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673章

作者:天子

其实多数人心里都明白,杨廷和不可能长久留在首辅位置上,就算他劳苦功高,大明的官场体系也讲究个轮换机制,总是你一人一言九鼎,不但皇帝厌恶,很多大臣也心生忌惮。

杨廷和走了,对许多文官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面子上,大家要为杨廷和致仕扼腕叹息,四处奔走为其说情,以证明他们的依依不舍。

蒋冕此时算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他学会了杨廷和的隐忍。

在行事风格不拘一格的皇帝面前,如果连起码的隐忍都做不到,天天给自己找气受不说,还会酿成跟皇帝间关系迅速恶化,更不利于将来君臣相处。

毛纪作为次辅,此时承担起了以往蒋冕的责任,主动出面劝慰众同僚:“各位,有关唐寅入翰林院之事,我看你们还是想别的方法劝谏。兴王府出身的众官员中,目前只剩下唐寅有资格做翰林,再说唐寅没有实职在身,你们无须过分担心。”

这话说出来,其实暗示了有关唐寅进入翰林院之事,并不是皇帝贸然做出的决定,很有可能皇帝提前跟内阁的人商量过,征得蒋冕等人甚至是杨廷和本人的同意后才敢在朝会上当众宣布。

大臣们犹自愤愤不平,尤其那些对唐寅羡慕嫉妒恨的人。

虽然唐寅目前官职不高,但谁都能看出来,皇帝非常器重唐寅,未来很可能让唐寅入阁,等唐寅当了阁老……那时再想扼制,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

……

刘春跟孙交一起出宫门。

刘春当天并不轮值,此时的刘春也处于舆论漩涡中,因为以之前杨廷和的构想,刘春应该是内阁中跟其一起退下去的那个。

“敬道那边……”

终于出了宫,身周无人,刘春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刘春最近也在思考朱浩的问题,他到现在都没发现朱浩协助皇帝做事的实证,虽然朱浩说了,他是兴王府伴读出身,可他小小年纪真有能力为皇帝做那么多事?

要知道朱浩初入仕途,没什么为官经验,还经常外调,就这样如何成为皇帝身边最值得信任的臣子?

再说了,现在皇帝提拔的对象可是唐寅,跟朱浩有什么关系?

孙交道:“急什么,在我看来,不出几日,陛下就要找人商议,让敬道重返翰林院,然后就是想方设法让他提侍读、侍讲!”

孙交心里有数。

他以往也觉得唐寅在皇帝身边的作用很大,但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

刘春那边还在怀疑,而孙交却是见过实证的,他知道这个女婿的手段有多狠辣,连他自己都是“受害者”,孙交固执地认为,所谓的唐寅进翰林院不过是幌子而已,充分吸引舆论的注意,皇帝的主要目的,是偷偷摸摸把朱浩安回翰林院,再把其提拔起来。

……

……

杨廷和请辞的奏疏正式批复下来。

此时的杨廷和,已在京城其官邸中,准备收拾东西回蜀地。

杨慎得知朝堂上有关唐寅的新任命后,当天中午回到家中,去找父亲告知此事,但这种事就算儿子不说,杨廷和岂会不知晓?

“……父亲,陛下明显要让唐伯虎入阁,进翰苑不过是为其入阁做铺垫,若此时不加以阻止,只怕将来再想做什么就来不及了!”

杨慎的意见,反应了时下一般大臣的观点。

那就是限制唐寅要趁早。

杨廷和道:“薛太医先前来过府上,为老夫诊病,明确告知,昨天他受命前去京西,来回奔波劳碌,曾为唐寅诊治过病情……此人对朝堂完全构不成威胁。”

“嗯?”

杨慎一时没理解父亲话中的含义。

“唉!”

杨廷和叹息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在朝会上所说,并无偏差,唐寅的确重病在身,药石无灵,恐时日无多……今年只怕真是他命中的劫数,很难坚持过年……”

杨慎苦笑道:“父亲,这种话怎可轻信?先前他还好端端地主持修造铁路,现在却说他已病入膏肓?再说了,就算如今他沉疴难起,难道不应该在家养病?为何非要进翰林院?这会让世人怎么看?”

杨廷和道:“用修,为父现在已不在朝,过几日便动身回乡。你要记住,以后遇事不可勉强,就算心有不忿也要学会将怒火隐藏起来,不能强出头,更不要逆大势而为……你心高气傲,只有铭记为父所说,你的仕途才能长久,否则只会为自己和家族招惹祸端!”

