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342章

作者:更俗

进行如此限制,周鹤等人还是想着将不得不临时恢复的军镇制度,限制在与敌军接战的区域——

……

……

八月上旬,北地已悄然入秋,但长江以南还是酷热难耐。

徐怀辞别建继帝离开建邺。

考虑到荆江段(长江中游)水路不太平,徐怀于池州境内就渡江北上,先到枞阳,再在两百甲骑的簇拥下沿着淮阳山脉南麓的道路赶往汉川;韩圭则持侨置诏书,随同王番直接前往位于荆江南岸的鄂州府城江夏,去见荆湖北路转运使孔昌裕等人,具体接洽侨置衔接之事。

徐怀八月十二日回到双柳庄,此时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二十日,但就在当世一切都需要车马联络的环境下,这么短时间内谈妥侨置之事,取得诏书返回,已经可以说是神速了。

要不是徐怀亲自前往建邺,要不是建继帝紧紧盯着,整件事拖个两三年都未必能有回应。

此时贼军已从渡口撤走,却非范宗奇率领八百选锋军甲骑强攻所致。

徐怀离开汉川之后,位于汉水西岸的汉阳城就被洞庭湖寇攻陷,史轸最终没能如期返回舞阳,而是选择留在汉川坐镇,确保这里不出一点纰漏。

有八百选锋军甲骑在此,哪怕是下马作战,强攻四千贼军守御的渡口,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范宗奇、周景等人或者还是较为纯粹的军事将领或情报官员,史轸却是要从利于侨置这件事,通盘权衡在汉川的部署。

楚山直接辖管的丁口太过有限,却又不得不维持庞大的常备兵马,防范京西、河洛之敌,很早就有权在荆襄招募青壮为卒,但楚山实际所行的征募兵制,与纯粹的募卒有所区别,一直都没有在荆襄大肆招募青壮编入营伍。

而这一次,史轸并没有急于使范宗奇等人率甲骑下马作战,强攻渡口,除了在双柳庄以北择地驻营,堵住贼军从小鹤岭北部西进的通道外,一方面调许凌所部水军将卒南下,一方面以励锋堂的名义,从汉川等地征购船舶,同时以楚山行营的名义,大举招募附近村寨的底层青壮,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渡口以西的大营之中进行操练。

就在徐怀从建邺动身赶回汉川之时,楚山在双柳庄(小鹤岭)北侧的大营,除了八百甲骑、六百多水军、励锋堂三百武装护卫外,还从附近村寨招募两千青壮。

贼军不敢继续增兵与楚山精锐对峙,只得灰溜溜选择撤走。

虽说汛期还没有完全过去,但八月过后,荆江、汉水上游地区的暴雨已非常罕见,整个荆江中游及汉水下游的水位,则逐日下降。

徐怀再次站到小鹤岭之巅:

南面的淹水大体退去,千汊浦临近汉水的锁龙湖水口,这时候差不多显露出来,是一条长约七八里的天然河道。

没有堤坝的约束,河道很浅,宽约百余丈。

锁龙湖位于河道以东,南北宽约三四里或一两百丈不等,东西长约十里,有如腾龙张牙舞爪。

不过,锁龙湖与连接汉水河道的南北两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水塘,犹有大量的淹水没有完全退去——河汊河港淤堵不堪。

