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辉煌图卷 第111章

作者:温茶米酒

  冰凉的感觉切过心脏,罗印双目充血,暴吼一声,整个人往姜九思身上一扑。

  长剑从他背后刺穿出来,一身少林内力几乎脱体而出,化作一个淡金人形,撞在姜九思身上。

  这一招临死反扑,是纯粹内力对拼,姜九思只觉得奇经八脉同时一滞,噗的喷出一口血来,倒跌出去。

  罗印的尸体扑倒在地,那些树干失去他的内力粘连,砸落下来,把他的尸身盖住,只能隐隐见到那一截透体而过的剑尖。

  白不坚和山中狼不禁色变。

  明明他们三个护法加上卜算子,人数足足是对面的两倍。

  之前对付姜九思和赵晚归的时候,情况也与这类似,顷刻之间就把赵晚归打的七窍流血、重伤濒死。

  怎么这回,刹那之间,反而是他们这边被打死了一个?

  卜算子心头微微一下颤栗,这个新来的,显然功力深厚、招式狠辣,更甚赵晚归一筹,但更可怕的是,他的武功已经脱离了寻常匠气,开始向宗匠的层面过渡了。

  世上练武之人,一开始只会照本宣科,学练招式、内功,等到能根据不同情况,从所学招式里选出最精妙的一招,不需要依据次序来应战,就已经算是登堂入室。

  但这个时候,依旧远远没有能够脱离“寻常匠气”的范畴。

  就好像一个人出招攻击对手,被对方挡住,下一招就会寻找对方哪里出现破绽,再朝那边出手,依旧停留在一个固定的思路里面,作战的过程看似连贯,实则却是断断续续的。

  超过了这个层面的人,就是懂得了引导破绽,从天衣无缝之中引导出全新的局势。

  不是靠蛮力去硬生生打出缺口,而是用一种出神入化、几乎不依靠思考的战法,把敌我双方当成一个整体,使其变数自生、生机自灭。

  面对这种人,哪怕是你的功力,招式,毅力,都完全不逊色于对方,也会因为不够“流畅”,迷茫错愕间被对方打死。

  之前韩文公种种表演时,关洛阳几乎没有说话,但战斗一旦展开,就算他依旧没有说话,也已经成为没有谁可以忽略的一处。

  因为这一下细微颤栗,卜算子心中退意顿生。

  他还注意到了孟王侯那边的情况。

  孟王侯距离那远处的韩文公,已经不足一丈。

  魔教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当年身为一个魔教长老的孟王侯,虽然也有不低的地位,不少的享受,但从普通弟子成长到长老的过程里,所受过的劫难也绝不算少。

  可以说,魔教有好些规矩,好些会让孟王侯产生联想的事物、场所,都是他恨不得自己去毁掉的东西。

  所以要不是被上面的人指派出来,他这些年,并没有太积极想要去报仇的意思,他对韩文公自然是很敌视,却也没觉得自己会对他有多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这只是他以为的。

  等他真正看见了韩文公,看见那个糟老头子,用拙劣的演技表演着那种夸张的激将,他在暗笑滑稽的同时,心情却已经莫名的变了。

  心似浮尘万变之间,孟王侯才正视起了一件事。

  不管是叫孟王侯还是孟修扬,他这个人,人生前三十多年都是在魔教里度过的。

  而他的前半生,他的三十多年人生所能够依托的现实基础,已经被摧毁了,不存在了。

  今天韩文公这种表演,落在知情者眼里,自然只是滑稽拙劣,但如果有朝一日,他在大街上随便指着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婆,笑称,那就是当年的魔教长老孟修扬的模样。

  会有人信吗?

  会有人不信吗?

  现实事物里又有什么存在,可以反驳他这样的说法呢?

  “老东西……”

  哗啦!!!

  河水炸响,涛浪飞跃,跳出一头肩高比成人还高出许多的流水狂狮,越过韩文公,扑噬而下。

  孟王侯不闪不避,用自己的身体把这头巨狮劈成了两半。

  他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又好像整个胸腔都在膨胀生焰,情不自禁的发出炽怒的一掌。

  “死来!!!”

