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第106章

作者:更俗

这里是监军使院役卒的驻地?

徐怀将他们带到这里做什么?

马车最后停到兵营角落里独立的一栋木屋前,陈子箫与萧燕菡被带到木屋里,直到他们跟所坐的椅子捆绑到一起,蒙住眼睛的黑布才被揭去。

马步军院乃是关押审讯违禁乱法将卒的地方,临时隔出一半区域为作监军使院役卒的驻地,但格局未变。

为防止犯禁将卒逃走,外围修筑了两道夯土高墙,在两道高墙之间的夹巷里,修建哨房,供兵卒歇脚、值哨。

陈子箫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很肯定他们就在高墙夹巷的哨房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还没有完全黑,墙壁上插有两支火把照明。

徐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陈子箫、萧燕菡的对面,见陈子箫要比想象中镇定许多,还有暇打量四壁,他便先将陈子箫丢一旁,盯住萧燕菡的脸看了一会儿。

俄而,徐怀走上前拿袖管用力将萧燕菡脸上的污垢擦出许多,露出白皙的底色,笑着跟徐武碛说道:

“都说萧林石年轻时是契丹少见的小白脸,我就想一母同胞的郡主没可能是个大黑妹嘛!我们候了这么多天,果真是逮到一条大鱼了!”

萧燕菡美眸瞪看过来,呜呜叫唤着。

“我可以将你们嘴里的布团取出来,但你们要保持安静——你们要是足够冷静,应该能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应该知道你们大声嚷嚷,我可能就不得不将你们交出去。你们不会希望落到天雄军手里吧?”

徐怀伸手刚要将萧燕菡嘴里的布团拔出来,又不放心的转头朝陈子箫问道,

“我是不是将郡主的衣服都扒下来,才能确保她不会嚷嚷大叫吸引更多人过来围观?”

陈子箫努力将嘴里的布团吐出来,说道:“你没有将我们交给王番,更没有将我们交给葛伯奕,必然是有所求,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你别表现得这么淡定啊!你不一脸震惊的先问我们怎么会识穿你的身份,郡主岂非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你我合谋设下的陷阱?”徐怀笑道。

陈子箫见萧燕菡瞪眼看过来,一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苦涩说道:“我自认为处处谨慎,断无露出马脚的可能,但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我甚至到这时才识得你假痴不癫的真面目,再蠢也知道铸锋堂必然隐藏着世人未能窥得的惊天秘密。我即便想问,你们会说吗?”

“有何不能说?我诚心将郡主与韩将军请过来交个朋友,想要做个前路知己,当然要以诚相待,”徐怀随手将萧雨菡嘴里的布团也拔出来,坐回到对面椅子上,跟徐武碛说道,“五叔,韩将军早年流窜到淮源镇来,与你就见过面,你露出真容,看韩将军还认不认得你……”

徐武碛将牙套取出来,揉了揉还有些不适应的颊骨,手举火把坐到侧面,笑着问陈子箫:“陈兄可还认得在下?”

“徐武碛?!”陈子箫看清楚徐武碛的脸,似有一道闪电劈入他的脑海,但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将困扰他多时的疑惑破开,瞠目结舌的在徐武碛、徐怀两人脸上打量,半晌都没有一个字吐出来。

“韩将军想到什么了?”徐怀问道。

“桐柏山匪乱后期,你在淮源镇打死徐恒、打伤徐武碛,便此举令郑恢对徐武富再无怀疑,遂拉董其锋与徐武富合谋,却毫无防备的踏入你们所设的陷阱,最终为你们伏杀——真是可怜啊,徐武富、郑恢、董其锋到死都没有想到徐武碛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你们的人。但是,我就想不明白了,小小的玉皇岭,是什么叫徐武碛在徐武富身边如此隐忍,小小徐族之内,是什么叫你们费尽心机玩这一出反间计,最终将郑恢、董其锋他们也一把坑死?你们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才会如此吧,啊,”陈子箫陡然想到一种可能,难以置信的盯住徐怀打量,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你不是徐武宣的儿子,你是王孝成的儿子!”

徐怀忍不住打了一个响指,咂嘴说道:“你这么一个人物,契丹竟然将你扔到我们那个穷乡僻壤当一个细作,还一扔几年不管不问,合该被赤扈人打得七零八落,没有还手之力啊!我们现在应该够坦诚了吧,接下来是不是谈谈如何做朋友的事?”

