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348章

作者:更俗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啊!”卢雄看着这一幕,微微叹道。

牛二等人持刀侍立其后,他们在战场血腥杀伐惯了,这时候只恨洞荆贼军太不经打,还她娘跑得比兔子还快,叫他们打杀得极不过瘾,就像战事刚揭开序幕,尾声就剩一点响动叫他们回味不出什么滋味来。

徐怀迎风而立,将王萱遮于身侧,跟韩圭、徐胜、范宗奇等人说道:

“浔渎、梅渡两寨贼军仓皇西逃,未敢继续盘踞在千汊浦与荆江之间负隅顽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算是省去我们一些麻烦。不过,在千汊浦侨置南蔡县,之前数月的努力,只能说是稍稍打下一些基础,接下来才是你们要啃的硬骨头。一方面要保证十五六万老弱妇孺不受饥寒之苦,使他们以工代赈、熬过饥荒,但更不能忘了恤民之本意,不得一味压榨役力;另一方面兵备更不可懈怠,除了不使贼军有机可趁、杀我们一个回马枪外,青壮丁勇的操练也不得懈怠,还要注意在役工、操练之中关切饥民寒苦……”

洞荆贼军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徐怀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兴奋,也没有未过瘾的遗憾跟不满。

赤扈骑兵南下,类似这种一击即溃的战事发生太多太多了,但惨败方却是皇皇大越。

短短两三年时间内,河东、河北、河淮以及关陕等地,近千州县沦陷,真正拼死抵抗赤扈人南侵、多多少少给赤扈人制造出些麻烦的,屈指可数,绝大部分州县哪个不是望风而降?

这些地方的边军及地方厢军乡兵统共加起来,一两百万人马都是有的,又有多少不是一击即溃?

眼前的一切,也不过预示着内部同样腐朽不堪、矛盾重重的党项王国,即将在赤扈人的兵锋之前摧枯拉朽一般垮塌下来,甚至都不需要两年时间,党项人就会全面屈服于赤扈人的铁蹄之下。

到时候赤扈不仅调动更多的兵马,心无旁鹜的往秦岭-淮河防线倾压而来,党项为其征服之后,契丹残部此时所占据的秦州就暴露在赤扈人的铁蹄之下,而秦州之后,则是赫赫有名、连接川蜀与陇右的另一条通道祁山古道。

萧林石给他的秘函里也表明了态度,赤扈人一旦占领六盘山以西的广袤地域,兵锋直指秦州,他无意拿契丹最后这点血脉,为大越据守祁山门户。

徐怀却理解萧林石的立场。

这些年楚山军屹立淮上,有如钢铁长城不倒,将数倍于己的虏兵拒挡在外,看似战功显赫,名震天下,但这些年战死沙场之上的楚山子弟,将近三万人众。

不过,楚山能在淮上支撑下去,是背倚大越在秦岭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还拥有数百州县、三四千万人口;楚山之前能从南迁民众中吸纳十数万计的青壮,之后还能在荆湖招募流民甚至从荆湖等地的底层民众中招募青壮为卒。

契丹残族所剩人丁勉强有十万众,精锐骑兵不过万余,拿什么在秦州跟一路兵马就是数倍、十数倍于己的赤扈人拼消耗?

萧林石无意率契丹残部守秦州,大越又要从何处调兵遣将,去填祁山古道这个缺口?

虽说朝廷也早就注意到这点,建继帝也正式启用兵败淮川被削职为民的原荆湖北路经略使刘献出知武州,使刘献于祁山古道南侧的武州诸县(略阳、同谷、武都)修缮城寨,招募番兵、操练州兵乡勇,积极加强防御,但这是远远不够的。

徐怀此时也无暇顾及太多,但为接下来的形势随时会再次恶化,楚山所有的工作都要快马加鞭往前赶。

徐怀眺望湖口对岸正陷入熊熊火海之口的浔渎寨,眺望被遗弃在浔渎寨外奔走相号的老弱妇孺。

盘龙寨一战前后收俘饥民预计高达十四五万之多,能不能尽可能妥善的将这些饥民在南蔡安置好,能不能将这些饥民之中近四万青壮男丁有效的组织起来,能不能利用接下来半年到九个月的时间,使他们的身体有效恢复过来,并进行相应的操练,都决定着楚山在明后年能不能获得更强的军事后备潜力,去应对更危急的局面。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励锋堂还需要继续在鄂州等地拆借钱粮。

