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76章

作者:更俗

“泉河、焦陂两城未下,数十万将卒又持续作战小半年时间,这时候司空府就直接挥军渡颍北上,进行更大规模的作战,准备是很难充足啊。不过,虏兵准备只会比我们更不充足,而且没有拒守避战的可能。你们想想看,赤扈人为了避免整个河淮战线的崩溃,年后紧急从河东、河北、关陕以及更为遥远的云朔、燕蓟,甚至辽东等地征调大规模的兵马南下增援,从二月到四月,大大小小的驿道、便道,都挤满南下的兵马,其从北往南输运粮秣的能力还能剩下多少?南下的人马多,而南下的粮秣少,不要说增加京西的粮秣储备了,这几个月都只是加倍消耗。他们凭什么坚守到颍水再次冰封再与我师决一死战?”

杨霁、郭云昆,以及之前淮川攻城战时发挥巨大作用的唐渊、虞谟,再包括之前的孙延观、蒋昂等人,在义军之中都是作战勇敢、武艺超群的优秀将领,但之前他们也仅限于率领数百、数千人马冲锋陷阵这一层次。

而事实上想要成为主持一方的主将,不管麾下多少人马,就远不能局限于冲锋陷阵。

赤扈人早初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淮川早已陷落的可能,但全面动员在时机上要比司空府整整晚了一个月,主要还是其京西、河洛以及徐宿等地的农耕生产恢复有限,保障原有的驻军都还有所不足,想要进行更大规模的兵马集结,所需的物资就需要从更为遥远的后方进行征调。

其中还有相当部分的地域,并不属于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的管辖范围,需要其汗廷出面协调。

因此赤扈人只能寄望京西等地的汉军能支撑得更久,为全面动员争取更多的时间。

目前不算许州等地的驻军,镇南宗王府在沈丘、项城、泰和等地集结十八万步骑,当然不用担心司空府有能力将其团团围困住,但双方这么多的兵马近距离纠缠在一起,镇南宗王府再想经许、汴等地从容往南线运送粮食,也变得不可能。

军情参谋司预估只要切断其运粮,或进行频繁的干扰,赤扈人在宛丘等地现有的粮秣储备,最多只能再支撑两个月。

所以,现在司空府大军逼近过去,赤扈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放弃许、陈等地直接北撤,要么就将十八万兵马从营垒城池中拉出来进行会战,已无可能拖延下去的。

当然,徐怀毅然决定将颍州会战的最后一战,从秋后提前到这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镇南宗王府在进入三月中下旬之后,就开始强制将许、陈等地的人口大规模往北疏散。

不管是镇南宗王府声称的那般,此举是为了在许、陈等地腾出战场,还是赤扈人实际上已经有意放弃河淮,要将黄河以南变成不毛之地,徐怀都不会坐看赤扈人将许、陈等地上百万民口从容强掳到黄河以北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颍水

南朝司空府没等焦陂、泉河两城拿下,就悍然举军渡颍北上,这虽然令人极度震惊,但看到有此迹象之后,赤扈在泰和、项城、沈丘、蒙城等地的兵马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迅速动作起来;兀鲁烈直接下令沈丘、项城等地的兵马倾城而出,往前军大营泰和这边集结过来。

南朝司空府前军主力在渡过颍水后,仅在獐子沟一带稍作停歇,就接着马不停蹄的往泰和大营杀来,兀鲁烈看到这一幕,也是直接下令集结到泰和大营十万步骑出营列阵——与此同时,平燕宗王府在蒙城、亳州集结的十万步骑,也一起往汝阴北面杀过来。

风云怒卷,双方近五十万兵马在颍水左岸的颍、亳等州展陈开来,大战一触即发。

仲长卿站在望楼上,看着黑压压如铅云倾轧而来的南朝大军,心旌震荡。

第二次淮南会战,仲长卿与曹成所部接受平燕宗王府的节制,参与对寿、庐等地的进攻,他还一度率部渡江攻入建邺府境作战,但在秦淮河口等战中屡遭重创。

等到这次颍州会战,仲长卿残部又于淮川城以西参与狙击京襄军渡淮作战被打溃败,一部分人马逃往淮川被全歼,一部分撤往焦陂,此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被歼灭,有多少人马被围于焦陂、泉河两座残城之中。

