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280章

作者:瑞根

  “定不负皇上期望。”冯紫英语气肯定,“微臣当年同科的不少优秀者或未过秋闱,或过了秋闱但春闱未过,其中有不少出类拔萃者只是运气欠佳而已,而这两年因为书院名气大增,更有不少来自各地的俊彦进入,因此微臣可以断言,明科青檀书院还会大放异彩。”

  永隆帝微微捋须点头,不得不说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弟子实在是太过优秀,才两三年间,就已经在朝中有些崭露头角的气象了,而放在以往,十年都未必能有如此表现。

第一百七十一章 福至心灵,以退为进

  给永隆帝的感觉,青檀书院的弟子和江南那些书院出来的士子截然不同,不但活力十足,而且更愿意参与到对时政朝局所牵扯的各项事务中去探讨和应对。

  而相比之下,江南书院出身的士子们更喜欢探讨诗词歌赋和经义,又或者一味崇尚清谈道德情操,而不太喜欢探讨实质性的事务。

  这种感觉让永隆帝特别深刻,甚至对永隆帝在对自己子女的要求上都变得有些复杂微妙起来。

  他既希望自己儿子们能精通诗词歌赋和经义,这样可以更容易赢得士人的欣赏和认可,在这一点上永隆帝知道自己就吃了亏,一直到现在,南北士人们都更欣赏义忠亲王,而对自己这方面的短板颇有微词。

  但是如果一味倾心于诗词歌赋和经义,那么在真正面对时政朝务时,就不可避免的捉襟见肘。

  人的精力心思都是有限的,自己几个儿子也不是那等文才武略天赋过人的奇才,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永隆帝的感觉十分复杂微妙,也十分纠结。

  冯紫英的出现算是让永隆帝得到了一个安慰。

  对方在经义上不足,对诗词歌赋的轻视,太合自己的口味了,而拿出来的政务方略也的确让人叹为观止,所以永隆帝原本有些浮动的心思也慢慢安定下来。

  老大的儿子要去讨好父皇就让他去讨好了,自己的儿子恐怕还是需要以时政为主,当然如果能兼顾则最好。

  “那朕也很期待看看明年春闱青檀书院学子们的表现,冯卿,你此番回来,给朕莫大的安慰,户部银库和朕的内库都是空空如也,西疆和辽东的粮饷更是火烧眉毛,你回扬州之后便要尽快落实特许金和东番盐务收入,尽早将其运回京师,实在是拖不得了。”

  永隆帝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柴恪、王子腾等人成日里去户部和内阁吵闹,也多次面见朕,河道漕工都是耽误不得的事情,你说的三个月时间太久了,朕希望你在一个月内就要把银子解到京师!”

  “一个月?!”冯紫英吃了一惊,这时间可有点儿紧了。

  永隆帝没有多解释,当然也无需解释。

  最终冯紫英还是点点头,“臣定当尽力而为,若是来不及,也要寻求其他法子予以弥补。”

  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冯卿是朕的福将,若是没有冯卿,不知道朕又要多花多少心思了。对了,礼部关于你兼祧长房之事已经下了批复,加上追封呼伦侯,朕对冯卿原来的要求也算有了一个交代,不过冯卿此番江南之行,又立下大功,朕都不知道该赏你什么了?也罢,朕便把京师南郊一处皇庄赏与你,那一处皇庄地势开阔,而且临水,朕年轻时候还曾经去过,……”

  见冯紫英面露喜色,却又欲言又止,永隆帝也有些惊异,莫非这家伙还真的还等着自己开口,想要些什么不成?

  “冯卿,你可是有话要和朕说?”

  冯紫英福至心灵,纳头就拜,“皇上见问,臣不敢隐瞒,臣之大伯父能获追封和兼祧,能让臣大伯父一房日后能有香火相续,能让冯氏一族开枝散叶,臣之一家感激涕零,臣父也许在信中告诫臣定要忠心勤勉,……”

  永隆帝捋须得意微笑。

  这也是他的神来之笔,冯家三房只剩冯紫英一人,只怕最看重的就是冯氏一族的香火延续,但是只有一房无论如何都觉得不稳当,如果赐其追封,在允其兼祧,不过是些惠而不费的事情,却能最大限度赢得对方的忠心。

  不过这厮突然说起这事儿来,却又为何,永隆帝突然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

  “……,若非皇上这般恩赐,臣也不敢妄生贪天之心,……,臣之二伯病死任上,……”