身上虱子多了不怕咬。

既然励锋堂在鄂州已然拆借三四十万贯,那就不惮再多拆借一两百万贯钱粮。

之前洞荆贼军纠集十数万乌合之众,盘踞千汊浦未去,除了王氏牵头倾尽全力抛售田宅拆借给励锋堂外,鄂州大多数开设质库的商贾,都不大相信楚山真能大规模对千汊浦进行垦殖。

当世找开办质库的商贾拆借钱款,田宅乃是最受欢迎的质押物。

盘龙寨一战,十数万乌合之众如此不堪一击,残寇也仓皇逃走,不敢再恋栈不舍,徐怀这时候将千汊浦所有即将开发垦殖的田地,分块拿出来找各家质库进行抵押,相信事情推进应该比之前要容易得多。

为了保证最快半年时间内,包含近四万青壮男丁在内的十数万饥民,能成为楚山的后备军事潜力所在,除了许凌调归右司院,继续负责水师发展外,韩圭、徐胜以及范宗奇等人还继续留在南蔡任事。

之前借提亲、送聘等事,暗中调入南蔡的千余精锐,普通将卒都会返回驻地,但徐怀会将百余基层军吏留给范宗奇,编入南蔡县尉司,用以加强屯寨乡兵的组织、操训等事。

范宗奇虽身为选锋军都虞侯,但单纯只知道统领百里挑一的精锐甲骑冲锋陷阵,永远都成为不了顶级的将帅。

除了冲锋陷阵之外,一名杰出的将领所需要掌握的知识太多,像徐心庵、唐盘、唐青、韩奇、殷鹏、王宪等将,徐怀都会叫他们在统兵之时兼署政务民事,就是要他们熟悉方方面面的细枝末节。

这样他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缩短与徐武碛、陈子箫等半生历练及积累的差距。

所以,徐怀会继续使范宗奇留在南蔡,以选锋军都虞侯之职,兼掌南蔡县尉司之事。

徐怀同时还会从楚山调两百余工官及乡吏过来接受韩圭的调遣,以便围垸垦殖等事能在千汊浦全面铺开。

这也是楚山这些年积累的底蕴所在。

不要说州县一级了,路一级的监司衙门,哪里能一下子抽调两三百名熟悉基层吏事的乡吏来?

这还没有将励锋堂派驻南蔡的人手计算在内。

昨日已在双柳庄行过回门礼,徐怀计划明天就动身携王萱返回舞阳,有太多事需要叮嘱韩圭等人,当下也是挑最紧要的吩咐:

“南蔡前期除垦殖粮田外,几乎没有其他能额外发展的工矿,南蔡船场筹建规模还是不够啊——南蔡处于江汉之交,舟船之便通达天下,运载商货,数倍乃至十数倍于车马之上,一艘上等良舟也是千金难求。而楚山这几年在周桥、信阳所筹建的船场受条件所限,所掌握的技术,在当世还不能算顶流,南蔡这边却有机会能完善这点……”

周桥、信阳等地位于淮水上游,汝颍之间所行舟船,能装载百石商货,便要算大船。因此,徐怀在淮川一战前后,在潢川、淮川等地招揽的船匠,能力还是不如江淮及荆湖的船场。

楚山后续也主要打造各种中小型战船编入水军,对大型战船的需求不足。

励锋堂要成为楚山的钱袋子,不能仅限于将淮上的大宗物资贩售到南阳、襄阳、郢鄂等地,还要将商贸活动扩张到整个荆湖、江淮、川蜀甚至走海路通往浙闽等地,到时候仅励锋堂对大型载货商船的需求就会极高。

