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462章

作者:更俗

绍隆帝、汪伯潜也不疑有他,便着晋庄成上前草拟御诏。

汪伯潜簇拥绍隆帝东逃润州之后,除了牛首山义军奉枢密院征召令进驻建邺,韩圭代表徐怀率数百骑兵南下协商诸事外,京襄就没有其他大的调动,甚至还将原驻守真州的水师调回到上游庐江,完全没有要对润州以东长江水道进行封锁的意思——到这一步汪伯潜等人想说京襄谋逆,也无人会信。

润州与扬州的信道一直保持通畅,这十数日来葛钰需要留在扬州坐镇,防备刘衍在庐州、滁州有所异动,不敢轻易离开扬州,但也多次派人渡江到润州觐见绍隆帝。

再说了,葛府以及韩时良的家小这次也都随绍隆帝出京,此时就在润州城中。

绍隆帝、汪伯潜等人当然不会觉得韩时良、葛钰会有什么问题,却不想遣使携诏渡江北上,过去三四日都不见有回信,待要再遣使渡江催促之时,原五路度支使司佥事刘越滔携新的劝降书抵达润州。

而这一次的劝降书乃是政事堂、枢密院与紧急进京,以新任浙东制置安抚使、招讨使葛伯奕共同签署。

魏楚钧最终同意京襄开出的条件,在绍隆帝与汪伯潜等人在润州惶惶难安之际,魏楚钧一方面遣长子魏明伦前往荆南报信,他又亲自赶往扬州、楚州,紧急见到韩时良、葛钰密谈,最终以政事堂诸相先签署赦免葛钰等人、委托葛伯奕出任浙东制置安抚使的谕函为条件,由葛伯奕进润州进行劝降;同时还允许罗望等将率三千禁卫武卒接受招降、赦免其罪、编入浙东路兵马都部署司听用。

当然了,葛伯奕年近七旬,骑不了快马,同时又有千余亲卫甲骑随行,速度快不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建邺,先着刘越滔进润州递招降书,主要还是要对罗望等将密授机宜,稳住润州的形势,以免禁卫武卒暴走,破坏了双方和谈的关键筹码。

当然了,有些机密是不能泄露给筹码知晓的。

在绍隆帝面前,刘越滔也只是说道:“葛郡公已经在赶来润州的途中,可能还需要三五日就能抵达;想来葛郡公已经想出妥当之法以息此次惊扰,还请陛下稍安勿躁……”

第二百零五章 夺帝

葛伯奕三月二十六日抵达建邺,却未进城,而是以讨逆之事刻不容缓,在城南郊亭与出城来的周鹤、魏楚钧、钱择瑞以及武威郡王等人匆匆见了一面,得到进一步的允诺及新铸制的浙东路制置安抚使大印之后,就马不停蹄往润州而去,于二十七日午时在千余侍卫甲骑的簇拥下,进入润州治丹阳城。

“尔等贪生怕死,陷陛下于不义,该当何罪?”

葛伯奕走进行在,给绍隆帝行过大礼之后,盯着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罗望等人,须发怒张,虎目灼灼,便是一顿训斥。

“葛郡公,你不知京襄其时已然在建邺完成布局,随时都会发动兵变夺取建邺,我等怎忍看陛下陷为京襄的阶下之囚?”汪伯潜、晋庄成、钱尚端等人怎可能承认是自己贪生怕死中了京襄的打草惊蛇之计,分辩道,“此时除了朝堂百官,连四路监司都受制于京襄,甘为虎作伥,便可知京襄布局是何等严密了,我们怎么懈怠?”

