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93章

作者:浙东匹夫

如果烧完后重于七十斤,那就当是空气进的太少、燃烧不充分。轻于七十斤,那就是燃烧过充分,烧成渣了。

大致多实验几次之后,再根据每次的产物慢慢测试实际炼铁效果。

……

这一番多管齐下的折腾,足足就又花了十天左右。

沈树人也不回府治江夏县,就在这大冶住下了,还是在野外铁山,十几天连县城都没回一趟。

至于留在江夏县的那俩绝色美人,陈圆圆和李香君,也是独守空房二十天,夫君一出差就不着家。

作为穿越者,美女哪有炼钢造枪炮爽!枪炮才是影响到将来能不能君临天下争霸立业的利器!女人将来要多少有多少!

好在冬天本来就是农闲时节,军队也不许要调动,流贼也安分,所以道台衙门和佥都御史衙门的政务本来就不忙。

日常工作有一群幕僚、副手帮衬着处理,实在有大事就跑大冶县这边请示,倒也没有耽误。

时间转眼就临近了十一月底,距离沈树人初到大冶,已经快二十天了。

这天,他正在准备验收新一批的焦炭样品、并且在新调整过的高炉里尝试实际使用,

忽然协理宋明德终于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家里回了书信,他族叔宋应星八天前已经启程搬家,今天就能赶到大冶了。

算算日子,宋明德的家书是十六天前寄出的,这宋应星来得倒也不慢。对方毕竟是五十七岁的老人了,还是搬家来的。

沈树人倒也重视人才,手头还有几个技术问题搞不定,也暂时不搞了,脸都没洗,就直接吩咐人骑马跟他一起去迎接。

一个道台、佥都御史,亲自迎接一个从七品的虞衡窑冶科经承,这面子也是给得足足的了。

……

一个时辰后,大冶县西北、濒临长江的一处无名小镇码头上。

一个五十七岁、胡须长而蜷曲稀疏的老者,拄着手杖下了船,看着眼前脏乱差但忙碌不堪的码头,眼神也是有些飘忽,似乎在为前途担忧。

此人正是宋应星,他身后跟着的妻儿家眷,也陆续下船,大包小包扛着行李装车。

看起来宋家确实也不富裕,他的小儿子和长孙都还年富力强,还跟仆人们一起搬行李,显然家中仆人数量、还没多到让他们完全不用干家务的程度。

宋应星一辈子没中进士,中了举后虽然有免税特权,还能通过各种渠道拿到一些银子。但他本人和兄长总想搏一把进士,从万历四十年左右一直考到崇祯初年,连考了近二十年。

明末京城的物价已经很高,长途赶考花销很大,每隔三年从江西跑一趟京城、还要在京城住大半年、还要拉关系应酬,这使费的银子就不少了。

当然了,宋应星本人其实还有一项最大的开销——他写了《天工开物》,这书却没什么文人士大夫会买来看,所以靠刻书卖钱回本,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他又不忍自己的著作就此湮没,所以要自费掏钱请人雕版印刷。

当时刻一部个人诗集,按厚薄篇幅不同,工本费是五百两到近千两不等。(不只是请人雕版的钱,还包括首印的钱。一般雕好了要印上几百册到一千册。就像现在出版社,对排版好的纸质书,一般也要五千册起印,否则很难让出纸质书)

《天工开物》的篇幅可比诗集长多了,还有上下三卷,关键是他的书还得雕刻那些机械制图的插图,特别昂贵,一共花了宋应星三千多两银子。

这是他一辈子亏得最多的一笔钱,把他当教喻这种没贪污机会的清水官、几年来赚的钱都赔回去了。

印书亏的本,导致他家用不起太多仆人,家人也只好跟着干家务杂活了。这次来武昌,也是什么都不舍得丢,大包小包都带来了。

他此刻驻足的这座码头小镇,对岸就是黄州蕲水县地界、浠水河从对岸的黄颡口镇汇入长江,形成了一个江河转运的水运枢纽。

明末这个地方还没有建城,甚至一直到20世纪民国时、都是无名小镇。

要到解放后,才在这个码头所在的位置,设置了“黄石市”,再后来,才轮到新设的黄石市反过来吞并了大冶县。

宋应星一行忙活了半晌,总算把东西都装车,正要再次上路。忽然看到码头西边的官道上,一阵阵征尘飞扬,马蹄隆隆,似有千百骑汹涌而来。

宋应星脸色突变,他没遇过战乱,不懂骑兵的声势,也就高估了来人的数量,还以为这武昌府地界依然不太平,左良玉的兵匪、张献忠的流贼还在滋扰地方。

跟妻儿抱团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征尘渐渐散去,他才看到为首一个二十出头的高大峻拔、面目黢黑年轻人,当先下马朝他走来。

