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95章

作者:更俗

一部分乃是从辽东等地迁入番户、汉民,约有十万人。

当然,居住于桑干河两岸的,更多还是当年隶属于契丹治下的云朔汉民,总计有四五十万之多;曹师雄、岳海楼所部汉军,早年就是从这些汉民里征召。

还有高达四五十万,乃是镇南宗王府一路从河淮、河东北撤,强行随军北迁的汉军军户家小及一部分驱口,约有四五十万人。

镇南宗王府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一百二三十万附民以及数以百万计的牲口,一个不留的全迁到阴山以北的漠南草原里去。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却遭到强烈的抵触与反抗。

此时的抵触与反抗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普通民众,各种悲观绝望的情绪也在降附汉军的中下层武吏及兵卒中间弥漫。

之前一路北撤,汉军兵卒及家小还是勉强配合的,至少没有滋生特别激烈的抵触或反抗情绪。

因为他们之前以为哪怕是退到云朔,也能分到屋舍与耕种的田地栖息繁衍。

然而此时还要进一步放弃云朔,彻彻底底撤到阴山以北、他们全然无知的茫茫草原之中,他们又怎么可能平静以待?

撤到草原之中,世代耕种为生的他们要如何生存,难道要跟茹毛饮血的番民一样,去过逐水草而生的游牧生活吗?

他们能适应得了吗?

这时候,所有汉军军户北撤后都将沦为赤扈人奴隶的传言,也不失时机的在降附汉军内部流传开来,进一步加剧中下层将卒的恐慌与抵触情绪。

其时镇南王兀鲁烈在摩黎忽率部保护下,前往漠北位于鄂尔浑河畔的汗廷反省这些年来所经历的战败,宗王府留守云朔坐镇的,乃是都元帅帖马雍及曹师雄、孟平、孟俭、仲长卿等将。

帖马雍等赤扈将帅对敢于逃亡或反抗的人群,自然是毫不留情的予以追捕、血腥镇压。

曹师雄、仲长卿等汉将即便早就注意到汉军内部的不稳定与抵触情绪,然而他们在镇南宗王府的话语权一贯不及帖马雍等王帐嫡系出身的将帅,甚至还因为一连串的军事失利而备受质疑;同时他们也深知他们个人留在云朔没有活路,南朝绝不会给他们幡然悔悟的机会,也是一力压制中下层将卒想要留下来的声音,强行推动北迁。

开始小规模的反抗总是容易镇压,民众与兵卒逃亡,也是坚决出兵追捕,抓回来后动辄处以极刑,成百上千的人被曝尸荒野以儆效尤。

然而这并没有遏制住此起彼伏的反抗或者说叛乱,越来越多的民众及兵卒逃入附近的山岭深处躲避搜捕。

没有兀鲁烈坐镇的宗王府诸将并没有想过要采取措施缓解矛盾,相反的,对逃亡民众及兵卒的追剿、血腥镇压越发变本加厉,看形势越演越烈,就要求所有负责追逃的人马,将所抓到的逃亡者,不论妇孺老弱一律就地正法,就连襁褓之中的婴儿也一个都不许留下。

十二月底,两千多汉军进入晋公山深处的一座山谷,在那里围住千余逃亡民众,大部分兵卒不想再不分妇孺老弱的进行屠杀式行刑,在军情参谋司潜伏人员的策动下发动兵变,擒杀曹师雄部将狄行后围歼随军出动的百余督战虏兵,之后又快速从晋公山杀出,鼓动附近金城县守军一起参与兵变,夺下金城县城。

徐惮坐镇雁门关,一直密切关注云朔的动静,在接到金城方向降附汉军兵变的信报之后,便毅然决然亲率五千步骑借风雪掩护,夜驰奔金城,于绍隆十三年大年初一,在金城县东的田家岭设下埋伏,伏击从大同、云冈方向赶来镇压兵变的一万虏兵。

取得金城初战大捷后,徐惮并没有选择南撤,而是率部与金城起义兵马会合,除了留少量兵马及伤兵撤守城小墙坚的金城外,主力兵马退入北部地形错综复杂的晋公山之中,坚持与合围过来的虏兵主力进行作战;于绍隆十三年元月十三,徐惮又率部从晋公山杀出,与出雁门关增援的陈缙所部,击溃集结于晋公山南麓的两万虏兵。

