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48章

作者:瑞根

  见冯紫英毫无怒意,甚至还十分轻松随意,岫烟和鸳鸯都松了一口气,岫烟更是脸上露出喜色:“那敢情好,那我就和妙玉姐姐与鸳鸯先过去,静候冯大爷和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和琮哥儿一行了,……”

  冯紫英摇摇头:“兰哥儿和琮哥儿还小,他们就不必了,我和宝玉、环哥儿过来就行了。”

  贾环却插话摇头:“冯大哥,宝二哥,三位姐姐,我也不去了,姨娘那里还等我过去,……”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去吧,你姨娘开年之后怕是要和政世叔南下,你也多陪一陪,……”

  贾环和贾兰贾琮三人行礼之后,便告辞离去,三女也先行一步,只剩下冯紫英和宝玉二人。

  “环老三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冯紫英慨叹了一声,“宝玉,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我不知道政世叔和婶婶在考虑什么,你自己怎么想?”

  宝玉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没想过,老爷倒是提过水王爷的幼妹,但后来又没有再说起了。”

  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冯紫英隐约有些印象,当初自己像母亲提出来要娶宝钗时,母亲便不肯答应,提出了要娶北静王水溶的幼妹水中棠,但冯紫英当然不会答应,那北静王与义忠亲王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了,一旦真的出现夺嫡的故事,那几乎是毫无圆转余地的。

  不知道是贾政觉得不妥,还是元春那边从宫中传回来消息让贾家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或者只是暂时搁置?

  贾宝玉的婚事涉及到整个贾家的走向,在贾琏的婚姻明显不再具备政治意义的情况下,贾宝玉的婚事就很有指向性了。

  冯紫英也不敢轻易建言,毕竟现在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争斗博弈尚难以见出高下时,无论选哪一方都风险极高,也许搁置一下,观望一下风色才是最明智的?

  二人就这样说着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越过沁芳闸桥,向东拐到玉皇庙前的石子甬路,走长廊曲洞一直穿到竹篱花障旁的月洞门这才绕到山门处,进去西面靠墙便是一大片红梅林,让冯紫英和贾宝玉都忍不住驻足观赏。

  听见二人进门的声音,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都迎了出来,却见二人在看墙边红梅,妙玉目光一动,很难得的主动开口:“冯大爷和宝二爷都难得来我这栊翠庵一趟,正巧今日腊梅盛开,不知道二位可有所得?”

  冯紫英一愣之后,迅即推辞道:“呵呵,妙玉若是问我,那我可就只能打退堂鼓了,都知道我这可是半瓶醋,不过我看宝玉倒是若有所得,不如就请宝玉酝酿酝酿?”

  见三女目光都望了过来,宝玉本身就有些触动,加之这被冯紫英一激,心里便是一热,点点头,背负双手,来回走了一圈之后启口:“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其双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好!”冯紫英虽然记不得这首诗了,但是也是读过即便《红楼梦》的,模糊记得这应该是宝玉遇上妙玉所作的一首诗,没想到自己这一趟来栊翠庵吃茶,居然又触发了情景事件,还让宝玉又把这首诗给做出来了?

  宝玉这首诗作一出,妙玉和岫烟的神色都有些变化,虽然她们对宝玉在家中碌碌厮混很有些看不上,但是今日宝玉这一番诗才还是让二女都有些佩服,尤其是妙玉,宝玉这首诗颇合她的心思,也觉得这是暗指她的心境,颇为意动。

  “献丑了。”宝玉拱拱手,脸上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一首诗他也颇为满意,尤其是正巧赶上了这份意境,符合在这栊翠庵里的离尘出世的气息,没见着邢岫烟和妙玉二女都是为之意动。

  “好就是好,愚兄虽然不擅此道,但是也知道你这首诗很是符合这栊翠庵的意境和妙玉的心境,可谓相得益彰吧。”冯紫英笑了笑,转向妙玉:“妙玉,我说的可对?”

  没等妙玉答话,邢岫烟皱了皱眉,抢先道:“小妹听闻冯大哥也非不会作诗,难道如此雪后初晴,红梅怒放,此情此景,冯大哥就没有一点儿感触?”