他看对方脸色这么黑,身材这么威猛,下意识就以为是个将军,能率领数百骑,估计官位还不小,当下也就顾不得文尊武卑,人在矮檐下只好低头,这就要上去行礼。

“这位将军,不知……”

“什么将军,来者可是宋先生当面?”那“黑脸将军”说话倒也和气,一边问一边上前抓住宋应星手臂,让他反抗不得。

宋应星一个踉跄:“不敢当先生之称,老朽一介辞官归隐的闲散之人,得蒙此间沈道台盛意拳拳……”

“黑脸将军”不以为意地说:“是本官来得迟了,没迎接到先生下船,下次也让你家打前站的哨船早些来通报嘛。”

宋应星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您就是沈道台?这如何当得先生之称!当不得当不得!老朽将来不过是治下一属官……”

沈树人不容置疑地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先生能写出《天工开物》,在通究物理方面当然有过人之处,自然也就当得起先生之称。”

宋应星这才渐渐回过神来,随后又觉得有些别扭,讪讪自嘲道:

“刚才倒是老夫失态了,还以为是遇到了乱兵……道台大人年轻有为,听说是两榜进士出身、天下诤臣,没想到还如此威猛。”

沈树人哈哈大笑,也意识到问题了,毫不在意地自嘲:

“你是说我看起来黑是吧?其实我长得不黑,这是刚才得知先生要来,急于出门,不曾洗脸。本官这几日都在大冶铁山,琢磨砌炉烧焦的事儿,这一脸都是煤渣灰。”

宋应星不由肃然起敬,高贵的兵备道、佥都御史,居然亲自督导这些技术的琢磨,还真是罕见呢。

看来自己这次来武昌,真的是得到明主赏识,可以大展拳脚了!

果不其然,一路上沈树人尊老,让宋应星坐马车,他自己骑马在车窗边跟车里人闲聊,一点上官的架子都没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先生缪矣

沈树人对宋应星的礼遇,不仅让宋应星本人觉得颇为惭愧,甚至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

连带着宋家的妻儿亲戚,也都是惶恐不安。

宋应星几个儿子,年纪大的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最小的也比沈树人稍长些。看着刚刚被运作了从七品官职的父亲坐在马车里,而朝廷的佥都御史、兵备道佥事却骑马在车窗边,他们始终觉得提心吊胆,颇有几分不真实感。

一路上,沈树人谈笑风生,话题范围倒也豁达,聊的都是双方都感兴趣、但又大而化之的物理化学内容,并没有很猴急地要求对方立刻解决什么具体技术问题。

这种态度,就愈发让宋应星老泪纵横,深感知遇之恩。

不过,说着说着,沈树人忽然就奇峰突兀,说了些和氛围不太合拍的话语。

两人原本刚聊到《天工开物》,沈树人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宋先生,晚辈这就要指出你著书立说时的一个不到之处了。”

宋应星一愣,还以为对方是在具体机械或者农学方面有什么见地,要挑书里的技术错误,当下他也就做好了谦虚配合的心理准备:

“哦?不知是下官……老夫书中何处错漏?”

沈树人:“最大的错漏,就在序言上!你在此书序言的最后一段,居然说《天工开物》是无用之书,‘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此言岂非大谬!我沈某人好歹也是两榜进士、且诤名播于天下。我考进士之前,难道没有好好熟读此书?

我非但读了,还学以致用,从其中一些奇巧机构获启发,中西合璧造出了一种新的起重机,还用在了当年朝廷的漕运改革上、大大降低了漕粮反复装卸船的损耗!

