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65章

作者:更俗

虽说淮川城里的守军要按兵不动,以防南朝兵马强行围城,但京西兵马都总管府在淮川以北十数座军营之中,就部署三万多精锐步骑,此时都倾巢而出,在两三千赤扈骑兵的掩护下,快速往登陆点外围开拔而去,大战一触即发。

仲长卿当即将淮川守将唤过来,令他谨守城池,他则在百余扈骑的簇拥下,出城往南朝兵马既定的登陆点驰去。

“不能叫京襄精锐在北岸夺得立足之地,”仲长卿勒马停在亲自赶到淮川督战的岳海楼以及孟介、蒋昭德等将跟前,翻身下马催促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必须进攻,再进攻;稍有退缩,一定会叫更多的京襄精锐渡河过来,在北岸站住脚,到时候再想驱赶就困难了!”

虽说京襄精锐在北岸的登陆点,可能远不止一个两个,但数以千计、万计的兵马登岸,不是眨眨眼就能完成,也需要一个过程。

因此,在京襄精锐登岸的期间,他们部署于淮川城北的兵马以马步兵及骑兵为主,也有足够的时间往登陆点聚拢、集结,以强硬的姿态打消京襄精锐的登岸计划。

此时京襄还仅有千余甲卒借助栈板,通过泥泞的河滩地,于一处相对平阔的草地借助十数辆随行登岸的盾车登岸结阵,而他们仅仅组织三四百弓骑手抵近扰袭,仲长卿以为这是远远不够的。

他认为岳海楼应该至少组织两三倍的兵力,直接扑上去厮杀,不计一切代价将登岸的京襄精锐赶下淮河去。

“你们都听到长卿的话了,快去部署进攻!”岳海楼也是从善如流,他也知道双方的步甲差距相大,唯有半渡而击,才能抹平双方的巨大差距,当即下令部将集结兵马去冲击京襄甲卒的登陆阵地……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夺滩

徐惮身如磐石,手握陌刀挥斩而下,凛冽的刀光破开战马的头颅,鲜血迸射而出。战马来不及发生一声悲鸣,已然死去,但庞大的躯体在惯性的带动下往前冲撞栽倒。

两名悍卒持盾冲上去死死抵住往前冲出三四尺正要栽倒的战马前胸,硬生生将死去的战马推向侧面倒下,以免扰动他们近在咫尺的阵脚。马背上的那名虏将身上都被射中七八支利箭,鲜血都已将其袍甲染红,但还在疯狂持枪捅刺,悍勇无比,直至两支长矛从侧面刺入其腋下,才发出不甘的嚎叫,驻枪而立,临死犹不肯倒下。

头顶是如蝗箭雨在飞,箭矢带起来的啸响,看似没有战场上的呐喊、嚎叫、兵器交击来得那么尖锐、响亮,感觉上却异常的清晰,就像暮秋已带有几许寒意的风刮过。

渡河抢滩作战最忌遭到半渡而击,但又难以避免。

抢滩作战的将卒需要先将一块块栈板铺到预先纵火烧去芦苇的淤滩上,形成数条狭窄、且不稳定的栈道,然后再通过这些栈道陆续进入相对开阔、干燥的滩头结阵,这需要一定时间。这也注定在敌军反应过来之前,不可能有太多的兵马进入北岸。

闻讯而来的拦截敌军,趁着登岸兵马立足未稳,就干脆果断的发动凌厉进攻,登岸兵马稍有不慎,也很容易打溃掉。

这不仅会令前期登岸的将卒死伤惨重,更令后续的人马失去登岸的空间,从而导致登岸抢滩作战遭受重挫。

这时候就需要最先登岸的精锐兵马,扛住所有的压力,不仅不能后退半步,还要尽可能往外侧突杀,为后续人马登岸结阵争取更多的时间与空间。

最先登岸的数百人马皆是选锋军重甲步卒,之前也进行过多次抢滩作战演练,虽说开始只能借助少量精铁盾车,却也如磐石一般顶住敌军仓促间集结起来的上千步骑凌厉的冲击;后续甲卒登岸后更顾不上结阵出击,一部分人马陆续补充到正面的阵列之中,避免被更多从四面八方赶来增援的敌军撕开缺口,后续登岸更多的人马,则是从两翼组成新的进攻锋线,直接顶着如蝗箭雨往外侧突击冲杀。

