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名侦探 第538章

作者:嗷世巅锋

好在主仆也早就有了经验,径在外间罗汉床上垫了靠枕,各自斜倚着扶手小憩。

又过了不久,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绣橘忙自罗汉床上下来,一面往门前迎,一面探问:“可是鸳鸯姐姐在外面?”

等鸳鸯在外面应了,她这才下了门闩,将鸳鸯迎进了屋里。

却说鸳鸯进到屋里,见主仆两个都是一脸倦意,那还不知昨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暗道了一声‘冤孽’,却又急忙拉着绣橘四处巡视了一遍,免得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绣橘也早知瞒不过她,两人却是心照不宣,谁也不肯点破——只是偶尔找到些不该有的痕迹,绣橘还是难免羞不可抑。

这里正忙活着,忽听外面院门被砸的山响。

屋里主仆几个都是一愣,这眼下也才卯正【六点】刚过,那个不开眼的敢如此莽撞?

莫非……

是前院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鸳鸯自不敢耽搁,忙同绣橘一起迎了出去,一面开门一面扬声问道:“谁啊,这大早上的就过来砸门!”

就听外面有婆子急道:“我的姑娘唉,可是了不得了,家里宝二爷得了重病,这不,二太太一早打发了周瑞家的过来,管咱们太太借保命的老山参呢!”

这婆子是贾迎春的陪嫁之一,原本就在荣国府伺候了好几十年,故而这一着急起来,便家里、咱们的,分不出个里外来。

但鸳鸯一听说宝玉重病,甚至要借老山参保命,当下哪还顾得上别的?

忙引了那婆子进去通禀。

不过会儿功夫,周瑞家的也被带了进来,哭天抹泪的一番掰扯,众人这才知道贾宝玉是因为秋纹一事忧思成疾。

初时只是小恙,不曾想这些天越来越重,换了两茬太医也不济事。

到了昨儿,更是整日的高烧不退,连神志也渐渐迷糊了。

王夫人因此又和贾政大吵了几回,更命人满世界的搜寻名医圣手,昨儿晚上听林黛玉提起,孙家近来得了不少辽东老参,便一早派了周瑞家的过来商借。

“姑奶奶也是知道的。”

周瑞家的说到这里,冷不丁就觉得有些跌份儿,忙往回找补道:“咱们家不比那小门小户,拿这东西当宝贝一样金贵,平常谁家有个病啊灾的,但凡求到太太身前,断没有不允的!”

“这三不五时的事儿,谁也没刻意盘算过,哪承想就这么巧,这临到咱们二爷头上,库里愣是只余下一大把参须子。”

她这分明是打肿脸充胖子,荣国府外松内紧的现状,旁人未必清楚,三不五时就要接济娘家的贾迎春,又怎会不知根底?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打从大兴土木盖起那大观园以来,荣国府就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的窘境。

即便当初查抄赖家等豪奴,收缴回不少的银子,也架不住经年累月的寅吃卯粮。

也正因如此,之前听闻王熙凤私藏了十几万两外财时,阖府上下才会那般的群情激奋。

闲话少提,却说鸳鸯听她到了这时候,竟还不忘给王夫人脸上贴金,心下无奈,却也不好拆穿她,只笑着打趣道:“婶子说这些作甚?难道还怕我们太太,不惦念着姐弟情分么?”

说着,又转回身禀报道:“太太,咱们库里过百年的老山参,一共有六支,五十年以上的十七支,再往下的年份不等,约莫还有百余根。”

这既是提醒贾迎春,亦有些炫富的意思。

贾迎春略一思量,便道:“百年老参和五十年的各取三支出来,你让人安排一下,待会儿我亲自带过去。”

鸳鸯恭声应了,却没急着动身,而是又提醒道:“太太,这事儿是不是要知会二爷一声?”

“对对对!”

