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624章

作者:瑞根

  正因为如此,连倪二手底下那帮光棍剌虎都收敛了许多,一般情况下都避开大街,如今这几个人却窜到了安定门大街上来了,这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如尤三姐所言,除了有所图谋才要冒这种风险,其他想不出有什么必要非得要在大白天里上安定门大街。

  马车一过拐角,冯紫英便和尤三姐轻盈的纵身下车,而马车却停都没有停,就直接沿着铁狮子胡同转向集贤街那边去了。

  冯紫英拉着尤三姐就在铁狮子胡同旁边的一处宅门后蹲下,仔细观察。

  不出所料,几道人影迅速从后方跟了上来,疾步追入铁狮子胡同里去了。

  冯紫英和尤三姐都交换了一下惊骇的神色,尤三姐更是脸色苍白,虽说就算遭遇对方几人,对方也未必就能得逞,但是这风险就太大了。

  尤三姐还想跟上去看一看,被冯紫英拉住了。

  人家是有备而来,自然会有后手,没准儿后边还有人殿后,这样一冒出去,不是自现原形,被对方发现自己已经觉察到了么?

  冯紫英脸色冷峻,死死盯着铁狮子胡同深处,一动不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毒蛇

  一行人分成前后两组疾步而行,速度丝毫不比马车慢,尤其是在拐角那一刻,两组人都猛然提速,一下子就靠近了因为转弯面临从铁狮子胡同出来的人而放慢速度的马车。

  当先一人在贴近马车的时候,陡然放慢脚步,跟随着走了一段路,然后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甘心,悄无声息的装作一拂袖,风起马车车厢上的布帘被荡开,只那一瞬间,当先那人便已经看到了车厢中空无一人,脸色微变,立即不动声色打出一个外人觉察不到的手势。

  另外一组紧随其后的立即放缓脚步,贴近左面的店面,钻入一家油坊中借着询问油价打量外边。

  街面上依然十分平静,并无其他异常,当先那人也放慢脚步,渐渐和马车拉开距离,一直走到了玉河边上,这才又发出一个解出警戒的手势。

  一行人在火药局外边儿的布粮桥汇合,这才折向祥福寺街,走炒豆儿胡同,重新转上安定门大街向南,返回到翠花胡同住处。

  “郑大哥,怎么回事?”一回到宿处,后面那一组冯士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不动手?”

  “动手?人都不在马车里,动什么手?”郑思忠脸色极其难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平复了心境,“今天我们太大意了,人太多了,我估计引起了他那个侍妾的警觉,那女人是崆峒高手,一直跟随着他几年了,警觉性极高,就是在我们错身而过时估计有人多看了两眼,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啊?”冯士勉就是那个在沽河渡口用弓弩攒射的男子,因为暴露了行迹,险些因为潘官营那边被查出底细,所以这半年多时间一直藏身在京中,而且连面色和发型、胡须都做了改变,就是怕被当时交手的人认出来。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看见他和女人上车的,怎么会是空车?”冯士勉意似不信。

  “哼,士勉,你也是熟手了,这点儿情况还没注意到?你看到那个坐在车辕上的家伙没有,虽然貌似平静,但是他的手捏在车辕上,指节都发白了,还有那眼睛也是四处滴溜溜乱转,面部神色都有些变形了,……”

  郑思忠哼了一声,“这是在安定门大街,里边儿坐的是顺天府丞,什么情况能让这家伙如此紧张害怕?”

  冯士勉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所以我就起疑了,靠近马车的时候,用袖风荡开了车厢上的布帘,根本就没有人!”郑思忠继续道:“至于对方什么时候下车的,我估计就是在我们回身反追回来时候那马车拐角的一刻,马车车速很慢,正好拐角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冯铿那侍妾不用说,他本人是武勋出身,也是自小习武,翻身跳车这些都是小把戏,不在话下,……”