  冯紫英也没明白这岫烟怎么就突然激动起来了,唯一皱眉道;“岫烟妹妹应该知道我这方面的造诣真的是不值一提,虽然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要说和我的那些同年相比都是相差甚远,便是有,哪也不过是搜肠刮肚,寻些残章缺句罢了。”

  岫烟微微一笑,“那冯大哥也该应景一下,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宝二爷这首诗值得妙玉姐姐一会儿送上一盅六安瓜片,小妹还想看看冯大哥能不能也应景一首,让妙玉姐姐奉上老君眉一斝呢,鸳鸯姐姐,你说是不是?”

  鸳鸯瞅了冯紫英一眼,微微颌首:“冯大爷不能扫大家兴,宝二爷先下一城,冯大爷岂能后人?”

  见众人,包括宝玉在内,都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妙玉更是俏眸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意味,冯紫英一时间倒也有些坐蜡了。

  咏梅的诗词虽然多,到基本上都是明代以前的,糊弄鸳鸯能行,但是岫烟和妙玉都是读过书的,尤其是妙玉更是自小精通诗赋,再说这旁边还有一个宝玉呢,真要用前人诗句来糊弄,立马就能穿帮。

  那首卜算子已经用过了,而且也不太应景,这一时间他去哪里弄一首来抵挡?

  好不容易算是占得了一回上风,宝玉心中也是美滋滋。

  这太不容易了,宝玉发现自己自打遇上了冯紫英之后几乎无论是哪方面都被碾压,乃至于连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无不倾心于冯大哥,而自己无论是怎么挣扎似乎都逃不掉笼罩在自己面前如山一般的阴影,虽然也听说冯大哥不擅诗赋,但是冯大哥却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啊,哪里又能有多少机会能和冯大哥在诗赋上同台竞技?更何况正经八百比试,他也一样心里没底。

  但是今日赶巧不巧就总算是遇上了,而且还是当着岫烟、妙玉和鸳鸯三位,自己也发挥上佳,只要能胜过冯大哥这一回,日后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个吹嘘的机会了。

  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宝玉也假作谦虚地道:“冯大哥你便是随便露一手,小弟相信也能胜过小弟,小弟听说您在恩荣宴上边把那王象春都弄得哑口无言,……”

  宝玉是听闻过这个故事的,但是也有传言说那是冯大哥在某一处石碑上所得,并非冯大哥自己所作。

  见宝玉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家伙的想法,心中一动,“也罢,为兄作诗是不擅长的,但是此情此景,也有些感悟,这梅素来借以喻人,同样,若是人能以梅自比,那也说明人的品性志向,……,嗯,有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要看看冯紫英说了这么多,究竟能有什么佳句,冯紫英溶溶目光却从三女脸上缓缓掠过,看得三女都是一阵心颤。

  “冰肌玉骨天分付,独向人间冷处开!”

第一百九十七章 撩之境界

  这两句一出,宝玉圆脸顿时一僵,反复咀嚼,心中却是颓然若失。

  饶是他很不想承认,但也一样清楚这瞒不了人,这两句水准不是自己那首诗能比的。

  前一句拟人入骨三分,后一句意境天成,出尘脱俗,只要是女子,无论是谁听见这两句诗,都下意识的会把自己代入其中,不能自拔。

  看看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那三双眉目异彩爆闪,仰慕的情意压抑不住,宝玉心中暗叹,难怪冯大哥能得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倾心,就这一手本事,哪怕全是残句断章,那都一样能所向披靡,哪个女孩子能当得起这种横扫一切心防堡垒的暴击?

