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387章

作者:天子

此时的他终于理解朱四在皇宫里的心情,即便是得到梦寐以求的名利地位,但人身自由受限,还是会让人产生一种焦虑感。

“怎样,翰苑可还好?”

唐寅知道朱浩下午不用去翰林院,特地跑来问询。

进入翰林院,可说是唐寅一辈子的追求,但显然这梦想他这辈子是没法实现了。

就算能在朝为官,也没资格以举人之身进翰林院,至于让他去考进士……那还不如杀了他,以他目前的懒散和不思进取,莫说是考会试,就算是让他回去考乡试,九成九也会落榜。

“没意思。”

朱浩摇头道,“实在不行,外放个地方官,也挺好。再或是留在这里,暗中给陛下出谋划策。”

唐寅瞪大眼:“怎么?才进朝堂第一天,就想撂挑子?”

朱浩道:“我只是去了趟翰林院,朝堂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呢,同样是为大明做事,在哪儿不是做?”

唐寅听了一阵无语。

自己所期冀的,在朱浩看来却好似一文不值。

“都是过去几年你散漫惯了,看你这模样都没法用心求学,真不知今年你这状元如何考回来的,莫非真有神助不成?”

唐寅又开始纠结了。

正说着话,这边锦衣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朱宸匆忙而来,对朱浩行礼道:“朱先生……唐先生也在?是这样,今日朝堂上,陛下与礼部的人起了冲突……陛下执意要将太后接入宫中,引发群臣反对……”

朱浩跟唐寅不由对视。

在没有跟朱浩商议的情况下,朱四已迫不及待要接老娘来京师。

而且在新皇派系中,已开始把蒋王妃称呼为“太后”,意思是不管你们文臣承认与否,朕就是要把亲娘当太后,把老爹当皇帝,看你们能奈我何!

朱浩道:“那陛下之意为何?”

朱宸急切道:“陛下在朝堂上撂下狠话,若是不同意将太后接到宫中,陛下甚至连皇位都可不坐!”

朱浩心想,难怪今天没见到翰林院高层,余承勋还说李廷相麻烦缠身,难道是为接蒋王妃到京城之事?

不像!

若李廷相真为这件事发愁的话,余承勋一早没去朝堂,怎会知晓?

朱四突然在朝会上发飙,连朱浩提前都不知晓,看来朱四做事还是有很多任性和不理智的地方,这大概就是少年没爹后性格孤僻所致。

朱四在父亲死后,周围群敌环伺,危机四伏,逼着他成长为这样一种偏激的性格。

朱浩点头:“如今京师兵权,陛下尚且只拿到一半,即便如此朝中大臣和王公贵胄也不敢擅议废立之事……朱指挥使不必紧张,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回头我自会劝解。”

言外之意,你别把这件事看得太过严重。

无非是将大礼议的一个环节提前给挑了出来。

兴献王名分先放到一边,皇帝的出身问题也先暂缓,就只提蒋王妃进京,虽然这不是很好的突破口,但事情既然已提了出来,还是要帮朱四把场面给撑住。

至于朱宸担心新皇真一气之下回安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四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你回安陆,皇位真的易主,你离死也就不远了,你的继任者不可能容许你还活着。

……

……

朱浩下午没见到朱四,心里正琢磨,这边下人来通报,说是翰林院发消息到了朱浩登记的住所,让他回翰林院商议事情。

唐寅道:“不会真为陛下召王妃入京之事吧?”

朱浩摇摇头:“不管是什么,唐先生请注意言辞,你没听朱指挥使都已经称呼王妃为太后了?”

唐寅叹道:“没有名分,光有称呼有何用?”

话是如此说,但你在朱四面前试试,估计那小子能跟你犯驴脾气。

朱浩随即便乘坐马车回到翰林院。

这次进来跟早晨来时不同,轻车熟路,一路到了修撰房,却只有余承勋一人在,其余人要么是没收到通知回来,要么是去别的地方议事了。

“朱状元,你真回来了?”

余承勋笑道,“其实没什么,就是内阁让给商定个兴王大妃的名号问题,此等事与我等小人何干?都是那些大人做的事。”

朱浩很不喜欢听什么小人、大人的说法。

虽然当下,朝中官员互相称呼时,开始不以官职相称,很多时候以“大人”作为尊称,尤其是以下级对上级称呼为甚,但朱浩不想让这股歪风邪气滋长。

朱浩道:“那通知回来作甚?”