“你们也知道京襄布局严密了。我不否认当时情况确实是紧急,但你们有半点抓住京襄发动兵变的蛛丝马迹吗?现在有什么凭仗,去跟京襄打嘴皮子仗?”葛伯奕一副恨铁成不钢的叫道,“罢了,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怨你们也于事无补,好在京襄也有诸多顾忌,未尝没有转圜的余地。老夫路途困顿,请让老夫稍稍缓一口气,今夜好好歇一下,明天再仔细商议对策……”

虽说刘越滔午时接他进润州,表示与罗望等将沟通顺利,但事情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是满城血海,在进一步安抚好罗望等将之前,葛伯奕也不敢轻易将底牌揭开来,又朝绍隆帝揖礼道:“老臣初至润州,诸事千头万绪,还需细细整理,请陛下缓臣一两天……”

“葛卿莫要辛苦!”绍隆帝虽然迫切想知道葛伯奕有什么妙策能平息这次的危机,但见葛伯奕满脸憔悴,也是强摁住内心的迫切,心想葛伯奕既然敢进入润州城,所谓的招讨使,应该是与京襄虚与委蛇,当即颔首表示葛伯奕暂歇一夜再议其他不迟。

葛伯奕有千余侍卫甲骑进城,也是在城中独立开辟一处营地驻扎下来——拜见过绍隆帝后,葛伯奕也是回到侍卫甲骑的营地歇息,罗望及葛钰所遣前锋大将周雄等人,都是葛伯奕提拔起来的将领,夜宴后都赶过来再单独拜见葛伯奕,也不叫人觉得什么异常的。

“确无与京襄分而治之的机会?”

待葛伯奕摒退左右,罗望、周雄等人迫不及待的焦虑问道。

“问这些蠢话作甚?”

葛伯奕有心力交瘁的摆手说道,

“楚钧最初定策,是要等徐怀统大军渡淮与赤扈两府主力接战,无法脱身之际再有动作,才能迫使四路监司不敢倒向京襄,才有可能迫使京襄接受分而治之。现在什么局面,你们还看不清楚吗?徐怀统领大军在潢川不动如山,拿到枢密院的征召令,甚至都不屑统兵南下,四路监司就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们以为还有什么机会?你们以为韩时良、葛钰率兵马渡江,真有机会强占两浙之地?没有机会的,你们说韩时良率部从楚州南下渡江快,还是京襄在庐江集结水军沿流而下快?再一个,就算韩时良、葛钰率部成功渡江,两浙无险可守,水师又远不如荆州犀利,该如何去守御?”

“郡公之前在陛下面前说事情还有转圜之机,是什么意思?”罗望、周雄沮丧问道。

“大越立朝一百六十余年,徐贼想取而代之,想要赢得江淮荆湖两广以及川蜀军民的认可,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贼再功高盖主,比汉之王莽、晋之恒温又如何?”葛伯奕说道,“京襄这次谋算再严密,再不着痕迹,却到底不可能瞒过天下所有的眼睛,也不可能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巴。因此,京襄轻易并不希望陛下驾崩于润州,还想着将陛下接回建邺,为取而代之争取更多的时间。楚钧也是瞅准这点,觉得应该暂时与之妥协,我们撤到浙南去!”

“楚钧既然认定徐怀有取而代之之心,又怎能将陛下交给他们?”罗望急道,“再个浙南多穷山恶水,财赋都未必能养三四万精兵,我们撤入浙南能有什么用,倘若京襄转头反悔,调兵遣将来打,我们要如何应对?”

“陛下交出去,京襄势力必然会进一步膨胀;我们也不能幼稚到真以为京襄真会遵守承诺,永远不会对浙南动手,”葛伯奕说道,“不过,话又绕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京襄想取而代之非是易事,至少在收复中原之前,徐贼定不敢轻易尝试的。而但凡京襄兵马渡淮北征遇到什么挫折,则是我们卷土重来的机会,难不成你们以为徐贼渡淮北征,真能一帆风顺不成?因此,在此之前,我们都要在浙南耐着性子休生养息,不懈的操练兵马,不能等机会来临之时却殊无准备……”

“汪相、高相、晋侍郎、罗知府他们要如何处置,他们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浙南吗?”罗望问道。

“京襄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劫持’‘蛊惑’陛下的罪名,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罗楠光、钱尚端、张辛等人都要交给建邺处置,”葛伯奕说道,“不过你们且放心,在楚钧据理力争之下,京襄同意你们以接受招降的名义,随我们去浙南!经营浙南离不开你们襄助!”

