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72章

作者:浙东匹夫

袁时中是月初的时候,投降的黄得功,当时因为惧怕被改编清算,所以黄得功临时自作主张,安排他暂时接受刘国能的统辖。

刘国能也是流贼头目反正归顺的朝廷,跟袁时中情形相似,应该能让对方安心。

沈树人很接地气地说:“袁将军既能弃暗投明,以后只要好好为朝廷效命,自然能得封妻荫子——刘将军便是遇敌则先,四五年里,已经积功加了破虏将军号,你要好好效法,以为榜样才是。

如今你尚未有显著军功,本官就暂且先表你为游击,过一阵子,本官可能就要带兵入川增援,你若能跟众将一起,力战张献忠,还怕不能光宗耀祖么。”

袁时中顿首下拜:“末将定不负抚台大人期许,全力奋战。”

沈树人应付完袁时中,又转向刘国能,随口问道:“几位王爷在此一切可好?”

刘国能小心谨慎地回复:“三天前黄得功把几位王爷转移到了此处,那位小福王殿下,真是……见到武将就想套近乎,潞王倒是深居简出,不愿人打扰。末将未得抚台大人您的指示,也就没敢回应小福王的套近乎。”

沈树人听了,也是微微有些诧异。虽说小福王朱由崧对武将套近乎示好这种事情,肯定是私下里做的,未必会落下把柄。

但现在崇祯还没死呢,他就已经有这方面的野心了不成?难道他也看出来,自己那个堂弟因为刚愎自用,乱杀忠良,最后会无人可用自爆么?

看来这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主啊!

可惜,沈树人偏偏不需要一个有想法的主。

太有想法,要是也跟崇祯一样刚毅果决、自说自话,他还怎么改造大明?那崇祯不就白死了么。

对沈树人而言,最完美的傀儡,其实就该是刘禅型人格的——确切地说,得是诸葛亮当政时期那个早期型刘禅,最好能够无条件信任权相,“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这样一来,沈树人才好毫无掣肘地扮演诸葛亮的角色,主持北伐光复天下嘛。

心中存了念头之后,沈树人一边被刘国能引领着进了城。

刚在城北直街上行了不到两三百步,离府衙还远,街口忽然转出几辆车马,虽然车厢看着不怎么体面,却也临时粉刷过,而且用的是四驾,沈树人心中一动,就知道这是亲王的车驾了。

自古天子六御,只有皇帝才能用六匹马拉的车,四匹马已经是诸侯的待遇了。

果不其然,看到沈树人一行后,来车很快停下,有宦官掀起帘子,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率先下车,对着沈树人满面春风地示好:

“刘将军,好巧啊,竟能在此偶遇。两日不见,别来无恙?这位想必就是湖广沈巡抚当面了吧?前几日便听黄总镇说,闯贼要南下袭扰信阳,杀害小王,沈抚台公忠体国,奋不顾身突围回救。

昨日又传来前方捷报,说是已经大破闯贼,必是沈抚台运筹得当,将士用命。大明能得沈抚台这样的擎天巨擘,架海栋梁,力挽天倾,实乃大明之幸,祖宗洪福呐。”

刘国能连忙上前行礼,又帮沈树人介绍:“这位便是嗣福王殿下!”

沈树人也只好勉强下拜,如今这礼数还是不能缺的,虽然委屈了点,总好过授人把柄。

那人果然是福王朱由崧,他也很会做人,立刻两步窜过来,扶住沈树人的胳膊,阻止了他继续下拜:“沈抚台是小王的救命恩人,如何当得?赶紧免礼才是!”