  宝玉猜得没错,这种来自士林文人天生的优势项目的确对有些文青的女孩子们具有超强的杀伤力,妙玉和岫烟的确都为之心折。

  尤其是妙玉,将这两句与自己的姿容身世和心境处境联系起来,更是觉得冯紫英这两句诗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先前还觉得宝玉那一首诗颇有意境,但是现在两相对比之下,却显得那么俗气乏味,冯紫英这两句才是自己的最真实写照,也只有深刻理解自己的人,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来。

  岫烟同样也有这样的触动,她原本就是志向高洁葳蕤自守的性子,所以在大家都觉得嫁给冯紫英为妾应该是一个好出路的时候并不太热衷,虽然对冯紫英的卓越表现十分景仰,但却没有想过要走这种捷径,一直到自己姑父有这方面的企图时才明白过来,复杂的心绪也让她很是纠结。

  没想到今日在凹晶溪馆山嶂后被冯紫英一番话触动,这会子又被冯紫英的两句诗所直击心魂,岫烟内心的心防瞬间就被击溃了,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儿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也难怪园子里的姊妹们一提到他明知道他都是一门三兼祧的人,仍然是如飞蛾扑火一般难以自拔。

  以前还觉得自己闺蜜似乎能抗御这种吸引力,但是现在看看妙玉的情形,岫烟就知道只怕就此沦陷了。

  倒是鸳鸯心态要好许多,冯紫英对她的吸引力可不是一两首诗,而是冯紫英的为人品性,当然作为文人能吟诗作赋自然也有加成的优势。

  总而言之,冯紫英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凑出来的两句诗就能胜过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无数表现。

  一片安静之后还是宝玉打破了寂静,“冯大哥,还说您你不会作诗,您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啊,小弟望尘莫及,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了。”

  宝玉的话语里隐隐有几分落寞和无奈,当然也有几分通透豁达,大概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比一个二甲进士更强,哪怕人家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但是这个不擅长也仅止于和那些一甲进士二甲进士相比吧。

  岫烟深吸了一口气,盈盈细语:“冯大哥,您还说您不擅诗赋,就着两句诗,只怕您的同学里无出其右吧?我还听说您可还有一首咏梅的词呢。”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和练国事等人赏梅时“所作”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可没有对外人说过,因为这属于典型剽窃,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直闭口不谈,怎么岫烟却知道了?

  见冯紫英大为吃惊,岫烟心中更是笃定。

  她是无意间到姑母和姑母院里去,遇上姑父姑母考较贾琮经义诗赋时从贾琮嘴里知晓的,贾琮无意间提及了这首词,而贾琮似乎就是从那位教授他们经义的周教谕那里听来的,说他们周教谕对这首师尊所作的《卜算子·咏梅》赞不绝口,直说恢弘大气,有大格局大气象。

  岫烟见冯紫英颇为吃惊,却也没有否认,心里对冯紫英却更是景仰敬佩。

  一个士人官员纵然以朝务为重,但其实也不必对诗文过于峻拒,可这位爷却为了朝廷公务而不肯花心思在诗文上,这和那些做事不行却成日里沉迷于各种诗会文会的官员做法大相径庭,但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这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其内蕴天成了。

  宝玉也吃了一惊,“冯大哥还有一首咏梅词?”

  冯紫英摆摆手,“哪有,不过是以往的事情了,好了,现在我和宝玉是不是有资格品尝一下妙玉亲手所制的茶水了?”

  岫烟嫣然一笑,看着自己闺蜜:“这就要看妙玉姐姐的评价了,但小妹以为是可以了。”

  妙玉白皙如玉的脸颊很难得的掠过一抹红晕,却不答话,只是径直转身回了庵内后房,大概是去烧水准备奉茶了。

  冯紫英也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走吧,宝玉,栊翠庵的茶水我可是难得一尝呢。”

  冯紫英和宝玉坐下,与岫烟闲谈,鸳鸯却去了后房帮忙,等了一阵,茶尚未上上来,却听得门外有话语声传来,宝玉出去一看,却是迎春惜春这两姊妹进来了。

  “咦,为何只有二姐姐和四妹妹,林妹妹、云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呢?”宝玉也颇感奇怪。

  “她们还在蘅芜苑里说古道今,我和二姐姐便先出来了。”惜春也是一个清冷性子,这方面倒是和妙玉有些相似,所以二人倒是有些往来,不过妙玉是不通世故,惜春呢,却是冷眼看世。

