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412章

作者:嗷世巅锋

  陈御史拱了拱手,然后脸色忽的一沉:“实话不瞒广颜公,当初学生们与那些工贼在大理寺对峙时,陈某也在场,却因一时不察,被那焦贼用花言巧语诓骗,竟就沦为了他为虎作伥的帮凶!”

  说到这里,陈御史脸上涌出刻骨铭心的恨意,攥拳道:“陈某深以为耻,曾立誓必要一雪此恨!”

  却原来这人正是当初被焦顺言语挤兑,立誓不偏不倚的陈垨。

  虽然他说的信誓旦旦,不过梅翰林却是将信将疑,毕竟当初那夏报的编辑也曾慷慨陈词,最后还不是……

  于是他带着三分警惕又问:“陈兄准备如何雪恨?”

  “不瞒梅兄。”

  陈垨咬牙道:“自那之后我就一直留意那焦贼的动静,虽不曾拿到他什么把柄,但对其的狡猾无耻却是知之颇深——如果我所料不错,梅兄近日的遭遇多半就是他在暗中操纵!”

  梅翰林对这话仍是半信半疑,那焦顺不过是家奴出身,真就有这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

  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也实在是太过魔幻了。

  若说是有人暗中谋算所致,倒也算是解了他心里的疑惑。

  略一迟疑,梅翰林便故作无奈的叹气道:“就算真是那焦贼所为,眼下又如之奈何?”

  一边说,他一边直勾勾的盯着陈垨,期盼着对方能拿出什么锦囊妙计来——陈垨主动找上门来,总不能就只是为了向自己诉苦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垨脸上显出几分得意之色,冷笑道:“那焦顺机关算尽,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我这几日一直倍加留心,竟就得了个天大的把柄——若操作得当,足以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欧?!”

  梅翰林霍然起身,两眼放光的追问:“敢问是什么把柄?!”

  陈垨却没有直言,而是卖起了关子:“不知广颜公可曾看过初五那日,报纸上登的文章?”

  梅翰林闻言不由得脸上发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文章?

  那就是在他的引荐之下,采访亲朋故旧的结果!

  错非是陈垨说有法子扳倒焦顺,他一时恼羞成怒真就有端茶送客的心思。

  此时却也只能忍着怒气点头道:“有所耳闻。”

  陈垨又继续道:“拜这几篇文章所赐,外面传出不少的谣言,其中一则是这么说的……”

  他捏着嗓子装出个尖利声音:“这文章必是假的无疑,那些读书人最会操弄人心颠倒黑白,当初世宗皇帝欺负孤儿寡母篡夺了天下,都被那些读书人办的报纸吹成是拨乱反正,如今胡编乱造往焦大人头上泼脏水,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说完之后,他便得意洋洋的看向了梅翰林。

  梅翰林先是面露惊恐之色,继而忽又狂喜起来!

  世宗篡位一事,堪称是本朝最大的禁忌,毕竟太上皇和当今都是世宗一脉,质疑世宗得位不正,岂不等同于是在质疑两位至尊的正统性?

  那焦顺能祸乱朝纲,仰仗的就是皇帝宠信,一旦掺和进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梅翰林不由得烦恼尽去,笑道:“果然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却不知陈大人准备几时动手?”

  陈垨不说话,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送到了梅翰林面前:“正要请广颜公出面,陈某也好马首是瞻。”

  梅翰林接过来扫了几眼,就见里面除了‘证人证词’的来历之外,还详细策划了该如何挑动朝内舆论,让焦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法子。

  不过……

  陈垨自身便是御史,现成就有弹劾百官的权利,为何偏要把这样的事情拱手相让?

  听了梅翰林的疑惑,陈垨忙解释道:“广颜公乃是当世大儒,因退亲一事在朝中威望甚隆,而陈某势单力孤,便有百般算计,却也无从施展……”

  梅翰林虽觉得陈垨没有说实话,但却和对他的马屁颇为受用。

  更重要的是,以他现如今的处境,若不继续扛起扳倒焦顺的大旗,又该如何翻身?