潜邸系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葛伯奕他也不希望汪高晋钱等人去浙南。

汪伯潜、高纯年二人在朝中的地位不在葛伯奕之下,晋庄成、钱尚端、张辛的地位也仅比魏楚钧稍低,要是这些人都去浙南,葛伯奕凭什么在浙南只手遮天?

他就不担心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钱尚端、张辛等人到浙南后,转而围绕在韩时良身边,最终与他葛家在浙南分庭抗礼?

“属下明白了!”罗望、周雄等人只想着自己能否脱身,可不关心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钱尚端等人会不会成为替罪羊。

接下来数日,葛伯奕一方面极力安抚住绍隆帝、汪伯潜等人焦虑不安的心绪,一方面与军中将领频繁密议,在确认润州驻军,特别三千禁卫武卒都在他葛伯奕的掌控之下,到四月初才图穷匕见,下令拘押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钱尚端、张辛、罗楠光等人及家小。

绍隆帝于行在得知此事,大惊失色,紧急着宫侍将葛伯奕召来,坐在御案之后,不可思议地盯着葛伯奕,满脸愠色质问道:

“朕听人说你刚刚擅自下令,着兵卒拘押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钱尚端等人,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朕身边有人听岔了消息?”

葛伯奕从容揖礼道:“老臣之前查到一些事情,午时正要奏禀陛下,却听宫侍说陛下午时小睡未起,就没敢惊扰。现在奏禀陛下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罢,罢,朕且听你如何辩解?”绍隆帝甩袖说道。

“臣已查明平凉公对陛下、对大越忠心耿耿,并无任何逾越之举,却是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钱尚端、张辛、罗楠光贪赃枉法,因惧国法惩之,不仅串谋欺诓陛下以为平凉公有不轨之举,还矫诏欺骗罗望、葛钰、周雄出兵劫持陛下离京,以致天下惊扰,实属十罪不赦,”葛伯奕施施然说道,“老臣正想奏请陛下下旨惩处诸贼,以正朝纲!”

绍隆帝一屁股坐到锦榻上,难以置信的盯着葛伯奕,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叫道:“你,你这老贼,朕何时有辜负你?你要将朕交到徐贼手里,换你葛家富贵?”

“陛下误会老臣了,实是大越不可一日无陛下啊,”葛伯奕说道,“老臣要如何做,陛下才相信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此可鉴日月?难不成陛下要老臣将心都剖出来吗?”

“好一个忠心耿耿?”绍隆帝将身前御案猛的推翻在地,癫狂失笑道,“你将心剖出来啊,你将心剖出来,朕就信你!”

“陛下又何必对老臣如此苛刻?”葛伯奕摇头苦笑道,“楚钧离开京中之前,多次叮嘱过陛下,在徐贼统领大军渡淮之前,仓促行事绝无胜算。陛下为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等人所惑,仓促出京,结果什么样,陛下你也亲眼见到。陛下真以为老臣有通天之能,解此危局?现在,为了确保陛下安危,老臣也只能忍辱偷生先屈从京襄啊!老臣长子怀聪就丧命于徐怀手里,这还是老臣目睹,若不是为陛下计,老臣怎可能做此忍辱偷生之事,老臣难道不想拉出兵马,与徐贼决一生死?老臣不是不想啊,实是不能啊!”

“你就不怕将朕交出去,朕就下旨着徐怀灭你葛家?”绍隆帝又不是三岁小儿,怒气冲冲说道,“你应该知道徐怀绝对不会拒绝这道圣旨的!”

“陛下不能相信平凉公绝无不忠不轨之举,老臣怎么可能将陛下交出去呢?”葛伯奕揖礼道,“但待葛珏率部调往浙南,到时候陛下想必就会信了平凉公与老臣是何等的忠心耿耿!”