庄守信年纪有些大了,腿脚不利落,史轸特地将庄守信之子庄庸紧急调来汉川主持工造之事。

在王萱前期所搜集的诸多千汊浦材料基础上,庄庸与都水司的工官、匠师又进一步推敲、研究了千汊浦的地形地貌以及汉水、荆江、天门河、涢水等河流的水文。

“……自前朝末年王氏等族于小鹤岭以北围垸造田以来,不是没有民众尝试在小鹤岭以南围垸垦殖。不过,由于其地低陷,每年入汛,除天门河、涢水等河滔滔洪水从上游倾泄而来,荆江、汉水漫涨,没有堤坝隔断,使得前期民众所努力围造的垸堤动辄在洪水之中浸泡数月,风催浪激,堤毁舍崩乃惯常之事,民众不得不弃地另寻他处生存。近一百年来,随着荆汉不断搬运泥沙而下,千汊浦地势也越发淤高,据以往地方志书所记载,很多沙洲土岛都近三四十年才陆续出现,甚至淹水期还能露出水面——我们这几天开挖小鹤岭以南的淤地找寻旧时遗迹,差不多能确认过去一百年间,小鹤岭至锁龙湖之间的地势至少淤高有六尺。不过,此时汉川北部的围垸垦殖日渐成熟,人丁也茂盛起来,汉水两岸的民众着手修造大堤。为了减轻汛期河水上涨对泥堤的压力,需要下游有蓄洪穴地防止水位无限制的上涨。汉水以东的千汊浦,汉阳城以北的虎渡浦等地,则成为天然泄洪、蓄洪,降低汛季上游水位上涨的天然穴地,因此州县也就千方百计的想着阻止后来者在这些地方围垸造田。我们即便不需要去管汉川等地民众的态度,但考虑到汛季复杂的水情,想在千汊浦置县,较为妥当的办法,就是建造叠垸,也就是用大垸围小垸,加强对洪水的抵御……”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围垸之策

庄庸到汉川后,就带着营造院的工官、匠师,在王萱之前所设想的千汊浦围垸方案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完善。

简单的说,就是针对千汊浦地势低陷,受诸水环绕,汛季洪水泛滥要远比汉川北部更为严峻的特点,先分点修造十数座乃至数十座小型垸堤,然后修造大型垸堤,分片将小型垸堤围护起来。

小垸内修建定居点,在小垸与大垸之间的滩淤地开垦粮田。

而最终的目标,则还是要在荆江北岸与汉水东岸以及沿天门河、涢水、锁龙湖、东西汊湖等溪湖之间修造大堤,与汉川北部、汉阳东部等地方断断续续修建的堤坝衔接起来。

传统的小垸,都是尽可能将内部垸地填高,沟渠河巷环垸而过,不需要考虑垸内的排涝问题,但千汊浦这次计划举建的大垸,占地动辄十数里方圆,不仅需要考虑抗洪,还需要考虑及时将内部的淹水、积涝排出。

这就需要有沟渠河巷从垸内通过,需要在这些沟渠、河巷之上建造水闸隔绝内外。

为挖掘桐柏山的耕地潜力,开采矿石,以及打造坚固的淮上防线,楚山这些年所实施的诸多大型工造,要比在千汊浦围垸垦殖复杂得多,技术上完全不存在障碍,也随时能调更多的工官、匠师过来——

为保障围垸之事快速推进,史轸更是主张直接从楚山征调一批青壮南下,甚至南蔡县的第一批移民,直接从桐柏山迁徙一批民众过来,而不是直接招揽流民。

前期除了围垸建城外,还要戒备洞庭湖寇随时可能从汉水、荆江之中发起的侵袭,仅仅招揽流民是不够的,何况招揽流民过来,要以籍贯编寨,要甄别混杂进来的奸细,要先进行安置,都需要一个过程。

而徐怀却是连一刻都不想耽搁。

接下来最主要的问题,还是钱粮。

朝廷要是还能挤出更多的钱粮,就不会开这个口子,允许楚山从鄂北挖走一块地设立侨县招揽流民遥领,但楚山维持当前的战备已经是极其捉襟见肘,今年能挤出十数二十万贯钱粮就已经是极限了,明年甚至更紧张。

然而楚山年底之前,就想着在小鹤岭以南修造第一座大垸,在此基础上修建南蔡城,建造衙署、兵营、渡口码头、货栈等建筑,并完成三五万亩规模的粮田开垦,再精打细算,将一切不必要的水份挤干净,低于五十万贯钱粮的投入,是压根就没有希望完成的。

千汊浦的淤地要容易开垦,也轮不到楚山介入。

在天宣年间,汉川、汉阳等地的地价每亩仅约三五贯,汴梁沦陷后,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南迁,汉川、汉阳等地的地价飚涨到十数二十贯。