  永隆帝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朕可以给,你却不能要,这是做臣子的基本规则,没想到这厮却是如此狂妄放肆,冯紫英在他心目中印象一下子就糟了下来。

  “臣不敢奢望其他,只求日后臣再有寸功之际,恳求皇上赐封一个虚衔亦可,……”

  永隆帝吃了一惊。

  他当然明白冯紫英所言的那个虚衔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像其父冯唐所封虚衔神武将军一样,一个杂号将军,也不需要封地赐庄,亦不属于正式封爵,就是一个虚封。

  嗯,和那种捐官有些相似,名声好听,每年也能领几个小钱,若是寻不到实职,那就毫无意义。

  就像贾琏捐官所得的同知,每年也能有三五十两收入,可那是花了将近一万两银子买回来的,这得上百年才能收得回来。

  又或者冯唐没有这榆林总兵身份,那个神武将军就真的只是一个裱糊的金箔壳子了。

  虽说这种虚封也需要走一定程序,但是这却和冯秦的追封呼伦侯加上封地赐庄是两个概念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冯唐只捞到一个神武将军而大感愤怒,若非有大同总兵的实职安慰,那冯家没准儿就真的要对朝廷生出怨恨甚至反心了。

  永隆帝表情阴晴不定。

  他先前还以为这厮是得寸进尺,但只要一个虚封,就未免太无聊了。

  虽说这虚封也需要理由,但是这等杂号将军若不辅之以实职,就没多大意义了。

  每年几十两银子,冯紫英前程远大,岂会看重这个?而且还表示要功劳来折抵,怎么看都是亏本生意才对。

  “冯铿,你这般要求究竟是何意思?”

  “回禀皇上,臣只是希望为臣的二伯父寻回一个安慰,有一个交代,并无其他意愿,……”

  永隆帝注视着眼前这个满脸坦然的臣子,最终只能轻哼一声,不予置喙。

  冯紫英满脸惶恐之色的出宫,连送他出门的内侍脸色都冷淡了许多。

  走出宫门,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福至心灵啊,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提了出来。

  永隆帝不高兴是肯定的,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会被臣子以这般方式来索要赏赐,而且是指名点姓的要某个东西,这太放肆了。

  那又如何?若是每一次自己从东书房出来都是相谈甚欢,龙颜大悦,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睡不安枕了,今儿个能有不少人可以松一口气了。

  同样,自己提出来自己二伯父该得一个封爵,哪怕是个虚封的杂号将军,过分么?

  自己想要给宝钗一个合适的名分,有错么?

  都没错。

  当然,自己不可能把想要娶宝钗所以要封爵这等事情当着皇帝面说出来,那就真的是要挑战永隆帝的底线了,赐封岂能等同儿戏?

  不过下来之后,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表明一些态度了,嗯,腰板儿可以挺直了,自己做到了,至于最终实现,那还需要时间和努力。

  这等事情瞒不过人,皇宫里一样。

  总会有各种消息不胫而走,嗯,变味也好,原汁原味也好,过度理解也好,总而言之,都是冯紫英喜闻乐见的,想必也是除了永隆帝之外很多人也喜闻乐见的。

  “冯大人,您总算出来了。”周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总算盼到了冯紫英出宫门。

  “走吧,不过今儿个触怒了皇上,我也想请王爷替我缓缓颊呢。”冯紫英一脸沉重。

  “啊?!”把周濡显得险些一个趔趄,这一位不是圣眷正浓么?怎么地又触怒皇上了?

  见周濡满脸不敢置信,冯紫英心中好笑,更是一副有些沮丧心虚的模样,“走吧走吧,去了王爷那里再说。”

  ……

  “怎么地?又没见着人?”王熙凤没好气地挑着柳叶吊梢眉,丹凤眼也多了几分怒意,“这铿哥儿就这么吃香了么?”

  昭儿低眉搭眼地陪着笑脸:“二奶奶,小的和隆儿从一大早就在冯府门前守着,可冯大爷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要上午朝,后来小的就让隆儿在冯府门前守着,小的去了宫门那边,外边守着人太多了,听说几位阁老尚书和冯大爷一块儿进的宫门,一直到午正,几位阁老尚书又和冯大爷去了宰相公廨那边,我们又去了那边守着,那忠顺王爷家的长史就在那里撵人了,说要找冯大爷就改天,……”

  “所以你就回来了?”王熙凤心里堵得慌,这忠顺亲王是个不讲理的人,下边看门狗也一样,只不过这等事情若是不能从冯紫英嘴里探听个准信儿,她是坐卧不安。

  “小的看着了忠顺王爷家周长史把冯大爷用马车拉走,根本搭不上话啊。”昭儿见王熙凤越发不耐,赶紧苦着脸道:“一直守到这会儿都没见出门,小的怕二奶奶着急,才让隆儿继续守着,先回来禀报奶奶。”

  昭儿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内屋,但屋里却没有声响。

  王熙凤脸上煞气一闪,“怎么,我还支应不动你这个奴才了?”