“父亲!”

杨慎没想到,到这会儿了杨廷和居然还不忘“教训”他。

在杨慎看来,就算自己有时候脾气急了些,但至少没惹出什么乱子,再说年轻人就该朝气蓬勃,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然一个个老气横秋,朝堂岂不是成了死水一片?所以很不情愿接受杨廷和对他的评价。

“有关唐寅之事,你毋须再多过问,以后若你有机会与他共事,记得和睦相处,互相探讨书画和学问便可!你下去吧!”

杨廷和此时也有些心灰意冷。

劝谏儿子的话,过去几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全无效果,现在说这些其实是老生常谈,看情况依然没引起重视。

杨慎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当他走出杨廷和书房时,心里依然恼恨不已。

父亲为什么不赶紧走?

若是父亲离开京城,自己马上召集一批人联名上奏,规劝皇帝任用举人进翰林院,破坏了大明规矩……但现在父亲在京,以先前那番说辞,绝对不会同意他这么做。

“父亲当年连江彬、钱宁之流都不怕,却因一个唐伯虎而畏首畏尾!这是怎么了?难道现在的皇帝,比武宗皇帝还要难缠?让父亲不得不靠乞老归田的方式,独善其身?”

杨慎不但怪责父亲的隐忍和退让,也在怨恨当朝皇帝对文官的打压。

此时此刻,杨慎反倒觉得,就算正德皇帝朱厚照再胡闹,对文官还是很仁慈的。而眼下这个皇帝,满肚子坏水,全针对文官,而且皇帝身边开始像武宗时一样陆续出现“佞臣”,唐寅就是代表。

……

……

唐寅府邸。

登门拜访的朱浩,正在为唐寅诊病。

朱浩右手边立着蒋轮和蒋荣父子,左手边则是代表皇帝前来探病的黄锦,身后乃京泓和关敬,所有人都瞪大眼看着朱浩施为。

而朱浩只是把手指搭在唐寅右腕的脉搏上,闭着眼,好像在探寻唐寅的病情。

良久,黄锦终于忍不住问道:“唐先生的病……到底如何了?”

朱浩把手缩回来,随后用几乎可以气死人的口吻道:“我又不是大夫,你们问我干嘛?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能查出唐先生得的是什么病吧?”

在场几个人全都目瞪口呆。

连唐寅都把手臂缩了回去,咳嗽两声:“敬道,你不是大夫吗?朝中人都以为你是神医,你居然说自己不会诊病?”

朱浩耸耸肩:“大夫分两种,一种是薛太医那种,自幼学习医术,望闻问切都很在行,诊病开药基本是信手拈来。而我则是第二种……赤脚大夫说得就是我,我连诊脉都不过略知一二,怎么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那你……”

唐寅很想说,你不会诊病,之前给朱三和朱四治疗瘟疫,还让刘春起死回生,那是怎么回事?

但毕竟黄锦在场,唐寅现在也学会了官场一些作风,总不能直接质问爱徒,让爱徒在皇帝面前维持的神奇形象大打折扣吧?

朱浩却好像明白唐寅要问什么,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懂怎么为人诊断病情,却知晓一些偏方,偶尔可以救人,也正因为如此,别人有病,我一向都主张让太医上,我可从来没有以神医自居啊。”

在场的人听了,脸上不由带着会心的笑容。

还是在客气呢。

你能让人起死回生,还敢说不是神医?

你不是,请问谁是?

朱浩道:“我看唐先生你没什么大碍,最多是疲劳过度,休息几天应该就会龙精虎猛!”

第888章 咱们走着瞧

朱浩为唐寅诊病出来,黄锦马上要回皇宫向皇帝汇报。

“朱先生,唐先生的病情真没有大碍?”黄锦很担忧,以他为人处世的经验,觉得朱浩不过是在安慰唐寅。

朱浩摇头:“唐先生的病情,我也拿不准,还是要看调理后的情况。”

朱浩不会在诊病这种事上托大。

诚然,他是很多人公认的神医。

但若论医术,他没法跟这时代自幼浸淫医道的人相比,他之所以被当作神医,更多是因为他拿出了很多这时代没有的救命药,诸如植物抗生素、硝化甘油等。

可涉及到很多病情,就比如说癌症或是肾炎、冠心病、高血压、白血病、糖尿病等慢性病,这时代朱浩没有诊断的仪器,根本就没法做到对症下药……其实别说朱浩自己,就算是把当下最牛逼的神医找来,也都无济于事。

朱浩说今年是唐寅的劫数之年,更多是因为他熟知历史,而不是真的为唐寅诊断出什么病来。

黄锦问道:“那陛下问及,该如何回复?”