葛伯奕是无意将绍隆帝一直扣押在手里,但在葛钰率部接管浙南(浙东)防务之前,也不可能轻易将绍隆帝交出去的——他当然要防范京襄会出乎反尔啊!

第二百零六章 晋家老小

“三叔!眼下如何是好,你给拿个主意啊!”

晋庄成、晋玉柱父子被葛伯奕下令缉拿关押起来,晋府老小连同家兵家将小两百人虽说没有被立时羁押起来,但也被收缴兵械铠甲,禁足在避难润州宅子里禁止进出;院子里皆是葛伯奕所派的甲卒看守。

晋老太爷在晋庄成、晋玉柱被缉拿之时急火攻心,吐血栽倒在地,再醒过来眼斜口歪,满嘴流涎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身子瘫痪在床动弹不得。

晋庄成次子晋耀庭虽说也早已成婚生子,但从小与其兄晋玉柱一样被寄望能科举入仕,二十多年来一心只读圣贤书,突然间遇到这样的变故侥幸没有被关押起来,但不谙世事的他也是彻底慌了神。

宅子里也没有其他主事之人,晋耀庭凡事只能将晋龙泉找来商议。

看着一屋子惶然无计的晋家老小,晋龙泉皱着眉头,说道:

“谁能想到葛伯奕竟与京襄媾和?既然葛伯奕以‘蛊惑’、‘劫持’陛下的名义,缉拿相公、大公子等人,朝廷又着钱择瑞、董成赶来润州,商议迎接陛下归京之事,到时候想必也会将相公、大公子与我们一起押往建邺处置。现在润州城里到处都是忠于葛伯奕的甲卒,我们的兵甲刀械也都被收缴过去,没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再个,葛伯奕没有下令缉拿晋府老小,还是留了些情面。我们倘若轻举妄动,一旦不慎走漏风声,我等身死事小,但害得二公子与诸夫人被关入大牢受牢狱之苦,我等则万死难辞其咎啊。唯今之计还只能耐住性子,等到建邺后再找门路疏通。二公子你也放心,大越立朝对士臣素来宽厚,相公即便犯下大错,也应该有转圜的余地……”

“一切都有赖三叔了。”晋耀庭惶然说道。

“二公子且放宽心,龙泉断不会苟且偷生,弃主家不顾的。”晋龙泉敷衍了几句,就与长子晋应槐退出去,走去暂居的住所。

“晋耀庭却是妄想还有脱身之计!”

晋龙泉对晋家父子的下场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晋应槐却是多少有些难掩的幸灾乐祸。

虽说这些年在晋庄成身边做事,晋龙泉在南阳籍士绅中的地位,要比以往在巡检司及县衙任吏时高出许多,但在晋家过得却未必有以往那么如意。

一来晋庄成就不是好伺候的主,二是晋玉柱在得中科举入翰林院任事之后,前后态度变得更多,言语间都将晋龙泉视如奴婢呼来喝去。

这使得晋应槐、晋应榆兄弟及妹婿黄曦彦他们在晋家做事,也就比普通奴仆好一些。

晋应槐他心里对此是不满的。

他就觉得父亲晋龙泉与其跟在晋庄成后面做牛做马,最后也没有可能捞个官身,还不如当个县吏痛快自在。

当然,对晋家父子心里不爽归不爽,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但毕竟相处久了,晋应槐也不想看到晋家父子的下场太惨烈,更不想看到晋家满门老小都被抄斩,忍不住小声问父亲:

“待押解到建邺后,使君不会下令抄斩大宗家满门吧?”

晋龙泉抬头看着院墙上方的淡紫色夜穹,一时间觉得很难回答长子这个问题。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残酷的,而这次晋庄成、晋玉柱与汪伯潜、钱尚端等人头上被按的又是谋逆与劫持陛下罪名,放在任何朝代,满门抄斩都是轻的,诛连三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说到京襄会不会手下留情,还是说会借题发挥,以便更彻底整肃朝中的反对势力,晋龙泉一时间也猜不透;他也不觉得京襄做最终的决定,会征询他的意见。

怔然想了半晌,晋龙泉才收回心神,跟长子晋应槐说道:“这两天尤要注意言行,不相干的事情不要去胡思乱想。董公与钱相既然已到润州城了,想来再有三五天,我们就能回建邺了!”