  昭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小的不敢,不过奶奶,二爷回来路上就一直在说,冯大爷那边现在非同一般了,等闲事情莫要轻易去叨扰了,在扬州,便是那官员商贾欲求一面也不能,此番回京之后只怕还要水涨船高,……”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各为其主

  王熙凤气得脸色煞白,饱满的胸脯急剧起伏。

  这一身枣红色的花描白玉牡丹沿着胸下腋部一直蜿蜒到腰间,把整个优美的身段勾勒得格外夺目,只可惜这一番打扮都喂了狗。

  昨儿个那贾琏回来之后便是呵欠连天,吃饭时更是说在扬州没能好生喝过酒,多喝了几杯,便草草上床睡了,到现在都没有起床。

  连往日总想要去沾点儿手脚便宜的平儿来往,这贾琏居然也只是目光瞄了两眼便再无反应。

  半夜里自己也是有意温存,只恨那贾琏却是只顾着呼呼大睡,平日里的诸般花式却半点不见。

  王熙凤知道这里边肯定是出幺蛾子了。

  贾琏是啥德行她还能不清楚?这一出去半年,若真是安分守己,只怕心里早就长了草,回来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很明显是在外边玩花了心。

  若是只是在外边儿逢场作戏,王熙凤也不在意,这男人嘛,哪个不是喜欢偷腥尝鲜那一口?

  你在外边随便怎么玩儿,但是回来还得要守规矩,那些个浪蹄子骚货想要进门儿却是休想,只要守住这一点,王熙凤就不怕他贾琏能翻天。

  但昨儿个贾琏回来的情形明显有些不一样。

  不说对自己态度淡然,自己问些问题,也是能答则答,不能回答就随便敷衍两句,既没有原来的不耐烦,也不像以往还要和自己争执几句,完全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架势,这就更让她有些不淡定了。

  所以才有了昨儿个晚上那一出亲热戏,哪曾想到对方一脸不耐,直接说太累了就睡了,这让王熙凤又羞又臊心里更发冷。

  “昭儿,你和我到那边来。”王熙凤恶狠狠的目光让昭儿也是一惊,回来的路上琏二爷就已经教授了好几遍应对,他自然也是明白地,这一关始终要过。

  “二爷在扬州纳妾了还是养了外室?”走进门劈头盖脸一句话就把昭儿给吓了个半死,如果不是回来之前贾琏让他做了好几回准备,只怕这一句话就能让他跪地求饶,当然他现在也只能跪地求饶。

  “奶奶,这小的如何能知道?二爷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衙门后院旁边租的宅子里,偶尔也有朋友相邀出去喝酒,有时候也没回来,小的也不敢多问啊。”昭儿头如捣蒜。

  见一句话就能诈出了一个大概来,王熙凤更是不敢放松,详细询问了昭儿贾琏在扬州生活情况,却稍稍放下了一些心事,无外乎就是去吃花酒,找了几个娼妇玩了玩,自己连个丫鬟都没给他带去,自然就在所难免。

  “那你说琏二爷说铿哥儿现在不一般了,寻常事情莫要找他是什么意思?”

  “二爷说了,现在冯大爷在扬州,便是扬州知府知县要见冯大爷,都要先预约投贴,……,不是冯大爷傲岸,而是的确各种找门路的人太多,冯大爷应接不暇,……,而且动辄关系的银子就是成千上万两,许多事情见了面反而得罪人,所以干脆就不见,……”

  昭儿也说不清楚,絮絮叨叨地捡着王熙凤喜欢听的话说了个大概。

  一直到下午间,贾琏才施施然起身。

  早就料到王熙凤会有这一手,贾琏也不惧。

  之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昭儿、隆儿也是专门打了招呼,甚至还有针对性做了几番演练,大部分都是真的,而且该说的都可以说,比如吃花酒,宿夜不归等等,就是要应对凤姐儿的突然袭击。

