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711章

作者:瑞根

  “禄王?”冯紫英联想到刚才在宫门口遇上的永安长公主和熙贵妃,心中一动,“旒贵妃也来了?”

  梅妃便是旒贵妃,除了许君如是皇贵妃外,璐贵妃苏菱瑶,旒贵妃梅月溪,熙贵妃郭沁筠,这三位都是单字贵妃,双字贵妃就是贾元春和周吴郑三位贵妃了。

  “大人,能不来么?”吴耀青笑了起来,“谁敢不来?恭王是最得宠的,旒贵妃能不来?”

  “唔,不是禄王来送帖子吧?”冯紫英不愿意见禄王,因为禄王就读于青檀书院,自己在青檀书院名声太大,这个时候见禄王,而且自己又刚见过皇上,无疑会给外界传递风声。

  “嗯,禄王可不认识属下,是恭王下边人送了帖子来,另外贤德妃也遣人来问候了。”吴耀青赶紧道。

  “恭王?贤德妃?”冯紫英立即想到了刚才见到的熙妃,这女人倒是手脚挺麻利的,多半还有永安长公主在其中推波助澜,至于贤德妃,贾元春这个时候来联络可不太聪明,自己是不想掺和,她却是蹦跶得这般欢腾,好么?

  “嗯,恭王的帖子先来,后来贤德妃遣了一名内侍过来问候,属下也不认识,只能先应着。”吴耀青解释道。

  “这可真是够快啊。”冯紫英嘴角挂笑,摇了摇头:“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要来送帖子,我也不能拦着他们,但要指望我替他们做点儿什么,恐怕就是想多了。”

  “大人,您是说选储之议?”吴耀青沉吟着:“大人不愿意掺和这里边,但属下觉得大人未必回避得了啊,既然皇上都专门召你来一议,自然是有所考虑,外边人肯定也早就盯着,便是大人想要置身事外,属下觉得也是无法回避的,与其那样,不如提前准备,或者主动应对,没必要这么畏首畏尾,那样反而不利于大人威信的树立。”

  不得不说吴耀青的这个观点还是很在理的,那种畏畏缩缩不愿出头露面的,固然不得罪人,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意味着这种人不值得看重,因为你连表达你自己真实观点的胆魄勇气都没有,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你坚持的?

  而且你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实际上也就是认为自己不足以就这些问题来发表意见,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矮化和底蕴不足的表现,这对冯紫英的自我成长和提升反而不是不利的。

  “那耀青你的意思是我该主动介入,表明态度?”冯紫英笑了起来,“可我现在也觉得这选储之议扑朔迷离,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端倪,如何来做出正确平判呢?”

  吴耀青狡猾地一笑,“呵呵,大人说笑了,这种事情大人岂能不明白?选谁也好,其实只是皇上自家心意,都是皇上的子嗣,无外乎就是从不同角度来看待罢了,比如选寿王,那是因为寿王年长,立长符合习惯;选禄王,是因为禄王读书肯学,在士林中名声颇佳;选恭王,虽然年龄尚优,但如果皇上身体不佳的话,恭王的舅公和姻亲能够起到更强大的支撑作用,……”

  “听耀青的意思是直接将福王礼王排除在外喽?”冯紫英朗声大笑,“这不合适吧?”

  “福王礼王也有优势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且他们都已经成年,在机上苏妃母系这一族亦是武勋大族,其与神枢营主将仇士本是姻亲,如果要从稳健角度来说,福王礼王反而是最可靠稳固的。”