……

……

钱择瑞、董成赶到润州,不管他们如何争取,葛伯奕却是不肯将绍隆帝先交出去;双方争议两天,在看到政事堂正式颁布召回浙东路监司主要官员的谕令之后,葛伯奕才勉强同意先解除建邺府军的兵甲,由建邺遣武吏过来收编建邺府军先从润州城撤出去,以免近两万建邺府军骤然失去约束,变成乱兵祸害地方。

之后葛钰率领其部主力顺利渡江,魏楚钧以浙东转运使,在名义上接受招降的三千禁卫武卒护卫下先期赶往越州,接管浙东军政,葛伯奕才将汪伯潜、晋庄成、钱尚端、张辛、高纯年、罗楠光等人及家小、奴婢交出,分批押往建邺受审。

一直到四月十日,葛伯奕才将绍隆帝交出来,之后他在千余甲骑的护卫下,出城扬长而去。

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葛伯奕一行人的身影隐于漫天卷起的烟尘之中,韩圭看了钱择瑞一眼,问道:“武威郡王应该已经跟陛下见到面了,钱相还要过去吗?”

钱择瑞摸了摸此时还隐隐作痛的额头。

这是昨夜与葛伯奕做最后交涉前,钱择瑞想亲自确认绍隆帝是否安然无恙,被绍隆帝盛怒之下拿砚台所砸。

不管钱择瑞如何自认无愧于心,此时还是忤于见绍隆帝的,但逃避也不是办法,缓缓点头道:“我们要尽快返程回建邺,但也需要陛下配合,才能使天下少些惊扰……”

这次乃是苏蕈率领两千京襄甲卒随同他们赶来润州迎接绍隆帝返京,就算绍隆帝不愿意面对,也不可能改变结局。

不过,既然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声称绍隆帝为汪伯潜、晋庄成等人所“劫持”出京的,当然是要绍隆帝一路“开开心心”的返京,最好能让满城军民亲眼看到,才能更好的释清建邺军民心里的疑惑。

钱择瑞同时心里也很清楚,绍隆帝愿意配合,对绍隆帝个人也是有利的。

至少徐怀此时还是以渡淮北伐收复中原为志,那就需要中枢还能顺畅的运转下去,需要保持住朝廷应有的名份与体面。

钱择瑞与韩圭走下城楼,就见一个中年人面容颇为熟悉、身穿青衣便袍,与一名青年站在登城道相候。

钱择瑞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人是晋庄成身边的一名管事,以往见过几面,留下些印象,却没有想到他们并没有被一同羁押归京处置。

再看他们丝毫无碍的走过来,左右侍卫都无阻拦之意,钱择瑞讶异的朝韩圭看过去。

“使君崛起桐柏山之初,晋龙泉晋爷乃在邓侯手下任都将,也极为照顾使君。使君乃是顾念旧情之人,着我南下时特意叮嘱过,一定要帮晋爷洗脱干系,不得叫晋爷受半点委屈,”

京襄当然不会公开承认晋龙泉这些年来都是京襄潜伏在晋庄成身边的棋子,韩圭笑着给钱择瑞介绍晋龙泉,说道,

“使君还想着晋爷赶到潢川一叙旧情,我还以为晋爷已经动身了呢……”

“晋龙泉见过钱相公,”晋龙泉给钱择瑞行了一礼,又跟韩圭说道,“我对润州城还算有些熟悉,有些尾后还没有处理好,不敢仓促去见使君。”

晋龙泉其实是担忧一并被押往建邺受审的晋家男女老少最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京襄在建邺目前乃是以韩圭、王番为首,很多事情都是韩圭、王番一言决之。

晋龙泉暂时没办法到王番跟前说上话,而徐怀目前也是要求晋龙泉一家先迁往潢川,先在身边任事一段时间再另作安排,晋龙泉现在就怕他前往潢川途中,晋家老小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下来了,以致他见到徐怀后想替晋家老小说情也来不及。

因此在离开润州之前,他还想着再找韩圭说一下情。

韩圭头痛的说道:“有些事,使君没有点头,我们哪里敢擅自行事?晋爷且放心去见使君吧!”

