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41章

作者:浙东匹夫

“撤!快跑!”刘熊手忙脚乱,骑着马当先逃跑,先退了三四箭之地,收拢残兵搜集驮畜马匹驴子,径直往蕲水上游方向逃窜。

左子雄唯恐有诈,倒也不敢立刻追出镇子——一旦离开镇子,到了开阔地上,左右两翼就能被敌骑迂回了,到时候他的一千长枪兵一千火枪手,能不能挡住四面八方的顽贼,就不好说了。

稳重起见,他在贼军退出五六十步远后,才让长枪队赶紧变阵让出甬道,让火器兵分批上前放了一轮火力,两军才脱离接触。

逃跑过程中挨的这八百枪,至少又带走了百余条贼兵性命。

“不许追!敌军是拂晓来袭,还不知道远处有没有大队伏兵呢,等天色彻底亮一点,我派出斥候搜索完其他方向,再做定夺!让士卒们歇息喝水先,准备朝食恢复体力!”

左子雄有条不紊地下令,安抚住了手下跃跃欲试抢功劳的冲动。

第六十二章 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学戚少保

小半个时辰之后,黄颡口镇的官军,才在左子雄的整顿下,打扫干净了战场,并且让士兵们都吃过朝食、缓了口气。

战死者也都被仓促拉到一边火化,伤员都简单处理了一下。

一场短促而血腥的战斗下来,官军虽然以逸待劳、还有地形和火器优势,依然直接阵亡了31人,重伤47人,轻伤68人。

所谓重伤,至少有半数是救不回来了,只能简单处理一下减轻其痛苦,还有一半也会留下点残疾。加起来就是60多人的永久性战损,占总兵力的3%。

战损人数中,精锐的沈家家丁只占两成多,剩下七八成都是本地团练新兵。

这一方面跟团练战斗力较差、训练仓促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团练多为长枪兵,需要扛线承压,远不如火器兵安全。

好在战果也非常丰硕,光是战后寻找尸体和敌军被抛弃的重伤员,就斩获了近四百颗首级。逃走的轻伤员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另外还缴获了一百三十匹完好和轻伤的马匹、二百匹驴骡和其他驮畜。

重伤残疾的牲畜,只能是立刻宰杀,立刻煮了让士兵们大吃一顿肉。

敌军遗留的破刀烂枪不值什么钱,倒是尸体上扒下来超过五十副铁札棉甲,简单清洗一下后,立刻就给今天立功表现好的团练兵分了。

……

打扫战场,当然也会抓获敌军伤员俘虏。

左子雄留了个心眼,让属下特别注意伤员中的贼军军官。

属下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找到了一个因为断腿而没法跟着撤退的贼军骑兵部总。

那部总看起来别的没什么伤,只要把一条腿截了,伤口处理干净不化脓的话,多半还能活下来,所以求生欲也比较强。

左子雄就喜欢跟这种求生欲强的人打交道,所以他很避嫌地把监军百户沈练喊来,一起审问这个俘虏,以示自己一切决策的公心。

他也不废话,一上来就抽出佩刀架在那部总脖子上:“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马,主将是谁?后续还有多少援军?说清楚了,立刻让军医给你清创止血,不然就宰了,你另找一个伤员问。”

说着,左子雄一挥手,让亲兵从旁边架了另一个贼军军官过来,那贼军军官看起来已经重伤昏迷,故而说不出话来。

左子雄反手一刀,就把那个之昏迷贼军军官剁了首级,冷冷说道:“不会说话的贼将,就没必要多受苦了。”

断腿部总被袍泽的颈血溅了一身,从最初的震惊和呆滞中缓过来,连忙求饶:“是少主刘熊带的兵,大王……哦不刘希尧还让一斗谷带掣他。

刘希尧已经亲点大军,从黄冈出发,今天傍晚之前绝对能赶到。你……你们这么点人,顶不住刘希尧的大军的!”

左子雄脸色沉静:“刘希尧亲率大军?有多少人?”

断腿部总:“刘希尧全军总有一两……两三万吧,来多少不是我能知道的。”

左子雄倒也不苛求,知道这是实话。他一个眼神,示意下属遵守诺言,把那老实招供的贼军部总拉下去锯腿上药。

至于锯腿清创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造化了。

旁边的沈练和皮萨罗,听了招供后神色也都各自不同。

皮萨罗只是来拿高薪当教官,不是陪着做那些有白给风险的事儿的。他立刻嚷嚷道:

“左,我们难道不应该立刻撤回蕲州县城么?只有大半个白天的时间了,刘希尧要是真带一两万人赶来,把我们围在这种只有土围和木栅栏的小镇上,只有覆灭的下场!”