  郑思忠的分析精准细致,几乎推断到了冯紫英和尤三姐的所有思路考虑。

  “那郑老大,你的意思是那姓冯的知晓我们要杀他?”另外一个稍许年轻一些的男子忍不住问道。

  “那倒未必,这厮只是警惕性太高,加上他身边随时都有几个武技出众的保镖跟随,他那个侍妾原来据说还很稚嫩,但是这半年又有很大变化,警惕性高了很多,估计就是沽河渡口刺杀带来的后果。”郑思忠叹了一口气,“但这一次只怕又让对方有些警觉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不能再去顺天府街蹲点守候了,我估计姓冯的肯定会动用他的人对顺天府街那一线这段时间经常出入的人进行调查,缉捕可疑人员,我们再去那里就只能是自投罗网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放过一个机会?”另外一名年轻人还有些心有不甘。

  “机会?只怕现在就未必是机会,甚至可能会变成陷阱了。”郑思忠断然道:“这一个月我们都不能再靠近顺天府街那边,但是这一次冯铿没有让其他几个护卫跟随,而只是让她那个侍妾一道去了弓弦胡同,你们觉得是何意?”

  “访客?”冯士勉迟疑了一下道。

  “不像,访客也应该带着保镖护卫。”郑思忠摇摇头。

  “若是去会女人,也不该带着那个侍妾啊。”一名年轻人有些沮丧地道:“我们守了这两个月,这家伙出入的路径也很固定,要么回家,要么去大时雍坊那边朝廷各部,要么就是去两个县衙,既不参加那些文人搞的诗会文会,也很少出门饮酒会客,……”

  “也不完全是这样。”冯士勉摇摇头,“姓冯的这段时间去过大观楼看戏,还去过弘庆寺陪他母亲和家眷烧香祈福,而且他还去过荣国府两趟,……”

  “这个荣国府和冯家关系似乎很密切?”郑思忠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冯铿娶了荣国府二房的内甥女,而且还和其外甥女定了亲,关系自然密切。”京中的情况他们还是有些门道打探到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去荣国府的时候,可曾有保镖护卫跟随?”郑思忠沉吟着道。

  “有。”冯士勉摇摇头,“这厮很是谨慎,出门几乎都是三四个护卫保镖跟随,从不落空,这么久,就只有这一次见到他没有带护卫保镖,但也有那个侍妾跟随。”

  冯士勉很是无奈,这家伙年纪轻轻,做事却是滴水不漏,半点机会都不给,让人徒呼奈何。

  郑思忠甩了甩头,丢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先不说这个了,有机会我们自然要下手,但是机会不成熟,我们绝对不能冒险,少主在京中是来办大事的,决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暴露了我们自身,冯铿进京之后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措施来清理沿皇城一线的坊市,连张师姐那边都专门带话来要我们务必小心,少主也是再三说不能耽误大事,这等刺杀恐怕我们暂时放一放,士勉,你留个人专门盯一盯顺天府和丰城胡同那边就行,不要再投入太多,也不要跟得太紧,防止被他们发现,……”

  “可是郑老大,这个冯铿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我感觉他就是冲着我们闻香教来的啊,明面上是查禁江湖人,但是你看看他们在皇城一线各坊市干的事儿,江湖人虽然受到监视,但是并没有采取特殊措施,甚至我还听说他们在收罗、招募其中一些人,四处查探消息,对和我们白莲有些瓜葛的人尤为关注,这分明就是针对我们,若是我们不尽早除掉这个祸根,我担心……”

  冯士勉的话让郑思忠也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和杜福都商讨过这桩事儿,白莲一脉要想在京畿之地顺利发展,冯铿就是一个最大的阻碍。

  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对白莲一脉有如此大的恶意,在永平府就不断出招针对白莲一脉。

  像山陕商人建立起来的矿山、工坊一律要进行身份核查,不允许参加过道门会社的人员进入,而且还在军户里进行清理,甚至还要求各方乡绅也对各家民户佃户都进行清理,凡是曾经参加过道门会社的人员都要登记造册,这给闻香教在永平府那边的活动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而且新去的同知据说和冯铿是同学,也一样沿袭了他的做法,这样一来,持续推动,迫使现在教中在永平府的活动陷入了停滞和蛰伏阶段,境况非常艰难。