登岸之初,需要尽可能快、尽可能多的让防御强的重甲步卒登岸结阵,自然没有多少精锐弓手随行;又由于选择登岸的地点,北岸淤滩纵深较大,战船近岸也无法给予有力的支援,因此在弓弩对射上,选锋军会吃很大的亏。

不过,前期登岸将卒皆披重甲,绝大部分中箭者都是小臂、胫足等部位受创,没有几人被射中要害,短时间内还能坚持作战,战斗力不会被严重削弱——

当然了,淮川城两翼的淮河岸线长逾五六十里,提前纵火烧毁的芦苇荡也不仅是一两处,敌军也无法预知选锋军准确的登岸点,仓促间只来得及集结轻甲骑及马步兵前来拦截,无法携带床弩、投石弩车等移动不便的笨重战械,这限制了他们的攻击力。

在铁与血直接以命相搏的阵战中,敌军无法从选锋军重甲步卒手里讨到半点便宜,更不要说撕开选锋军数百重甲步卒组成的坚密阵列,挫败这一次的抢滩作战了。

到日上三竿时,看到京襄差不多有两千甲卒成功在长滩寨前成功登岸,阵列越发坚密,甚至都已经将十数架床弩、投石弩车拖上岸,而他们床弩、投石弩车都还没能拉过来,亲自现身长滩寨督战的岳海楼下令放弃已经没多大意义拦截作战,等待更多的兵马增援过来,于长滩寨两侧布下阵列。

背后有京襄工造支撑的选锋军、靖胜军,不仅兵卒披甲率极高,还装备着比他们更多、更为精良的轻重型战械。

淮川城除了南临淮水,距离汝河较近外,北面还有几条较宽的溪河交渠而过——在长滩寨北侧不远的涌金河,就是一条西接汝水,从淮川城北侧流淌而过,东接颍水的半人工运河。

岳海楼难以想象他们要是主动放弃长滩寨等据点,叫京襄水军清除碍障,铁甲战船得以直接杀入涌金河中,他们还有什么手段限制选锋军、靖胜军沿涌金河往淮川城方向展开。

因此,他们绝不能轻易撤入淮川城。

要不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在淮川城被选锋军、靖胜军精锐兵马团团围困住,而援军却难以靠近增援。

他们倘若不想轻易放弃淮川,唯一可行的就是在选锋军、靖胜军大规模登岸的正面战场,组织更多的精锐兵马进行坚决的狙击。

现在稍稍拉开距离,虽说会叫更多的选锋军、靖胜军精锐进入北岸,但同样也为正从焦陂赶来增援的数千赤扈精锐骑兵,从侧翼发动大规模的突击,腾出空间来。

在陈子箫、刘师望、韩圭等人的劝阻下,徐怀只能留在南岸督战,由史琥、陈缙二将前往北岸指挥前线作战。

徐怀站上临时搭建的望楼上,将相距仅七八里的北岸战场尽收眼底,敌军步骑还在不断从更北面的防寨源源不断的南下,往涌金河南侧的长滩寨附近集结过来,会战的意图昭然若揭。

军情参谋司对此情形也早就拟定详细的作战方案,除了将更多的精铁盾车等战械,随同靖胜军第一镇将卒,源源不断的登岸,填入登岸滩头的正面战场密集结阵外,同时还将数百艘小型平底栈船拖进淤滩之中,形成多条连接滩头阵地、更为稳定的栈道,方便会战一经展开,增援兵马能够更快速的进入滩头阵地,也方便将伤员快速接回到南岸来救治。