即便大规模开垦浅淤滩地,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但倘若不是足够艰难,倘若不是前期投入靡费巨大,绝对不会缺先行者。

大越立朝一百五十余年,除了小鹤岭以北建起一座座垸寨外,也不断有人进入小鹤岭以南进行小规模的垦殖,但都遭到挫败。

只是没有人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尝试,毕竟需要投入的钱粮太多了。

以江汉熟地当下如此之高的田价,楚山前期投入也是没有办法产生“盈余”的,但史轸极力鼓动徐怀推进这事,前期更重要的是看重这个位于江汉之交的“立足点”,对楚山扩大在荆湖大地的影响力太重要了。

至于徐怀承诺朝廷能全部承担对楚山的钱粮拨付之后,随时可以将南蔡县划归荆湖北路及鄂州府,史轸只是笑而置之。

敌我双方沿秦岭-淮河一线维持的兵备只会越来越庞大,除非获得对赤扈人的关键性战役胜利,或者将赤扈人驱逐出中原,又或者赤扈人放弃渡淮南下的野心,与大越划淮而治,要不然,战争将像无底洞一样吞噬着大越捉襟见肘的中枢财赋,而不会有丝毫的宽裕。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楚山如何筹措到开垦千汊浦的钱粮。

“……早年民众迁到汉川县垦殖、修造垸寨,多以族长为首,或大宗出面牵头,筹措钱粮,所围垸田,也是以各家所出钱粮分配,陆续促成一座座围垸建成,”史轸留在汉川坐镇二十余日,诸事都有权衡,说道,“楚山或可使励锋堂出面,在南蔡设立堂口,以楚山后续所出的精铁、炒茶等大宗货物以及南蔡所能开垦的田地作为抵押及偿还物,向荆湖境内的商贾筹措钱粮。朝廷不是使荆北路司及鄂州府衙监管侨置之事吗?楚山当不能叫他们白白监管,这事他们当要出力……”

大越立朝虽然承袭历代以来的重农抑商之策,但已彻底打破前朝严格的市坊制,取消市集贸易在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极大推动商业的繁荣。

而大越立朝不抑兼并,耕地大规模集中到大小地主手里,中小地主掌握绝大多数富余的农产品,促进他们更积极的参与商贸活动。

商业的繁荣也促进借贷业的发展。

大越立朝以来,除了各地的寺庙大肆开办长生库、无尽藏院进行放贷,地主、商贾也纷纷开设质库、典铺,官方还设立抵当所、抵当库向民间放贷。

随着商贸借贷规模的扩大,同业竞争加强,譬如建继帝在襄阳登基即位时,城中大小质库总计多达百余家——荆湖等地的钱息也从前朝动辄“倍偿”,下降到天宣年间的二成以下。

比起民间钱息惊人的高利贷相比,大越百余年间得到大规模发展的质库,其典型的特征就是需要有质押物,例如房屋、耕地以及农具、牛羊牲口、衣物、首饰等等。

围垸造田,楚山可以先从汝蔡征调一批青壮南下,将前期工作先做起来,将招揽流民之事稍稍放后一些,钱粮之筹措,史轸则将目光放鄂州等地由商贾办设的质库头上。

不过,即便官方早就设立抵当所(库)向民间放贷,却暂时还没有官府反过来向民间质库借贷的先例发生。

史轸便想着以这两年已经在荆湖打下名号、背后有楚山支撑的励锋堂出面筹措钱粮。

励锋堂此时也拿不出质押物,只能以未来所出的精铁、炒茶、桐油等大宗货物以及南蔡将开垦的田地进行信用抵押;甚至考虑到有些工作并不好做,还需要荆湖北路监司、鄂州府出面撮合。

一直以来,励锋堂都是以襄阳当作楚山大宗货物贩售荆湖的中转基地,但现在侨置南蔡县,无论从哪个角度,励锋堂势必要在南蔡开设楚山之外规模最大以及最为核心的堂口。

除了筹措钱款,于新置南蔡侨县大规模围垸垦殖,所需粮食等物资也不可能都从楚山运来,还是要尽可能从周边州县采买。

这些事当然也都交由励锋堂负责。

相比较之下,驱逐千汊浦内部盘据的贼军,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方面贼军突袭汉川受挫,汉水以东、荆江以北的汉川、黄陂等地以及荆江南岸的鄂州府城江夏,都赢得极其难得的缓冲之机,及时集结乡兵寨勇加强了防御。