  作为冯紫英的情报主管,吴耀青对这些情况也早就是了如指掌,所以也一下子就能把这些情况说得十分透彻。

  对于吴耀青的这些分析冯紫英不置可否。

  如果皇上问起来,他可以用这种说辞去解释自己的观点,但肯定难以让皇上满意。

  他其实也看出来,皇上更倾向于要立禄王,这可能和朝中诸公心意有些相悖,但朝中诸公的反对态度也不是太坚决,也就是说只要皇上坚持,那么朝中诸公也会接受,毕竟谁当皇帝最终都还是要靠他们来执政理政,而寿王也好,禄王也好,目前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态度。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不过那怎么来应对恭王和贤德妃这边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恭王这边正常接触即可,透露一二也无妨,至于贤德妃这边,属下就不太明白了,恐怕要大人自个儿问一问才明白了。”吴耀青也搞不清楚这个和大人关系十分密切的贾家贤德妃究竟有什么用意,毕竟没有子嗣在里边掺和个什么啊。

  二人正商议间,外边护卫来报说又有人来送帖子,冯紫英吩咐人进来,却是不认识的,结果帖子一看,原来是禄王送来的。

  看样子梅妃和禄王也不敢大意,估计恭王送帖子来的情况也被他们察悉了,所以才赶紧来,哪怕有一丝风险,他们都想要避免。

  “唔,本官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只是那人却不肯立即离开,陪着笑脸道:“王爷希望可以来拜会大人,若是可以的话,不知道晚间大人是否有暇,王爷说他是青檀后辈,论理早就该来拜会大人,只是一来大人公务繁忙,二来王爷一直在书院读书,所以未蒙一见一直十分遗憾,今日能在铁网山行宫中与大人见一面,也是极好的机会,……”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如此执着,而且这人说话也极为客气,那禄王以青檀后辈来拜会自己,在没确定立储之前,这还真不好峻拒。

  “你家王爷就不怕瓜田李下?”冯紫英说这话时,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考虑瓜田李下呢?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一介顺天府丞,纵然在皇上面前能蒙召见,但能有多大话语权,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几位皇子也未免太谨慎了一些。

  “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后辈拜会前辈,哪里说得上其他,若是旁人要乱想,那不过是他们心中有鬼罢了。”

  这人倒是一个机敏人,话语里也滴水不漏,冯紫英点点头,“也好,禄王殿下要来,下官自然不能拒绝。”

  “大人,您真要见禄王?”待到来人离开,吴耀青才问道:“属下以为您会婉拒呢。”

  “耀青,我们要搞明白,我见禄王殿下也不意味着什么,在这场选储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禄王也好,寿王也好,恭王也好,我倒是觉得意义不大,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冯紫英摇摇头,看着这些后妃皇子们的“踊跃”,他心里的不祥预感反而更重了。

  吴耀青哑然,很显然,自己这位上司东翁对选储毫无兴趣,他更关心或者说更担心的还是义忠亲王,义忠亲王之事一日不定板,这位爷大概是一天不得安稳,但真有那么危险么?

第六十二章 屋漏偏遇连夜雨(1)

  柴恪住在外院的靠边儿处,冯紫英去拜访时,正好也有客人在拜访柴恪,他不得不等了一阵。

  看样子也应该是一个柴恪的熟人,从柴恪一直和对方谈话时间到最后还送对方出门,冯紫英没有去窗前观望看是谁,那太不礼貌,但还是从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了。

  “紫英,来吧。”柴恪招呼冯紫英时,脸色有些阴郁,感觉心情不是太好,从候客室里出来的冯紫英含笑一拱手:“见过柴公。”

  “唔,来了多久了?”柴恪招呼冯紫英入室,示意冯紫英入座,冯紫英应道:“就两盏茶工夫,见大人有客人,我就在这里看了一会子书,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来这里还能带着书来。”

  柴恪看的书让冯紫英颇感意外,居然是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理》与《泰西水法》,一本是数学类的专著,一本是水利专著,还有一本《甘薯疏》,乃是介绍甘薯和土豆等西洋传来的作物专著,居然都在这个候客室里见到了。

  这候客室实际上是柴恪这几日里平时读书的所在,冯紫英能进来,那也是因为柴恪的下人素来知晓冯紫英与自家主人相熟,并无见外,所以才引入,寻常客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唔,子先(徐光启字)的这几本书倒是颇为费心,那本《几何原理》看得我晕头转向云里雾里,倒是《泰西水法》一书颇有看头,工部诸公应该好好读一读,颇有见地,《甘薯疏》也颇有新意,对了,君豫在永平据说大规模推广甘薯和土豆,据说就是你打下的基础,你来顺天府后又在通州、玉田、丰润几州县也是煞费苦心,怎么,你和君豫都觉得这两种作物会比粟米更合适北地?”