虽说兀鲁烈应允仲长卿可从诸地军户征调精锐新组部曲,但仲长卿此时哪里有时间去编练新军,身边仅剩数十侍卫相随。

无兵可御,仲长卿也只能留在镇南王兀鲁烈身边参谋军事。

两府撤出河淮的计划已经获得汗廷的准许,静惮宗王府那边前后三次遣使也终于做通工作,同意必要时也会果断放弃渭河平原,会提前做好将兵马收缩到陇右及渭北的准备。

两府拟定的撤出计划,是河洛、京西两地先行,特别是京西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攻陷,十六万户军户以及高达五十万户的驱口,需要先分批迁往黄河以北的浦州、泽州、潞州、太原等地,那些滞留不走或没有价值的老幼妇孺,最后时刻纵骑兵屠戮,还要尽一切可能纵火烧毁所有的城池、村寨,只留下一片焦土。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南朝司空府会这么快推平焦陂-泉河外围四十多座营垒,又围焦陂-泉河两城不攻,直接在汛季将至之时举军悍然渡颍北上。

这令两府拟定好的撤出计划,根本没有时间去落实。

许州、陈州这边也才刚刚组织两三万驱口北撤,这时候没有开始渡过黄河,都暂时停留在郑州境内。

不算颍口的数万驻军,南朝司空府差不多有二十万精锐兵马进入颍水以北,至少京西境内的北撤以及后续屠灭计划,都只能暂停下来。

当然,面对南朝司空府一口气都不歇的举军渡颍北上,很多将臣都主张避免仓促决战,而应该将骑兵主力撤到北面一两百里外的鹿邑、柘城等地,与南朝司空府进入颍水北岸的主力兵马拉开距离。

陈州以东的泰和、沈丘、郸城、项城等城池,可以交给从浦、泽等河东诸州增援过来的六七万汉军防守。

在很多人看来,汛季将至,他们可以直接扒开颍水北岸的大堤,引洪水浸灌汝阴、泰和等县,不怕南朝兵马真有能力在雨汛季强攻诸城。

此时仓促决战,胜算实在不高。

相比较而言,南朝兵马士气要比他们旺盛得多。

然而镇南王兀鲁烈却力排众议,决意现在就进行决战。

仲长卿很清楚宗王的难处,归根到底就是四个字:“粮秣不足”。

就算将四五万骑兵都拉到北面的鹿邑、柘城去,南线宛丘、泰和、项城等紧挨着颍水北岸的诸城储粮,包括重点防御南朝蔡州兵马的许昌在内,都不够十万汉军两个月的消耗。

仲长卿心里很清楚,真要叫南朝司空府的主力缠贴上来,虽然不担心从许昌到泰和三百余里的防区都被团团围住,但后续真的还有机会继续从北线往南线运送补给吗?

南朝司空府那么强的工造及后勤补给能力,仅仅扒开北岸大堤,真的能令南朝司空府知难退兵吗?

要知道许昌、宛丘、沈丘、泰和、项城等城几乎都紧挨着颍水北岸分布,南朝司空府完全可以借助颍水运送人马、战械以及其他物资,完全可以将洪水的影响降到最低。

仲长卿知道不能拖了,再拖只会令焦陂-泉河的惨剧重演,也知道宗王很清楚这点。

现在果断放弃许、陈等地,直接北撤也不现实。

然而赤扈在颍州及相邻的亳州、陈州,花费那么大的气力新集结逾二十万增援步骑精锐,不打一仗,就直接撤走,对谁能交代得过去?

而且南朝司空府二十万兵马已经展开来了,他们现在就撤,除了骑兵主力或许能分毫无损外,其他兵马仓皇之际,能安然撤往郑汴等地吗?

就算胜算不高,也不得不战。

……

……

双方水军最先接战。

三千信阳水军作为水军前锋兵马,在统制许凌的率领下,从獐子沟水营杀出,最为核心作战目标就是拆除、清理虏兵在泰和大营以南颍水河道中所部署的障碍物,打通前往泰和以西的颍水通道。

水军要逆流而上,顶着近岸敌营里所部署的战械攻击,将一条条拦河铁索斩断,将一根根木桩拔除,要将凿沉在河道里的沉船拖到一边。

一旦顺利将泰和以西的颍水河道打通,除了水军战船上所放置的战械就近攻击泰和敌营临近颍水的栅营,同时铁甲战船还可以进一步逆流而上,控制泰和以西的颍水河道,将一部分精锐兵马,直接到送到泰和敌营以西登岸,干扰乃至切断泰和敌军与沈丘、宛丘之间的联络。