与此同时,受金城守军起义以及两次大捷的影响与激励,驻守应州、朔州、云州各城寨的降附汉军纷纷发起兵变暴动,夺城攻寨。

等到元月底兀鲁烈率嫡系扈骑以及一部分增援骑兵从漠北紧急返回时,虽说此时还有两万四五千精锐赤扈骑兵占据着大同、朔州、云冈等城,虽说曹师雄、孟平等将手下还有近两万嫡系汉军没有参与暴动,但河东行省除了从宁武关、雁门关杀出三万精锐步骑外,起义兵马也高达三万之众,几乎占领了除大同、朔州、云冈等城之外的所有城寨——燕蓟行营、朔方行营也同时往西山及野狐岭方向增兵。

面对这一情形,兀鲁烈只能黯然决定提前弃守云朔,率残部北撤,从中原割裂出去逾两百年的云朔地区,就在一连串的兵变意外中,提前回归中原的统治……

……

……

“陛下啊,收复燕云十六州异姓可封王,乃是太宗皇帝的遗诏——朝廷这么多大臣也是遵奉太宗皇帝的遗诏请旨,陛下可不能罔顾无视啊……”乔继恩坐在御案之前,絮絮叨叨的跟面容枯瘦、两眼赤红的绍隆帝说道。

“异姓封王?”

绍隆帝虽说这几年被幽禁宫中,桀骜不逊的性子被磨去不少,但想到以周鹤、顾藩等人牵头递过来的《奏请册封豫王书》,仍然摁不住内心深处翻腾的怒气,冷哼道,

“封豫王,加九锡,实授河南百县,你们与那独夫何不直接给朕一杯鸩酒来得爽当?”

“陛下你这是说什么气话呢,都这些年过去了,陛下哪一日寝食能安、哪一日不是日渐枯槁,真就不能放下这些有的没的吗?”

乔继恩摇头苦笑道,

“老臣这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相信陛下也很清楚——老臣不时找陛下说几句体己的话,也无非是不想看到大家颜面太难看罢了。且不说平凉郡公是否一开始就野心勃勃,但这些年来,抵御胡虏、收复中原,继而将割离中原两百年之久的燕云十六州收回,其功绩之伟已在太祖皇帝之上。这是谁都无法抹除的事实。想当初天下亦非赵氏之天下,太祖皇帝得禅让登基,也是众望所归也,陛下何苦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再一个,太皇、太后以及赵氏数千子弟妇孺被囚于漠北十数年,饱受侵凌,陛下真希望太皇、太后到这一刻还要沦为赤扈人手里最后拿出来抵挡大军北征的盾牌吗,而不是想办法尽早将太皇、太后救回来颐养天年?”

乔继恩抬起来头,老眼昏花,努力看着绍隆帝脸上的神色变化,继续劝道:“……再一个啊,封豫王、实封豫地,这主要也是平凉郡王并不想对陛下逼迫太甚,才想出来的折中法子。要不然啊,照周、顾、史、韩等人的想法,先虚封国公,过两年就可以行禅继之事,确实不需要那么麻烦。陛下又何苦不稍稍退让半步?”

“这也是稍稍退让?”绍隆帝眼神严厉的盯住乔继恩,但见乔继恩如老僧坐定,片晌后又泄气似的挥手道,“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但凡哪天端来鸩酒,还请言语一声,让朕死得明明白白。”

“陛下言重了,但凡缨云公主在,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难堪,”乔继恩说道,“缨云公主还想着有朝一日为显殿下请藩呢……”

见绍隆帝眼神一凝,乔继恩慢条丝理的说道:“……千余年前,汉武帝剿灭卫满朝鲜曾立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老臣听说平凉郡公的意思除了叫蓟王日后前往乐浪就藩外,其他三郡也想着设以藩国以世袭。这次云朔要比想象中收复得更早,从燕蓟出兵辽东的时机就成熟了,老臣以为兴许年后平凉郡公就下令杨祁业从燕蓟出兵收复辽东。一切都顺利的话,蓟王差不多等到束发之年(十五岁),就可以在胡公等人的护持上前往乐浪就藩、建立藩国……”