  柴恪也不介意冯紫英看了自己带来的书,徐光启在朝中的名声很微妙,一方面其人的确颇有才干,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等人都很看好他,但另一方面,他信奉天主教,在朝中文臣里边算是一个异类,不过本朝对信奉洋教相对较为开明,虽然朝中诸公不太认可,但是也没有太过于敌视,处于那种不受欢迎但也不至于坚决排斥敌视的状态下。

  “大人,单论产量,甘薯和土豆都要远超粟米,当然从符合百姓口味来说,甘薯和土豆要比粟米逊色不少,但我以为这不是口感口味问题,而是一个习惯问题,只要长期食用,这种口感口味就能慢慢适应,再说了,当下天时不好,甘薯和土豆都耐旱耐瘠薄,对土地不择,产量更高,在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饱,甚至可能要饿死人的情况下,选择那样作物种植,就不言而喻了。”

  冯紫英很坦然地道。

  “我看子先在书中土豆和甘薯亩产都在五石以上,甚至可以达到七到八石,其产量可五到六倍于粟米,虽说这里边有土豆甘薯湿重缘故,但即便如此,土豆和甘薯亩产也大大压过了粟米,若是如此,北地岂非可以尽种土豆甘薯?”

  柴恪极为感兴趣。

  “大人,土豆甘薯虽然产量的确可以数倍于粟米,但是其也有几个无法回避弱点,一是其是湿物,不耐储存,时日稍久就易腐坏;二是其口味较之米麦大不相同,尚难以让广大百姓适应;三是其原种几次收成以后容易退化,产量下降较快,远不及粟米稳定,……”

  冯紫英把自己所知晓的,一一作了介绍。

  “唔,这样吧,子先在书中有所提及,但是却没有说太多。”柴恪点点头,“先前有人来找我,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冯紫英也很好奇,方才听得耳熟,但现在却又想不出名字来了。

  “是明仲(吴亮嗣字)。”柴恪笑着道:“还熟悉吧?当初可是他们几个与你一道下的江南,……”

  “是吴大人?”冯紫英还真有些外,但立即就回过神来,难怪耳熟,和自己几个月一道共事,只是这两年未曾接触了,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吴亮嗣现在是户部员外郎,和柴恪没有直接工作上的联系,但吴亮嗣是湖广武穴人,与同为湖广潜江人的柴恪乃是同乡,所以来拜访也很正常,不过吴亮嗣显然不可能是得到永隆帝召见的,这个时候却来找柴恪说事儿,只怕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好事儿。

  “嗯,你可知明仲来说什么事儿?”柴恪脸上涌起一堆乌云,语气也越发淡漠。

  “学生不知。”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

  “为漕粮而来。”柴恪眼中掠过一抹阴霾,叹了一口气:“京通二仓补仓甚慢,至今尚未补足七成,而湖广粮价据说已经涨了起来,很快就会传导到江南和京中,我很担心啊。”

  冯紫英心念急转,柴恪是吏部左侍郎,却如此关心户部之事,那肯定情况是非常糟糕才会让柴恪这般,忍不住问道:“可是京通二仓之外其他水次仓也有问题?”