得韩圭这句话,晋龙泉这才放心的朝韩圭、钱择瑞行了一礼,与长子晋应槐转身离开。

看着晋龙泉父子离开的身影,钱择瑞若有所思的怔立了一会儿,问韩圭:“京襄可否叫齐王殿下就藩地方?”

“钱相还真是给韩圭出难题啊,还是以为这真是韩圭能回答的问题啊?”韩圭笑着反问道。

这时候有数骑快马驰入城中,看到韩圭的身影,为首之人翻身下马,将一封信函经侍卫转交给韩圭。

韩圭拆开信函看过,跟钱择瑞说道:“大复山、金顶山连降大雨,汝水、淮水今年的汛季提前了。在汛季结束之前,已没办法仓促渡淮作战,使君决定要来建邺走一趟,钱相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跟使君说了,”又吩咐一名侍卫去追晋龙泉,“去告诉晋爷,不用急着去潢川了,先跟我们去建邺!”

第二百零七章 归京

勒马站在沙堤上,岳海楼、仲长卿等人眺望浑浊的滔滔淮水,脸上忧容难去——

豫西南诸山进入四月之后就连日豪雨,不仅汝颍之间数百里方圆的洪泛区再度泽国,淮河自罗山以东沿岸也因为连年战事堤岸失修,浅淤地带比往年更早变成汪洋沼泽,极大限制了兵马的展开。

虽说暂时无需担心南朝兵马敢强行渡淮北征,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能获得更长的休整时间恢复军心士气,但雨季提早这么多,河淮地区所种植的小麦等作物受淹严重,将极大影响今年的夏粮收成。

“汪伯潜他们就这么玩完了,也太他妈儿戏了吧?”

沉默压抑的气氛下,终于有人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仲长卿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吭声。

得汪伯潜遣秘使联络,得知绍隆帝赶在徐怀尚未统兵渡淮之前,密谋出京东奔润州,与葛钰所部会合另立新都以制衡京襄,仲长卿当时就没有觉得绍隆帝、汪伯潜之流如此沉不住气,能成什么大事,但也以为南朝会乱上一阵子,就叫他们有机可乘。

仲长卿怎么都没有想到,徐怀一个多月来坐镇潢川,二十万兵马陈于淮河以南不动如山,整件事就有如闹剧一般,这么快被摁灭掉了,快到镇南、平燕宗王府根本就没有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虽说南朝潜邸系并没有彻底分崩离析,韩时良所部还据守楚州,葛伯奕、葛钰更是率精锐兵马占据浙南(两浙东路),但随着绍隆帝重返建邺,则意味着整个荆湖以及两广、两江、浙西、淮西等地都尽入京襄囊中。

京襄当年初据汝蔡申三座残州、南阳、襄阳两府以及半个荆州,就在中路挡住他们三十万兵马南下,接下来京襄所掌控的地域与人口,十倍于前,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不要说组织新的攻势,真有可能挡住京襄北进的兵锋,守住河淮、河洛等地吗?

这些年与京襄鏖战这么多回,又完整经历第二次淮南会战,仲长卿内心深处对此是深深怀疑的,只是不想动摇军心,他只能极力掩盖住内心的沮丧与无力感。

当然了,两府大部分将领此时是认识到京襄这根骨头不好啃,大多数人也都认为在没有更好的机会之前,应该暂时放弃继续渡淮或从中路南下发动新的攻势的意图,但也没有几个人认为在攻守易势之后,挡住京襄渡淮北上的兵锋,守住河淮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守比攻要容易得多。

仲长卿内心深处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到底是不是真杞人忧天,或许不需要过多久,就会经受检验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