沈练毕竟是沈家多年的心腹,也是亡命徒,忠诚度更可靠些,他更担心的是全局,思索了一下之后,忍不住惋惜道:

“早知道最后要撤回城,刚才就不该给刘熊喘息之机,该趁着他溃败衔尾追杀,说不定能多掩杀千儿八百残兵,不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

如今却有些难办了,刘熊和一斗谷的残部,要攻破我们守卫的黄颡口镇很难。但如果我们离开镇子,在蕲水北岸的河谷平原、开阔之地行军时,被他们骚扰,却也不易对付。”

通过打扫战场和盘问俘虏,如今敌我战力是很明确的。

左子雄这边折损了近百人的战力,还有一千九百人保持了很好的状态,武器装备弹药也够,还有两百人可以骑马(其中几十匹是原本带来的,军官的马匹)

刘熊和一斗谷,应该还剩下一千三四百人,其中近半数是骑兵,其他至少也是骑马步兵,机动性有优势。

离开了镇子的地形掩护,在开阔地带上,火枪兵和长矛兵要应对多个方向的攻击,确实有风险。

左子雄面沉如水,对于沈练这个“监军百户”他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客气,以证明自己对沈同知的部署心服口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介意沈练在战术上质疑他。

深呼吸了一口后,左子雄肃然道:

“沈百户,这种马后炮还是打住吧。刚才拂晓时分,天色晦暗,敌情不明。不敢追击扩大战果,才是稳妥之策。

何况我军都是步兵,还有一半新兵,就算追出去,敌军有马匹,也追不到几个人。还是向前看,想想怎么安全撤回蕲州城吧。

既然连我们都想得到步军在河谷平原上面对灵活的骑兵会不安全,敌人也能想得到。说不定还能勾引刘熊重新壮起胆子、主动来撩拨我们。

要是能以逸待劳顺势再痛击他们一次,最后还成功撤回城,甚至借此跟刘希尧结下深仇大恨,那才是黄州百姓之福呢——同知大人最烦的就是刘希尧不来攻城,却四野剽掠抢收秋粮。”

沈练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也顺势给左子雄道歉:“如此说来,倒是标下多嘴了。不过,要靠一千九百步卒、突破一千三百骑军的围堵,行军二三十里回到县城,真有把握么?”

左子雄想了想:“尽人事,听天命,战场岂有必胜的把握。我们就沿着蕲水北岸缓缓东行,如此南侧靠着河,不可能被敌军骑兵迂回,实际上只要防守东北西三面就好。

古之名将,沿河摆却月阵行军、防守三面对抗骑军骚扰的战例,不胜枚举。最有名的便是宋武帝刘裕,在黄河北岸以却月阵贴岸西行,北魏骑兵以数倍之利不能破之。

我们如今虽然不如刘裕那样有战车,学不了戚少保破鞑靼的车阵,但好歹有火器,还有些许船队,人数还比敌军多,体力也比敌军充足,应该很有希望——刘熊可是赶了一通宵路,根本没怎么睡。”

沈练听后,立刻请命:“那不如我带领船队,沿河逆流而上,与都司水陆并进配合。我自幼跟随主人家跑海,指挥几条船还是绰绰有余的。”

左子雄点点头:“这也行,不过你最好分出一条快船,多载体力充沛的划桨手、撑篙手,全速逆流赶回城内,给同知大人报信。

如果手下不可靠的话,你最好还是亲自送信。陆上的信使肯定是会被敌军骑兵截杀的,唯有轻快哨船可免。大人知道了我的最新计划,才能与我们配合。”