  “那便来坐,妙玉姐姐去奉茶去了。”宝玉招呼二人进来,岫烟却跟了出来,见是迎春和惜春,自然也是一番亲热。

  “哦?妙玉姐姐奉茶?”惜春也有些惊讶。

  她和妙玉往来算是比较多的,仅次于岫烟,平素里这栊翠庵中除了岫烟来的最多,便是她了,有时候妙玉也会去她的暖香坞小坐,算是有些共同语言。

  她对妙玉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的,冯紫英固然和她因为林如海的安排有婚约,但是妙玉本人却是十分抵触,一直不肯应承,甚至宁肯出家,今日居然肯为冯紫英和宝玉奉茶,看起来似乎是待客之道,但是听岫烟的口气,好像不单纯是寻常待客一般。

  岫烟这才笑着解释了先前的故事,宝玉那一首诗倒也罢了,但冯紫英这随口两句却是让迎春和惜春极为震惊。

  这元迎探惜四春应该是算是贾府中最出色的人物了,自小都喜好琴棋书画,对读书也是颇为在行,元春各方面都相当出色,迎春棋艺最好,探春尤擅诗文和书法,而惜春的画艺尤佳,诗文亦是不俗。

  冯紫英这两句诗句都称得上佳句天成,随便哪一句放在京师城中的诗会文会中去都能传诵一时,奉为圭臬,可冯紫英不是一直说是不精诗赋,尤擅时政么?难道说这种水平就是青檀书院的不精?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冯紫英大诗文视为小道,不愿意因为自身诗文上的造诣影响到外人对他在时政上的观点看法,而更希望大家聚焦于他在时政上的韬略谋划,所以才会刻意隐藏其在诗文上的实力,但则偶尔露一手也足以让士林震动了。

  难怪在京中小冯修撰丝毫没有因为其诗文不精而受到影响,许多知情者只怕早就知道冯紫英只是不愿意暴露其在诗文上的实力罢了,如果谁要以为可以借此去打脸,那真的就只能被反抽打肿了。

  迎春不用说,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早已经是崇拜到极致的痴迷,而惜春也一反以往的淡漠疏远,看着冯紫英的目光多可几分复杂的敬佩,无论如何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都值得敬重。

  “好了好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是两句残句,你要说我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也差不多,岫烟妹妹,就别在这里说这个了,喝茶喝茶,……”

  冯紫英连连摆手,但岫烟却不肯罢休,好不容易见自己闺蜜有些心动,她一直希望自己闺蜜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明明这冯大哥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本身就有婚约,也不知道自己这位闺蜜就怎么疯魔了,横看竖看冯大哥不顺眼,一直不肯答应,今日明显态度有了变化,这首诗也发挥了大作用,现在岂能不趁热打铁?

  “冯大哥,您这都能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别人怎么就碰不上呢?再说了,这两句算,那一首《卜算子·咏梅》呢?我听环三爷说连状元郎都为之叹为观止,直说放翁之后咏梅词,便属此词为最,小妹对这诗词之道不精,但是妙玉姐姐和四妹妹却是大家,不如让妙玉姐姐和四妹妹评一评?”岫烟俏皮地盯着冯紫英挤兑道:“小妹可不信这是冯大哥在哪家破庙或者石崖上捡来的。”

  冯紫英没想到这岫烟居然也这般调皮起来,无奈地挠挠头:“岫烟妹妹,这个……”

  迎春和惜春都是知道这首《卜算子·咏梅》的,此时再一回味起来,想起是去年冯大哥刚刚和沈家姐姐成亲没多久,又别有一番味道,现在冯大哥却已经和薛家姊妹又成亲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奉茶

  《卜算子·咏梅》算是冯紫英剽窃诗文中水准极高的一篇了,而且还是一篇完整的词,所以在一干同年中引起了极大反响,乃至于在青檀书院中也广为流传,便是贾家这几个姑娘们也有所耳闻,但是冯紫英还是假托是在悬崖下的石碑上所得,便是人家不信,他也不肯承认。

  但今日这两句勉强可以算是他拼凑而成,加之本身就是为了讨杯茶喝才硬挤出来的,所以套在自己头上也说得过去,认了也就认了。

  “冯大哥,总不能这两句也是在这栊翠庵的哪一处墙壁或者石碑下偶得吧?”岫烟笑吟吟地道:“这栊翠庵才建好不过一年,总不能那些花匠石匠突发奇思妙想,挥笔泼墨在哪里留痕了,凑巧被冯大哥遇上了?而且这才两句,似乎前边儿还应该有才对。”

  岫烟的捉狭让冯紫英无言以对,只能拱手求饶:“岫烟妹妹,我也就这么绞尽脑汁所得一二,再要逼我,我也是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探春灵动活泼的姣靥和湘云英姿勃发的面庞钻了进来,“冯大哥又在耍赖说什么没有了?”