成功收复云朔之后,徐怀就已经具备了禅继登基的外部条件,但内部除了高峻阳高氏以及葛伯奕葛氏还盘据西秦、浙南外,最主要的阻碍还有绍隆帝本人。

虽说一杯鸩酒最是直截了当,但还是极可能会给葛伯奕、高峻阳之流蛊惑士绅掀风搅浪的机会,给帝国埋下动荡不安的种子。

因此,除了先行册封豫王进行过渡外,还决定给绍隆帝开出主动退位、配合禅让的条件,就是在中原之外找处区域,划给他的直系子嗣作为新帝国的臣属世袭。

“……”绍隆帝盯住乔继恩,几乎以为代替司空府传话的乔继恩是在骗他、玩耍他,随即又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第二百七十章 出海

绍隆十二年冬,司空府谕令广州、福州、秀州、润州、廉州等地效仿杭州、泉州新设市舶司专务海商贸易等事,却也没有将葛伯奕、葛钰等人所盘据的浙南地区排斥在外,特许浙东制置安抚使司、明州州衙于明州城北的三江口择址设立明州市舶司,开埠迎纳海商停泊贸易。

不过,在逃京事变之后,葛伯奕、葛钰、魏楚钧、罗望等人率部盘踞钱江以南的两浙东路,重点经营越州(今绍兴)、明州(今宁波)等地,事实上不仅直接征用当地的几家造船场建造战船,发展水军,也暗中用海船装载浙南所产的丝绸、瓷器运往吕宋、安南等地贩售,筹措养军之资。

两浙路分治东西两路之后的两浙东路,辖域主要位于钱江以南的浙南地区,辖明越婺衢台处温严八州,境内多崇山峻岭,地狭险僻,极少平川,除了田亩之数远不能跟钱江以北的浙北地区相提并论外,还不时受风暴侵害,动辄破屋毁城,地方相对浙西、江东要贫困得多。

此时浙东想要以八州狭仄之地想要养活三万精锐以及两万多地方治安兵马,实在是有些窘迫了。

倘若葛伯连嫡系精锐都养不活,又谈何在浙南站住脚跟?

只不过之前杭州、泉州两地设有市舶司,作为大越接纳海商停泊、登岸进行通商贸易的官埠,乃是立朝之初就延续下来的;络绎不绝的海外商船也都习惯在杭州、泉州停泊。

葛氏骤然间想在明州、温州等临海的州县搞海船走私,一时半会也发展不出什么规模来,只能亲自组织商船远赴吕宋、安南等地进行海外贸易。

现在司空府公开允许两浙东路可以在明州设立市舶司开埠,不仅令葛氏暗中控制的走私海船往海外贩售商货无需再有顾忌,也可以光明正大的邀请海外商船到明州停靠贸易,可以鼓励浙南地区的商贾筹造大型海船或租借海船,运输商货出海贸易。

当然,两浙东路制置安抚使司内部也普遍存在忧虑,担心司空府如此慷慨,实是行引蛇出洞之计,目的就是要将葛氏这些年暗中发展的水上力量都集中到明州,以便有朝一日能一举歼灭。

特别是司空府明令允许两浙东路在明州设立市舶司的时机,是在取得歼灭东路虏兵主力以及收复京东东路、河北路及燕蓟、河东路等失地之后,怎么看都像是徐怀要为最后的夺权篡位,着手扫平内部的障碍了。

在逃京事变之后,司空府起初并没有直接往钱江以北的杭州、湖州等地派驻多少精锐兵马。

王番出任浙西制置安抚使时,仅有两都直辖于司空府的嫡系精锐随之进驻杭州;当时甚至就连作为江南东路的监司驻地、旧都建邺也仅有三四千精锐甲卒驻守。

驻扎于润州、扬州等地的水师精锐,也主要是防范虏兵水师有再寇长江的可能。

不过,待颍州大捷之后,徐怀先调唐天德出知杭州,协助王番加强对钱江北岸地区的控制,之后又调唐青出任两浙西路兵马都部署,进一步加强对浙北地区的军政控制。

这时候杭州、湖州等地,明面上依旧没有直接增加司空府直属的精锐兵马,但在唐青接任浙西路兵马都部署前后,这些年来从浙西地方征调、参与防线战区轮戍以及收复的军将武吏,开始大规模回归地方。