当时我还只是国子监生,以举监直接买的官做,虽只八品小官,却也不忘以经世实用之学报国!至于考上进士,那是我在河道衙门协理漕运有功、升迁到七品之后,才去考的。

哪怕不考,我这种实用之才也能有官做!对我做官帮助这么大的书,怎能说是‘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呢?”

宋应星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挑刺的准备,没想到最后沈树人说出这么一番话语来,着实把他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当初写《天工开物》的序言时,最后那么说,也是一番气话,恨铁不成钢。知道自己的书得倒贴钱印,绝不会有人分摊,也不可能卖得出去。

全书别的话他都是有感情的,唯独对这句话,他这几年来巴不得有人打脸,证明他是错的,证明这本书“不是对进取毫无作用”。

现在,一个在皇帝面前得到诤谏美名的两榜进士,打了这个脸,宋应星简直甘之如饴,很想再被狠狠扇几下。

他心悦诚服地狠狠感慨:“沈道台教训得是!老夫当年实在是无知短视,因为雕稿赔了多年积蓄、一时愤懑,才说出这些愤世嫉俗之言。

天下士林,哪有人人都蝇营狗苟醉心利禄的?这不,此书问世四年后,全天下终于有第一个例外了!沈道台您就是这个例外的大贤啊!”

沈树人听他提到赔本的伤心往事,也是顺着往下问:

“先生为此书、竟赔了多年积蓄?此书有精细插图,雕版印刷使费,应该比其他只有文字的书籍,要更贵一些吧?我也刻印过不少书,对行情有所了解,这么大部书,怕不是花了两三千两银子?”

宋应星点点头:“着实花了近三千两。当时每册首印了五百卷,结果白送都送不完。”

沈树人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看您序言上说,此书原有五卷,但‘观众、乐律二卷,其道太精,自揣非吾事,故临梓删去’。

现在想来,怕不是觉得那两卷写得不好、不得其道精要,而是没钱了吧?那两卷的手稿可还在?本官另有大用,拿来印了吧。

本官也不白拿你的,这两年,本官靠着《天工开物》着实获益不少,还翻刻加印了许多,交给手下幕僚、属官、匠人研读。

你原先亏了三千两,再加上这两卷没印的,一共算五千两。本官再加一倍给你,拿一万两,从此《天工开物》任由本官继续翻印,如何?”

古人也不可能谈版权分成,所以沈树人爽快一点,直接买断制,也没说这是版权,就当是润笔,外加弥补宋应星之前的亏损。

沈树人提到的《天工开物》序里的“观众、乐律”两卷,历史上宋应星缺钱没有雕印,就失传了,

不过有零星片段为后来其他书所引用,根据考古研究,可以大致推测出,

这两卷书分别研究的是乐器声学原理、还有一些明末时的舞台表演技术、道具技术,皮影戏人偶戏万花筒之类的原理剖析。

其中“乐律”这卷更有价值一点,因为涉及到了物理学的声学部分,比如从流出的残句里可以看到,宋应星有写“一根琴弦绷紧的长度缩短多少比例后,音高就能提高五度(宫商角徵羽一轮,对应西方一个八度)”,还有很多其他的朴素声学研究。

当然了,必须承认,在这方面华夏文明古代并不占优。因为古代都不喜欢用数学工具来精确定量研究艺术,只喜欢大而化之地泛泛论道不论术。

相比之下,古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在公元前6世纪就总结出弦长变化和音高变化之间的数学比例了。(中国古代调音师手艺是很不错的,甚至更好,但只是凭经验凭手感,没人去总结声学数学原理)

宋应星虽然比毕达哥拉斯晚了两千年,但好歹也是补上了这块不受重视的短板,他的一部分内容,也是从徐光启翻译的西方数学思想借鉴来的。

说白了,这两卷比前三卷涉及的工业、手工业要更加不务正业一些,纯粹是娱乐产业,类似后来电影行业的服化道、配乐技术,才那么不被待见。

所以,如果说《天工开物》的前三卷,只会被极个别非常死板的卫道士抨为“奇技淫巧”,那后两卷要是印出来,按照当时的社会开放程度,恐怕是开明人士都会喷是“奇技淫巧”了。

毕竟到21世纪,还有很多人喷娱乐科技是“为戏子服务”呢,何况是17世纪?

都服务于倡伎优伶了,这不“淫”巧还有什么是“淫”巧?