所以,徐怀希望南蔡能更大规模的发展造船业……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说囚

“楚山从来都不忌讳旁人议论出身,像行营马步院左右参军郭君判、潘成虎,襄城都巡检使、天雄军右军第一将、都指挥使陈子箫,早年在桐柏山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杆子——左司马、左军统制徐武碛更是早在三十年前在桐柏山落草为寇,后为先帅王公收服编入靖胜军为将。而像徐心庵、唐盘、唐青、殷鹏、韩奇等军将,此时都声名显赫,但在追随节帅之前,哪个不是桐柏山里担心连婆娘都娶不上的破落户?乃至我周景早年在桐柏山里,也不过是个小寇,被从靖胜军逐出后,十数年在桐柏山更是以养马为业,在那些老爷们跟前,只是一个卑贱的小人物。尔等在洞庭湖落草为寇,凶名极盛,但其中真有多少是穷凶极恶之徒?又有几人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才落草,又有几人不是饱受苦难、盘剥,胸臆间憋着太多的怨气、恶气,不是为了一口吃食,为了闯出一条活路才铤而走险?别人不懂你们,我们还能不懂你们?我告诉你们,这些都不丢人。就像楚山从不忌惮旁人议论出身,你们毋需为此自惭形秽,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句话你们不能忘却。太玄乎的道理,我不跟你们扯,但你们想想看,胡虏侵凌中原,数以百万计的民众,有如草芥一般被践踏、收割,有几个不是你们同族同源的手足?不知多少妇女惨遭侵害,有几个不是你们的姊妹?或许你们觉得河淮沦陷与你们无关,但你们想想看,不是我楚山男儿拼命在淮上抵抗,不是我楚山男儿将头颅系在裤腰带上拼命厮杀,任那胡虏铁蹄践踏荆襄大地,到时候是不是该轮到你们的兄弟手足父母姊妹惨遭作贱、屠戮了?你们不想着保家卫土,却暗中与胡狗勾结,想着与胡狗里应外和,袭扰荆襄,欲迎胡狗南下,此举是不是当天诛地灭?”

“你血口喷人、栽赃污蔑!”

“我血口喷人、栽赃污蔑?”

周景走到手脚被捆扎住、坐在牢房干草堆上的蒋昂跟前,灼灼厉目盯着他怒睁欲裂的双目,冷笑道,

“那我问问你,你们六月大举潜入千汊浦搞事,裹挟十数万饥民横扫乡野,之后数月在汉水以东劫掠,却不能攻下汉川、黄陂等城,连小小的双柳庄也拿不下来,之后又退守千汊浦,没有粮秣补给,根本就养不活十数万面黄肌瘦的难民,每日都有人饿倒路侧,你们为何不走?你们不就是跟胡狗暗中勾结,想着帮赤扈人切断我们的粮路,将荆襄搅乱吗?”

“你们摇身变成官,上下两张口,早就忘了根本,什么事都能叫你们说出花来,我们怎么与你辩?”蒋昂恨声说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他娘拿这些屁话脏了爷的耳朵!”

“楚山不杀无罪之人,也绝不违刑典杀人,今日便是要杀你剐你,也要叫你死个明白,”周景冷冷一笑,盯着蒋昂问道,“田儒生何人是也,是什么来头,姓蒋的你可心知肚明?洞荆贼军三十六字头首领,个个在洞庭湖、荆江都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是一个来历不明、藏头藏尾没有根脚的田儒生,刚投效过来就叫你们三十六字首领奉为军师上宾,诸事言听计从,你说你们不是跟胡狗暗中勾结,谁信?”

“……你血口喷人!”蒋昂他虽然对孙彦舟、胡荡舟等将初来乍到的田儒生奉为上宾,心里本就不满,但这时候周景一口咬死他们与赤扈人勾结,也是气得面红耳赤快要炸开,挣扎着要站起来,骂道,“你们这些无能之辈,坐看胡虏南侵,不计其数的民众生死无依,投我洞荆,却怨我们不能一一分辨来龙去脉,你们要点狗脸行不?”

“……”周景冷冷说道,“说到田儒生,你心里也没底了吧?好,我现在来告诉你这个田儒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天宣年间,蔡贼当道,其子蔡元攸在朝中也风生水起,逢迎之人称之‘少相’。两次北征契丹,蔡元攸皆为副帅。蔡元攸身边有个谋士,姓田名志甄,喜着青衫,以当世诸葛自谓——伐燕大军覆没于云朔,蔡元攸也于应州一座山洞之中,为岳海楼纵火烧死,偏偏这田志甄之前数度代表蔡元攸与赤扈人谈联军之事,其谈吐偏能迷惑住赤扈人,得以保全性命,在虏王身边当了一个宾客。不过,田志甄与蔡铤、蔡元攸同是赣州兴国县人,因同乡而攀附蔡贼府中任事,其父母妻儿皆在兴国县,其兄弟叔伯在兴国县还是颇为有名的茶商——他没骨头投靠胡虏,却又担心牵连家人,才更名改姓,以为别人抓不住他的根脚!”