在唐青的主持下,又有两千多回归地方的军将武吏参与了从兵马都部署司到州县的兵马都监司、县尉司,再到广泛增设的巡检司及军寨较为彻底的重构,初步形成不同以往、体系更为严密、有较强战斗力的地方治兵体系。

一方面司空府在河东、河北以及关陕等地追亡逐败,不断取得针对赤扈人的关键性胜捷,另一方面司空府对浙西、江东、荆南等地的地方控制日益严密,葛伯奕、魏楚钧、葛钰、罗望等地也日益感到勒在脖子上的绳索变得越发紧固起来,却苦无对策——秘密遣使联络西秦路,发现高氏也有泥足深陷之感。

绍隆十三年三月中旬,随着意外收复云朔地区以及周鹤、顾藩率文武百官奏请册封徐怀为豫王等消息传到明州,一乘马车也在淅沥细雨中,意外的驶入魏楚钧出任知州的明州府衙大院里。

身穿官袍的陈松泽瘸着脚走下马车,朝率领明州官员在大院中等候的魏楚钧拱手说道:“过钱江时,唐青将军见风浪有些大,留松泽在北岸多留了半日,叫魏大人久等了……”

虽说各地新设市舶司归地方管辖,榷税收入也并入各地路司,但司空府同样要求诸市舶司有协助军情参谋司搜罗海外蕃邦情报的职责,必要时还要接受军情参谋司派遣武吏直接进驻市舶司衙门。

更不要说诸市舶司的榷卖收税,都要遵循中枢统一制定的标准,避免有的地方为了争夺海商,随意降低榷税标准,实际损害整个帝国的关税收入——相应的,中枢有权力派遣官员定期或不定期视察、监督诸路市舶司及榷场、榷务司。

魏楚钧以明州知州兼领明州市舶使,陈松泽以巡视市舶榷务的名义,大咧咧渡过钱江赶来明州,只要整个浙南名义上还接受朝廷的辖管,魏楚钧都只能捏着鼻子恭迎陈松泽的到来。

草草谈过公事,又在州衙宴厅用过晚宴,陈松泽却并没有急着带扈随前往驿馆歇息的意思,而是示意其他地方上的陪同官员先行离开,他还有一些体己话找魏楚钧私聊。

陈松泽虽然是董成的大舅子,却非攀附董成的关系而得崛起,实是其人有过人的能耐,才最终在司空府占得一席之地。

逃京事变发生时,陈松泽更是代表徐怀提前赶到建邺合纵连横;魏楚钧最终劝葛伯奕做出妥协,当时跟陈松泽私下见面的次数,都要比见王番、顾藩、钱择瑞等人多得多。

甚至葛氏内部有人一度攻诘他在逃京事变发生后,态度太过软弱,为陈松泽利用。

对这么一个人物,魏楚钧哪里敢摒弃众人与他独处?

即便他是葛伯奕的长女婿,即便这些年来葛伯奕对他还算信任有加,但魏楚钧心里清楚,他真要有什么举动没有检点,遭受到葛伯奕的猜忌,浙南同样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不管陈松泽如何明言暗示,魏楚钧还是坚持留下州通判陈宗伯、隶事参军周魁二人陪同,不与陈松泽独处一室。

待侍女将长案上的残羹冷炙撤去,沏上香茗,陈松泽小口饮着滚烫的茶水,说道:“这些年来,葛国公数度派船队出海,前往吕宋、安南贩售丝茶纸砚,魏公也不辞辛苦,曾亲自秘密出过一趟海,想必早在海外相中哪个落脚之地了吧?”