  乌光一闪,一杆铁枪当面扎来,怒卷的枪缨如同黑龙的鬃毛。

  孟王侯一掌力劈,功力极致汇聚的手掌,无视这一枪足以洞穿城墙的锋芒,最尖锐却也最纤细的枪尖,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化为飞灰,枪头像开花一样炸裂开来,直到混铸一体、束以玄金的枪杆处,才略微一顿。

  所有白缨,化作飘飞的火星。

  劲力传开,旁边河水中炸起一道水柱,韩文公脚下草地土石炸裂式的下陷滑退,手里枪杆已弯起到危险的弧度,眼神惊险微笑。

  水中有两道迅影从他背后窜起,一棍在左,一刀在右,袭向孟王侯。

第132章 劝尔一杯酒

  一流高手练气成钢,举手投足之间,真气喷涌随行,就算孤身面对万箭齐发,铁骑冲撞,也可以毫发无损,只要真气不散,他们的躯体,甚至比天外坠落的陨铁还要坚硬。

  但是在跟境界相差仿佛的对手交锋之时,很少会有人选择空手去硬接对方的兵器,更多的都会选择以灵巧的招式来封锁、荡开兵刃。

  因为境界相同的对手之间,真气内力的强弱是很难拉开一个固定差距的,一些特殊招式的运用,情绪的波动,都会使看似已经出尽全力的真气又有短暂的增长。

  你拿空手接敌人兵器,也许第一招的时候,内力胜过对方一分,成功将对方打退,但第二招的时候,你仓促发力,对方施展绝招,就有可能将内力反压胜你一分。

  那个时候,肌肤与兵刃直接接触,连一点应变的时间都没有,就会被顺势切开血肉、砸断骨骼,让你失去翻盘的机会。

  但是今天的孟王侯并没有思考这些事情。

  他右手还压着韩文公的枪杆,眼见棍刀来袭,左手一探就擒住竹棍,右脚一抬,直接踢中刀锋。

  嘭!!!

  枪、棍、刀上的三股内力,将他身躯冲撞的向后猛退,他双手却顺势一拉一绞,把枪杆和竹棍交错在一起,中间接触的那一段扭的像麻花一样。

  竹节爆裂开来,竹条跟弯曲的乌色钢铁紧紧的扭合。

  孟王侯松手变招,快如闪电的一掌,从上而下地拍在两根兵器扭合的那个位置。

  地面先被隔空拍出一个半人大小的掌印,接着两件兵器同时脱手,交叉状坠落,深深陷入泥土之中,把那个掌印分成了四份。

  趁着对方失去兵器,孟王侯完全不管那两个伏击他的人手,只一个大跨步,身影直行,快的不可思议,抬掌推向韩文公。

  韩文公袖口一张,手腕翻转,提起了自己真正的兵器。

  之前,韩文公说那杆枪当初是西南大军中的旗枪,这一句并非虚言。

  似这般旗枪,虽然在军中的时候,号令挥洒,极具威严,但要说多么适合用来挥舞战斗,那就不见得了,区区一杆百锻之枪,论其质地,甚至难以与一些二流江湖人士的配剑、配刀相提并论。

  韩文公抬这一杆枪出来,不过是一时兴之所至,暮年出战,也有几份聊以怀念的意思,而他真正的兵器,却是一支笔。

  笔杆长约一尺半,青黯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但看着就极其沉重,笔头大小如婴儿攥拳,三寸狼毫发灰,只有笔尖一点浓墨纯黑。