沈练仔细思索了一下,还真没发现手下有别的船长能稳妥干好这个差事,他只好亲自承担送信的工作,而把指挥船队托付给别人。

他找了三十个身强力壮的水手,饱餐了一顿肉食,带上十五挺斑鸠铳,十五挺鲁密铳,确保人手一枪,还配了些自卫的弓箭,带着哨船尽量贴着蕲水南岸逆流而上。

船上还配备了十几根长竹篙,始终保持七八个水手奋力撑篙,哨船在浅水中飞驰疾速,敌军骑兵发现不及,发现后也没法追了。

另一边,黄颡口镇在战前其实就已经被疏散了,镇子上也没留什么财货。

为了防止资敌、战时给刘希尧留下歇脚的地方。左子雄不得不坚壁清野,在撤出时一把火把镇子上剩下的残破建筑都烧了。

早上缴获的那些兵器盔甲,能带走的都装上那十几条沈家的沙船。缴获的几百匹牲畜尸体,也都简单切割,尽量挑选净肉装船。

剩下装不下的“马蝎子”、“驴蝎子”、“骡蝎子”等骨架,也没空剔干净。连同容易感染病菌、不宜囤积的动物内脏,全部扔在了镇子里。

一把大火散尽之后,几百匹驴马骨架和内脏烤出的阵阵香气,把方圆十几里的野狗家狗、各种走兽都吸引了过来,啃骨吸髓,着实有末世般的诡异之状。

……

左子雄带着一千九百士兵、两百匹马,把辎重都装在船上,水陆并进逆流而上。

一千九百人里,还得分出一部分守在船上,所以岸上步行的也就一千五左右——他倒不是没想过全部坐船,但实在是坐不下。沈家船队本来就是来演戏的,只有十几艘。

而且都坐船的话,如果航道浅滩处被敌人临时动手脚,也不易排除,所以水陆并进是最稳的。

左子雄的最新动向立刻被已经往上游逃出十几里的刘熊和一斗谷察觉了。贼军骑兵的斥候看到下游镇子火光冲天、官军逆流而上,立刻飞报给少主。

“这些贼子是想阻击咱一阵、挫了咱的锐气后,就立刻躲回县城跟主力会合?真是好算计,要是这一两千人跟守城士卒合兵一处,将来再要攻城就更难了。”

刘熊也是有点军事常识的,立刻意识到不能让左子雄和沈树人会师。

得罪了本少主还想走?

不过,刚刚惨败一阵,让他没什么底气,便对着旁边临时拄上拐的一斗谷问道:“还有把握截击么?”

一斗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斥候一些详情、主要是左子雄部的行军部署。

听完后,他才老成持重地说:“敌军看来军纪确实严明,竟想到布却月阵、水陆并进缓缓而退。大王的主力要赶到起码是傍晚了,如今却才巳时初刻。

从黄颡口镇到我们这儿不过十里路,再走十五里就是蕲州县城了。如果不拖延,他们三个时辰之内肯定能走完这二十五里路回城。

我军虽然新败,但骑兵众多,那左子雄的却月阵看似颇有法度,却没有车杖。古代背水结阵破骑,关键是有车做掩体——本朝戚少保对付鞑靼人,不也如此么?

依我看,只要我军足够分散,知耻后勇,再利用敌军新胜后的归心似箭、骄傲自满,还是可以一战的。

早上只是地形太狭窄,我们那么多骑兵展不开队形,不得不密集冲锋,才被散弹打得那么惨烈。这次战场很宽阔,我们一定要松散阵型、游斗骚扰,让他们散弹无用武之地!”

一斗谷这老贼说了几条军事常识,条条都说得刘熊颇有认同感,终于重新鼓起了截击的信心。

第六十三章 不找个队友上去卖一下,敌人怎么肯接团

九月二十六日,午时初刻。

蕲水北岸,一支一千五百人规模的步兵,列着齐整而略显松散的长方形阵势,缓缓自西向东推进。

团练把总卢大头一手拄着长枪的枪杆,另一只手把雁翎刀挎在肩上,刀鞘上还挂了一包打包好的铠甲,吭哧吭哧喘着气赶路。

包里的铠甲不是他自己的,是一名轻伤战友的,他自己的铠甲还穿在身上呢。

为了防备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敌军袭扰,左都司要求所有没受伤的士兵都着甲行军,随时准备变阵应敌。这让行进速度进一步被拖缓,对新兵的意志力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老大,回县城还有二十里地呢,流贼骑兵真要是在平原上包围了我们,可如何是好。你说为什么不趁着现在附近还没敌情,轻装快进呢。”

旁边一个亲兵体力有些不支,大口大口喝着竹筒里灌的水,略显动摇地吐槽。

“许刀疤再多嘴看我不抽你!都司的军令你怎敢质疑!现在是看着没贼军,可骑兵只要出现在天边,一盏茶的工夫就到面前了,你又要变阵又要披甲,能来得及?”