魏楚钧心里一惊,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盅,微微睑起眸子盯着陈松泽,似乎听不懂陈松泽话里的意思。

“不能说浙东手段拙劣,实是浙东这么一个地方,钱粮有限,数万兵马嗷嗷待哺,就挤不出多少来办其他事,难免破绽百出,”陈松泽淡然笑道,“而且浙东联络的那些士绅,他们最初同意配合,本意也无非想着浙东能替他们出头,却没有要为浙东抛头颅洒热血的决心。因此随着司空府大军在河东、河北接连斩获大捷,他们中就有不少人主动站出来争取司空府的宽大处理,将浙西卖了个干净——浙东在襄阳宫里有哪些眼线,我们其实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打草惊蛇,也无非是要魏公、葛国公你们自己知道大势已去,无需我们苦口婆心派人来相劝!好了,你们既然有出海之意,也知道陛下的心思也有所动摇了,不妨让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吕宋或安南,你们到底相中哪个地方了?”

魏楚钧眯起眼睛,淡然说道:

“不管我们是否相中哪个地方,我们倘若有朝一日拱手让出浙西,在海外换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应已足够,又何需再委屈自己?”

这些年过去,浙东当然有千方百计在襄阳安插眼线监视宫里的动静,甚至还成功收买了几个宫里的老人传递消息,却不想一切都在司空府的监视之下。

不过,陈松泽既然提及绍隆帝,魏楚钧也很快猜出他的来意。

说到底绍隆帝坚持不肯禅让退位,即便司空府有种种手段强迫,甚至可以拿一杯鸩酒,从肉体上除掉绍隆帝,确保徐怀顺利登基,但无法改变“篡夺”这一事实。特别是江淮荆湖等地的士绅还普遍排斥新政的情况下,这有可能给新的帝国埋下动乱的隐患。

因此在成功收复云朔之后,周鹤、顾藩等人一面奏请册封徐怀豫王之事,一面对绍隆帝威逼利诱。

其中对绍隆帝开出最关键的条件,就是承诺绍隆帝嫡系子孙可以在海外世袭藩国。

在当前的形势之下,被软禁数年之久的绍隆帝也确实意动了,甚至暗示他可以退位,但他颁诏退位后需要亲自到海外就藩,而非被永远幽禁于襄阳,同时需要司空府保证他能在海外真正建立稳固可靠的藩国。

陈松泽此来,说白了就是司空府要将绍隆帝这个烂摊子踢到葛家头上来。

不过,问题在于,葛家完全可以拿浙东出来进行妥协,换取独立去海外建立藩国的条件,为何还要凭白带个一堆名义上永远骑在他们头上的祖宗出海?

魏楚钧明明白白告诉陈松泽,他们不可能接绍隆这个烂摊子。

“魏公不要这么急着拒绝嘛,”陈松泽笑道,“收复云朔比较意外,相信魏公也不会清楚收复云朔的细节,且听松泽给魏公一一道来……”

能意外提前收复云朔,说到底就是降附汉军撤退到云朔,士气已经低迷到极点,几乎所有的中下层武吏及普通兵卒都强烈抵触继续北撤,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反抗乃至暴动层出不穷,最终叫徐惮在雁门关抓住战机。

陈松泽絮絮叨叨将金城等捷的细节说给魏楚钧知道,说道:“陛下或许肩不能扛、背不能驮,但不管魏公与葛国公是相中吕宋,还是安南,没有陛下坐镇,没有司空府的鼎力支持,想率部数万健儿在海外站住,恐怕不是一件易事吧?”

葛伯奕、葛钰以及魏楚钧、罗望等人,想要率数万兵马在吕宋或安南站稳脚,如何维持住军心士气不崩,是他们第一要解决的难题,甚至比建立补给更为艰难。

陈松泽此来是游说葛家先奉绍隆帝的长子赵显为主,出海建立藩国,然后在绍隆帝退位之后,再迎绍隆帝出海奉为国主——这个过程也恰好能解决掉葛家率部出海军心士气崩溃的威胁,毕竟名义上是奉朝廷的政令出海征讨外藩,而非狼狈逃亡海外。

魏楚钧沉吟片晌,活动了一下手腕,但不等他说什么,陈松泽便说道:“魏公将这些话禀告葛国公即可,也请葛国公不要提什么让大家难堪的条件,要知道葛家并非司空府唯一的选择。司空府不少人甚至主张先征剿浙东,另一家会更方便坐下来慢慢谈……”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别无选择

“我们恐怕别有无选择……”