徐怀见萧燕菡脸上挂着冷笑,一副认定他与陈子箫在表演的样子,将手里破布砸她脸上去,骂道:“胸大无脑的蠢货,你今天要能耐住性子不受激,不气急败坏去找陈子箫,我还真找不到将你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你!”萧燕菡长这么大就没有受过气,猛然要站起来扑咬徐怀,但身子被捆绑在椅子上,连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

“骂你蠢,你还不服气是不是?”

徐怀蹲下来,拍打着萧燕菡咬牙切齿的脸蛋,说道,

“陈子箫除了失策没有想到他的身份早被我们窥破外,其他猜得都大体没错,曹师利他人就在岢岚,很可能我今夜就要率队护送朱沆随曹师利前往朔州。调令随时就会下传过来,所以我只能将你们直接带到兵营说话。现在也没有时间跟你们打哑谜了。你们什么意图,我很清楚,不管你们在大越是否另有密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曹师雄、曹师利的南附,早已经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契丹衰败已不可遏制,上京、中京腹心之地早就处于赤扈人的兵锋威胁之下,即便有汉将心存异念,以萧林石之能也无可奈何,出兵即便能剿灭朔州曹氏,也只会令西京道更风雨飘摇,破漏百出。而萧林石在西京道主政多年,对大越庙堂诸公的秉性,特别是对蔡铤这人极为了解,知道蔡铤这些人工于巧计而怯于勇斗,见小利而忘生死,所以你们一定猜想到曹师雄、曹师利一旦南附,蔡铤必然希望将西京道守兵都吸引到应州,以便偏师能从岚州杀出,会同朔州降军奔袭防御空虚的大同城;而你们也一定会在大同摆下空城引诱偏师入彀。大同看似没有什么守兵,但实际还有七八万契丹及诸蕃青壮。契丹衰败,官府早就不得人心,特别是上京都有可能不保,人心都惶惶不安,正常情况下,大同即便有七八万契丹及诸蕃青壮,萧林石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将他们发动起来守城。所以你们才会不惜死间,也要在岢岚先挑起汉蕃激烈的矛盾,以便这些消息传回到大同,激起大同城里七八万契丹及诸蕃青壮的同仇敌忾之心……”

见萧燕菡怒眼朝陈子箫瞪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徐怀气恼的在她脸上又抽了一巴掌,骂道:

“你这蠢货,又想到哪里去了?要是陈子箫出卖了你,你们今日的死间计有可能成功吗?你以为我费尽心机将你们捉过来,真是闲得慌——你这个傻娘们,裤裆里什么货色,都叫我看得一干二净,我需要再演戏去骗你什么?”

“呸,你才是蠢货,”萧燕菡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徐怀脸上,咬牙问道,“你既然自诩知晓一切,为什么不将我们交出去换一世荣华富贵?”

“我真的很想将你这蠢娘们交给葛伯奕啊……”徐怀见萧燕菡总算能正常交流了,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说道。

“你能猜出一切,但葛伯奕不会信你——所以说,你心里很清楚,你即便将我们交出去,也不能阻止该发生的还会发生。”陈子箫却能迅速的想到关键处,说道。

“还是跟你说话省事,”徐怀站起来说道,“我刚才也说了,今夜就可能会有调令,着我护送朱沆随曹师利去朔州;而天雄军诸部也差不多会同一时间赶往朔州,与曹师雄、曹师利会合后奔袭大同——就算葛伯奕能待见我这种小角色,我将你们交出去,你们只要熬住两三天的刑讯,到时候天雄军都已经突袭到大同城下了,还能够改变什么?”

“你既然知道不能改变什么,又不想将我们交出去,你到底想干什么?”萧燕菡瞪眼问道。

“你别老瞪着眼睛,就你眼珠子大,了不起?”

徐怀伸手要去摁住萧燕菡的额头,在她张嘴咬来之前,猛然收回手,说道,

“我从头到尾都说交个朋友,以便大家前路能有知己,你个傻娘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进去?”

“你想投附我们?那你快将我们放了,我定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妻妾成群!”萧燕菡欣喜道,“你父亲为大越皇帝冤杀,我也一定会替你父亲洗清冤情!”

陈子箫手要不是被绑住,一定会拍到自己额头上……

第六十二章 贴身相随

“妻妾成群,这么说郡主愿意下嫁给小人喽?”徐怀玩味的打量萧燕菡,问道。

“……”萧燕菡见徐怀眼睛尽是戏谑,这时候意识到她刚才又冲动了,大骂道,“想本郡主嫁你这狗东西,你是痴心妄想!”