甚至哪怕迫使一部分虏兵回到泰和以西的颍水沿岸布防,也是有极大的战略意义。

虽说岳海楼早期也曾锐意发展水军战力,但一方面京西兵马都总管府的重心是以西线许昌为据点南下,需要重点发展步骑,而汝颍会战惨败之后,又不得不将有效的资源,用于西翼许昌防线的建设,实在没有更多的资源往水军倾斜。

京西兵马都总管府在宛丘、汝阳及淮川等城皆建有水军营寨,但其水军始终保持在六千余兵卒左右、战船两百余艘,要比京襄在信阳、周桥、罗山等地发展的水军规模略大一些。

在第二次淮南会战之前,铁甲战船还没有问世,京襄也没有在水军发展上露出太多的锋芒,其时京西诸将还以为颍州水军即便不如平燕宗王府在徐州发展的水师力量,但在淮水上游纵横往来,控制汝水、颍水是没有问题的。

京襄所造的铁甲战船在第二次淮南会战中,先是在枫沙湖水战大放异彩,之后又在淠水河口一战之前,在封锁淮河水道的作战中,令京西水军吃尽苦头。

当时京西水军在淮水中上游设下三道封锁线,都被信阳水军强行突破,还损失大量的人马与战船,也彻彻底底认识到与京襄(信阳)水军的差距。

颍州会战之前,徐怀以司空府的名义又进一步调整、加强其在淮水之上的水军力量,在淮河上游以信阳水军为主力,将卒扩编到八千余众,大小战船四百余艘,其中各型铁甲战船也高达六十余艘,实力已经远远凌驾于京西水军之上了。

因此颍州会战爆发之初,岳海楼等人就直接放弃与京襄争胜江河湖的念头,将有限的水军力量往内线收缩避战,主要借助种种障碍物封锁颍水。

随着汝阴、颍上等城相继沦陷,不到四千将卒的京西水军,也只能退到宛丘、许昌观望。

然而到这一刻,赤扈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集结于颍水以北的二十万步骑,被迫与渡颍北上的二十万南兵决一生死,京西水军还有机会再缩在后面保存实力吗?

倘若正面战场失利,泰和、沈丘、宛丘乃至许昌等城失陷,京西水军还不出战,难道是要两百多艘战船,完整的交给南朝司空府接管吗?

镇南王兀鲁烈给京西水军下的死命令,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信阳水军拆除泰和以南颍水河道之中的障碍物,确保南朝兵马没有借水道迂回到泰和以西的可能。至少在陆战分出胜负之前,哪怕京西水军自行凿沉所有的战船,也要维持住对泰和以南颍水河道的封锁。

信阳水军虽说相对京西水军占据绝对的优势,但由于逆流而上作战,又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通河道,敌军近岸又建造多座栅营,放置投石机等战械协同封锁河道,使得一开始爆发于泰和水军大营以南的水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不过,信阳水军一艘艘战船,还是顶着敌营、敌船发射的箭石,逆流而上,停在封锁河道的铁索前,以巨斧劈斫。

不计其数的巨木从上游顺势冲来,水军战船也是凭借远胜当世舟船的结构强度,寸步不退,将拦河铁索劈断后,从淹入水中的暗桩迷宫间摸索穿梭往上游杀去,方便后方的舟船将暗桩拔除,将沉船拖到一旁……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交锋

守军倘若占据河道的上游,将一根根巨木推入水中挟湍流而下,冲撞下游进攻方的密集船阵,是当世水战最为常用,也是颇为有效的战术。

泰和大营以南的颍水河道之中,所布下的封锁以木桩、铁索为主,还早早将数十艘舟船装满砂石沉入河底——敌军在泰和以南颍水河道里所部署的两道封锁线,除了能有效封挡大中型战船从下游闯入,还能让上游挟湍流而下的巨木顺利通过。

一时间数以百计的巨木逐流而来,一波接着一波又没有间断,也不知道岳海楼之前在许昌、宛丘等地到底囤积多少巨木缚于北岸。

站在甲板上的将卒,只听得船头、侧舷不断传来“砰砰”的沉闷撞击响声,战船也被撞得摇摆不停。

不过,除了船阵被大量的流木、漂木冲撞得有些散乱外,船体直接受到的损坏却很有限。

这也亏得京襄这些年所造的战船,已经普遍采用更合理的龙骨结构。

前朝末年中原陷入战乱,在大越立朝之后,党项人又崛起于西北,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断绝已经超过两百多年。