洞荆贼军半年前出乎寻常,大规模潜袭汉川、黄陂等地,楚山就怀疑这背后有赤扈人作梗。

军情司之前没有在洞荆贼军身上投入什么精力,但之后有的放矢的去挖掘,从田儒生等人一年前投奔孙彦舟之后洞荆贼军种种异常里,挖出田儒生等人的根脚,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特别是决意在千汊浦侨置州县,周景更是亲自在南蔡坐镇,安插眼线渗透到洞荆贼军内部搜集情报,此时基本已查明田志甄更名换姓田儒生投奔孙彦舟之后,洞荆贼军内部仅有极个别的首领知悉田儒生的来头,还千方百计掩盖隐瞒,蒋昂等贼将却并不知情。

当世之人对家国的观念,较为薄弱,因此楚山即便掌握田儒生等人的真实身份,得悉孙彦舟、胡荡舟等贼酋暗通胡虏,也未大肆声张;即便大肆声张,离间贼军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不过,当世之人即便落草为寇,也并非完全没有家国的观念,至少孙彦舟、胡荡舟等贼酋在洞庭湖、荆江举事,打的还是“扫除贪官污吏、替天行道、均贫富”等旗号聚拢人心。

周景此时在蒋昂跟前,揭穿这一点,根本上也是动摇其心志,消弱其对抗的意志。

见蒋昂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周景将一叠卷宗扔到他跟前,说道:“此乃田志甄所有的材料以及他这半年多来屡次派遣嫡系穿过淮上联络虏兵京西四州总管府的行经路径——你且看我有说半分假话!”

周景示意左右将捆缚蒋昂以及另几名贼军手上所捆扎的绳索解开,任其翻阅军情司这些天好不容易搜集到手的一些情报。

“周爷,这傻狗子认的字都未必有一箩筐,你将这摞东西送到他眼前,不是羞辱他吗?”牛二坐在监房的门槛上,拿囊刀剔着牙缝里的肉屑,细细嚼着,这时候忍不住嘲讽道。

“你这傻狗子,只知背后袭人,识字才不满一箩筐!”蒋昂怒骂道。

“呦,那你读上几句,给爷儿听听。”牛二讥笑道。

“谁知这些不是你等编造?爷岂能如此轻易上你们的圈套?爷吃的盐,比你这狗东西吃的屎都多!”蒋昂嗤笑道。

“谁他娘要骗你这傻狗子,只是好心让你做个明白鬼而已,你爱看不看,爷还能求你这傻狗子!”牛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站起来将手脚被捆住的蒋昂踹翻在地,对周景说道,“这傻狗子识字不满一箩筐,别解开绳索,今儿就让他做个糊涂鬼,明儿送他上路。”

周景摇头而笑,将卷宗捡拾起来,说道:“那就让他们做个糊涂鬼吧!待明日行刑!”

待周景、牛二等人离开后,牢房外侧也听不见有人走动,蒋昂努力想将绳索挣断,但用尽吃奶的气力,腕骨都要勒断掉,却没能挣脱开来。

“蒋爷,你看!”却是同蒋昂关在一起的一名贼军头目,这时候挣脱开绳索,欣喜的举手给蒋昂看。

“赵善,你怎么挣扎开来的?”蒋昂欣喜问道。

“刚才守卒都已下手解开我手上的绳索,但叫那蠢货打岔中断后,我双手暗中使了劲,没再叫那守卒扎牢绳子!”赵善压低声音,将绳索拿给蒋昂看,接着又低头去解捆扎双腿的绳索。

“我们先别动,夜里可能会送断头饭来!你先将绳索假装套在手上,”蒋昂拦住赵善,又示意另三名一同关押在这牢室里的头目保持平静,说道,“这伙楚山贼兵太过厉害,若有惊动,定难脱身,待夜深人静之后再破屋逃走!”

“夜里送断头饭来,他们岂非要解开我们的绳索,看着我们吃断头饭?到时候如何瞒过?”赵善问道。

“你这傻鸟,他们送断头饭,撞翻碗碟,破口大骂几句,难不成他们还非要伺候我们吃下这断头饭不成?”蒋昂见逃脱有望,笑骂赵善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纵虎归山

“楚山行营,守御淮上,庇卫荆襄……”

“这告示是说楚山军将卒分作选锋军、战兵、守兵、工辎兵四等,兵饷食宿乃至伤恤有所不同,但凡我等欲为朝廷效力、守卫荆襄,想着父母姊妹不受胡狗侵凌践踏,初次可以应募守兵、工辎兵……”