  “三妹妹这一来就往我头上扣帽子,看来我这杯茶是吃得艰辛啊。”冯紫英忍不住唏嘘感叹,跟在探春和湘云背后的是黛玉,然后最后则是宝钗和宝琴,一行人都是漫步而来,正巧赶上了岫烟和自己斗嘴。

  “哦?”几个人的目光都朝妙玉身上望去。

  妙玉奉茶可是太难得了,几位姑娘中,虽然她们都在妙玉这栊翠庵里吃过茶,但是谁都知道要吃到这杯茶可不容易,单单是看那张冷脸,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像宝玉这种更是经年也未得邀请去栊翠庵,这些姑娘们也大多是与岫烟一起去才能得一杯茶吃。

  但不得不承认妙玉的茶道极有造诣,从水的选择,茶的季节,泡茶所用器皿,饭前餐后的品法,都是十分讲究,便是宝钗、黛玉和探春这些姑娘们都是大家出身,但是这方面都得给妙玉当学生。

  怎么今日妙玉却改了性子,居然要给冯紫英奉茶了?而给男人奉茶本身就蕴藏着许多特殊的意义,姑娘们自然不会认为妙玉是为宝玉奉茶,若是真有此意,这一年多宝玉也不会从未踏足过这栊翠庵了。

  妙玉只觉得自己胸房中一颗心砰砰狂跳,面颊不由自主的地滚烫起来,有心想要回屋逃避,但是这么多人在这里,这样一走了之显然太失礼了,而且更是欲盖弥彰,只是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泰然自若的奉茶,她又觉得心里发慌,稍不留意就要露出马脚。

  还是岫烟反应快,见姑娘们都有些好奇妙玉奉茶,立即接过话头,把冯紫英的两句佳句抛出来,果不其然,立即就把一干姑娘们的心思吸引了过去,而再半开玩笑地把打赌吟诗奉茶的这段原委说出来,大家也才慢慢释去疑心。

  毕竟冯紫英这两句诗的确当得起奉茶,而奉茶的意义也就被淡化了。

  “好了,妙玉姐姐的水也应该烧开了,听说是去年末蠲的雪水,加上这六安瓜片和老君眉,对了,妙玉姐姐还有今年的吓煞人香,……”岫烟含笑介绍道:“就看各位姐姐妹妹喜欢了。”

  一干人顿时热闹起来了,冯紫英倒是对喝茶没太大讲究,这几样茶都是绿茶白茶这一类清淡口味的,无可无不可,但高门大户里却很是讲究这个,看看几位姑娘们的选择就能明白。

  栊翠庵里还有两个小尼,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奉上茶来,先给冯紫英端来,却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寻常的绿玉斗,而宝玉的则是一个杏犀乔,其他一干姑娘们则都是用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倒也雅致。

  看上去倒是宝玉的杏犀乔最为贵重,但是论雅致却是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胜出,倒是那冯紫英的绿玉斗看上去素淡普通,但唯有岫烟知道那是妙玉平素自家用的,其他人便是碰都碰不上的。

  老君眉味道颇淡,冯紫英并不太喜欢这类,但一干人正襟危坐的品着茶,他也只能附庸风雅一番。

  ……

  “在栊翠庵品茗?”王熙凤讶然问道:“不是说那妙玉甚是高傲,寻常人她都懒得接待么?宝玉好像都没有能进过那栊翠庵啊,对铿哥儿妙玉不是也说一直不肯嫁么?怎么今日却改了性子了?”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也不是冯大爷一个人,林姑娘、宝姑娘还有二姑娘、三姑娘以及岫烟她们都在,除了珠大奶奶和她的妹妹们没去,其他人几乎都去了,大概是这种情形下妙玉也不好峻拒做脸色吧。”平儿解释道。