朱浩道:“让太医院的人多来为唐先生诊病,我偶尔也会过来,时刻关注唐先生身体变化……希望他吉人自有天佑吧。”

……

……

杨廷和致仕,虽是情理中事,但对很多人来说依然很突然。

连朱四自己,似乎都没做好准备全盘接手朝政,而现在朱四想要把朝政大权牢牢地掌控在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从内阁到六部衙门,管事的主要还是杨廷和派系的人。

杨廷和退下去了,而孙交却没依诺退下,这让其处境尴尬。

为了展现出自己请退的决心大而坚决,他把朱浩叫到家中,以命令的口吻,让女婿帮自己顺利退休。

“孙老,不说好了到年底才退吗?难道几个月都等不了?”朱浩对孙交迫切要退休的态度,显得不以为然。

孙交非常生气:“敬道,老夫发现你最近的态度要不得,好像朝中什么事都少不了你!老夫此时退跟年底退,情况能一样?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老夫言而无信!杨介夫要离京,老夫都不敢去送他!简直是愧对世人啊!”

孙交很在意面子。

朱浩皱眉道:“孙老不能退下来,全是因为陛下不放人,就算杨阁老再心有不满,也不能不讲理吧?”

孙交气息粗重,好像不屑于跟女婿争。

“若是孙老执意要走的话,不妨去请示陛下,再不行去请示太后也行,找晚辈谈这个,的确没必要,在孙老乞归这件事上,我真是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朱浩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把孙交死死地按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正是他的主意,下一步他还准备让孙交当吏部尚书呢。

“那你呢?”

孙交黑着脸问道,“现在杨介夫走了,连伯虎都进了翰苑,你要回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怕是旁人都不会怀疑你在背后做手脚。”

朱浩微笑着道:“留在吏部当员外郎没什么不好,至少清闲。”

孙交不信地问道:“你真的只想当个吏部员外郎?”

朱浩继续微笑以对:“我怎么可能这么心急?杨阁老刚致仕,人都还没离京呢,事情未必就不会出现变数,我何苦为自己招惹麻烦……其实现在朝中只是少了杨阁老,官场格局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

“哦,你还要闹出点动静来,等更多人退下去,你才往上爬?我说敬道,你这小小年岁,城府倒是挺深啊。”

孙交不客气地教训起女婿。

朱浩扁扁嘴:“孙部堂别说这个了,之前您老人家一直在杨阁老面前保举我,要把我留在京城,真实目的恐怕并非如此吧?”

“你……”

孙交没想到,几句话工夫,居然就跟女婿针锋相对起来。

其实孙交觉得,朱浩应该不会意识到这点,但现在却清楚地指出他的用心,说明朱浩的格局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各有算计而已。”

朱浩继续道,“我若是回了翰林院,必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孙老你更是担心我兴风作浪,既如此,我留在吏部不好吗?别人都当我是透明人,最近连杨用修都很少找我,说明都清楚我已然是弃子。

“嘿嘿,弃子好啊,可以安安稳稳隐于朝中。至于那湖广提学副使之职有什么好的?去了湖广,意味着我长时间不能回京,难道让陛下把我给遗忘了,导致心中抱负不能实现……这就是孙老希望看到的吗?”

孙交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后生晚辈给教训了?忍了半天,他终归没开口,居然真把这口窝囊气给忍了下去,其实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女婿有本事,实际上也是他希望看到的情况,只是觉得太过锋芒毕露会招惹来危险。

“你接下来要在朝中做什么妖?议大礼?还是重新招募一批老臣回朝?再或是军政方面搞点大动作?”

孙交开始盘算朱浩的计划,随后用带着警告的口吻道,“既然你让老夫留在朝中,你就别怪老夫故意找茬,不要以为老夫在朝就一定会帮你,老夫身为文臣,有责任规劝陛下,若是你们所做之事越制,可别说老夫……”

“放心,孙老不用特意警告我,我明白规矩,做什么事都要遵守个原则……不过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我也不需要对您老明言不是?要不咱们走着瞧?”

朱浩以挑战的口吻,微笑着说道。

孙交差点想打人。

什么走着瞧?

这是把我这糟老头子当成杨介夫第二了?把我当成了政治对手?

你把老夫留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就是为了给你树立个靶子,让你往老夫身上放铳是吧?

“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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