徐怀对夺得渡淮初战的胜利没有半点怀疑。

不过,受限滩头阵地及战场的狭窄,他们无法第一时间运送更多的兵力进入北岸展开参战,他们目前所占据的滩头阵地,甚至都没有供选锋军的骑兵部队从侧翼展开阵型的空间。

午后将要进行的会战,他们只能依托靖胜军第一镇一万精兵及选锋军两千重甲步卒,与兵力可能是他们两三倍的京西步骑血腥鏖战,徐怀心知很难避免惨重的伤亡。

清晨的抢滩作战,是以选锋军右镇徐惮、孙延观两部重甲步卒作为前锋,虽说顶住压力站稳脚,但累积伤亡超过两百人,伤亡比例已经颇为恐怖。

徐惮、孙延观都受了箭创,此时都不愿撤到南岸来,坚持留在北岸,作为靖胜军第一镇的后盾,避免登岸兵马有可能会被赤扈骑兵冲溃。

大家都很清楚,渡淮北征没有容易事,不可能不死人,赤扈人也不可能不战就撤出中原。

午后,仲长卿随岳海楼登上寨墙观战,此时他们在长滩寨左右集结的步骑精锐此时已经超过两万,而选锋军及靖胜军进入北岸的人马也超过一万两千余众,这时候谁都不会再等下去,激烈的会战在战鼓及“呜呜”吹响的号角声中展开来。

没有什么迂回、穿插的空间,仲长卿看到兵甲稍稍差了一线的靖胜军将卒,除了两翼部署坚密阵列,防范他们这边的骑兵抄掠其侧翼外,在其战场的正面有三支千人规模的甲卒,簇拥着精铁盾车等战械,率先往他们这边进攻过来,仿佛三股锥形洪流在平川之上流淌、涌动。

轻甲骑持弓驰射,难以对靖胜军披甲步卒形成有效压制,甚至他们胯下的战马目标更大,易为箭伤,只能暂时先退出战场,让两军的步甲锋线激烈而直接的撞击到一起,来一场刀刀见血的搏杀。

虽说肉眼可见,他们的伤亡更为惨烈,但岳海楼还是冷面无情的下令,将一队队兵马主动填入战场。

仲长卿抿住嘴,神色严肃之极,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们是没有办法在正面战场跟京襄精锐兵马斗个旗鼓相当,他们能做的就是趁京襄军无法在北岸从容展开更多的兵马,在局部战场上集结两到三倍的优势兵力进行坚决的狙击,以此消耗京襄军的有生力量。

哪怕是多付出两三倍的伤亡,但只要能挫伤京襄军的锐气,镇南王兀鲁烈交给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圆满达成。

毕竟赤扈除了占据大半个中原地区外,还成功征服党项人,有太多的人马可以征入营伍比拼消耗。

当然了,岳海楼以及仲长卿、孟介、蒋昭德等人,更愿意在淮川附近组织会战,也是认定京襄收编靖胜军时日尚短,精锐程度比重点部署于汝蔡等地的天雄军应该有较大不如,在这里组织会战,京西精锐兵马的伤亡或许不会太难看。

可惜的是,靖胜军侧翼的防阵坚密森严,令赤扈骑兵没有进入战场的机会,在狭窄的正面战场上,激烈的搏杀主要发生在靖胜军与京西步甲之间。

新编靖胜军已经有一年之久,基层武吏也基本接受两到三次的轮训,使得靖胜军有能力以都队为单位在看似混乱而激烈的战场进行战术调整。这恰恰是一支兵马是否更精锐、战斗力更强的具体体现——受创严重的都队快速脱离锋线,经栈道撤回到战船上,新的都队下船经栈道填入战场,这令狭窄滩头阵地对靖胜军兵马展开的限制降到最低。

这也令靖胜军在北岸始终保持旺盛的斗志与犀利的战斗力。

然而京西兵马随着伤亡不断累积,将卒斗志严重下滑,好几队新投入战场的兵马都没能支撑多久,就轻易被打垮,以致伤亡更为惨重。

看到这一幕,岳海楼也知道京西兵马的极限就在那里,比为京襄新编的靖胜军还有很大不如,令仲长卿、孟介、蒋昭德等人各归本阵,准备在两翼有赤扈数千精锐骑兵的掩护下,将锋线上的兵马收缩回来,准备更纯粹的结阵防守作战。

仲长卿在十数侍卫武卒的簇拥下,策马驰回本阵,但他还没有正式下令,将锋线兵马收缩回来,就听到前面擂鼓声大作。

他站到马背上往南边眺望,却见午后作为定海神针一直没有出动的选锋军步甲,这时候分作两股千人规模的洪流,斜向直接往他们两翼的骑兵阵列杀来,而北岸的靖胜军主力这时候也几乎是倾巢而出,往他们这边杀来。

仲长卿这一刻心惊肉跳的想,选锋军步甲竟然敢以松散阵列突击兵力更占优势的赤扈骑兵阵列,是想钳制住他们两翼的赤扈骑兵,以便靖胜军主力直接杀穿他们的本阵吗?