  “我还真以为是倨傲不群,特立独行,谁来都一样呢。”王熙凤看不上妙玉那等既没有什么出挑之处,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她看来这就是吃亏吃得太少,自小被保护太好,真要大家都不管她,任凭她去碰几次壁吃几次亏,就知道这个世道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更多的人还都得要忍气吞声都未必能吃口饱饭。

  “奶奶对妙玉有些看法啊。”平儿倒是对妙玉没太多恶感,虽然这女人孤傲了一些,但本性不坏,而且也没有招惹谁,在园子里也是深居浅出,除了岫烟外,也就是和四姑娘关系稍微密切一些,其他都是保持着冷淡的状态,也说不上其他。

  “也说不上,不过她这等态度,也别想有人喜欢她。”王熙凤摇摇头,“铿哥儿也不过是因为林姑爷的承诺,这等冷硬性子,哪个男人会喜欢,便是有几分姿色,可铿哥儿身边还缺有姿色的女人么?”

  “奶奶怎么还和她计较起来了?”平儿笑了起来,“也不过就是在栊翠庵里吃了一盏茶而已。”

  王熙凤瞪了平儿一眼,“小蹄子,别招惹我啊,我这两天可心情不好。”

  “那就说说冯大爷这边儿的事情,奴婢找了机会和冯大爷说了两句,他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赎人的事情按照以往惯例办就是,他不会介入,只提供一些方便,……”平儿言简意赅,“我感觉冯大爷对这桩事儿是早有精心安排。”

  “真以为人家作为当朝宰辅的弟子就那么好糊弄?”王熙凤冷笑,“不过是利用咱们罢了,……”

  平儿又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奶奶归根结底还是有些吃醋了,不过这算是哪门子飞醋?人家那么多正经八百该计较的都没说,宝钗宝琴可是才嫁过去呢。

  “利用咱们?可这种想要当被利用的人多了去,大老爷不也算?”平儿轻笑,“嗯,被利用一下若是能有几万两银子收益,估计磕头作揖求爹爹告奶奶想要被利用的人这京师城里能从阜成门排到朝阳门去吧?”

  被平儿戏谑的口气给逗乐了,王熙凤心里那股子堵心的气儿才消散了不少,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哪里心气不顺,但知道归知道,却一样不爽,哪怕轮不到自己来吆喝。

  “那看样子今日怕是见不了面喽?”王熙凤悠悠地道:“我还琢磨着能说几句体己话呢。”

  要让冯紫英留宿在荣国府肯定是不合适的,宝钗宝琴两姊妹还跟着呢,晚饭估计都不会在府里吃了,平儿笑了笑,“奶奶,来日方长,倒也不必计较这一时半会儿。”

  “我倒是不想计较,但这日子数着数着就过去了,眼见着这年一过他不就得要去永平府了,这一去多久才回来?”王熙凤淡淡地道:“这么大一桩营生,我总得要和他说说,怎么来算,他口里说不关他事儿,但谁不知道没他这事儿办不成,我也不能就这么假痴不癫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事儿不是那样办的,起码也得要给他一个说法。”

  “奶奶,我倒是觉得冯大爷是真心实意的许了这桩营生给您,不会再有什么计较,您也就不必想太多了。”平儿半劝半解释道。

  王熙凤不说话,平儿无奈:“要不我再去和冯大爷说一说,找个时间,嗯,比如到大观楼听戏,您不是说许久都没出门了么?燕子楼现在都比不得大观楼,……”

  王熙凤心中一颤,面庞唰地一下如火烧般烫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定,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来由地变了:“也罢,这许久都没能出门听听戏了,听说大观楼这两月里又出了不少新戏目,那柳二郎一登台便能赢得无数人疯狂,我倒也想瞧瞧,……”

  平儿忍不住撇撇嘴,自家奶奶就是这般,在自己面前还要如此忸怩作态,那心里不知道多千肯万肯,却还要寻这样一个理由来,只是这等话却万万不能戳穿,否则折了奶奶的面皮,那可真的要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