“郡主既然舍不得孩子,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徐怀说道,“西京留守使曾遣使到代州见刘世中、蔡元攸,称赤扈人兵势汹汹,契丹连战皆败,而唇亡必齿寒,想以此劝刘世中、蔡元攸休兵止征。很可惜刘世中、蔡元攸不可能听进这些话,葛伯奕在岢岚城更是轻易就中了你们的圈套,放纵天雄军将卒杀戮劫掠蕃民,彻底漠视赤扈人迫在眉睫的威胁……”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萧燕菡不耐烦的打断徐怀问道。

“大越朝堂那么多的王公大臣皆无远谋,但王禀相公是坚决反对与赤扈人联兵伐燕的,也因此被贬桐柏山,想必你们心里也是很清楚的,”徐怀说道,“你们这次在大同设下陷阱,即便能大溃轻率冒进的天雄军,但也无力大举反攻,最终还得想着与我大越休兵止战。你们有没有想过,王禀相公才是你们前路上的真正知己啊?”

“你是说王禀想与我们议和,他为何不来见我们,纵容你对我们如此无礼?”萧燕菡这次谨慎起来,将信将疑的盯住徐怀问道。

“……王禀即便坚决反对兴兵伐燕,即便也能意识到赤扈人的威胁,也因此受贬,也或许在这一仗之后,他还会继续坚持这样的主张,但他不会在这时候叫你们找我们谈这些事!”陈子箫不想萧燕菡再被徐怀戏弄,接过话头说道,“倘若是你们自己有所图谋,大可以坦白提出,我与郡主一定会竭尽全力满足你们。”

听过陈子箫这话,萧燕菡这时候想明白过来:

王禀乃是有气节之人,这也是契丹这边所认可的,她哥也曾说过,这样的人物,只能晓以厉害,而不能以利诱之。

王禀是不畏得罪大越皇帝也坚持反对伐燕,但他所坚持的是他心目里的大越江山社稷以及以他的气节,是一个想在青史留名的人物。

所以越军北征战败之后,王禀有可能越发坚持他的主张,也因此有可能会重新得到越廷的重用,但在越军北征之际,王禀就与她们私通算什么?

大概只有鲜廉寡耻之人,才有脸说在决定国运的大战之前,与敌方私通是为国家社稷着想。

而这个鲜廉寡耻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又差点信以为真——想到这里萧燕菡忍不住冷哼道:“你真是当我们是三岁幼儿好蒙骗!”

“我也不要你们现在就信,”徐怀说道,“我会带你们去朔州;要是我所料不错,葛伯奕真上你们的当,下令偏师奔袭大同,我也会将你们带上,到时候自然就能见着分晓。所以,我希望你们现在能配合我,耐着性子先陪我到大同,不要想着半道逃跑,更不要搞出什么动静来暴露你们的身份。要不然,我即便不杀你们灭口,你们自己也不会希望落到天雄军手里吧?”

“王禀、王番父子乃至要你护送前往朔州的朱沆,都完全不知道这事?”陈子箫骤然眯起眼睛,有些琢磨不透的盯住徐怀以及徐武碛打量了两眼,问道。

“他们亦不能改变什么,知道太多,不过是徒添困扰而已。”徐怀哂然笑道。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意图,但不得不承认,你看得极清楚,契丹此时确实只是想着自保,这次也是被迫防守。而即便这次能击退越军入侵,契丹也没有实力反攻越境——我们为何不现在就直接合作?”陈子箫说道。

“郡主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们啊,”徐怀拍着大腿说道,“除非郡主答应嫁给我,我才能放下戒心啊。”

“呸!什么东西,本郡主会看得上你这狗东西?做你的春秋美梦!”萧燕菡骂道。

“那我们要如何配合,才不能叫别人看出破绽?”陈子箫说道,“你总不可能将我们捆绑住手脚,直接带在护送朱沆的队伍里,随曹师利北往朔州吧?”

“那就要委屈你们了,”徐怀说道,“有两个混帐家伙怯敌畏战,竟然胆敢违拧我的命令想要开小差,我拿马鞭将这两混帐家伙打得血肉淋漓,绑到马背上也要带去朔州,想必也不会有谁会来怀疑什么!”

“你说这两混帐家伙,不会是说我们两个吧?”萧燕菡疑惑的盯住徐怀问道。

“郡主真聪明也!”