  柴恪目光望向冯紫英:“紫英,那你觉得你老家临清水次仓可有问题?”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要说哪个水次仓会没有问题?这京通二仓是漕粮终点都有如此大的问题,作为中转的水次仓岂会没有问题?无外乎就是程度问题。

  和京通二仓还有部分属于顺天府管辖不一样,水次仓就完全是漕运管辖了,地方上是无权过问的,便是户部虽然能过问,但是主管仍然是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也就是漕运衙门,户部并不能直接管辖,只要漕运每年能保证运到京通二仓的粮食保质保量到位,那么其他事务都是漕运衙门管辖,户部并无权直接插手。

  “大人,是哪里的水次仓出问题了?”冯紫英心中一紧,本来就在为京通二仓的粮食补仓问题担心,现在水次仓也出了问题,看这个样子而且出的问题不小,否则柴恪这个吏部左侍郎本不该过问的,都如此着急,肯定事情很棘手。

  “你觉得呢?”柴恪长叹。

第六十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2)

  冯紫英心中一紧。

  五大水次仓,德州、临清、徐州、淮安,再加一个天津卫,但天津卫主要是当初为海运而建,因为海运废弛,大周主要依靠漕运,所以天津卫这边的水次仓基本上是废置了,也就是说主要集中在德州、临清、徐州和淮安。

  “德州?”冯紫英紧盯着柴恪,见柴恪脸色依然冷峻,“还有临清?柴大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一时间也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恐怕不完全是贪墨那么简单,再说贪墨,德州和临清水次仓,怎么会一粒粮食都没有了?”柴恪忍不住道:“子先来和我说,我都不敢置信。”

  “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这怎么可能?柴大人,你这是从哪里得知的?吴大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冯紫英忍不住跳了起来,双拳紧握,目光盯着柴恪,骇然道:“一粒粮食都没有了?那漕兵在干什么?漕运衙门在做什么?虫蛀漂没,贪墨走水,那也不可能啊!”

  如此柴恪所言,无论哪种方式,也不可能一粒粮食也不存啊,水次仓的大使难道真的想要被抄家灭族了?

  柴恪脸色越发严肃,“紫英,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提到了义忠亲王和江南勾结之事,……”

  冯紫英的确和柴恪提过,但不像与齐永泰和乔应甲那样说得透彻,但是柴恪却也是明白的,但此时说这个做什么?

  冯紫英心思灵动,猛然反应过来:“大人,莫不是徐州、淮安水次仓那边一直没有向德州、临清转运?陈继先在徐州拦下了所有漕粮?那也不可能啊,陈继先才去淮扬多久?”

  柴恪眉头深锁,缓缓摇头:“陈继先恐怕还没有这么大胆,这不是一时之举,持续时间起码是半年甚至一年以上方才能做到,甚至是从去年漕粮北运时就陆续开始了。”

  冯紫英忍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这就非常危险了,吴大人是从哪里获知这样一个消息?若是四大水次仓,德州和临清没有了转运粮食,而徐州和淮安却依然如故,那只能说明一桩事儿,有人要隔绝南北,想要造反!”

  冯紫英所言也是柴恪最担心的,徐州和淮安都在南直隶辖下,而德州和临清却是山东境内,这南北之分,格外清楚,若是江南那边要真的打算和北方对峙,那么断绝漕粮,甚至连山东境内的水次仓转运的粮食都不给你剩一点儿,加上本来京通二仓至今仍未补齐,可以说京畿乃至九边的粮食一下子可能就要告急了,再加上今年北地大旱带来的影响,京畿粮食绝对会出现短缺现场,如果再有有心人的煽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了。

  柴恪也点头,“我也是担心这种情况,但子先和我说的这个消息只是说德州,临清那边的情况尚不清楚,而且是不是真的就一颗粮食都没有,子先也只是说他得到的这个消息,还需要去核查证实,……”

  “那大人还等什么?这种事情必须要马上核查清楚啊,多耽搁一天都是天大的祸事。”冯紫英迫不及待地道,但转瞬就反应过来。

  柴恪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吏部侍郎,他要直接插手干预这种事情,肯定会引来户部和都察院的一些反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在大周朝中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规矩,除非是牵扯到需要你发声,否则要直接过问肯定是不合适的。