  当然,就算是昭儿和隆儿露了马脚,贾琏也不惧。

  今日不同以往,在扬州已经有了一份营生,甚至已经先和自己老爹通了气。

  老爹来信也没说什么,只是询问着那一万两银子还需要不需要还给冯紫英和林如海,倒是让贾琏颇为尴尬。

  斜靠在炕上,贾琏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茶。

  巧姐儿被抱了来玩耍了一阵,又被婆子带了出去,那凤姐儿也歪在炕桌的另一端,一条抹额勒在额际,却已经把枣红弟子白牡丹的薄夹袄给褪下,只露出雪白的里衣来,倒是把那两团挤压得分外高耸。

  旁边平儿也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儿,想要避开,但是却被王熙凤制止,只能斜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王熙凤捶着腰,目光却只顾盯着前面。

  “怎么,审了半日昭儿,可曾审出个什么来?”贾琏语气平淡,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揶揄。

  王熙凤和平儿都已经感觉到了贾琏这一遭去了扬州之后是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和王熙凤争执,总是屈居下风,没准儿还要发一阵脾气,说一阵狠话,实在不济便是气冲冲出去找着东府那边狐朋狗友出去吃个酩酊大醉才回来发一阵酒疯也就过了。

  但从昨晚上桌子吃饭开始,王熙凤和平儿便都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

  王熙凤身子一僵,但是在平儿手指的示意下又慢慢平静下来,“怎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二爷在外边若是没做什么,怕什么?”

  贾琏也懒得和她多争执,摆摆手:“你要审昭儿也好,隆儿也好,都由得你,爷做了什么也好,没做什么也好,意义不大,这在扬州半年,总不能让爷成日里枯守房中,等着林姑爷……”

  觉得话不吉利,贾琏没再说下去。

  “这么说,二爷是在扬州颇有乐子,乐不思蜀了?”王熙凤语气已经忍不住冷了下来,饶是平儿在一旁使劲儿给贾琏使眼色,这边手指却也轻轻捅王熙凤,但这房中气氛也已经陡然降了下来。

  “乐子说不上,爷还没有那么多心思花在那上边儿,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林姑父这边也还有些事务要让爷帮他处理,像处置一些铺子宅子,否则,你以为这十五万两银子那么容易弄回来?”

  听得十五万两银子,王熙凤和平儿都是一震,王熙凤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下子坐直身体,向前一倾,那鼓鼓囊囊的两团顿时一阵摇曳生波,连忙问道:“真的是十五万两银子,什么时候运回来?不是说还能再多些么?”

  若是往日,贾琏那眼珠子都得要落了出来,甚至一双手都得要伸过来把玩,但今日这贾琏却是无动于衷地撇了撇嘴,“再多些,真当人家得要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我们走之前一日,都察院御史便已经抵达扬州,就是奔着林姑爷来的,……”

  “真的?!”王熙凤和平儿都吓了一大跳。

  这都察院是干啥的,她们自然明白,若真是冲着林如海而去,那可就真的麻烦大了,弄不好这十五万两银子都捏不稳。

  “难道还能有假?”贾琏见两个女人吓得脸色煞白,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林姑爷自然也是有准备的,而且我在扬州打听过,总的来说,林姑爷的口碑也很好,所以这十五万两银子基本上也就算是他大部分家当了,人家肯大半借给我们贾家,总胜过那甄家借着我们银子生利,却始终推诿强吧?”

  甄家的情形有些复杂,荣宁二府这边一时间也摸不清在江南的甄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照理说作为取代金陵老四大家的新四大家之首的甄家,便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一二十万两银子也根本不在话下才对,怎么却是拖拖沓沓,一直没能给个准确回音,让荣国府这边很是郁闷。

  “那依你之见,这林姑爷还算是相当支持咱们府里建园子了?”王熙凤也知道这建园子的事儿也搅起了天大的风波。

  尚未动工,光是各路匠人来描绘设计,就花费不少,粗略估算下来,起码造价要在四十万两银子以上,没准儿还要更多。

  但现在荣国府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差得太远,这又关系到大姑娘在宫中的颜面地位,连老祖宗都说砸锅卖铁都要把场面子撑过去。

  “这不好说,林家也有林家的难处,但人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也算是竭尽所能了。”

  对这事儿贾琏也请教过冯紫英,但冯紫英语焉不详,这让贾琏就有些警惕。

  盖因他对冯紫英的判断太有信心了,他所经历过的,冯紫英的判断从无不准,但现在居然不肯明言,所以自然就有些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