徐怀从站哨屋前防止闲杂人等无意靠近的韩奇手里接过马鞭,走到萧燕菡面前,反手一鞭抽过去,在萧燕菡破口大骂前,捂住她的嘴巴,嘘声道:

“你不要动,我或许能避免伤到你的筋骨!你不会连这点苦都熬不住吧?”

“……”萧燕菡直欲将银牙咬碎,却也不想叫徐怀瞧扁了,身上连挨二十鞭,抽打得衣裳破碎,雪白的肌肤上一道道血痕狰狞可怖。

徐怀最后一鞭将捆绑住她的绳索抽断,从怀里取出一瓶药膏扔过去,说道,“你自己将药膏都抹上,想必不会希望我们谁来代劳!”

被二十鞭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几乎要将破碎的袍衫染透,萧燕菡咬牙站起来没有摔倒。

“韩将军身手太强横,不得不多些防备,还请见谅啊!”徐武碛走到陈子箫身后,手掌贴到他肩臂之间,运劲出掌将两臂都打脱臼,然后一样用马鞭抽得血肉模糊,之后韩奇又拿来两套禁军衣甲。

陈子箫手臂不能动,徐武碛与韩奇一起帮他换上衣甲,然后再拿绳索捆绑起来。

萧燕菡身上的袍衫被抽得破碎,勉强还能遮住身子,但要是将外面的袍袄脱下,就留里面的单薄小衣,她都不知道会露出多肉来,朝着徐怀怒叫道:“你们出去!”

徐武碛、韩奇先带着陈子箫走出去,徐怀就站在门口,也不转过身去,冷声说道:“你没有落到天雄军手里就谢天谢地吧,哪来那么多的扭扭捏捏?我见过的女人身子比猪还多,稀罕看你,快点,别他娘想着整别的事!”

萧燕菡冷哼一声抬起下巴,不再避开徐怀的视线,忍住火辣辣的痛,将身上染血的袍袄脱下来。

萧燕菡相比较江淮身形软弱似拂晓的女子要矫健、健壮得多,但她身形颀长,特别是她结实而浑圆的双腿,极其修长,予人一种充满力量的异样诱惑美感。

徐怀欣赏的打望了好几眼,才装作不在意的转开视线,等到萧燕菡自己艰难穿好衣甲,他才过去将萧燕菡双手反绑住,确保她的真面容被血污遮住,才将她翻身扛在肩头往外走去。

从高墙夹巷走到兵营里,萧燕菡才看到两百甲卒已经牵着马匹在空旷的校场上待命。

朱沆已经拿到葛伯奕与王番正式签发的调令,带着长子朱芝及几名家将赶到兵营里等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才见徐怀出现,朱芝气急败坏的走过来质问:

“这节骨眼上,你跑去哪里了?你知道小公爷那边已经集结完毕,我们要是动作比他们慢,被责怪下来,谁来挡着?”

徐怀瞥了朱芝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朝朱沆解释道:“不知道哪个龟儿子走漏消息,这两个混帐家伙听说要去朔州竟然开想小差,我带人将他们捉回来,剥光衣服各抽了二十鞭子,待会儿捆马背上一起带走。”

为了证明他的话,徐怀还在萧燕菡结实饱满的屁股拍了一屁股。

牵动身上的鞭伤,萧燕菡痛得直咧嘴,却忍住没有哼出声来。

虽说犯禁兵卒先囚禁起来也不虞走漏消息,但徐怀硬是要将两人带上,朱沆也不疑其他,只是催促徐怀快点动作,莫要错过与葛钰所率人马在城外会合的时间。

徐怀招手让人牵来一匹马,将萧燕菡搁马鞍上后又拿绳索捆好。

虽说周景、韩奇会单独带一队人马北上,但这队人马作为商队,主要是为溃败后的突围进行必要的路径安排,未必能随时跟徐怀这边保持联络。

而徐武碛更是会单独带两名好手,与郑屠早一步潜往大同,尽可能早两三天熟悉大同城里的局势,所以徐怀只能冒险将陈子箫、萧燕菡直接带在身边……

第六十三章 北上

到底还是担忧萧燕菡性情太刚烈,别人收拾不了他,徐怀这时候还不敢让她脱离自己的视野,最终将驼着她的那匹战马缰绳亲自拽在手里,两匹战马并驱而行。

即便此时在岢岚城里,在跨上马鞍,徐怀将青黑色的大氅往后撇开,视线往黑沉的夜色深处凝望去,还是感受到森然寒意,示意殷鹏、唐青各率一小队哨骑先行前往约定好的会合点探路。

