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506章

作者:天子

自己这个儿子怎么理解的?

杨慎道:“敬道明面上是顺从陛下的意思,但其实几次都否定了此举的可行性,用的是反讽的手法。”

“哦。”

杨廷和点了点头,随便摆摆手,“你先回去,为父还有事办。”

杨慎本以为今天日讲之事,父亲会非常在意,心情激动等着父亲回来告知好消息,现在看父亲的样子,好像对谁去日讲,日讲中讲了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把他赶出去,应该是有不想让他知道之事处置?

会是什么?

杨慎问道:“父亲可是有为难之事?或可由儿代劳!”

杨廷和本来已经拿起笔,闻言不由疑惑地抬头看向杨慎,忽然明白过来,儿子这是觉得他自己被冷落了,想主动挣表现,当下杨廷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将朝堂上新皇所提之事跟杨慎说了。

杨慎道:“以父亲所见,陛下要获取西北军政大权?”

“用修啊,为帝王者,首先要掌控的就是军队,可说是谁掌握了军权,谁便是这天下之主,所以你看先皇时即便再胡闹,但军权方面从不懈怠,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朝纲混乱,军中奸佞横行,国之不国。”

杨廷和语重心长地给儿子上课。

杨慎当然知道过去几年朝廷乱象因何而起,他不想听这些大道理,更想知道父亲要做什么。

杨廷和道:“为父要去信宣府,让地方将官做万全准备。这么说吧,就算宣大总督不能拉拢过来,至少地方巡抚和总兵……不能受陛下所挟。正德之乱,不能重演。”

这话听起来义正词严,却连杨慎都感觉到,父亲是想获取宣大之地的军政大权。

现在京师军权,已一点点被小皇帝控制,本身杨廷和在京师军权上也难以动手。

京师军队主要掌控在勋贵和太监手上,你一个文官若是跟勋贵和守备太监走得近,就会落人闲话,别人会说你杨廷和用心不良。

但这不代表杨廷和不会在获取军权方面做文章。

彭泽就是他有意栽培起来的。

王琼派系尚有不少官员在朝,作为王琼的敌人,彭泽为了能当稳兵部尚书之位,必须依附于杨廷和。

杨廷和再通过彭泽在西北经营多年的势力,把军权逐渐拿到手中。

封疆大吏以首辅大臣马首是瞻,这种事历朝历代经常出现,包括后来历史上著名的抗倭名将戚继光,在朝不也是有张居正为其撑腰?而这种暗中的往来,没什么大问题,谁让本身首辅大臣位高权重呢?

杨慎道:“可是儿听闻,现在宣府和大同吏治混乱,父亲先前不是想以宣府府库军饷为引,整肃前朝遗臣?”

杨廷和摇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时定不下来。宣府大同官将多为奸佞嫡系,如今他们尚未归顺,先等着吧。”

……

……

杨慎回去后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宣府因为当年朱厚照长期驻留,武将主要为江彬、钱宁、许泰等人提拔,文官则为朝中陆完和王琼所挟,而王琼因为在军中势力庞大,九边各处都有他的人。

新皇登基,委派过去的宣大总督臧凤却是漕运总督出身,属于工部派系,其本身又有西北为官的经历。

倾向性上来说,臧凤跟王琼和陆完的关系更加紧密些。

小皇帝想把臧凤拉拢过去,甚至在朝堂上提过,曾派人去宣府,问过臧凤对于宣大军务的见解,可见皇帝跟臧凤的联系很紧密……此时杨廷和若想掌控宣大一线军权,必须要从地方巡抚和总兵官等人身上入手。

第二天杨慎去找朱浩,问询有关前日日讲之事。

他对朱浩宣讲的内容没什么意见,反而以西北军务,来问询朱浩的看法。

朱浩道:“用修兄,昨日后,我到现在满脑子都是为朝廷开源,就怕陛下不会放过我,以后再召我去问策,你让我如何应答?”

“应该不会了。”

杨慎笑道,“陛下昨日刚跟你谈过,怎还会触霉头?”

这边正说着话,余承勋匆忙从外进来,带来一个让杨慎很惊讶的消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公公,奉陛下之命,亲自到翰林院了,说是要嘉奖日讲官。”

杨慎一怔。

这是什么路数?

小皇帝昨天听了石珤和朱浩的日讲,不耐烦结束,今日却派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样级别的大佬,来奖赏日讲官?

“人在何处?”

杨慎问道。

余承勋道:“刘学士正带人招呼,他人暂未得到消息,现在过去应该来得及。”

张佐在朱四身边一旁兴王府老人中显得不那么起眼,风头完全被朱浩盖过了。

但在朝中,那可是顶级大佬的存在,而且随着朱四登基后皇位逐渐稳固,朱四在处理政务,尤其是处理题奏时显得张弛有度,别人都觉得张佐是个能人,久而久之名声就传扬开来。

可因为张佐是太监,平时少有出宫,别人想拜会也无良机,这在翰林院众人眼中,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毕竟能在谁入阁或是谁已经入阁后票拟等事上有直接关联,翰林院的人最想接触的内官,自然就是这位内相。

“过去看看。”

杨慎自然想跟张佐接触一下,看看跟父亲对接的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

几人到了学士房门前,翰林院几乎所有人都聚拢过来。

张佐造访翰林院,还是带圣意前来,有点钦差办事的意思,加上张佐身份特殊,谁都想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以至于不管是否当差的,都先放下手头的事情,跑来跟张佐见上一面。