  尤其是北面的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几个州县尤为困难,因为那边的士绅很多已经被山陕商人拉入了一起开发铁矿和石炭的行业,捆绑在了一起,对于一直唯冯铿马首是瞻的山陕商人提出的意见也不再抵触,甚至开始积极配合。

  只有在靠近河间这边的昌黎和乐亭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据说那位姓练的同知,又开始在昌黎和乐亭加大力度进行排查了,估计下一步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冯铿之所以对白莲一脉如此大的敌意,据说是和他多年前在山东遭遇过白莲一脉组织的民变,险些因此丧命有关,所以教主已经安排人去山东那边调查,了解当年临清民变时的具体情况,究竟是怎么和这位小冯修撰结下了深仇大恨的。

  郑思忠和杜福也为此向负责教务发展管理的谢忠宝建议过,还是要重视冯铿的威胁,但是谢忠宝却说教主和少主在京畿这边有大计划,冯铿虽然危险,但是只要小心行事,等到局面逐渐成形,天时一到,自然就可以再无顾忌地对付对方了。

  郑思忠和杜福都不是很清楚教主和少主究竟在操作一个什么样的大计划,尤其是所谓的天时又是指什么,这是教中最高机密,整个在京中这个群体中除了少主,就只有谢忠宝知晓全貌,而其他人只知晓其中自己参与的一小部分,包括原本在京畿这边的地头蛇张翠花,以及在北直隶其他几个府发展的米贝、张海量等人。

  不过杜福和郑思忠他们也知道教主和少主都是和京中一些高官显贵们有联系的,甚至不限于寻常州县官员,顺天府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甚至朝廷里也好,都有官员和教主他们交好,只不过甚是隐秘罢了。

  包括少主和自己一行能顺利在京师城里落脚站稳脚跟,也和这些人的帮助不无关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顺天府衙门里的事儿

  就在郑思忠、冯士勉等人盘点今日跟踪刺杀的得失时,冯紫英也已经回到了家中。

  让瑞祥去把吴耀青叫来,冯紫英便把今日情形告知,立即引起了吴耀青的高度警惕。

  “大人,日后你出门再不能像今日这般,三姨娘虽然武技高超,但是她的经验却相差甚远,我专门从保定、河间以及扬州和徐州这边聘请招募的这批人手都是各门派帮会中的高手,他们和巡捕营中很多人都相熟,如果能够完美配合起来,江湖人根本就不敢进入皇城这一线的坊市。”

  吴耀青对今日遭遇的情形极为担心。

  京师城固然治安严密,尤其是冯大人督促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动起来之后,情况好转了不少,主要就是针对像白莲教这种在民间藏匿的秘密会社,但这些秘密会社中既有像江湖中人的武技高手,绝大多数还是普通的愚夫愚妇,所以如果对方以寻常教众来出面,你还真不容易觉察。

  “耀青,这个情况我也意识到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对方不简单,能够这么精准的知晓我去了保大坊那边,这说明什么?”冯紫英拉回话题。

  “大人是觉得对方在府衙外布了眼线?”吴耀青沉吟着道:“顺天府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这里长期逗留的,这里各店铺和住户都是有明细可查的,便是有客人来,也都有清晰的路引、路径和来历,一般江湖人是不愿意来这里冒险的,但出现这种情形,说明对方所谋乃大,……”

  吴耀青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也把舆图铺开来,“我打算好好查一查,如果他们真的是长期驻留蹲守大人行踪,那肯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顺天府街和丰城胡同周边都是正经商户和住户,没理由无关人员会容留这些人呆在这里,除非这些人渗入了这个区域。”

  冯紫英把身体往后稍稍一靠,嘴角带着哂笑:“我都没料到我自己现在居然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此不遗余力的对付我,我甚至在怀疑究竟这些力量究竟是朝中,还是民间,疑惑外部,再或者,他们之间有联手?噢,那就太可怕了,我居然成为他们如此忌惮的人物,如果真的值得内外朝野的各方势力联手,那我还真的深感荣幸了。”