而对异域他邦的贸易、文化交流需求,近百年来促进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形成。

日益繁荣的海上贸易,通过海洋与异域他邦的频繁使臣往来,都促使大越的造船业及技术相比前朝有了极大的发展。

虽说当下的龙骨结构,还仅仅是在船底中线处以一根坚硬的通长木料贯通整个船体,但已经广泛用于大型海船的制造当中。这不仅更有效的支撑庞大的船身,还大幅提高船舶的坚固稳定程度,加强抗御风浪冲击的能力。

只不过当世行驶于内河的舟船,除了长江之上极少量两三千石甚至五六千石载量的大型仓船外,基本上还没有采用龙骨结构的。

京襄发展水军之初,主要是控制淮水上游及汝水、澧水等水域,无需发展太大的规模;甚至相当一段时间,京襄都要克制住在荆江、汉水流域发展水师的冲动。

因此,京襄(楚山)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主要也是在采用龙骨加强战船结构强度等方面加强水军的实力,并没有急于去扩大水军规模。

等到京襄能低成本规模化冶炼精铁之后,京襄所造的主力战船,更是在水密舱与主龙骨外,还加入旁龙骨、肋骨、龙筋等精铁构件,进一步形成完善的龙骨结构,使得京襄战船的整体强度,远非赤扈在颍州、徐州等地所造的战船能及。

司空府此时编入水军的主力战船,都不畏与敌军战船直接对撞,又何惧巨木的冲撞?

面对一波波巨木逐流而来,结构简单、轻便快速的排桨战船、走舸等中小型战船,是需要避入临近南岸的汊湾处,尽可能避免冲撞,但由艨艟以上的主力战船直接居前,承受一根根巨木的冲击,即便船体有所破损,也有可控范围之内;可以还直接下锚驻泊,使船体更加稳定。

一根根铁索被斩断,木桩一根根被拔除,但河道里还有大量的沉船。

主力战船由于吃水较深,依旧没有办法在密布沉船的河道逆流而上。

这时候守军又将大量的积薪木筏点燃,混杂在一艘艘载以砂石的平底舟船之中从上游放出冲撞下来。水军则安排一艘艘桨船、走船等轻便快船靠前,将木筏、砂石船钩住,往南岸拖去。

积薪木筏火势蔓延很快,桨船、走舸钩住木筏,就无法阻止火势蔓延过去,这时候虽然不可避免出现伤亡、牺牲,但水军将卒却英勇无比的尽可能保护主力战船不受损伤。

也不断有战船被装满砂石的平底敌船撞翻,但好在京西水军战船没有直接跟着冲过来,将卒落水后大部分都能够救回。

春季连绵的阴雨天气,令南岸的洪泛区早早就变成水泽之地,但此时已经安排三千辎兵在南岸登岸,大家都卷起裤脚,赤足踩在淹没大腿甚至腰身的淹水之中,拿铁线绳将钩住的沉船一点点拖离主航道。

这些沉船虽说凿沉的时候载满砂石,但受浮力的影响,最多也就一两万斤重——京西还舍不得将千石载量以上的大型舟船凿沉了封锁河道。

守军在南岸洪泛区又没有安排人马,只要信阳水军能顶着一根根逐流冲撞下来的巨木,无视箭石的攻击,将水面下的沉船牢牢钩住,南岸的辎兵则能很轻松的将一艘艘沉船拖离主航道,甚至直接拖上岸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也有一些腐烂严重的沉船,在河道里就被直接拖散架,但散架之后的沉船,也就不再构成障碍。

水战从拂晓时分开始,午前就将泰和敌营以南的两道封锁线破除。

虽说水军已经损失四十多艘大小战船,但整体实力没有大损,依旧保持着对京西水军的碾压性优势。

二十六艘作为主力战船的铁甲艨艟直接挂帆逆流而上,与守在上游的京西水军战作一团。

虽说船帆易燃,接战后就被敌军引火点燃,但一艘艘铁甲艨艟都用铁甲铆接严密裹覆,只要不被点燃的船帆烧透铁甲包覆下的木质船壳,甚至更助在敌军船阵中横冲直撞的威势。

近两百艘普通型的大小战船紧随其后,夹击敌船,杀得京西水军节节败退,很快就控制住泰和以南的颍水河道。

午时以靖胜军第一、第二、第三镇、天雄军第四镇、选锋军左镇为主力,辅以三万诸路州府兵马,在泰和以东、以北,与镇南宗王府的十万步骑全面接战。

赤扈骑兵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司空府往泰和推进的前军主力,以步甲为主,仅有万余骑兵相随,规模太有限,没有资格与虏骑在泰和以北开阔的平野进行对冲厮杀。