  他从袖里翻出这支笔之后,用的是真正握笔的姿势,食指中指勾压,无名指、小指从内侧抵住笔管,拇指按紧,掌虚、腕平、管直。

  这个提笔的动作,刚好把孟王侯的这一掌向上、向外格开,但却只是勉强让这一掌,偏开了韩文公的身体。

  迅捷无伦的掌力从他身边轰然而出,击打在后方的河水之中,从岸边向河心炸起一连串的水柱,浪花雪白,还有雾气迸散。

  孟王侯一掌不中,肩头一晃,双臂刹那间变换出三十六道飞袭不定的掌影。

  这些掌影之中,从上方打去的,往往是五指箕张,如同浪头拍击。

  从中间袭击的,是并掌如剑,飞鱼穿刺而至。

  从偏下方,靠近小腹、腰间位置攻出的,则如同蛇潜地深,出手轨迹带有弧线,锐利而阴毒。

  韩文公所修炼的原道气功,是皓首穷经的儒家高手所创,号称为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

  论到攻击力的话,在一流高手之中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但是,旁人若想把他击倒,对上这种批亢捣虚,恢而不漏的气功笔法,犹如想以刀剑斩断梅香,那也是万分艰难。

  他身子飘然往后退去,左手如同抚袖铺纸,右手笔法连绵不绝,圈点勾撇。

  将“提要钩玄”“焚膏继晷”“闳中肆外”“啼饥号寒”“含英咀华”“投闲置散”这一连串既是书法,又是文法,更是功法的绝妙招式施展出来。

  一支大笔,在孟王侯连绵掌印的缝隙之间,每每勾搭圈画,屡次三番格住发力最难的一点,让所有的攻势,都从自己身边滑开。

  韩文公这一退,已经远远退离了岸边,去到了水上,那些被偏转开来的掌力,如同一道道昏沉的蓝色光辉,轰击在水中,炸起一次又一次的大浪水柱。

  一退一进,两人的身影都是踏水而行,真气充盈,脚尖点着浪头就能飞纵出去,一路风驰电掣般的奔行到接近河心的位置,浑身上下都没有沾染一点潮湿的痕迹。

  但是,就在韩文公再一次踏足向水面的时候,真气的运转出现了一点微不可察的迟滞,灰白的鞋底迅速的晕染开了一片湿痕。

  他虽然依旧退了出去,退的却不如之前那么轻松,不如之前那么快、那么远。

  韩文公神情悠然不改,心里却叹笑:毕竟是如今这把年纪了,居然这么快就抵御不住四海昏荡手了么?

  孟王侯的四海昏荡手,一入门练习此功的时候,最好要找水潭瀑布,乃至于要去海边迎海浪挥掌,练出澎湃掌力,可是等到踏入一流高手的境界,把这套武功练到大成之后,掌法中的四海,就有了另一层的寓意。

  指的是人体之中的阴脉之海,阳脉之海,血源髓海,颅宫脑海。

  颅宫脑海人所共知,不必赘言。阴脉阳脉二处,指的是任督二脉。血源髓海,是指人脊椎通向四肢的骨髓元气。

  四海昏荡手大成之后,与敌交手,只要跟对方的真气产生接触,哪怕没能打破对方的防御,也会逐步诱发“四海”失衡,引得内毒爆发。

  内毒一说,玄之又玄,并非自外界入侵的寻常毒物,而是指凡俗肉体生而有之的某些东西,甚至是铭刻在血脉本能,代代延续下来的事物。

  譬如说人在遇到极惊悚的袭击时,反而会四肢僵硬,不能动弹,无法及时躲闪;在遭遇过度的寒冷受冻之后,反而会失去理智的抛弃衣物;在情绪激烈的时候,会削弱对疼痛的感知,以至于踏入更危险的情境;在长时间饥饿之后,感受不到饥饿,以至于消化自身,内部出血的状况下,反而觉得温暖……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脆弱的人体内,有无数种在失衡情况下,会致自己于死地的“内毒”。