待陈松泽在明州留了两天渡钱江返回杭州之后,魏楚钧便乘舟南下,到台州黄岩县见葛伯奕,面禀陈松泽此行诸多细节。

虽说明州、越州乃是浙南最为精华之所,甚至越州长期以来在江浙的地位还要在杭州之上,繁荣富庶,但奈何明州、越州与浙北重镇杭州仅一江之隔,城池所在又地势开阔,为免一觉醒来却被司空府大军围困的噩梦发生,葛伯奕与葛钰、罗望等人平时都留在地形更险僻、椒江下游的台州治黄岩城里。

书斋之中,葛伯奕近年来精力已经明显不如往年,满头须发几乎都找不到一根乌丝,如此重大事情似乎也无法在他的体内激起更多的生命活力来,昏昏欲睡的坐在书案之后。

正值壮年的葛钰唇上留有浓密的短髭,两鬓却也有些斑白,近年来两浙东路的军政事务,主要乃是葛钰出面署理——魏楚钧平时有些事情,也是向自己的妻侄禀报。

葛钰一袭青衫坐在葛伯奕的身侧,微微敛起眸子倾听魏楚钧细述陈松泽此行的诸多细节,不时打断魏楚钧的话,询问一些细枝末节。

罗望、李绍同、梁书福等浙东主要将领、谋臣坐于两侧,听魏楚钧说陈松泽的姿态如此桀骜蛮横,心生忿恨,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良久,葛钰才跟葛伯奕说道:“我想随姑父去明州走一趟,见一见这个陈松泽,大父以为如何?”

“好吧,你去见一见这个陈松泽也好。”葛伯奕声音沙哑的说道。

逃京事变发生时,赤扈人即便之前在淠水河口被狠狠咬了一口,但实力并没有大损,还占据着包括河淮、关陕、河东、河北等地在内的中原地区。

他们一度以为有赤扈人的牵制,他们再说与高氏遥相呼应,应该有割据地方的机会。

谁能想到形势变化是那样的迅疾,几乎转瞬间就天翻地覆,令人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赤扈人,短短四五年间就被杀得如此的落花流水?

此时赤扈人基本上已经从中原驱逐出去了,司空府完全可以腾出手来,倒悬兵锋对内部进行削藩了。而如今葛伯奕、葛钰、罗望等人内心就算再狂妄、再自信,也不觉得凭借三四万兵马能抵挡住司空府集结十数万大军杀入浙南。

更何况徐怀挟天下以令诸侯,司空府大军渡钱江南下,葛伯奕、葛钰他们难指望浙南地方势力会真跟他们紧紧抱成一团负隅顽抗到底?

不可能的。

他们也不是没有放弃浙南出海的想法,但问题在于他们就算放弃浙南,司空府却未必就会放过他们,不派兵马出海追杀。

另外,除了数万兵马的补给问题,更关键的难题陈松泽也毫不留情的指出来了,那就是数万人马携家小渡海逃亡,谁能保证军心士气不崩溃,谁能保证中下层武吏士卒不哗变?

胡虏一败再败,一撤再撤,最终想在撤出云朔时致使投降汉军爆发大规模的暴动哗变,根源就是军心士气不可避免的崩溃了。

现在除了司空府的强势令人难以拒绝外,护送绍隆帝长子赵显出海建立蕃国,看着凭白无故又要摊上一堆主子,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一方面是他们是奉诏出海,对中下层武吏士卒有所交待,能较好的安抚中下层将卒的军心士气。

另一方面他们不需要赶在司空府出兵之前,一次性携带所有的家底仓皇踏上前途渺不可知的逃亡之路,自然就能更从容拟定、实施出海战略,甚至可以在分兵渡海攻夺海外立足之地的同时,继续经营浙南,源源不断从浙南攫取补给。

当然,除了要进一步确认司空府有没有更深层的险恶用心外,葛钰前往明州见陈松泽,还是要尽可能争取对葛氏有利的条件。

待葛钰抵达明州后,陈松泽先往明州与葛钰见面,之后又请葛钰、魏楚钧等人渡钱江到杭州与王番、唐天德及唐青等人见面。

毕竟王番、唐天德、唐青等人代表司空府坐镇杭州,后续渡海诸事的实施,也是王番、唐天德、唐青等人在杭州予以配合,并进行相应的监督。

双方也很快在杭州谈妥诸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