沈树人本来也不想拜,便顺势收住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给崇祯下拜已经是没办法了,崇祯之后,他可不想再给别人这样卑躬屈膝。

当然,因为封建礼教的关系,儒家礼节他暂时没实力去炮轰。所以回自己家,给肉身的便宜父母下拜,那还是没办法的。沈廷扬那儿,一辈子都得供着,这是时代局限性,不在此列。

拜虽然不拜了,谦虚的话该说还是要说。

于是沈树人振振有词又谦和有礼地彰显了一下政治正确:“殿下过誉了,实在折煞下官,一切都是将士用命,下官调度的只是朝廷兵马,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正所谓北人之畏昭奚恤,实畏楚王百万雄师也,击破闯贼的,是我大明朝廷的兵马,食的是大明朝廷的俸禄军饷。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贼寇都没手刃,只是监督了一下。”

沈树人话里话外,都是“外臣不能随便结交藩王”的戒心状态,但也不会得罪朱由崧,依然可以把一切都托词给“害怕被人嚼舌头”。

这样不软不硬又有礼貌的应对,搞得朱由崧也是很没脾气,只当他是胆子小,谨慎,被朝中派系斗争搞怕了。

“沈抚台也太谨慎了,也罢,小王记得你的忠义便是,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不再担心外人非议,咱再叙旧。”朱由崧留了个由头,暂时放弃了进一步结盟。

他现在毕竟也还没有明确的行动纲领,只是想有枣没枣打一杆,先把人缘结交好了。只要对方对他没有恶感,那就算是一种胜利——

还真别觉得朱由崧要求低,因为他是老福王的儿子,而老福王当年因为争国本,跟东林党斗了那么久积攒了多少恩怨。

所以朱由崧很清楚,天下文官至少有八成,是不喜欢跟他套近乎的。沈树人能不卑不亢一碗水端平,那就已经不错了,说明他不是跟东林党穿一条裤子的。

可惜的是,朱由崧并不知道,再过一会儿,当沈树人有机会拜见他那位潞王叔时,又会是换上另外什么样的一副嘴脸。

……

沈树人跟福王初次言语试探后,很快被刘国能带到府衙,稍微歇脚收拾,洗去仆仆风尘后,

他又换了身干净体面衣服,准备了些点到即止的薄礼,问清了对方下榻之所,这便带着几个侍从,去潞王住处拜会。

按说他刚刚跟朱由崧表过态,外臣不当随便结交藩王,所以见潞王自然也要一碗水端平。

好在沈树人有借口,而且就是刚刚辞别福王后临时想到的——他此番率军从陈县突围,跟李自成野战,不就是防止李自成迂回绕后、破城残杀诸王么?

现在福王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潞王却没露过面,沈树人总该确认一下,对方是否身体健康,还是受了什么兵荒马乱的惊吓。

这个理由再充分合适不过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潞王殿下不会是社恐吧

“王爷,门口又有官员来拜见了,是否要老奴伺候您更衣准备?”

信阳府衙隔壁,一处临时简单整修的大院内,潞王朱常淓正在花园亭中指点女儿琴艺,忽然一个宦官就进来通报。

那宦官很有眼色,也知分寸,并不问“王爷是否要接见”,只说“是否要老奴伺候更衣”,

一来显得他并不是在请示主人的决策,而是在请示他有什么要做的,似乎很勤勉。

二来么,也潜移默化地传达了一个“王爷肯定会倾向于接见这位来客”的心理暗示,这一点似乎都没必要问了。

然而,朱常淓跟身边的亲随宦官,也是打了几十年交道,哪里会不了解下人。他只是短暂一愣,就出言点破:

“孤又没说要见,你这奴才瞎忙活些什么?说多少次了,不要落下结交文武外臣的把柄!传到陛下耳朵里,又徒惹是非!”

朱常淓是个极度胆小怕事的人,当初他父王死的时候,他才六岁,上面原本有好几个哥哥,但都夭折了,死在父王前面,这才轮到他继位。

他从小也没被培养过怎么当好王爷,更别说其他的了。最大的爱好,就是弹弹琴,读读佛经,把玩一下各种古青铜器香炉。

最多再加一条收藏名香,不过那也只是对弹琴和香炉爱好的延伸而已,是为了焚香抚琴和焚香礼佛。

这不,此时此刻,他坐在铺了锦垫的石墩子上,一边训斥老宦官,一边还亲手操刀往一个东晋的鎏金博山炉里刮着阴沉香,再用工具轻轻压实。

老宦官挨了训,又怕自家王爷得罪人,只好委婉多说几句:

