李追远依旧没有醒。

  “爷,没用啊!”

  李维汉没做回答,只是咬著牙不停撑篙,任凭汗水流入眼睛也不敢抽手抹一下。

  终于,船行到家,李维汉将竹篙一丢,顾不得拴船绳,抱起李追远就跳下了船,只是他已很是疲惫,跳下去时身子一个趔趄,为了护住怀里的外孙只能用膝盖抵住下方的青砖台阶。

  “嘶……”

  膝盖处磕破了个口子,但下一刻他就强行起身,抱著孩子进了屋:

  “桂英,桂英!”

  “这么早就回来了?”崔桂英正在灶台后头清灰,听到动静站起身,见到老伴怀里正抱著孩子,马上焦急喊道,“咋了,咋了,伢儿咋了?”

  李维汉先将孩子抱到里屋的一张席子上,家里孩子多,床可睡不下,这时是夏天,所以晚上睡觉时都是集体打地铺。

  崔桂英抱起李追远的头,轻拍他的脸,却发现孩子怎么都叫不醒,当即哭道:

  “哎哟,我的伢儿啊,我的伢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别嚎了!”李维汉踢了一下崔桂英的小腿,“快,给孩子换套干衣服。”

  崔桂英忙擦了下眼角,起身去拿衣服。

  “潘子,你去喊郑大筒!”

  “好的,爷。”

  郑大筒叫郑华民,是思源村的诊所大夫,也就是赤脚医生,因他喜欢拿大针筒故意吓唬孩子,孩子们最先给他起的这个外号,久而久之,大人们也就跟著这么叫了。

  “雷子,你去喊刘瞎子。”

  “好的,爷。”

  刘瞎子本名叫刘金霞,父母早亡,由叔叔做主安排从四安镇那边嫁过来,嫁来第一年公婆就相继病死了,不知让村里多少媳妇儿背地里羡慕哭了。

  结果第二年夜里男人喝了酒上厕所,掉进粪坑里溺死了,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闺女。

  那时候,村里就传言说这刘金霞命太硬。

  寡妇带个娃日子艰难,刘金霞操持家里农活儿之余,也就干起了帮人算命压岁的营生,她的谣言传得越厉害,信她那本事的人反而越多。

  这年头,地里刨食也就只能混个温饱,想将日子过得富余些还得靠其它营生,刘金霞就靠这营生,硬是给自家闺女李菊香招了个倒插门。

  结果这女婿才刚上门第二年,说是心脏病突发,搁田里插秧时,男的就一头栽地里,死了。

  留下个李菊香带一个同样刚出生的闺女。

  这下子,莫说村里,就是这四里八乡的人都笃定这刘金霞一支的命格了,刘金霞的生意因此变得更好了。

  她也就干脆将家里田租给他人种,让自己闺女从镇里买了个三轮车,哪里有生意,就让自己闺女李菊香骑著三轮车载著自己去。

  前些年刘金霞得了白内障,眼睛看不大清楚了,也算是补全了她的个人商业形象。

  这边,崔桂英刚把李追远身上湿衣服换好,就看见老伴拿了一瓢井水冲了一下膝盖上的血,又打开上锁的橱柜,从里头拿出三包烟。

  一包先丢给崔桂英,吩咐道:“郑大筒来了,当面拆了拔一根,走时再拔一根,药费挂帐。”

  紧接著,李维汉又丢过来一包:“刘瞎子给她一整包,其它的别谈了。”

  崔桂英提醒道:“我听说,这刘瞎子现在出一趟活儿,可老贵了。”

  李维汉摇摇头:“她瞎了眼就算了,可别瞎良心。”

  刘金霞男人以前和李维汉一起玩儿泥巴长大的,她男人刚走那几年,孤儿寡母家里困难,是李维汉时常送些接济也会在农忙时去帮干点活,因此李维汉那时也没少被说闲话。

  虽说两家现在也不咋勤走动了,但那刘瞎子要敢收自家的钱,他李维汉就敢一口唾沫忒她脸上。

  最后一包,被李维汉放进自己口袋里。

  崔桂英诧异道:“你这是要出去?”

  李维汉点点头:“我去找三江叔。”

  “啥!你们这是撞了啥东西了?”

  李维汉扫了一眼周围的孩子们,瞪了一眼老伴:“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李维汉就推著那辆二八大杠出了门。

  崔桂英重新坐回席边,轻抚著李追远,不停喊著他的名字。

  有小孙女好奇问道:“远子哥是怎么了?”

  虎子马上道:“我知道了,远子哥是碰到水猴子了,被拉下去当替死鬼了!”

  一时间,周围孩子们都面露害怕的神情,纷纷后退。

  “啪!”

  虎子脸上出现了一道巴掌印。

  崔桂英骂道:“呸,发了昏叫你胡吣,去外面看看请的人到了没,快去!”

  “哎!这就去!”

  虎子也不矫情,这一巴掌打得虽然疼,却也没真往心里去,拉著石头几个跑出去瞧人了。

  崔桂英吩咐大孙女英子去帮自己拿来一个装有水的碗和一根针,她拿起针,在李追远的额头和头顶划拉了好几下后,将针平放在碗里。

  本地有这样一个习俗,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舒服的,就用这针“叫”一下。

  不消多时,外头就传来声音:“郑大筒来了,郑大筒来了!”

  郑大筒背著一个木质的医药箱进了屋。

  “郑医生,看看伢儿,看看伢儿。”

  崔桂英将烟拿出,拆封,拔出一根烟递了过来。

  郑大筒接了烟,夹在耳朵上,蹲下来,看著李追远,问道:“伢儿这是怎么了?”

  “落水了,就醒不来了。”

  “落水了?”郑大筒先掰开李追远的口鼻,又翻开眼皮看看,随后又从箱子里拿出听诊器,仔细听了听。

  等其收起听诊器时,崔桂英凑过来问道:“郑医生,咋样?”

  郑大筒皱了皱眉,将李追远扶起来,崔桂英忙伸手帮忙。

  对著孩子后背拍了拍,又观察了一下,郑大筒将孩子放躺回去,将耳朵上的烟取下,咬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