第四百九十三章 潮起【三】

  掩着口鼻独自步出梅府的大门,就见门前的空地上空无一人,自己携来的十几个巡丁,全都远远的躲在远处的树荫底下,站没站像坐没坐像的一派散漫模样。

  见状,陈垨本就皱着眉头的愈发拧成了川字。

  若在大理寺事件之前,这些巡丁断不敢在他眼皮底下如此懈怠!

  然而在大理寺事件之后,上司同僚当中多有埋怨他的声音,有人愤慨于他当时的做法,有人嘲笑他竟被粗鄙之辈蒙蔽,还有人干脆怀疑他首鼠两端。

  这些冷嘲热讽伴随着排挤持续至今,已经彻底将‘能力有限、立场不坚’的标签钉死在陈垨身上,也几乎堵死了他未来上进的可能。

  连带的,这些巡丁们的态度也是大不如前。

  原本陈垨还想着找个机会杀鸡儆猴,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知道,他陈某人就算是落魄了,也不是任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

  但现如今陈垨却懒得再理会这些琐碎,远远的吩咐一声,让巡丁们按照平日里的路线继续巡逻,便大步流星转过街角,寻至一辆毫无标识的朴素马车前。

  他刚要对着车上拱手作揖,就听里面有人吩咐道:“上来说话。”

  陈垨闻言绕到了车后,见彼处早已摆好木梯,正准备提起官袍下摆拾级而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在地上狠狠搓了几下鞋底,这才蹬蹬蹬上了马车。

  就见马车最里面,正端坐着一位五旬开外的清瘦老者。

  “恩师。”

  陈垨对那老者深施一礼,禀报道:“那梅广颜初时有些疑虑,不过事到如今,他除了奋勇向前也别无他法,故此最后还是应下了。”

  这清瘦老者,正是陈垨高中进士时的主考官,同时也是先前周隆一案的幕后主使,礼部左侍郎张秋。

  “嗯,坐下说。”

  张秋淡然的一指身旁,又教训道:“你这急躁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若不然大理寺之事未必后无来者。”

  “恩师教诲的是,学生日后定当牢记在心。”

  陈垨屁股刚粘在座位上,听到这话忙又站起来躬身受教。

  “坐、坐。”

  张秋又抬手虚压了两下,陈垨这才再次落座。

  因这句批评,陈垨原本不想再抢先开口的,但看自己这位座师低垂眉眼,半天也没个言语,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的打探道:“恩师,敢问学生何时响应弹劾为好?”

  虽是尽量小心翼翼,但他言语间还是透出了按捺不住的亢奋。

  在陈垨看来,张秋这次将计就计抛出世宗朝旧事,实在是神来之笔!

  根据暗中调查的结果,那将世袭爵位传给焦顺的焦大,曾拒绝过世宗皇帝登基之初的封官,更曾不只一次为太祖皇帝喊冤叫屈。

  而世人谁不知道,焦顺当初就是靠一本太祖语录,才得以在工部立足的?

  两件事情前后对应,足以证明焦顺有动机构陷世宗皇帝,为太祖皇帝张目!

  更妙的是,此事涉及国本之争,即便皇帝有心袒护,太上皇也绝不会坐视,到时候只需一个‘莫须有’的嫌疑,那焦顺不死也要脱上一层皮!

  自己则可以凭此一雪前耻挽回清誉,甚至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凡此种种,怎由得陈垨不激动?

  这时张秋抬眼看了看陈垨,依旧淡然的抛下三个字:“且不急。”

  只这三个字,陈垨却登时急了。

  让他把这套‘罪证’交给梅翰林,他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谁都看得出皇帝对太祖的崇拜,如今拿太祖做由头去针对皇帝最宠爱的‘幸臣’,这跟在太岁头上动土也没什么区别。

  故此陈垨压根就没想过要抢这‘头功’。

  但再怎么,也应该比其它人快上一步吧?

  否则泯然于众人,他却拿什么去挽回清誉?

  陈垨再顾不得方才的批评,起身道:“恩师!我……”

  “你先听我说。”

  张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顺势往半空一指道:“我原是想让你跟在梅广颜后面上奏,然而……总之,你如今另有安排,最好就不要再参与此事了。”

  “这、这……”

  陈垨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但隐约听出此事多半是更上层的意志——甚至很可能是出自某位阁老的安排,便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好半晌,他勉力压下火气,沮丧道:“却不知是什么安排?为何学生连参与此事都不成了?”