  吴耀青也笑了起来,“大人未免有些过虑了,以耀青之见,只怕这帮人还是白莲教的可能性居大,大人在永平府的种种举措对白莲教打击和制约很大,据我所知永平府原来不少士绅是和这些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至少也是态度暧昧,甚至以民怨民意为由要挟官府,大人曾经说过这些士绅是在玩火,我深以为然,现在大人出招,很多士绅还是开始转变态度,所以永平府那边局势有了变化,……”

  练国事沿袭了冯紫英的政策,继续以利诱和威迫手段迫使地方士绅和那些秘密会社划清界限,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现在北边几个州县情况好转,起码白莲教的势力受到打压之后转入停滞,不少地方白莲教徒也被士绅们驱除或者送交官府,练国事的重点也开始转入乐亭和昌黎二县。

  “白莲一脉在整个京畿乃至北直隶地区都有很大的势力,蔓延也很快,永平府那边受到打压,那么必定会转移到其他府州,而且我可以断言顺天府肯定是他们的一个重头,可大人现在却又在顺天府为官了,肯定会成为他们必欲除之的首选对象,……”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咧咧嘴,“是啊,现在我和白莲教都成了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了,也好,你死我活的猎杀大戏,我喜欢当主演。”

  “所以大人,我们不能小觑这帮人,他们和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以为还是要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要动用地方上的各种关系,包括江湖上的帮会门派,来加以应对,北直隶武风极盛,像河间府的沧州便是江湖帮会门派云集之地,天津三卫也成了江湖人经常跑的码头,保定、真定也有许多门派渴望进入京师发展,……”

  吴耀青的话听得冯紫英直皱眉头,自己是顺天府丞,侠以武犯禁,这些江湖门派帮会大举进入京师城,成何体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见冯紫英皱眉,吴耀青当然知道对方的担心和忌讳,笑了起来:“大人,其实刑部和龙禁尉也早就和这些江湖门派帮会有合作,刑部各清吏司与龙禁尉在各地的线人,大多都是江湖人士,同样在刑部的几大捕头和龙禁尉的不少档头也都是江湖门派帮会出身,这并不影响什么。绝大部分江湖门派帮会都还是心向朝廷,愿意遵守法纪的,只不过每个门派帮会都要生存,免不了要做一些营生,加之自身有武力仗恃,行事难免就有些蛮横霸道,所以在地方官府中的印象不好罢了。”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耀青,你也无需替他们解释,我在扬州公干时也还是倚仗这些江湖门派帮会甚多,也知道他们的难处和行事方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都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你没有点儿仗恃和优势,人家凭什么要你舀饭?不过京畿之地,情况特殊一些,出了状况,我也担待不起啊。”

  “大人,可以在选择的时候要求更高更严一些,其实原来我刚跟随您的时候就考虑过,要组建情报和安全这条线的人员,江湖人士就是天然最佳选择,您也不像有些官员那么对江湖人士有偏见,这些人用好了,还真的是一个助力,尤其是您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就更合适了。”

  见吴耀青不遗余力的推荐,冯紫英越发觉得有意思,“耀青,怎么扬州那边又有人想要北上,还是北边儿这边也有熟人希望有晋身机会?”

  吴耀青也不隐晦,“回大人,都有,不过我还是觉得用这些人最合适,您初来京师城,衙门里那些老吏可用之人不多,而且他们长期处于这个环境中,您也未必能完全信任不说,而且没有了做事的激情,引入一批新人来,也能形成竞争效应,……”

  顺天府的三班衙门编制不少,三班衙役指的是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

  像三班衙役共计人员达六百多人,其中正役就有两百多,还有四百来人的副役和常备民壮。

  如站班皂役大概在五六十人左右,主要负责大堂站班,守卫警戒,包括一些杂役,比如签发送达文书,刑杖人犯等等。

  捕班快手的规模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衙门公人力量,正副役加起来有三百多人,这还没有包括他们手底下帮手伙计。

  每个正副役人员基本上都有几个帮手伙计,这些帮手伙计都不是衙门里正式编制,也就是所谓的“临时工”,近乎于现代警察的辅警力量,但都基本上都是衙役们自行招揽和邀约来的,经过衙门审核备案存档,每年衙门里会有一笔专门开支用于这些人的花销。