虽说千汊浦的渔民船户以及滞留的饥民,约有十数万计受洞庭湖寇蛊惑而躁动,洗掠汉川、黄陂等地大大小小的村寨,却没能攻得下一座城池。

另一方面,从淮南回撤的荆北兵马,并没有都从枞阳等地渡江前往江夏,主要还是沿着淮阳山南麓,经枞阳、蕲春,进驻到黄州西部的黄冈、麻城、黄陂等地,击败在这些地区流窜的贼军。

还有就是千汊浦汛季水域极广,但汛季过后,通过汉水、荆江的水口,却主要集中于小鹤岭南部的锁龙湖西河汊以及涢水入荆江的河口。

荆湖北路水军力量不强,楚山能调过来的水军更是仅有五六百人马,远不足以在荆江之上,与架乘成千上万艘渔舟的洞庭湖寇争胜,特别是据传洞湖庭寇还在其下沚江口附近的老巢建造大船,但在汛季过后,在步卒的配合下,封锁千汊浦与荆江、汉水相接的水口,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也就是,待千汊浦水势进一步消退,贼军还不从千汊浦撤走,楚山就会联手荆北兵马封锁水口,清剿千汊浦内的贼军——至于汉水以西更为势众的贼军,那是荆湖北路与荆湖南路的职责,楚山没有办法承担更多……

第一百七十三章 劝亲

“萱儿年幼不懂事,有些话说得不中听,还请九叔公、十一叔公与诸位叔伯不要放心里去,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点浅陋道理,相信二位叔公与诸叔伯定然比萱儿更明白的,”

王家老宅的竹亭里,王萱坐在案后,轻挽衣袖,皓白素手将茶盅端起,举到眉间,朝王文冲等王氏长辈颔首示礼,才浅饮一口,说道,

“汉之名将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其言、其志,是何其壮哉!萱儿虽是女儿身,却向往之。而此时湖寇未灭,虏兵肆虐中原,山河破碎,二位叔公与诸位叔伯以为袖手旁观,就能守得住各家田宅?”

“大侄女说的这个理,我们怎么可能不懂,但怎么也不能说我们袖手旁观啊?”

一名中年文士尴尬的坐直背脊,不满的说道,

“这些日子各家共捐米粮九百余石、羊豖百余头不说,励锋堂这次借贷,各家不是早就说好分摊两千贯吗?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州县这几年种种摊派加征都重,寨子还要操练壮勇,我们不能给你父亲丢脸,哪次敢有半分的偷滑耍奸?哪次不是本本分分的捐钱捐粮?现在不要说沾你父亲的光了,很多人家底子都捐空了,这次还愿意凑一千贯借贷出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各家是都挺不容易的,萱儿也是晓得,但萱儿想问问七伯,各家之苦,与家破人亡从中原辗转流徙荆湖,衣裳褴褛却无一席栖身之地的饥民如何?萱儿想问问,各家之苦,与中原累累白骨相比如何?而前些日子捐米粮九百余石、羊豖百余头,已经让七伯觉得十分为难了啊,但萱儿想问问七伯,与双柳庄为贼军所破,男女老幼为贼军奸淫屠戮相比,仅仅付出九百余石米粮、百余头羊豖的代价,真的太惨重了吗?”