“刘学士,其实咱家也不想多叨扰……对了,昨日里几位讲官可都到齐了?陛下颁赏之事,不能耽搁。”

能跟张佐直接对话的,便是翰林学士掌院事的刘春。

刘春往四下看了看,笑道:“除了石学士外,其余人都已到了。”

石珤并不在场。

其余温仁和、穆孔晖、余承勋和朱浩都在。

张佐将目光打量过来,眼神自然而然便落到朱浩身上,下意识的,便用目光跟朱浩做了个交流,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没办法……

对别人来说,他张佐是大佬。

而对张佐来说,朱浩才是真正的大佬,这已经不是在兴王府的时候,现在张佐见到朱浩都要主动行礼问候,这算是一种规矩,在新皇面前的排次,只有朱浩的地位在张佐之上,唐寅跟他也只是平级。

“几位,陛下的赏赐,都在外面。”

张佐笑道,“这翰林院中真是出能人啊,咱家来之前,还以为像朱翰林这般的年轻人是绝无仅有,现在看看,年轻才俊比比皆是。”

在场那些二十多岁的翰林听了,心里一阵得意。

但有心人明显听出来,张佐这是代表皇帝表达不满呢。

皇帝让你们找几个年轻的讲官去宫里宣讲,结果你们就找一个年轻的朱浩?别的除了一个余承勋三十来岁,其余都是四五十甚至六十的老头子?不知道什么叫揣摩上意?皇帝的意思都能公然违背?

你们翰林院的人可真是敢作敢为!

张佐又望着朱浩,笑盈盈道:“尤其是这位朱翰林,还是安陆之地士子,想来有龙气庇佑,才有那惊世之言……”

朱浩道:“张公公客气了,其实在下祖籍京城,只是后来迁居安陆。”

“呃……”

张佐一时很尴尬。

在场的人都在偷笑。

这小子,真是不识时务,当面就让司礼监掌印太监下不来台?你这是不想在翰林院混了吧?

第666章 他们为何在一起

张佐在一种尴尬的氛围中,跟翰林院的人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交流。

他自己心里很别扭。

总觉得自己坐在那儿,而朱浩立在旁边看着,太过失礼。

他太监出身,在兴王府就是个伺候人的,很懂得场面应付那一套,最在意的是不要给自己招惹来麻烦,可现在知道得罪朱浩这个皇帝跟前宠臣不是好事,却还在这里坐着,不知日后该如何共处……

又一想。

算了,我还是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早点儿离开最为稳妥。

张佐起身告辞时,众人相送。

张佐笑着对朱浩道:“朱翰林,昨天日讲干得不错,有时间多去跟陛下讲讲开源之事,走了走了!”

众翰林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朱浩如此无礼,身为司礼监掌印的张佐居然毫不在意?

嘿,这位张公公城府很深啊!

……

……

张佐走了,翰林们很快散去,各回各的公事房,朱浩却被刘春留了下来。

刘春道:“邦彦找过我,跟我提及你在宫里的表现,可说大失体统,但老朽却知道,这是……用修逼你这么做的吧?”

听了这话,朱浩不由讶异。

要么怎么说刘春欣赏他呢?明明是他在日讲时大放厥词,有失体统,刘春却为他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撇清干系!

“这……”

朱浩有些不好意思。

杨慎逼他这么做的吗?

间接来说是的,杨慎塞给他的讲义,让他讲那些离经叛道的内容,后来却是他自己临场发挥,讲了一点更不为儒家认同的理念。

刘春无奈道:“老朽在朝多年,其实早看出来了,如今文臣派系林立,为官最难避开的就是党同伐异那一套……虽然都在说,我大明吏治清明,官员洁身自好,但这拉帮结派之事,自古就难以根除。”

“嗯。”

朱浩点头。

这话没毛病。

你留我在这里叙话,其实质不就是拉我到你派系?什么师生、同门、乡党、年谊的……哪个不是结党的方式?

“不过也好,我倒是觉得你讲的没什么问题,人终归还是要现实一点,朝廷不能总以大义来笼络人心,不许之以利,不加之以罚,如何能恩威并施,收揽人心?却总有那腐儒,自以为通晓经义就明白治国道理了?荒谬!”

刘春随口发出的一番感想,又让朱浩惊讶了一下。

以朱浩所知,以往翰林院中,刘春乃是顽固不化的老学究代表,现在怎么思想变得开明了?

难道是因为起死回生后,开始反思一生所学,顿悟后超脱凡俗了?

还是说因为这番话是他朱浩说的,而刘春对他又很欣赏,爱屋及乌之下,连这番听来有违儒家礼法的说辞都选择接受?

朱浩拱拱手,表示了感谢。

不管怎样,刘春能支持他就很不容易了。

因为刘春代表的是大明文人的巅峰成就,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给人定性定名,有了他的欣赏,就算外面的人对朱浩的理论有诸多非议,光靠刘春一句话,就能让朱浩在儒学派别中屹立不倒。

“回去办事吧,最近我跟你岳丈……孙志同,经常会面,偶尔聊到你,都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以后好好为朝廷效命,必然前途无量。”

刘春眼神中带着一股欣赏,好像真把朱浩当子侄看待。

朱浩则在琢磨,孙交现在这么欣赏他了?居然在刘春面前夸赞他?

那……为何在自己面前,孙老头却每次都显得那么不近人情呢?

难道就因为我朱浩,孙交和刘春成了莫逆之交?

说起来还真有点荒唐,让人难以采信啊。

……

……

朱浩在翰林院中以言语顶撞张佐之事,很快成为翰林院中人人争相谈论的热点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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