  柴恪也苦笑了一下,“我打算和叶相、方相他们说一声,不管真假或者又没有水分,也该尽快安排人等到此番秋狝之后去核实清楚,以正视听,若是真的是事实,那就需要认真对待,考虑如何应对了。”

  “大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啊。”冯紫英心里仍然有些发急,忍不住提醒道。

  意识到柴恪仍然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甚至可能觉得是有些一些短缺,但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差额,而且对是否会是有人,也就是义忠亲王在背后有目的的如此操作,感到怀疑。

  毕竟这件事情太严重了,严重到几乎就是公开叛乱举起反旗的信号了,在永隆帝帝位稳固如山的情况下,义忠亲王如果胆敢这样做,那就是自绝于大周,一旦事败,谁都再也救不了义忠亲王,就算是太上皇都只能支持永隆帝断然处决义忠亲王一脉了。

  “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临清和德州水次仓空空如也,而徐州和淮安的水次仓却是满囤,那有些人野心就昭然若揭了,但我不能单凭吴亮嗣的一句话就下定论,我既非左都御史,也非首辅,即便是他们,这样大的事情,难道不需要查清楚么?”柴恪苦笑问道:“即便是真有此事,恐怕朝廷也只能一方面预做准备,一方面想办法压下,尽可能地争取时间来为自己腾出手来防范,也不可能骤然掀开,那只会让局面陡然变得不可收拾,这种情况下,对朝廷是极为不利的,……”

  冯紫英无言以对,这样大的事情,显然不可能因为吴亮嗣作为一个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就能定案,那才是荒唐,肯定需要走过程查清楚,而且吴亮嗣的消息从何而来,会不会有构陷污蔑他人的可能性,这都要查清楚。

  虽然冯紫英内心有八成以上把握认定对方所言是真,但其他人恐怕不这样想,毕竟官场上想要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太多了,哗众取宠也好,危言耸听也好,这些都是小儿科,吴亮嗣也没有直接上书都察院,而是来找同为乡党的柴恪反映,也说明他对这个消息也是半信半疑的。

  见冯紫英神色有些沮丧,柴恪也是很理解。

  从内心来说,他不是很相信义忠亲王和江南敢于在这个时候联手反叛,因为这太冒险了,或者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皇上虽然身体欠佳,但是也只是相对前几年而言,就现在的状况,两三年里是没有问题的,这个时候反叛可能就会直接遭遇皇上的雷霆一击。

  无论是宣府军还是登莱军,他们能够被主帅所把控,前提也是建立在不能直接反叛皇上的前提下,真要让他们和皇上所代表的朝廷对抗,只怕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就要大打折扣了,除了少数牛继宗和王子腾的死忠外,其他人多半是惶恐彷徨,最终只会让这些军队分崩离析。

  而这种情况下,宣府军和登莱军能抵挡得住其他九边精锐的进攻么?显然不可能。

  义忠亲王隐忍这么多年,不会看不明白这份形势,所以柴恪不认为义忠亲王会如此冒险,这比孤注一掷还危险,而失去了义忠亲王这个“道义领袖”,江南那帮人更不值一提。

  从柴恪那里回来,冯紫英越发沉默,沉默也就意味着无助和绝望。

  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要避免自己认定的这一劫,都很难做大,所有人似乎都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也无法说服他们。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年轻,资历太浅,再是绝才惊艳,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更相信经验和履历带来的沉淀,即便是自己如果换在他们的身份地位上,只怕也会同样如此。

  冯紫英会自己的住所时,禄王居然已经专程等候了。

  虽然内心极不耐烦,但是表面上冯紫英还不得不笑容可掬地寒暄相待。

  不过禄王的确风度翩翩,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冯紫英自问在十四岁时绝对是甘拜下风。