“老奴知道王爷的苦衷,不过今儿来的,是湖广巡抚沈树人。他一登门,就说进城时已经路遇了福王,却没见到王爷您,担心王爷身体抱恙。”

朱常淓听了这解释,态度才稍稍缓和一些,对方来得有理有据,直接拒绝有点失礼。

就在这时,他眉头一皱,原来是旁边的女儿朱毓婵弹错了一处手法,还是个很低级的错误,这一下子就让朱常淓不能忍了,也转移了话题:

“教多少次了!这《鸥鹭忘机》之曲,首在心怀淡泊,弃绝巧诈,则天地万类自然亲近。每调末尾,只求古拙,无需花哨巧饰。

似你刚才这般忍不住细扫炫技,如何能得淡泊之真髓!这宁神香是白点了!回去把《指法释觤》篇抄录一遍!加深印象!”

原来,朱常淓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女儿弹错的这个曲子,不是别的,正是他所著的《古音正宗》里详细解读过的五十首古曲之一、《鸥鹭忘机》。

女儿连亲爹亲自写过教材、深入解读过的曲子都掌握得这么差,难怪他会恨铁不成钢。

而这首《鸥鹭忘机》的古曲,来自于一个《列子·汤问》里的典故:

有个人很爱海鸟,每天到海边跟鸟一起玩,久而久之海鸟都跟他亲近。有一天他爸跟他说:听说海鸟都不怕你,你趁机抓一只回来给我玩。第二天这人再去海边,就再没有海鸟敢飞下来跟他玩了。

后世很多人其实也听过这个典故,只是不知道名字。

朱常淓在《古音正宗》里解读这首曲子,就强调这首曲子是要展现“淡泊名利、不以世事为怀,则天地万物都会以为你无害,与你亲近”,所以指法一定要古拙正统,中正平和,一切花里胡哨的技法都不要用。

如果生出了名利之心,占有之心,就得不到天地万物的自然善意了。

有时候,朱常淓亲自弹起这首曲子时,也会忍不住想:孤都这么废物了,按说天地万物都该知道孤人畜无害,没有威胁,从而跟孤亲近善意才对……

……

然而,此时此刻,他刚刚不由自主往那儿脑补、感慨,平时学琴很认真的朱毓婵,却不再逆来顺受,而是帮着那老宦官一起劝道:

“父王,如今之世,心怀淡泊,弃绝巧诈,有用么?如果人畜无害,对人没有威胁,就不会招来灾祸。

那天下藩王,比您威胁大的多了去了,李自成怎么就一路追着我们撵,都追杀两三个月了!

我看《列子》就是骗人的,海鸟肯下来,肯定是海滩上有海螺蚌蛤可以吃,李自成追我们,也是一样的啊。”

朱毓婵年纪尚幼,她原本接受父王的教育,让她清净淡泊,她也不觉得有错。

可这两个多月相对颠沛流离的苦日子过下来,也让她幼小的心灵产生了不少怀疑和动摇。

世上哪有淡泊名利就能避灾远祸的道理?灾祸根本就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应该要反击!

“你……你居然敢顶嘴了!”朱常淓被女儿直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古音正宗》和《列子》上的解读反击,一时也是语塞。

加上他性情懦弱,也做不出直接体罚的事来,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打了,只是一个人气咻咻的。

朱毓婵也没想父王生气,见状又有些愧疚,拿着绢帕亲手给父王揉胸顺气,嘟囔着说:

“孩儿也没想气父王的,只是觉得再这般一味不问世事,指望靠淡泊在这乱世远祸,太不实际了。有英武敢战,能为我们御侮的忠臣良将,为什么不勉励呢。

像开封的周王叔那样,直接毫不避忌,以王府名义开仓犒军,激励将士们与贼人血战,保卫封地,不好么?

咱散银子犒军都只敢偷偷摸摸散,就怕被李自成报复,这叫什么事儿?我们自己都没信心,将士们还怎么有信心死战?”