仲长卿手脚都有些发颤,此时他绝不敢下令将锋线兵马收缩回来,而是亲自吹响号角,着本阵兵马举起盾牌,拿起刀枪往前阵杀去。

生死在此一搏,退后却无幸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击溃

徐怀神色肃穆的握住腰间的刀柄,站在望楼之上,眺望七八里外的战场。

选锋军两千重甲步卒在徐惮、孙延观的率领下,与部署于侧翼的靖胜军兵马交换阵地之后,并没有停止步伐,而是在越发激烈的战鼓、号角声中,一往无前的继续往侧前方挺进,就像两支黑色的巨箭,直指敌军于长滩寨两翼部署的赤扈骑阵。

兵力更占优势的赤扈骑兵,因为靖胜军侧翼防线严密,一直都没有机会参与作战,这时候看到选锋军重步甲卒竟然主动朝他们杀来,顿时间就像雨滴溅入沸油锅里沸腾起来。

一队队虏骑很快动作起来:

有人下马持盾矛,结成坚实阵列,负责遏制选锋军的进攻势头。

赤扈披甲重骑虽说不多,但四五百人在下马作战的步甲两翼结成四队锥形阵型,他们将承担凿穿、撕开选锋军阵列的重任。

持弓弩的轻甲骑就像轻灵的风,快速往更外侧的散开,甚至有近百精锐弓骑手,迎头往选锋军的锋线驰来,将一支支羽箭快速又准确的射入选锋军行进阵列之中,又赶在选锋军阵列中的弓弩手还击之前,快速驰马避开。

这一刻战马嘶啸的声响仿佛狂风大作刮过滔滔淮河,清晰的传入南岸观战众人耳中。

而在北岸战场的正面,靖胜军第一镇除了在后方留下少量的预备兵马外,这一刻也是倾巢而动,分作数股洪流,不仅将锋线上千余京西汉军席卷其中,更是径直往后方京西汉军的本阵快速杀去。

以少击众,就是要以最快速度将其本阵搅动起来,绝不能给敌人从容反应、调整部署的时间。

陈子箫与徐怀一样,站在望楼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悲喜。

虽说韩圭面带笑意,但刘师望看得出韩圭这是故作轻松,他自己心里这一刻也是忐忑不安。

初战能否取得好的结果,不仅决定这次渡淮作战的走势,甚至还将直接影响后续三五年的部署安排,由不得人不紧张。

在战前进行部署时,大家都倾向初战应求稳,第一天甚至只要求在北岸获得稳定的立足点、在靠近淮河的地区将一两座简营建起来,就算初战胜利。

然而第一天初战进行到申时,在北岸督战的史琥、陈缙看到京西汉军阵脚有所松动,便遣人渡河过来请示,他们想在黄昏前将北岸兵马都压上去,与京西汉军进行决战。

韩圭、刘师望、周景、张雄山等人都主张慎重,但陈子箫以为时机合适,应该提前决战,徐怀最终给予支持。

无论是史琥、陈缙看到京西汉军阵脚松动后,有意第一天就在作战方案之外大幅加强进攻力度,还是徐怀最终给予支持,主要还是受淮河北岸的地形限制,选锋军的骑兵部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进入北岸,是他们难以克服的弱点。

正常情况下,靖胜军就算能在临近淮河的近岸地区,从正面击溃京西汉军,但没有大规模的骑兵部队配合追亡杀溃,甚至还要反过来受赤扈骑兵的压制,根本就没有办法对京西汉军制造大的杀伤。

岳海楼在战前将京西汉军的主力主要部署在淮川以北、距离淮河沿岸约三四十里、六七十里不等的诸多城寨之中,过去一年多时间,重点加强淮川北部的城寨建设,形成从汝阴南下、经泉河、焦陂衔接淮川的阶梯防线。

岳海楼如此部署,一方面是淮河近岸多淤滩、多汊河,东西方向上容易被切割,唯有将主力兵马部署在北面的诸城寨,才能更快的对京襄渡淮地点进行更快的狙击、拦截,也更方便与赤扈骑兵在汝颍之间的平川地带进行配合作战。