不过,不论别人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一切在沈树人这种坦荡君子这儿,都是不存在的。

研究那些倡伎优伶用到的技术怎么了?那些“众正盈朝”的士大夫,特么的哪个不往秦淮烟花之地钻?

天天勾栏听曲、还不许人研究声学物理了?

宋应星感动涕零之余,也不忘提醒了沈树人这一点:“沈道台,您开的价,老夫无有不允,老夫知道这是您抬举我。不过这倡伎优伶之术,由您推广出去,怕是对您名声有所不便……”

沈树人霸气回应:“我怕个鸟?我少年得志,功成名就,该考的功名全有了,早就无所畏惧。适逢其会能抢救两卷本该失传的科学著作,舍我其谁?回到大冶就让人给您拿银子,剩下的交给我。”

宋应星一家被拿捏得死死的,对沈道台的义薄云天、光明磊落,也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

一行人很快回到大冶铁山,沈树人给宋家非常优待,找了个大宅院给宋应星养老,让他每天画图纸做计算搞些研究,也不用亲自下矿山、铁厂考察,毕竟上了年纪了。

一万两银子的“版权费”,也是说给就给,住下后当天,沈树人直接就让家丁把白花花的现银送过去了。

宋应星做官六年,才攒出三千两刻书。现在却忽然进账一万两,以他原本那种没得贪污的做官套路,怕是得做二十年官才能攒这么多钱。

银子到位,还充分感受到了尊重,宋家人也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很快投入到了努力报效沈道台的状态中。

此后短短几日,沈树人原本还在为高炉耐火砖材料、烧焦碳技术等一些技术细节发愁。宋应星来了之后,虽然也没法直接给他报答案,却能帮着一起研究,还提供了不少细节思路。

沈树人能提供大方向,却提供不了细节原理,跟宋应星一合谋,补足短板,工作效率也一下子提升了数倍。

仅仅十天之内,宋应星就拿出了第一个让他值回票价的技术创新——

沈树人前世对化学不太在行,他前世看的主流科技史书籍,也只会说要“研究耐火砖”,但耐火砖具体是什么化学成分配比,沈树人就不知道了。

宋应星是江西人,跟着一起琢磨鼓捣烧制了几天,忽然就灵光一闪,建议沈树人再花点钱、重金去他江西老家,找景德镇弄些擅长烧制高温窑的工匠,一起总结排查。

“沈道台,老夫在江西住了大半辈子,对烧窑也是颇有研究观摩的,有些瓷土掺到普通烧砖土中之后,可以让窑的耐火变强,不如咱就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配比。”

被这么一提醒,沈树人也意识到了,有些含铝酸盐、铝土矿成分的烧砖土,好像是更有耐高温前途一点。

有了细节前进方向,他也就大笔一挥,批了银子,让宋应星要造实验室就造实验室,要机器要材料随便买,留下账目即可。要去景德镇请烧窑师傅做实验,也随便开支,不要怕花钱。

宋应星大受鼓舞,在紧随而来的十二月份,一个月时间里,就帮沈树人鼓捣明白了好几个技术难关。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步干到工业歌命前夜

宋应星一行在大冶县安顿下来、适应环境,慢慢展开工作。

在沈道台的资助下,到处延揽工匠、配齐各行人才。

有充足的经费支持,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缺啥买啥,把实验室和研究团队渐渐搭建起来。

这些事儿千头万绪,不知不觉就忙活了大半个月,时间也悄然来到了腊月下旬,再有不到十天就要过年了。

虽然忙碌,成绩也是非常喜人的,至少第一批改良后的高炉,结构验证已经跑通了。

所用的耐火砖材料,或许还能迭代优化,但目前研发中的半成品样品,在耐高温性能上,也已经比原本的高炉砖材、额外上升了大约一两百度。

煤炭炼焦的工艺,也有条不紊地跑通了,原本靠着试验人员的经验来调解烧焦时的空气进气量,如今都已经升级到了靠炉具本身的气门结构、和操作规程,来控制供气量。

为此,工匠们也打造出了第一台可以稳定作业的专业烧焦炉。以后一边改良一边扩产,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

腊月二十一这天,沈树人得了宋应星和宋明德叔侄同知,说是新的试验高炉到了开炉出铁的验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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