  禄王带来的礼物也很雅致,端砚、宣纸以及寿山田黄石。

  冯紫英无法拒绝,只能收下,一番言谈,冯紫英也感觉这禄王的确还是有些见识,虽然年轻,但是却深合青檀书院那种活跃的学风氛围下养成的素养,言谈中也是有礼有度,既不像有些人那样夸夸其谈,也不像有些人那么拘谨古板,给冯紫英印象颇佳。

  “禄王殿下若是能多在书院里读两年,下官以为必定还能大有成就。”冯紫英这番话倒是言出至诚,“静初先生(亓诗教号)不但是经义大家,而且在时政策论上亦是能臣典范,对大周律法极有见到,同时对抚民之策亦颇有造诣,若是殿下能在亓山长的教导下勤勉学习,必定会大有收获。”

  当下青檀书院山长是亓诗教,亓诗教也是山东人,虽然中进士时间较晚,但是在中进士之前便在地方上极有名声,后来中了进士之后也是一路顺风,到后来却因为政见原因致仕,因为齐永泰要用周永春和毕自严,所以才将亓诗教请出山坐镇青檀书院。

  “山长对冯大人言语中颇多推许,小王也一直希望能和冯大人多多结交,以便请益。”张骕显得十分谦虚,在冯紫英面前他也的确没有多少资格傲岸,更何况此番前来母妃也专门叮嘱,务求在冯紫英面前要留下一个好印象,因为母妃得知冯紫英已经蒙父皇召见不说,而且还留了下来,可能还要二次召见,这可能是前所未有的隆遇。

第六十四章 想得美(1)

  “禄王殿下太客气了,下官不过痴长几岁,请益二字如何当得起?”冯紫英含笑摆手,“不过都是青檀学子,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若是相互切磋交流,下官自然乐见其成。”

  对于冯紫英的谦虚,张骕也是格外高兴满意,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是否能把证明父皇和冯紫英的谈话已经隐隐流露了对自己的看好?

  否则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和声誉,对自己其实是用不着如此客气的,他也不相信对自己几个兄长冯紫英也能做到如此谦虚客气,当然可能同为青檀出身有些原因,但张骕觉得不应该是主要因素才对。

  “冯大人这般说,小王倒是惭愧无言了。”张骕也表现越发谦逊,礼仪做足,“时政策论这一块上,冯大人乃是我们青檀书院的开创者,而且冯大人提出开海之略,对朝廷益处莫大,有提出农业立国,工商强国这一说辞,书院中诸多师兄师弟都是极为感兴趣,小王也不例外,很想请冯大人到书院里给大家上一课,……”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这个观点居然还传到了青檀书院里,但想想也很正常。

  这个观点自己不仅和齐永泰提过,也和官应震也说过,他认为就目前的大周来说,这个观点是合适的,粮食仍然是这个农业国度最重要的物资,一刻不敢懈怠,在农业技术没有得到突破性的进展以达到足够支持大周朝全国所需的情况下,在工业技术的积累没有达到足够程度的情况下,在社会需求没有出现加大的增长前提下,贸然提出要以工业革命来带动社会变革,无疑是拔苗助长。

  冯紫英前世也不是什么经济专家,无外乎也就是多当了几年官员,但那不过是身处那个时代,下意识或者惯性的去参与到了发展经济的大潮中去了,但回到这个时代,他还真不敢断言这个时候推动工业革命是否就算是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冯紫英也显得格外谨慎。

  虽然全力以赴的推动与山陕商人合作,促成他们从商人向工厂主作坊主这类实业家转变,促成南北商人尽可能的讲贸易流通领域的资本投入到造船、港口码头、运输船队等领域,来推动整个工商产业的积累和增长,以实现自己未来的目标,但是他仍然心中没底。

  他不清楚这种状态需要持续多久的发展,才能达到那种理想中的工业革命爆发的状态,或者说最终还是要以自己的指导甚至运用朝廷的政策推动来实现?

  不过禄王如此感兴趣,倒是让冯紫英心中微动,难道这位殿下对工商也感兴趣?

  “禄王殿下也觉得下官的这个观点可行?”冯紫英微笑着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