王萱明眸灼灼的盯着中年文士,说道,

“祖父一生清贫,没有置下什么家业,看似也没有提携王氏子弟,为宦半生,看似也就给王氏捐了百余亩族田,以养孤寡,但王氏子弟在州县,无论是任吏为贾,或兼买田地,真就一点便宜都未得占吗?祈业元年之前,王氏在州县任吏仅七叔公一人,而到天宣年间,王氏子弟在州县任吏就有七人,甚至都未受祖父流贬唐州影响,更不要说我父亲到荆北任职,王氏子弟在州县及监司任吏者更是多达二十四人。祈业元年之前,以七叔公、九叔公及诸位叔伯为首,王氏一族手脚基本上都被束缚在双柳庄附近,萱儿翻看户册,当时王氏一族当时共拥有水田三千余亩、货栈一座、水磨房一座,短短二十年,各家所置田宅早就不局限于双柳庄了,各家在汉川、江夏所置田宅,粗粗估算怎么也要有三五万亩了吗?货栈铺院没有二十座,十七八座总归有了吧?”

“这,这……”中年文士苦笑问道,“你爹爹是什么意思嘛,到底要各家认多少,才是个数?”

“萱儿年幼不懂事,说话轻了重了,就算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七伯训斥两句,萱儿都得受着;而七伯心里真有什么委屈也尽可以吐露出来,不用担心萱儿不体谅。不过,湖寇未除,戎马倥偬,我爹爹或徐侯真要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陪二位叔公及诸位叔伯喝茶张这个口,可未必就有萱儿这么好的耐心了。”王萱说道。

“各家统共只认两千贯,也确实是太少了一些……”王文冲轻咳一声说道。

史轸欲以励锋堂出面,找鄂州等地的商贾借贷筹措围垸开垦千汊浦的钱粮,这事在徐怀返回汉川之前,就使徐胜找王文冲通过气。

王文冲也第一时间将各房召集起来商议。

一方面是在王番出任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之后,各家在鄂州等地大肆添购田宅,开办铺院货栈,手头存银消耗很大。

另一方面,只要王番在荆北掌握大权,又照顾王氏一族,手里掌握现银,大赚特赚的地方多了,谁愿意将钱粮放给励锋堂那么低的钱息?

商议来商议去,各家百般推脱,总计就凑出两千贯的份额。

王文冲都不好意思找徐胜回复这事,就让赵横告诉王萱,想通过王萱以及这些日子住在双柳庄的柳琼儿回复史轸。

王萱却没有将这事回复刚从建邺回到汉川的徐怀,而是直接将各家召集到老宅来喝茶。

“各家也不是不能再挤一挤,”中年书生又说道,“但到底多少数才算合适,我们心里也没有底啊!”

“七伯说笑了,”王萱肃然说道,“虏兵南侵,楚山将卒提刀上阵,七伯可知道他们心里的底在哪里?又或者说,七伯你希望他们心里的底在哪里?是往前冲五十步、一百步,还是说射空囊中羽箭、刀刃砍出一个缺口,就可以拍拍手撤走了?”

“……”中年书生叫王萱质问得哑口无言。

王萱撑案而起,说道:“我爹爹乃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我王家以及王氏一族又深受楚山救护之恩,此值国破家亡之际,倘若我们不能倾尽全力,与楚山共存亡,汉川乃至整个鄂州府的大姓宗族,会如何看待我王氏一族,又会如何看待励锋堂在鄂州筹借钱粮一事?而励锋堂在鄂州筹借钱粮是为何事,此事对鄂州、对荆湖有何意义,倘若在座的叔公、叔伯都看不清楚,还一个个打着小算盘,又如何叫鄂州府民众信服?自虏兵第一次南寇,之后大越不知道有多少健儿舍身赴国难,各家却还在大肆兼并田宅,这已是不义。萱儿已无意再去说什么大道理,但请各家把虏兵第一次南寇之后所兼购的田宅都拿出来,与楚山共存亡,我想这应该是最基本的要求……”

众人听王萱如此说,皆是一惊,愣怔朝王文冲看去。

第一次北征伐燕过后,王禀归京出任参政知事,王氏一族虽说没有谁得到提携任官,但在地方上却是彻底的风生水起起来;王番到荆湖北路出任兵马都部署,在地方的直接影响力更强了,也不避嫌,提拔了一批王氏子弟任吏。