贾迎春忙点头:“这事儿合该知会二爷一声——绣橘,你去前面看看,若二爷已经去衙门了,就等晚上再说。”

说到‘晚上’,她没来由的就是面上一红,好在鸳鸯、绣橘纷纷领命,旁边周瑞家的又是千恩万谢,忙乱中,倒也没谁瞧出什么不对来。

…………

且不提贾迎春这里如何准备,却说绣橘得了吩咐,匆匆赶到前院里寻人一扫听,才知道孙绍宗并未离府,而是正在大厅里待客。

绣橘便又寻到了客厅门外,打算等孙绍宗送走了客人,便禀报贾宝玉病重,派人借用家中老参一事。

“……大人拳拳爱护之心,沈炼无以为报……”

“昨儿当着薛大人,实不便越过他去,但沈炼心里明白,薛大人肯割爱与我,皆赖您从中周旋……

“等新妇过门……”

既是守在门外,难免会听到些什么,隐隐约约影影绰绰的,倒像是自家二爷替人保了桩大媒。

不过绣橘也没多想,只等那客人告辞离开,便就忙进去禀报。

而听说贾宝玉得了重病,甚至需要备下老山参吊命,孙绍宗也是吓了一跳,当即命人去衙门里告了半日假,打算同贾迎春一起去荣国府探望。

第912章 痴儿

荣国府。

贾政与王夫人隔着丈许远,斗鸡也似的探着脖子。

粗重的喘息、披散的长发、凌乱的衣襟——显然,这夫妻二人刚刚结束了一场,纯字面意义上的‘酣战’。

虽说身上的伤痕远多于对方,但身为男人的贾政,还是率先缓过劲儿来,阴沉着脸道:“环儿便是再……再不肖,那也是我的骨血!现如今他被人所害,你竟还想让我饶了那该死的贱婢?!”

三年前宝玉被责打时,王夫人还只是哭求,可现如今却早看破了夫为妻纲那一套,面对贾政这番责问,立刻毫不避让的反唇相讥:“难道宝玉就不是你的骨血了?当初那该死的贱婢要害他和凤丫头时,也不知是谁一力偏袒!”

“你!”

贾政怒视着妻子,半晌将袍袖一卷,背负双手道:“这不过是揣测,又无甚真凭实据,况且宝玉和凤丫头眼下不都还活的好好的?”

“高烧不退,成日昏迷,也算是好好的?!”听他否认当初之事,王夫人顿时又炸了窝,激动的点指着贾政:“是不是非要宝玉一命呜呼,让那贱婢生下的小孽种继承家业,你才算是满意!”

“你胡说什么?!”

贾政也是暴怒不已,指着外面道:“我不是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令秦大人了么?不过是忧思成疾,难道以秦大人的医术,还能保不住他?!”

“若保不住呢?!”

“休要胡搅蛮缠!”

“好好好,我是胡搅蛮缠,却不知母亲知道此事……”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现在就……”

两夫妻越贴越近,吐沫星子都挂在了对方脸上,眼见就要从口角迈向拳脚了,忽听外面有人怯生生的禀报:“老爷、夫人,周瑞家的回来了——姑奶奶和孙家二爷得了消息,也一起赶了过来。”

夫妻两个这才偃旗息鼓,一面各自喊来心腹下人,涂脂抹粉遮住痕迹,一面命人去请孙家叔嫂过来相见。

…………

一刻钟后。

孙绍宗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荣国府西北角一处凉亭左近,就见贾政负手而立仰天长望,衣襟飘摇、帽翅荡漾,乍看之下真有几分李杜风采。

可惜离近了细瞧,却是一脸的苦瓜相。

“老爷。”

那小厮轻唤了一声,贾政这才发现了孙绍宗已经到了,忙深施了一礼,歉然道:“小儿抱恙,倒累的二郎耽搁了公事。”

“世叔说的哪里话。”

孙绍宗急忙还礼,偷眼见贾政脸上除了愁容之外,隐隐还有几道抓伤,又听得不远处传来赵姨娘的嚎啕之声,便知这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于是开门见山的问:“却不知宝兄弟如今病情如何?可方便过去探视?”

贾政也自知眼下的仪容,实在不便待客,故而顺水推舟的交代道:“听说今儿一早倒是清醒了些,二郎若要去探视,不妨让他想清楚些,弑主刁奴如何能容?便是我荣国府不追究,国法人情也饶不得她!”