“这守兵主要是操练后防守城寨坞堡,一经录用,家小就可得授永业粮田五亩、菜地桑麻地一亩,另外还给安家房舍两间。在营伍之中效力,鞋服兵甲等都不需要自己担忧,皆由行营按季、按需给授;每日菜饭也都有定额,除每日两升糙米管饱外,另有菜金五钱。除此之外,每月还发给一贯兵饷……”

“这工辎兵跟州县厢军相类,专事城池缮造、道路修筑以及诸多工造,一经录用除了工辎兵授永业田三亩、菜地桑麻地半亩、安家房舍一间,菜饭比照守兵,另有月饷六百钱……”

“应募后操训勤勉刻苦,作战英勇者,下功一次加授永业田一亩,上功一次授功勋免征田五亩,两者都以十亩为限;死恤计上功二次,可保家小衣食……”

南蔡城门新建的东城门外,张贴的招募告示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摇头晃脑跟围观的百余民众解读告示。

这时从城门口驰出数十兵马,出城门后驻停稍许,眼神凌厉的往告示前围观人等搜寻片晌,便以十骑一队,分作三个方向驰出,沿途遇到路人都要拦截下查问。

“这是怎了?”城门前民众困惑不解。

“像是搜捕逃犯……”有人见多识广,猜测道。

蒋昂等人拉低斗笠,遮住面孔,以免旁人看出破绽来,却是等追逃骑兵远去后,才不紧不慢的离开东城门。

赵善忍不住夸赞道:

“还是蒋爷厉害,出城后拦着不让我们仓促逃走。要不然的话,这四野空旷,树木枝叶凋零,湖荡边的苇草要么被收割,要么被火烧尽,没有什么藏身之处,恐怕是插翅都逃不过搜索啊!”

“没有渡过汉水前,还不得有丝毫的大意!”蒋昂皱着眉头,告诫赵善等人小心谨慎,但还是抑不住心里的得意,笑道,“当然,我要没有点伎俩,这些年怎么逃过官府的追捕?而楚山军终究百密一疏,我看也不过如此……”

……

……

蒋昂等人从南蔡城东城门往南逃亡,此时南蔡城北的双柳庄外,徐怀携王萱正跟王文冲、王明启等王氏族人辞别,准备踏上北返舞阳的行程。

王番早已渡过汉水,到汉阳督战,清剿驱逐此时仍盘踞在汉水以西、荆江两岸的洞荆贼军——盘踞千汊浦十数万乌合之众,如此轻易就叫楚山南蔡兵马击溃,这也深深刺激到荆湖北路的文官武将们,就连孔昌裕也亲自赶到汉阳视军。

徐怀与王萱得建继帝赐婚之后,周鹤、高纯年等人则上表请奏,使孔昌裕转任荆湖北路制置使。

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诸路就由转运使兼领提点常平仓事,实际推动财司与仓司的合并,转运使正式成为各路全权掌握行政、财政大权的主官。

而在荆湖北路,自刘献被削职为民之后,经略使就空缺不置,兵政由兵马都部署执掌,而调兵遣将之事,与转运使、提点刑狱公事会商执行,转运使的权柄更大,但终究不能跟正式执掌地方兵政、行政大权的制置使相提并论。

周鹤、高纯年等人推动新设荆湖北路制置使背后的逻辑很简单。

湖匪未靖,肆虐荆湖,朝廷不可能仓促间将王番调离,换其他不熟悉情况的高级士臣过来接任兵马都部署一职;而王番之前调兵遣将一事,虽说要与转运使、提点刑狱公事会商,但到底是兵政最高长官,与徐怀从此之后又是翁婿,怎能叫人安心,稳妥之计当然是使孔昌裕出任制置使执掌荆北军政大权,将王番直接置于孔昌裕的麾下任事。

而从长远看,即便将来朝中将王番从荆湖北路调走,周鹤、高纯年等人也希望荆湖北路有足够分量的人物坐镇,防止楚山的手伸得太宽、太深。

不过,徐怀对此并无意见,甚至更乐意看到这种改变。

在他看来,之前大越境内大体安泰,地方上帅司、财司、宪司、仓司相互牵制,或许能更好的防止权宦坐大,威胁中枢,但此时形势如此恶劣,倘若在地方上还继续玩制衡,纵容监司之间继续扯皮、拖后腿,就是大弊。

当然了,对王番个人来说,多少是难免有些失落的。

与王文冲等王氏族老辞别后,徐怀携王萱登上马车,将要出发之时,有数骑快马从小鹤岭以西新修的大堤驰来。

信使走到周景跟前附耳说了几句,牛二耳尖,隐约听到信使说到这时候也未搜索到蒋昂等贼将的踪迹,当即就急了眼,怒瞪周景斥道:“我就说你磨蹭,当时一刀剁下头颅,哪来恁多屁事?竟叫这么一条大鱼脱网!”