在泰和敌营的东北方向,史琥、殷鹏统领选锋军左镇骑兵掩护侧翼,韩奇、蒋昂、孙延观率部三万甲卒依托两百余辆战车,以坚密的步阵,抵挡住虏骑从侧翼发起有如洪潮一般的攻势,尽一切可能限制虏骑主力直接逼近颍水沿岸。

在颍水北岸,陈子箫正统领以靖胜军第一、第二、第三镇为主的前军主力,往泰和大营方面坚定的推进,从正面进攻降附汉军的阵列。

此战的目标也是击垮进入泰和大营的降附汉军,继而顺势收复泰和以及西翼的沈丘、项城、宛丘等城,令赤扈人在颍水沿岸失去依托,不得不大幅收缩到北面的郑州、汴州境内。

此仗对天雄、靖胜、选锋诸军而言,是携胜而战,将卒斗志昂扬。

对敌军来说也是背水一战。

特别是出营于泰和东北方向列阵的四万多赤扈骑兵,不仅机动性强,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虏兵也深知哪怕不能彻底击败、击溃侧翼的南朝甲卒阵列,但只要找到足够大的空隙,以便数千精锐骑兵插入战场的纵深,能进攻到南朝主力阵列的侧翼或背腹,就极有可能赢得此仗的最终胜利,斩获的战果甚至将彻底弥补他们这半年来在颍州战场令人心绞痛的巨大损失。

低沉的号角就像初夏的狂风,贴着大地呼啸,千军万马奔趹的马蹄令大地都颤抖起来。

架在战车上的铁胎巨弓早已用绞盘张开,细铁线裹缠制成的弓弦发起震颤的鸣啸,是那样的尖锐,与弩箭射出后的破空尖啸,憾动人心。

大越早就掌握三弓床弩的制造方法,但传统的三弓床弩用料极其考究,制备繁杂,周期漫长,早年仅有朝堂在汴梁的将作监储备大量的用料。

汴梁沦陷后,数万工匠以及将作监储备的弓材都落入赤扈人手里,京襄再重视弓弩兵甲的制备,但在传统弓弩的制备上,主要是弓材储备方面,还是缺了一些底蕴;一直以来都只能少量的制备可射四五百步之远的三弓床弩。

铁胎弓,或者说铁臂弓,在当世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受冶铁技术的限制,早年将作监所制的铁胎弓多用作仪仗。早年所制的铁臂弓,弓臂要么过于坚硬,没有韧性,没有办法拉开。即便偶尔制出一两把能用的铁臂弓,也因为渗炭无法进行较为精准的控制,从而难以批量生产。

京襄这些年在精铁冶炼以及兵甲战械进行十数年的摸索,水平可以说远超当世,但即便如此,此时军械监所制的铁臂弓良品率也不过十之一二。

不过,这已经足够用了。

而且在战场上,铁胎弓也不惧敌骑冲杀进来破坏。

铁胎巨弩用绞机开弦,稳定性要比传统的三弓床弩差一些,但上百架车弩列于阵前,一次齐射,就将三四百步外像洪潮一般冲锋突击的虏兵骑阵撕开一个缺口,血肉横飞的场面,已足以震憾人心了。

车弩齐射过去,就往后阵撤出,一边填装新弩,一边往其他方向转移。

上百架铁胎巨弩一次齐射,还远不足以将赤扈骑兵的斗志摧垮,而车弩的装填耗时颇长,需要及时腾出空当来,给后方的长矛手填进来迎来敌骑的冲击。

同时在泰和大营以北集结的赤扈骑兵规模太大了,兵分六路发动第一波攻势,车弩撤往别处,待装填后可以从容寻找空隙进行新的射击。

车弩与精铁盾车还是相对轻便的,全车总重控制在四百斤左右,轮毂较宽,包裹软木树皮,七八名将卒就推动行走,或套牛马,可以紧随着甲卒阵列在松软甚至泥泞的野地前进。

不过,像投石机这样的战械,哪怕是车载小型投石机、旋风弩,动辄两三千斤,想要用于野战就困难得多了。

仲长卿、摩黎忽率残部从獐子沟撤出时,也对獐子沟与泰和之间的驿道进行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