当然,岳海楼也考虑到狙击失败,京西汉军在临淮地区有可能被京襄精锐击溃。

他将真正的防御重心放在北侧,与淮河拉开一定距离,一旦兵马被击溃,溃兵溃卒就可以在赤扈骑兵的掩护下,往北快速逃到颍水以南的焦陂、泉河等地重新进行集结,京西汉军的实力并不会受到太大的损伤——再往北、往东,则是汝水夺颍形成广及两三百里的洪泛区,在寒冬完全冻实之前,谁都没有能力进入作战。

不过,事事都没有绝对。

倘若正面击溃发生在黄昏之时,京西汉军溃败后没有组织,没有指挥,入夜后混乱一片,人心惶惶,大部分溃兵溃卒往往会自发的往东面更近的淮川城逃去,而非往更远方向的泉河、焦陂等地逃跑。

这么一来,靖胜军后续只要有机会将淮川城围困住,就有机会真正消灭京西汉军的有生力量,从而真正获得京西战场上的战略优势,而非僵持与无谓的消耗——后者才是赤扈人与岳海楼、仲长卿等人的如意算盘。

史琥、陈缙在渡淮抢滩的第一天,就下决心要在夜色降临之前,从正面击溃京西汉军,主要还是在淮川、泉河以及颍水下游重镇、颍州治汝州等地,包括京西汉军、赤扈镇守兵马在内,敌军总的兵力规模还是远远凌驾于靖胜军及选锋军之上。

他们担心拖到第二天,集结到正面战场上的敌军兵力规模更大、防御也更严密,想从正面击溃敌军将难上加难。

当然,这样的决定,除了冒很大的风险外,也注定要承担更大的牺牲与伤亡。

选锋军重步甲卒要在战场,结阵抵挡赤扈骑兵的强攻,当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主动对赤扈铁骑发起进攻,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选锋军也必须先牵制住两翼的赤扈骑兵,靖胜军才能肆无忌惮的从正面进攻京西汉军的本阵。

一道道凛冽的刀光往赤扈人的披甲重骑劈斩而去,刀锋所至,甲破血溅,所向披靡,但同时马背上的赤扈武卒挥舞攒刺的长枪,也在选锋军进击的重甲阵列之中带起一蓬蓬鲜血。

寒风萧瑟、战马嘶啸。

虽说选锋军接战后无时无刻都有将卒不幸倒下,但重甲步卒迎击披甲重骑,居然能不落下风,已经足以惊人了。

韩圭、刘师望等人在南岸看到这一幕,稍稍心安。

即便徐怀组建重甲步营的一个初衷,就是要挑选身强体壮的精锐悍卒,披以坚实的铠甲,以陌刀、重锋矛、大盾等重械从正面接住赤扈轻重骑甲的进攻——进攻时,笨重的战械发挥作用的空间要小得多——以弥补京襄骑兵短缺的劣势,但之前并没有机会在战场检验重甲步营组建的成果。

之前两三个时辰的鏖战,京西汉军没有占到半点便宜不说,还承担极大的伤亡,士气原来就下滑得厉害。

此时看到靖胜军有如洪流一般、数倍猛烈的从正面进攻过来,仿佛狂风扫落叶,锋线上的京西汉军又看不到两翼有赤扈骑兵增援过来,顿时间就有些慌乱了。

这时候虽然有仲长卿一些将领非常心里清楚锋线绝不能垮的意义,果断驱使更多的兵马往锋线顶去,但也无法弥补与靖胜军之间的巨大差距——北岸靖胜军、选锋军发动决战很是突然,也没有给他们从容调整部署的时间。

随着一队队有着抵抗意志的兵卒被消除、打散,或击溃,京西汉军前锋线就像垮塌的堤坝,一旦被拉开缺口,就会倍加快速的被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

溃败永远是一个加速再加速、无可挽回、弥补的过程。

仲长卿这时候亲率所部五六百精锐从本阵杀出,距离前锋线还有三四百步距离时,与坚定往京西汉军本阵推进的靖胜军甲卒撞上,更加清晰、深刻的感受,败局注定后,个人是何等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虽说京西汉军集结到长滩寨两翼兵力是靖胜军的两倍之多,但在这一刻,仲长卿却觉得前后左右都是靖胜军奋力厮杀的兵卒。