这六七年间,王氏一族在汉川、江夏乃至黄陂等地的扩张最为迅速,先将商栈铺院开设到江夏、黄陂等地,继而大肆兼并田宅。

倘若将各家天宣末年以来所兼购的田宅都拿出来进行处置,价值就远不止一两千贯这个数了。

“……大侄女,你这未必太强人所难了吧,你这不是要把各家的根都刨出来倒贴楚山?”未等王文冲表态,就有人不满的站出来指责道。

“萱儿令九叔为难了吗?”王萱说道,“在座还有谁觉得萱儿太强人所难了,今日都可以从王氏析族出去。你们守着田宅不放手,要做这守财奴,萱儿断不敢强迫,但以往做过什么不义之事被官府追究,也请不要拿王氏的名头抬出来抵挡。汴梁沦陷时,有一批荆湖籍的官员降敌,他们在鄂州的田宅被迫大肆贱卖或直接被吞没,据萱儿所知,九叔也是吃到肥肉的。要是萱儿记得不错,应该是鸿胪少监黄文裕在黄陂县城的那座庄子。那座庄子有水田两千二百余亩、水磨房一座,并有桑树四百余株,日常有六十多家客户耕种——却不知怎的,九叔明明建继二年才到黄陂县任事,黄陂县户册却隶那座庄子早在天宣三年就转到九叔名下了。爹爹公务在身,无暇去管太多事,但大义灭亲这种事,萱儿是绝不惮代劳的……”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听王萱威胁的话,气得直发抖,额头青筋都微微抽搐起来。

“德钧,你坐下来,大敌当前,容不得我们缩头缩尾!”王文冲伸手拽了王德钧的袖口一下,朝他瞪了一眼,令他坐下说话。

王德钧终究没敢说什么,铁青着脸坐下来。

“说实话啊,真要只认两千贯,我也没有脸去见徐侯、史郎君他们,我原本想着各家怎么也得凑一两万贯才算给徐侯面子,”

王文冲制住各家再胡乱说话,拍着胸脯朝王萱说道,

“但今天听萱儿这番话,七叔公才是醍醐灌顶,虏兵南侵、湖寇肆虐,都是稍有不慎就家破人亡之事,这哪里是面子不面子的事情啊?萱儿你放心,这事但有七叔公在,就容不得各家偷奸耍滑——田宅出售需要时间,但萱儿你大可放心在徐侯面前打下包票,我王氏一族往多里不敢说,但低于十万贯,你七叔公这张老脸在徐侯面前都没有地方搁……”

听王文冲这话,各家都有些急眼。

王禀归京出任参政知事之后,王氏一族在汉川、江夏等地是扩张极速,但积累的时间到底有限,真是要抛售大量的田宅,才能凑出十万贯来。

王萱再是王番独女,到底是女儿身,年纪又小,众人心里还不怎么畏她,不大了将事情闹到王番那里;却是王文冲主持族务二十多年,别人却畏他的积威,此时不敢当众跟他争吵,心里都想着,现在就看王文冲他这一房到底认多少贯。

倘若王文冲这一房认最大的份额,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但倘若王文冲耍滑头,他们也定是要翻脸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分占

“柳姐姐,这些家伙真是吃硬不吃软,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我捏不住他们的把柄呢,”

王萱走回里宅,看到柳琼儿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下,骄傲的走过来说道,

“七叔公现在拍着胸脯保证第一批钱款怎么都不会低于十万贯,且信他们一回,等他们两天看有没有动静,还是说这次纯属拿缓兵之策来欺负我……”

“别人都是千方百计帮着自家人,你却将胳膊肘往外拐,”柳琼儿笑道,“你这些叔叔伯伯,知道你这两年在汉川没别的事干,却是千方百计搜罗他们的把柄,一个个都是什么脸色啊?”

“唉,我刚将七房前两年欺上瞒下侵占鸿胪少卿黄文裕庄子的事揭开来,七叔公就站出来当和事佬了,将所有事情都大包大揽的接了过去——好些把柄我都没有来得及抖出来吓唬他们,好没意思啊!”王萱没有耍够威风,很有些遗憾的说道。

“王文冲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了?”柳琼儿有些讶异的问道。

困守双柳庄期间,柳琼儿免不了整日要跟王文冲打交道,知道王文冲实是极其老滑世故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