  当然这些人的生计也不靠这个,只要借着这个身份,就能做许多事。

  至于壮班民壮,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四九城根,所以壮班民壮在其他府州都有,比如永平府,在顺天府则只是虚设,一般是需要时再进行征募。

  而最常见的公人,或者统称的公人,也是老百姓打交道最多的衙门角色,就是俗称的捕快。

  捕快实际上是指捕役和快手的合称,原来冯紫英都不明白,还是到了永平府当同知才算是明白这个道理。

  “捕役,捕拿盗匪之官役也;快手,动手擒贼之官役也。”这是《大周六部成语注解·刑部》中的解释,简而言之,捕役是指专门侦缉罪犯的,侦缉就是侦查缉捕,而快手则是以抓捕现行罪犯为主。

  两者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差别,合称捕快,同时根据情况也要分成几类,最基本的分类就是步快和马快,配马的就是马快,不配马的就是步快,而他们其中的各级头领就是俗称的班头、捕头。

  理论上这三班衙役都属于刑房管辖,但实际上,刑房的吏员们只是业务指导,真正管这帮人的还是正印官,也就是各级官员才有权管辖,在顺天府衙里,主要能指挥这帮人的就是冯紫英这个同知和推官宋宪,刑房司吏李文正都要差一截了。

  像推官宋宪,虽然目前和冯紫英关系还算维持得不错,刑房司吏李文正更是想要成为冯紫英的铁杆,但是手底下这数百人乃至他们的帮手伙计是一两千号人,鱼龙混杂,而且因为府尹吴道南和原来的府丞长期缺位,已经使得这个群体的战斗力大为下降,所以如果不调整这个顺天府衙里最重要的一个“公务员”群体,那么冯紫英是很难把自己的政策制度和想法贯彻下去的。

第一百七十章 定策,清洗

  “耀青啊,这引入人进来容易,或许他们才进来的时候是满腔热情,勇于任事,但是在这个环境下,他们又能保持多久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顺天府衙这个衙门里,连我自己能不能保持本心都还两说呢,遑论他们?”冯紫英笑了笑,“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制度体系来管人,这么数百上千的公人,怎么来管?怎么督促他们认真做事?不是光靠我们引入一些我们自认为信得过的人就行的,还是要在体系制度上有一个安排才能行。”

  吴耀青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自己这位东翁看来对顺天府衙的情况很不满意,但是这是大周朝的体例,沿袭了前明,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哪有如此轻易就能改变的?

  要改体制,那太难了,不说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这是要触及到太多架构变化,朝廷能同意么?当然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做一些细节上的调整肯定可以,但是要改结构框架,肯定就不行了。

  除非是从上至下都要有一个规划出来,但现在的朝廷还有这个心气么?吴耀青不看好,也不相信能做到。

  见吴耀青不语,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我说得有些远了,你的建议就目前来说是切实可行的,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么就按照这个去干,刑房李文正那里,我会去和他打招呼,现在三班衙役里边也太不像话了,偷奸耍滑混日子的,通风报信吃里扒外的,阳奉阴违我行我素的,在外边欺哄讹诈欺男霸女的,简直不胜枚举,我都不知道吴大人怎么就能容忍得下这些人,就算是糊弄敷衍着走,起码也得要有个基本的状态吧?就这样连办案子我都不敢用自家衙门里的人,还得要去找外援或者到下边去抽人,甚至还要防着自家的人,这简直就是耻辱!”

  见冯紫英说得义愤填膺,吴耀青也是苦笑,哪个衙门里边其实这种情况都有,但是顺天府衙门尤甚,这主因还是在上边,在于府尹不履职,府丞缺位,两个主官的失职,这才放纵了下边人如此。

  真要主官监管到位,把各级官员的责任抓起来,怎么可能有如此情形?

  真当这帮人不想要吃这碗饭了?