仲长卿御马而行,人在马背还有三四里方圆的视野范围,在他的视野之内,京西汉军兵卒数量不少,甚至还要更多一些,但有效的抵抗基本上都被瓦解掉,以致他有一种彻底陷入靖胜军汪洋大海之中的错觉,他与附近的京西汉军兵卒再多,却只是被洪流抛起又抛下、肆意摧残的浮萍。

仲长卿这一刻心生怯意,身边嫡系兵卒也被靖胜军切割成数股,他不敢再往前冲杀,挥舞手里的长枪,尽可能接应更多的嫡系侍卫聚集在一起,往侧面杀去。

仲长卿好不容易从靖胜军主攻方向脱离出来,看到身边嫡系已剩不到百人,欲哭无泪,驰上一处平岗,焦虑的眺望远处战场,就见暮色下京西汉军在长滩寨两翼的本阵,已经被万余靖胜军犀利的杀入,并快速搅动起来,抵抗是有,但极其薄弱,是那么的苍白。

选锋军两支重甲步卒兵马并没有对赤扈骑兵持续不断的发动攻势,此时已经收缩起来,退据到之前两军锋线接战区域的两翼,恰到好处的掩护住靖胜军主力的侧后。

北岸的选锋军、靖胜军几乎倾巢而出之后,为南岸兵马后续渡河作战腾出空间,此时就见一队队人马正快速通过栈道登岸,稍作集结,就以一两百、二三百人为一队直接投入战斗。

看到这一幕,仲长卿知道大势已去,看到岳海楼也在侍卫的簇拥下从长滩寨撤出,不再试图挽回败局,他也不再多想什么,带着百余侍卫先往焦陂方向撤退,心想等到焦陂之后再想办法集结溃兵。

涉水渡过浅淤的涌金河,这时候天彻底暗了下来,好在星月尚好,不至于完全看不清楚左右的草木,远处的树林也隐约可见轮廓。

只是这时候路上遇到溃兵溃卒明显变少了,更多是往北撤退的赤扈骑兵,仲长卿心头猛然悸痛起来:

他们是知道涌金河浅淤不说,甚至提前在涌金河上架设多座津桥,填出十数道堰堤切断涌金河,正常说来是根本不用担心往北撤逃的道路不通,但是普通兵卒在被杀溃后,天地昏黑一片,他们哪里还可能都头脑清醒的寻路往北面逃跑?

第二百一十四章 次日

选锋军骑兵部队虽然也陆续渡河过来,但在整体规模上要低于北岸已经增援到淮川附近的赤扈骑兵一大截为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并没有分散出去趁夜追亡杀溃。赤扈骑兵虽说没能阻止京西汉军的溃败,但其自身伤亡不是特别惨重,尚有一战之力。

这也注定了今日一战最终能有多大战果,更多取决于到底有多少溃兵逃卒慌不择路钻入淮川城这个牢笼里,取决于新登岸的靖胜军能不能在接下来一两天时间里,对淮川城完成合围,阻断其守军退路。

为防止擅长野战、分散作战的虏骑有可能趁乱杀回马枪,激战一日的将卒即便不需要连夜往涌金河沿岸推进,也都衣不解甲,抱着刀枪盾矛直接坐在野地篝火旁歇息,以便随时起身重新投入战斗的准备。

四周除了拿长枪、长矛与拒马捆扎起来,形成防备冲击的简易护墙外,营帐都没有支起来,以免夜战集结时成为己方的障碍。

大部分将卒都精疲力竭,一堆堆密如繁星的篝火旁,打鼾声此起彼伏,混杂在渐有凛冽之意的寒风里,负责守夜的兵卒忠于职守,像青松一般守在营地各处,专注听着外围的动静,有一种异样静谧的气氛。

最终是范宗奇随靖胜军第二、第三镇主力渡河来到北岸督战,徐怀继续留在南岸。

韩圭、刘师望、周景等人劝阻,是不想叫地位更加重要、更不容有失的徐怀再去冒无谓的风险;陈子箫则主张应该让范宗奇、史琥、陈缙等统制一级的将领,直接去面临复杂凶险的战场,不能事事徐怀皆去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