后面这些话,怕是说给赵姨娘听的吧?

孙绍宗心下无语,也只能模棱两可的敷衍着:“且看宝兄弟病情如何,再论其它不迟。”

贾政果然也没指望,他当真把这话带给宝玉,轻轻挥了挥袍袖,示意那小厮带孙绍宗转去大观园里。

一路无话。

等到了怡红院中,不出孙绍宗的意料,满眼尽是莺莺燕燕,一个个愁云惨淡的,似黛玉、袭人等,更是美目肿胀,也不知已经撒了多少泪水。

眼见得孙绍宗自外面进来,众女忙都上前见礼,其中竟有不少人面露希冀之色——约莫是想起了当初‘魇魔法姊弟逢五鬼’时,孙绍宗力挽狂澜的旧事。

不过这忧思成疾可不是中毒,孙绍宗即便略通医术,又哪里比得上太医院的手段?

“诸位妹妹不必多礼。”

孙绍宗还了一礼,目视着堂屋寝室问:“连袭人都在外面,莫非眼下不便进去探视?”

“孙二爷误会了。”

袭人忙解释道:“夫人带着姑奶奶正在里面探视,因太医们叮嘱过,屋里不能有太多人,所以奴婢才避了出来。”

原来如此。

孙绍宗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却有些尴尬起来。

这群莺莺燕燕他也见过不少回了,可每次不是匆匆别过,就是有宝玉等人陪同,眼下这般被围在当中,还真有些不习惯。

犹豫了片刻,便把目光转向了林黛玉:“平素他最听林妹妹的,这次难道就劝解不得?”

因阮蓉的关系,他与黛玉之间反倒是最熟悉的——连儿子身上的衣物,都有不少是黛玉的手艺。

林黛玉听他发问,微微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好劝的,我只陪着他便是了。”

这话……

听着怎么像是别有隐情的样子?

孙绍宗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揣测。

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选择林黛玉作为聊天对象,果然是个错误。

两人只这一句对答,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沉默当中。

好在这时王夫人和贾迎春,也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夫人双目通红的向孙绍宗轻轻一颔首:“二郎进去看看吧,他平日最是服膺二郎,说不准能听进去几句劝。”

孙绍宗自然不会推辞,拱手见礼之后,便独自一人进到了里面。

挑开门帘,绕过屏风,就见贾宝玉仰躺在床上,额头还压着冰袋,嘴里一声声的念叨着:“秋纹、秋……秋纹……”

孙绍宗默不作声的凑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他半晌,忽地开口道:“好了,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装腔作势了。”

宝玉的呢喃声一滞,不过却并没有回应孙绍宗的话。

孙绍宗也不急,就这么不错眼的盯着他。

好半晌,宝玉终于挣开了眼睛,摇头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二哥。”

却原来他这病虽是真的,实则却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严重。

“非只是我,你那林妹妹八成也看出来了。”孙绍宗撇嘴道:“方才听她那口气,约莫是想着你一旦弄假成真了,就为你殉情来着。”

“这如何使得!”

宝玉猛地自床上起身,随即眼前一黑,又颓然的倒了下去。

孙绍宗捡起那冰袋,又重新放回他额头上,随口问:“这病是你自己刻意弄出来的?”

“也……也不全是。”

贾宝玉哭丧着脸道:“初时的确是偶染小恙,后来才……”

说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毕竟小弟人微言轻、别无所长,就只这条性命还金贵些。”

这又何必、何苦?

先是沈炼宁愿被人耻笑,也要娶一个娼妇为妻;这边儿宝玉又为了个丫鬟,不惜作践自己的身子……

世间的痴儿何其多栽?

不过看贾政的样子,怕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对了!

荣国府里不还有个大杀器么?

“老太太那边儿……”

“不能惊动祖母!”

孙绍宗刚一提起贾母,宝玉便斩钉截铁的道:“她老人家近来本就身子不适,若再因为我加重了病情,小弟岂不是百死莫赎?!”

原来是他为了孝道,主动放弃了这大杀器,怪不得贾政一直不肯退让呢。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话,那也就不是贾宝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