卢大头说着,很有分寸地拿刀鞘赏了亲兵一个脑瓜崩,砸得对方一趔趄。

他们原本都是黄颡口镇的码头力工。沈同知招募团练时,但凡履历清白身体健全的码头工人,基本上都被招进来了。

所以今天左子雄要烧了黄颡口镇坚壁清野,阻力也就没那么大,谁让全镇壮丁都吃上了皇粮。

卢大头是码头工人里力气最大的,当初就有几百号人跟着他混。一起从军后,沈同知也算不拘一格用人才,测试了卢大头的力气和水性后,就给了他一个把总的职务,让他很是感恩戴德。

刚才清晨的战斗中,他所在的队伍经历了全场最激烈的近战,死了五个袍泽,他本人靠着巨力,用长枪捅死了三个流贼骑兵,长枪都折断了,只好从战死袍泽尸体上捡一根继续用。

卢大头看得出来,弟兄们多多少少有点迷茫。胜利让大伙儿没那么怕了,但却对战术任务的安排产生了怀疑,一路上他不得不想方设法鼓舞士气。

卢大头正在敲打许刀疤,顺便慑服其他战友,后队几匹战马奔驰而过,卢大头连忙吩咐弟兄们站好,一回头,果然看到是左都司亲自来巡视。

看到这队长枪兵没精打采,左子雄也很是重视,勒马停了下来:

“卢大头!为何阵型如此散漫,可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有伤兵伤势加重,就该及时上报,打仗不是靠你帮手下背铠甲,他们就会承你情的!”

卢大头立刻站好:“回都司……没,没什么难处。标下刚才一直按您交代的,在鼓励安慰弟兄们,说刘熊已经中了同知大人的计,此番已经被打残了。就算他敢回来报复,战力也只会越来越弱。”

左子雄点点头,这才没再说什么。

这一切,也是他开拔前反复交代麾下各个百户、把总的,让他们趁着清晨那场胜仗,趁热打铁宣传鼓舞士气,把我军的优势明明白白跟每一个士兵说清楚。

这样后续野战再打起来,士兵才不容易害怕。

左子雄带兵多年,虽没系统读过兵法,却对将士们的心理想法很了然。他深知一支新的部队,最初几次上战场,信心永远是最重要的,比武器和训练还重要。

决定胜败的关键功夫,不是在开打之后,而是在战前和战争间隙的人心鼓舞上。不但要会杀敌,还要会吹,把一颗人头的鼓舞效果吹成三颗、五颗,充分挖掘潜力。

如果能让敌军人人都相信他们中了我军的计,也让我军人人相信敌军中了我军的计,这仗没打就已经赢了八成。

左子雄很谨慎,没有只听卢大头一面之词,而是非常审慎地随机抽选了这一队里几个看起来士气低落的士兵,一边走一边追问,问他们为何清晨那一战敌军输的那么惨、追问他们敌军是中了同知大人什么计才败的。

被抽到的士兵倒也没给卢大头丢脸,都一五一十答了出来,左子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最后问到的,正是刚才被卢大头训斥的许刀疤,许刀疤似乎是对自己受伤、袍泽战死颇有些不忿,回答完之后忍不住稍稍质疑了左子雄一句:

“都司大人!咱口口声声说贼军是中了同知大人的诱敌之计,才跑那么老远体力不支白送上来给我们杀。

那让咱这些新兵当长枪手、扛住流贼骑兵的冲杀,给躲在后面当火枪兵的亲信家丁制造杀敌机会,也都是在同知大人的计划中了?他的计策就是拿咱的贱命去填坑?”

这话一出,附近百十号人都竖起了耳朵,也不由有些微微骚动。

确实,“己方将领神机妙算”是很鼓舞士气,可被当做诱饵、负责“诈败诱敌”的那部分士兵,心里可不会好受。

正因如此,古今负责诱敌用计的部队,反而必须是最精锐的士兵,否则根本承受不了这份心理压力,哗变都有可能。

左子雄脸色一变,他本想处罚许刀疤,但他知道此刻服众最重要,不能扩大新兵的怨气。当下一脸大公无私地说:

“具体战术跟同知大人没关系!都是本将军随机应变的,同知大人是文曲星下凡,只要想那些大政方略就够了!

至于士卒的任务分配,那也是根据各人天赋、体力、武艺而定的,既然定下了兵种,战时就要令行禁止!

你们想当火铳手,那募兵考核时为何三箭都不上靶?但凡会射术,也不至于如此!既然分到了长枪手,那就好好杀敌立功,同知大人赏罚分明,将来扩军时自然会把老兵提到更重要的位置上、配给更好的武器。

前程都是每个人自己挣来的,我军中绝无论资排辈、任人唯亲,一切凭本事说话!凭功劳说话!

比如这位卢把总,他今天亲手捅死了三个贼军骑兵,回城后我自然会把记功簿册详细跟同知大人转陈,他如果想调去指挥火铳兵,同知大人肯定会答应!你这厮一个敌人都没伤到,也没救护战友,凭什么把你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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