  四海昏荡手造成的内毒真正大爆发时,会使得五脏融化,颅脑如沸,皮肤冷红,含笑而死。

  但韩文公并不急,他离那必死的一步还有一段距离,而拖延对手的这个目标已经达成了。

  眺望岸边,局势已经彻底逆转。

  有关洛阳、古兰香、陈守正,再加上在场外运用活化契约,带来种种奇袭的安非鱼,还有那些勉强也能起到一点牵制作用的南宫雷等人。

  臭名远扬的采花大盗,曾经坏了清河崔氏贵女清白还能逃得性命的白不坚,以及号称山中日斩三千次,在岭南一带见武馆必挑战、战则必残杀的山中狼,很快也步了罗印的后尘。

  白不坚逃跑时被安非鱼的空气雄鹰拦住一瞬,关洛阳追上,一脚踢中后脑,山中狼被关洛阳打断左臂,陈守正架住长刀,古兰香一棍击碎了他的额头。

  只有卜算子见机太早,武功又比三名护法的水平还略胜一筹,逃得太快,关洛阳他们没能拦住。

  此刻,众人一同向水面杀去。

  关洛阳腾空飞掠的青影,陈守正踏在水面的轻波,古兰香靠暴力踩水炸起的浪花,乃至于南宫雷等人都紧随其后的声势。

  似乎终于让一门心思要杀韩文公的孟王侯为之警觉、警醒。

  他背对着那些人,只有韩文公能明显察觉到他的眼神些微变化。

  出乎意料,他突然停手却并未逃窜,反而问了个问题。

  “你算到我会被你激怒?”

  “魔教嫡脉的人,大多都有些绝不肯被忽视的毛病,只不过一般人的看法,他们根本不重视,也没办法利用他们这些毛病。”

  韩文公乐得多扯两句,拖延时间,道,“好在,老夫刚好是那种在你们眼里有点分量的人。”

  当年魔教嫡脉的人,都是从六诏之地、群山之间,从小就被选拔进去,接受那些高山险地之中的师长教导,孤僻寡言,以严苛甚至堪称虐待的练武为主,直到成年之后才允许出山行走。

  他们的师长会传授武学杂学,身体力行的教他们以力服人,以威压人,却不会注重他们的品德如何,所以这些人,一到了山外花花世界,很容易就放纵妄为,践踏礼法,堕落作恶。

  以这种方法教导出来的魔教门人,天赋高明自不必说,毅力、忍耐力也都超乎寻常,一旦身陷险境,更有许多奇想,是正道之人难以预料的。

  他们自然是出色的,但在同为魔教门人之间,这种“出色”却太相似了,无论他们在外面看起来多特立独行,终究会被大众划分到“魔教”这一整个群体之中,大而化之的冠以魔教门徒的称谓。

  韩文公当年研究许久,发觉这帮人其实近乎病态的追求着自身的独立存在感,为了彰显自身的独特,甚至会不惜风险的为自己塑造出一些怪癖来。

  孟王侯当年是魔教长老,后来是火罗尊使,其实都不是什么可以在大唐境内正大光明的身份,偏偏喜欢王侯一样的辉煌排场,也正是出自这类原因。

  韩文公那个故意认错人的激将法确实拙劣,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来做出类似的举动,都没有办法让孟王侯产生什么剧烈的反应。

  但这老人,毕竟是当年征伐西南的主帅,还刚好是一个武功没有高到那种可怕的程度,却又不太低的“故人”。

  孟王侯明白过来,身上的气息也愈发沉寂了一下,眼中的光彩,鬓边的发丝,长袍的下摆,似都凝住。

  他脚下变成一块块打磨如镜面一般的地砖,冰冷光滑,倒映着大殿顶端无数明珠镶嵌成的星空穹顶。

  大殿的尽头是一层层雕刻神龙九子兽纹石砖拼起的台阶,直通向最顶部,那像岩床似的宝座。

  宝座后面似乎多根石笋攒在那里,又好像是七首的毒龙,畸生、僵立着自己的脖颈,俯瞰着殿内。

  宝座上有人,是一道看不清的深邃抚剑身影。

  “修扬,你很幸运,天资也很好,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进步了。”

  “属下太耽于享乐了。”

  孟王侯耳边传来他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猝不及防的惶恐。

  他想,自己那个时候一定是弯着腰、弓着背,不敢抬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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