  “这个么……”

  张秋不答反问:“你觉得那焦贼授首之后,这工学还会不会继续办下去?”

  “肯定会!”

  陈垨答的斩钉截铁:“要抬举那些工贼,本就是皇上自己的意思,那焦贼不过是揣摩圣意顺势而为,即便是没了焦贼,这工学肯定也还是要办的。”

  “确乎如此。”

  张秋微微颔首,又正色道:“所以扳倒那焦贼只是开始,真正要紧的是趁机将这工学导入正途。”

  陈垨隐约猜到了什么,瞪大了眼脱口道:“恩师是想让我去工学为官?!”

  “正是如此。”

  “这、这……”

  陈垨原本的沮丧一扫而空,再次起身深施一礼道:“多谢恩师栽培!学生接任工学祭酒之后,必然事事以大局为重,绝不……”

  巡城御史是临时兼差,陈垨真正的官职是七品的监察御史,若能一跃为五品工学祭酒,自是天大的喜事!

  祭酒可是最清贵的文职之一,若焦顺来做这首任工学祭酒,那这工学祭酒自然是浊官中的浊官,但若是他陈某人来做,却未必不能拨乱反正,让工学祭酒重新回到它该有的高度。

  然而陈垨满心欢喜,正准备赌咒发誓呢,却忽然察觉到张秋的面色有异。

  他下意识停住话头,狐疑道:“恩师,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妥?”

  “倒说不上是不妥。”

  张秋摇头:“只是焦贼授首之后,皇上恐怕未必会乐见由文臣接替这工学祭酒一职。”

  “那我?”

  “且先在司业的位子上熬一熬吧。”

  张秋道:“原本吏部一直坚持,工学的官职也全都要降等,但既然是由你出任司业,仍循国子监旧例即可。”

  司业是祭酒的副手,正六品官职。

  若是去国子监担任司业,陈垨肯定绝无二话。

  但去工学担任司业……

  方才张秋也说了,皇帝肯定不会选正经文臣出任祭酒,故此这祭酒多半仍是浊官儿——那自己这浊官的下属,又能‘清’到哪去?

  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脸上也不自觉的挂了相。

  张秋见状,便又勉力道:“你放心,眼下匠官当中没人有资格接替焦顺,皇上若不想任用文臣,多半就只能从外戚勋贵当中挑选了——那些纨绔子弟有几个能实心任事的?这祭酒早晚是你囊中之物!”

  他一边宽慰一边许诺,又暗示上面的大佬都在关注此事,未来必然少不了陈垨的好处。

  等到陈垨的脸色由阴转晴,师生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分道扬镳。

  陈垨站在街角,目送张秋的马车渐行渐远,脸色却再次由晴转阴。

  方才张秋画的大饼看似诱人,实则却陷入了一个悖论当中。

  即:‘上面’明显是想让自己在工学里和皇帝对着干——至少也是阳奉阴违,可这一来,皇帝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步步高升?

  在司业位置上或许还有腾挪的余地,一旦接任工学祭酒,只怕立刻就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再往细里想,如果想采取阳奉阴违的办法,那明面上多半要比照焦顺行事,可这一来,自己岂不是非但无法挽回清誉,反倒要彻底沦为别人眼中的奸佞小人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既然想要别人替你卖命,‘名声’和‘前程’你总得给一样吧?!

  哪有空口白牙就逼着人往绝路上走的?!

  难道是把自己当成一心求死的周隆了?!

  可周隆好歹也得了声望吧?!

  越想越是不值,越想越是愤恨,陈垨的胸膛里就像是被人塞了个风箱,一鼓一鼓的直似要炸裂开来。

  半晌,他猛的一脚踹在墙上,也不顾脚脖子被反震的生疼,一瘸一拐的转过街角上了自己的马车。

  因见自家老爷腿脚不好,车夫原本想关心两句,可扫见陈垨的脸色,立刻改口道:“老爷,咱们去哪儿?”

  陈垨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去荣国府!”

  既然清流这边儿不给自己活路走,自己索性就做个彻彻底底的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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