余承勋把手上案牍放下,打了个哈欠道:“这就要跟你讲讲了,翰林院看起来是朝中所有衙门中最清闲的所在,你在这里坐几个月班,都未必有一件正事落到你头上。但翰林院又是朝中什么事都能涉及的衙门,大到立嗣、上尊号、草拟诏书,甚至有时票拟不决,还会让众同僚内商票拟,六部审计、直谏君王……不一而足。如果有人告诉你,某件事跟你有关,你权且听听,别往心里去就行。”

言外之意,你第一天进翰林院,不知道翰林院的运行规则,以为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其实翰林院那些老油条都不会把这些事放到心里去。

所以……

即便翰林院通知让回来商议大事,也没人听。

朱浩心想,你们这群人,已经深谙上班摸鱼的诀窍,一个个在治国方面没什么建树,却全是人精。

朱浩道:“余翰林之前不是去参加欢迎新科进士的酒席了?为何在此忙于公务?”

余承勋走到朱浩面前,拉了张椅子过来,让朱浩跟自己都坐下,继续语重心长:“还有个规矩要告诉你,别人不干的时候,你要留下来做事,这样你才有机会与众不同。”

朱浩很想说呵呵,你这不就是上班族在老板或上司面前装样子的诀窍?

办公室政治啊!

“余翰林背景雄厚,还用做这些表面文章?”朱浩眯眼。

余承勋笑道:“用修不在旁,你便口无遮掩?其实也是,旁人说我,都说我沾了杨家的光,但谁说以我的本事就不能在翰林院中有所作为?若是有人说你朱状元是因跟新皇同乡而考中状元,你听了心中如何滋味?”

朱浩心想,没事,我还好,你开心就行。

余承勋收敛起笑容:“我也说了吧,乃是因陛下早朝时,执意要接母妃到京师,却说这新皇,做事真有一套,以孝治忠,你说臣子能怎么办?哈哈,话说多了,那都是阁老大臣担心之事,你我就放轻松好。”

朱浩道:“所以余翰林不打算建言献策?”

“当然要献,每个人都要献,明日一早估计就有人来问,你若没个主张,都不好意思在同僚面前抬头,但你就记住凡事讲究个度,这官场台阶,谁能决定你走上下一阶,按他的意思来说,大差不差便可。”

余承勋又在给朱浩上课。

到这里朱浩大概听明白了。

余承勋留在翰林院没走,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在他朱浩。

估计就是杨慎刻意让人去传递消息,让朱浩回翰林院来,说得好像有多大的事,再以余承勋作为第三者的身份给朱浩上上课,让他明白,能决定他未来官场前途之人乃杨廷和,你必须要在建言献策方面依附杨廷和的意见,以后才能有所作为。

朱浩心想。

跟我讲这么一箩筐的办公室政治,其实还是因为之前我对杨家大公子展现了个模棱两可的态度,杨家想把我招募过去,让我充当出头鸟吧?

第511章 反间

余承勋的举动太过刻意。

以朱浩的政治思维,可不会停留在简单层面,朱浩发现儒官一党招募他时煞费苦心,再想想自己在朝中的价值没那么大,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人想推他出来当炮灰。

而他以何等身份,能成为“首席炮灰”人选?

除了锦衣卫千户之家出身,就是今科状元的身份了。

联想到今日上午皇帝跟大臣在迎接蒋王妃的事情上起了冲突,设身到杨廷和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其最佳劝谏办法,不是以大臣联名上奏,而是让新科进士冲锋陷阵,那时他朱浩作为新科魁首,就能合情合理充当炮灰了。

朱浩心想:“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我会受到这般重视,原来是想让我带本届进士去直谏,得罪君王。新皇不是想以亲自主持殿试的方式来培养一批天子门生吗?杨廷和就要以这种方式让新皇知道,你的所谓门生,全都站在文官立场上考虑问题,与你这个皇帝离心离德。”

好狠!

即便朱浩不能确定杨廷和是否会用此等招数,也能感觉到那种杀人诛心对小皇帝朱四造成的实质性伤害。

朱四指望这批他钦点的进士能为他在大礼议问题上出头,结果杨廷和已经布置好一切,让这群进士当那出头鸟,劝谏皇帝回头,这都不算杀人诛心那什么才能算?