  这衙门里这碗饭可是无数人盯着看着都想来端的,别的人不说,就是倪二也都和他或明或暗提过几回,看看能不能安排几个兄弟进来。

  这些人在衙门里不敢说干正役,但是副役和帮手伙计这些角色他们这些地头蛇还是没问题。

  尤其是这两年涌入城中的外埠流民数量大增,还是有不少都有些武技功底的,真要打磨一番,完全可以胜任这些角色。

  倪二也是不好向冯紫英说,所以才旁敲侧击在汪文言和吴耀青面前说过几回,汪文言和吴耀青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好歹倪二也是知根知底的,也懂分寸,比起衙门里许多不守规矩还阳奉阴违的混账强得多。

  “大人这么说,我心里也就有数了,不过吏房那边,大人可能还要安排一番。”吴耀青看了一眼冯紫英。

  三班衙役身份虽然比起书吏尚且不如,但正役副役都是名列顺天府衙门的编制中的,不是说随便增补删减就能行的,这些程序都要吏房司吏来负责,若是这吏房司吏故意作祟,给你拖着赖着,你还真不好办。

  “唔,我考虑过了,让李文正去吏房当司吏,这边刑房司吏由李建兴来接任。”冯紫英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不能掌握顺天府衙门的人事大权,自己便无法安排自己的人,做不到这一点,更谈不上如臂使指的指挥衙门中的官吏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办事。

  查办通仓大案时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当时事急从权,没办法只能从龙禁尉和下边州县抽调人来,现在那边案子已经走上正轨,而且局面也在掌控之中,那么就可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进行一些调整了。

  当然,这需要得到吴道南的支持和首肯才能行。

  不过以吴道南目前的状态,他应该不会反对,只是涉及到具体做事的一些吏员调整,只要好生商谈一番,他应该可以接受。

  按照冯紫英的判断,吴道南本人其实也无心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继续干太久,若非朝廷上一轮调整没有合适位置,他也不会呆在这里。

  这种事务繁杂的地方官可以说是最磨人也是最锻炼人的岗位,就看你是否适合,而吴道南显然就不适合,礼部和翰林院这些才是他的最佳去处,甚至去都察院都比在这里呆着强。

  “大人,吏房司吏司徒南可不简单,您要动他,吴大人未必会同意啊。”吴耀青迟疑着道:“他的妻舅可是礼部精膳清吏司的郎中谢增民。”

  “哦?”冯紫英也想过这司徒南表面上对自己还算客气,但是实际事务上却还是有所保留,肯定是有所仗恃,没想到居然还能牵扯到一个礼部的五品郎中。

  若是其他房的司吏,他也就暂时忍了,但现在他要对三班衙役进行动作,确保下一阶段的许多事务要有执行力,那就必须要把吏房司吏这个位置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

  “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冯紫英想了想,没太深印象,他和礼部打交道不多,不过吴道南是干过礼部右侍郎的,多半是那个时候结下的香火情。

  “那也简单,通仓案可牵扯到司徒南?”冯紫英冷笑了一声。

  “未曾有直接指向,此人甚是谨慎,即便是有,估计都是隔了几层了,未必能轻易查清楚。”吴耀青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过此人在吏房担任司吏多年,与衙门里的吏员也有不少龃龉,而且此人性好渔色,尤喜良家妇人,便有人献妻以求晋身,……”

  听见吴耀青说性好渔色,尤喜良家妇人,冯紫英都有些不自在,怎么听都有些像是指向自己呢?吴耀青当然不会影射自己,只是这司徒南一个区区吏目也有如此权力,委实让他感到惊异。

  见冯紫英脸色有异,吴耀青还以为他是不敢置信,便叹了一口气,“大人,这司徒南虽然只是一个吏房司吏,但是他却管着衙门里边数百上千衙役们的晋升,说句不客气的话,整个府里边四百多号正副役衙役,除了大小班头捕头以及表现较为活跃或者经常在跟前现身的那么二三十号人,大人其他还能认识几个?即便是认识大概也就是觉得面熟,名字都未必能喊得出来,……”

  “这还没有算一两千没有正式编制的帮手伙计,这些人都是干活办事的主力军,他们也想转为正副役,但是每年进出的名额就那么多,退休一个才能增补一个,还得要各方考核,而考核权就在吏房手中,若是有些本事的倒也罢了,那些表现平平,却又没甚钱银财货,想在这里边捞个一辈子安稳饭碗的,不就只能走这些歪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