徐怀瞪了牛二一眼,说道:“多大点事,吵吵嚷嚷作甚?此间事都由韩圭他们处置,不用我们再去操心了!”

侍卫甲骑簇拥十数辆马车缓缓而行,将晚时进入郢州境内,进入一座驿站歇脚——牛二一路皆闷闷不乐,住到驿站馆舍之中,还在为蒋昂逃脱之事耿耿于怀,看到周景就忍不住时不时讥讽他两句。

徐怀待要与王萱就寝,牛二在外面“砰砰”咂门叫道:“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了!”

“有什么话憋肚子里去,都什么时候,快滚回去睡觉,别他娘拿这破事来烦我!”徐怀气得大骂,喝斥牛二滚去房里歇着。

牛二夜里是消停了。

徐怀与王萱正情浓意蜜之时,即便第二天赶早还要上路,但醒过来后见天色才朦朦亮,徐怀禁不住搂过王萱温暖细滑似玉的身体,手掌握覆上娇软之物,就听到“吱呀”一声响,院门从外面推开来,接着听见牛二那沉重的脚步声在院子里溜达。

徐怀穿衣走出驿舍,看到牛二一脸没睡好的意思,贼兮兮的凑到廊前来,附耳说道:“节帅与周爷是故意将那孙子纵走的?”

“嗯,”

徐怀担心牛二半懂不懂会耐不住炫耀加瞎琢磨的心思到处说叨,耐着性子跟他细说道,

“过去半年,军情司就将多名眼线安插进贼军之中,掌握了很多情报——贼军自号天圣大军,实是以孙彦舟为首,洞庭湖及荆江数十家湖匪江寇聚集而来,其中较大规模者有三十六家,可谓是良莠不齐、参差错杂。蒋昂乃其中之一,其人粗中有细,原乃荆州佃户之子,自幼贫苦,少年时其姐美貌,为乡绅所侵,父母告官不得,反被迫害,蒋昂提刀杀乡绅一户十九口,从此逃亡他乡,混迹成大寇——洞荆贼军之中,像蒋昂此类出身的很多,多少有着替天行道的侠义念想,不能简单视之。我在想着,葛伯奕接替许蔚相公出任荆湖南路制置使后,清剿进展顺利,洞荆湖寇走投无路不得不接受招安之时,楚山想要从中再分一杯羹,没有熟人不好办事啊,这纵虎归山……”

“奶奶的,竟然这么多的道道,难怪别人都叫爷给玩儿了!”牛二摸着后脑勺,心满意足的回馆舍补觉去。

王萱是新妇羞怯,等人离开后,从房中走出来,抿嘴笑道:“葛伯奕接替许蔚相公出任荆湖南路制置使,虽然也称得上一世之雄,但其私心极重,怕是没有那么容易靖平匪事吧?相公拿话忽悠崖山将军呢!”

“是啊,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不过,孙彦舟纠集众寇举事,也以替天行道、扶危济困为旗号,却又暗通胡虏,这注定贼军内部矛盾重重。倘若贼军事顺,或能将矛盾压下,但遇事不偕,有些矛盾必然会激化。此时洞庭贼军还算得上顺利,我们此时将孙彦舟、胡荡舟暗通胡虏的消息放出去,看似是会在贼军内部诱发一些矛盾,但管不了大用,毕竟孙胡等人此时还能控制住局面,甚至会叫他们有铲除异己的机会。蒋昂这个人,其实是粗中有细,我们暗中将他纵走,又将孙、胡暗通胡虏这事在他心里埋下种子,他应该会暗中查验——他倘若耐不住性子,急于跟孙、胡等人翻脸,多半会被孙、胡等人除去,但倘若他能够隐忍,暗中积蓄力量,以待有朝一日与孙胡等人分庭抗礼,那就有我们插足其事的机会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岁旦

众人紧赶慢赶,在年节的前一天抵达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