“在下多谢余翰林点醒,以后在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既然翰苑无事,那在下便先告辞!”

朱浩起身就走。

余承勋一怔。

你小子不是听明白了吗?要是明白了就该知道我这是在招揽你,好说歹说半天,行不行你倒是撂个准话啊?

但朱浩装糊涂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他的层级也不是余承勋这种在翰苑混日子的“名士”所能理解,说白了,就是余承勋的段位不够,余承勋想从朱浩这里试探,却不知变相被朱浩探寻出更多的情报回去。

“余翰林,有事明日再言。”

朱浩说完头也不回离开翰林院。

……

……

下午朱浩见到朱四,急忙将朱四叫进书房,张佐和唐寅跟了进去。

“朱浩,我还想看戏呢……你不是说公冶菱到京城了吗?我想听她唱白娘子,她唱得比别人都好。”

朱四今天是来见少年时偶像的。

朱浩道:“陛下请勿谈及其它,现有一件重要事与你商谈。”

一听朱浩如此说,张佐和唐寅急忙凑近,想知道是什么着紧事。

等朱浩把他的分析跟朱四一说,朱四皱眉:“不会吧?新科翰林要劝谏朕不接母妃来京?他们为何要为杨阁老出头?他们不是朕的门生吗?”

朱浩叹道:“今天我跟翰林修撰余承勋说了很多,他有一句话很打动我,一个人做事的逻辑,不是看长远,而应该聚焦于眼下,谁能拉自己攀上下一阶台阶,就要以此人的意见为准。

“陛下以为,新科进士在朝中的仕途前景,是陛下赐给他们的更多,还是杨阁老,或是说杨阁老派系之人?”

朱四一听就明白了,神情无比沮丧。

张佐着急道:“现在朝野上下都是杨阁老的人,连吏部都在杨阁老控制下,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新科进士自然会……”

有些话连张佐都不敢随便说,怕说出来会打击小皇帝的自尊。

“那朕……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做吗?朕不过是想将母妃接到皇宫来,连最基本的尽孝都不能做到吗?”

朱四说话时很委屈,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唐寅劝慰:“陛下,这不过是朱浩的猜测,做不得准,或许事情不至于发展如斯。”

朱四摇头:“朱浩说的话,朕相信,因为朕若是杨阁老,也会这么做,如此便能让这些新科进士死心塌地跟他一起对抗朕,把朝堂变成杨家的朝堂,他有什么理由让朕逐步收买人心,培养自己人?”

唐寅不由感慨。

小皇帝已把他自己跟杨廷和彻底摆在了对立面上,用了很多偏激的词汇,甚至提到皇帝需要收买人心的话,这说明朱四真的没有安全感。

朱浩道:“其实……陛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朱四瞪大眼,道:“对啊,朱浩,你既然提前洞悉了杨阁老的意向,那你就该想到解决办法了吧?”

说话间,朱四把流出的眼泪鼻涕随便在衣袖上擦了擦,看向朱浩的眼神中满是期冀,好似又看到希望。

自己这边有个能掐会算,还打入敌人阵营的心腹大将,干嘛要那么灰心丧气?听朱浩的安排不就成了?

朱浩满脸都是高深莫测:“陛下记得之前臣跟你提过,要以财帛贿赂礼部尚书?陛下就要以此方式,来分化瓦解杨阁老阵营,同时可以有意无意对他们透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

……

朱浩能从余承勋简单的拉拢言辞中,判断出杨廷和阵营会用到什么招数。

料事于先。

主动权难道要拱手相让?

当天朱浩就让朱四回宫,趁着日落前,将礼部尚书毛澄召到宫里,彻谈半个多时辰,恳求毛澄在迎接蒋王妃的事情上出力……

不提大礼议,单提奉养母亲之事。

言辞恳切,让毛澄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就算是儒官,想以儒家认为的道德规范来制约新皇,但也不能不讲孝义礼法这些基本的儒家典范吧?

而且朱四还根据朱浩的说辞,有意无意跟毛澄透露出一些消息,趁毛澄离开宫门前,由张佐亲自过去,让锦衣卫挑了三担财帛,加起来足有二百两黄金,以及诸多绫罗绸缎等贵重物品……

意思是贿赂毛澄出面为其周旋。

此举一下就把毛澄给整得不会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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