徐武碛、韩奇等人也会在他们的掩护下先行出城,然后在城外乔装打扮,第一时间往大同方向潜去。

郭君判、潘成虎二人站在兵营大门口,给众人送行。

朱沆权判监军使院,相当于监军副使。

除了朱沆代表监军使院督军,除他之外,徐武坤、朱芝以及朱家家将吕文虎,都将作为军虞候随行,协助朱沆处理督军事务。

而徐怀率领二百精锐,主要承担扈卫重任。

曹师雄、曹师利南附之事,虽然此时还是绝密,徐怀却已经毫无顾忌的跟潘成虎、郭君判透了底,但后续突袭大同的计划,这时候理论上仅有朱沆一人掌控,徐怀还不会急着跟郭、潘二人说及,更不会将契丹人的密谋说破。

不管怎么说,葛伯奕都不大可能会亲自率领偏师奔袭大同。

徐怀脑海里所浮现的记忆,也明确兆示葛伯奕是派遣其他将吏会同曹师利奔袭大同;曹师雄到时候都应该是留在朔州。

因此徐怀猜测葛伯奕很可能赶到朔州坐镇;而王番作为监军使,到时候也必然要与葛伯奕共进退——王孔、郭君判、潘成虎、袁惠道等人则会率剩下的三百役卒,也同时随王番进入朔州。

徐怀不指望郭、潘二人在听到突袭兵马在大同被打溃的消息后,还敢率领二三百人马从朔州城出来接援,但他们要是能借助王番的名义,又或者王番足够冷静,在朔州外围收拢从大同方向溃逃回来的桐柏山寇兵,将有极大的便利。

徐怀在郭君判、潘成虎二人面前勒住马,又将驼着萧燕菡的战马拽紧到身边来,见她想要抬头张望,便一脚踩在她丰厚的大臀上,丝毫不顾她拧头看过来的憎恨眼神,跟郭君判、潘成虎自若笑道:“二位哥哥,莫要垮着脸,我们先行,逮到姿色美艳、乳挺臀肥的胡姬,绝对留两个上好的美货,待你们赶来会合。”

“那你可莫要食言!”郭君判、潘成虎哈哈笑道。

他们没有一人捞到率部扈卫的任务,当然清楚王番这时候不可能有多信任他们,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却也庆幸他们早一步找徐怀交了底。

要不然他们两头都捞不着好,才绝壁尴尬。

……

……

岢岚城内借搜查敌间事已经执行宵禁,夜色笼罩下的长街,除了夜巡的兵卒外,空无一人。

长街两侧的宅院里不时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徐怀他们举着四五十支松脂火把,将队伍前后照得通明,也能看到有些宅院院门被砸破,有些血迹洒在门槛、楣框之上。

有葛伯奕、王番签署的调令及银牌令箭,队伍费了一番功夫从西东门出来,沿着驿道北行,很快赶到约定会合的地点。

这是汾水畔的一个渡口。

早年汾水清冽,两岸皆青山绿野,水势湍盛。

从两汉到隋唐年间,历朝都极注重汾水两岸堤坝的修缮,也不时会费巨资疏浚河道,使得数百年间从岚州到太原,以及从太原远至关中的汾水,都是河运繁盛。

到大越立朝之初,太祖皇帝为攻陷晋阳(太原府),引汾水灌淹,不仅使这座千年古城毁没,沿岸堤坝也尽数被摧毁。

而当时岚代以北的燕云故土就已经尽数落入契丹人手里,岚州作为边州,朝廷从来都只注重考虑军事防御,再无意费心去经营民生。

不仅管涔山最盛时牧养数十万牛马的天然山地草场被废置,也不再疏浚从岚州往太原、横穿吕梁山的水道,堤坝尽毁,每逢暴雨也携裹不计其数的泥沙浸灌河道。

一百多年过去,曾经舟楫极盛的汾水上游,河道淤堵不堪,唯有秋夏时能置小船木筏,冬春则以土桥为渡,有些河段甚至可以赤足渡涉。

目前汾水上游河段还有一些渡口,主要也是用于两岸商旅车马的摆渡通行,再也看不到隋唐时河运繁盛之景;从太原往岚州的粮秣运输,也主要依赖于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