朱常淓被说得,字字句句心中都在滴血,但他也知道女儿说得都对,是自己太胆小,总是怕被人报复。

“罢了罢了,听你的便是。咱也不是结交文武,只是被撵得这样了,迫不得已模仿周王激励士气而已,陛下应该也不会怪罪吧。”

想明白这层道理,朱常淓也觉得已经耽误得太久、太失礼了,索性就好好让那老宦官服侍他郑重更衣了一套礼服,这才出去接见沈树人。

如此也好跟人解释:刚才沈树人来时,王爷正在沐浴更衣,这才让他等候多时了。

朱毓婵在旁,见父王答应了,这才喜道:“父王英明!那孩儿也跟着一起见见那位沈抚台吧。坊间都说他神机妙算,孩儿有些好奇呢。”

朱常淓一边换衣服,一边又皱眉,觉得女儿总是整些幺蛾子:“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见外客?”

朱毓婵有些失落,却也找不到借口,只好放弃。

她扶着父王来到宅院正堂后,朱常淓在屏风后正了正冠,这才露面。

而朱毓婵就躲在屏风后面,没有得寸进尺,但也不走。

朱常淓看了一眼女儿,也只是无奈溺爱地苦笑了一下,对这种程度的胡闹,并不阻止。

“下官沈树人,拜见潞王殿下。”沈树人已经在那儿喝茶等候多时,见到王爷立刻起身行礼。他带来的见面礼,也都已经提前被宦官收好了。

这种级别的拜会,当然不会把礼物当着主人家的面拿出来,都是直接交给下人的。对方也不会当面拆看,都是客人走了之后才问收到了什么。

又不是差钱的主,谁会在乎礼物呢。

朱常淓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树人,也是不由诧异:“真是后生可畏,早就听说沈抚台是当世罕有的青年才俊,没想到竟能如此年轻。

我大明江山,竟是靠你们这些晚辈扛起来,实在令人惭愧呐。啧啧,允文允武,英朗峻拔,真是一表人才。”

沈树人:“王爷过誉了,这些不过是天生父母给的,何足道哉。”

朱常淓也意识到自己关注点不对,连忙改口:“对对对,这些有什么好说的,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沈抚台才智绝世,定然是不愿被人以貌看重了。

早就听说当初杨阁老还在世时,就多仰赖你的智谋破贼,玩弄闯贼张逆于股掌之中,孤在卫辉时,便窃慕贤侄的才干。如今,更是要感激贤侄的救命之恩。若非湖广官军北上救援,孤与福王、赵王怕已都是白骨了。”

沈树人:“王爷过誉了,下官也曾听黄总镇转述归德梁府台等人对王爷的赞誉,都说王爷是淡泊名利、却又仗义疏财的罕见贤王。

在归德时,您能跟周王一样不吝财物,舍上百万两家资犒军助战、激励士卒。却比周王更淡泊名利,散了财还不留名,下官着实佩服得很。

不敢瞒王爷,值此多难之秋,下官为了忠于朝廷、做成事儿,偶尔也不得不事急从权,贴钱做官,靠着家中数代为海商,积累下的千万家私,补贴军饷赏赐。

但下官实在没有王爷的胸襟,下官倒贴了钱,那都是唯恐人不知下官的清廉、恩惠。似王爷这般深藏功与名的,实在是令人佩服。”

朱常淓被沈树人这番话,也是说得老脸一红,同时内心还是挺开心的。

他之所以发钱不留名,本意当然是惧怕事后被李自成记恨报复了。但被沈树人说成淡泊名利,貌似也没错。

而他和沈树人这番客套,自然也被屏风后面的朱毓婵全部听在耳中。

她来偷听,原本一来只是好奇,

二来也是因为她留了个心眼,最近发现福王兄朱由崧得知沈抚台要来后,就上蹿下跳想要主动拜会结交。

朱毓婵怕朱由崧存了什么坏心思,所以就也想看看沈树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品是否正派,有没有可能被福王兄拉拢沆瀣一气。

此刻听了对方和父王的初步交谈,朱毓婵也没听出什么毛病来,对方挺客客气气的,不卑不亢。毕竟她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又是久居闺阁,哪里能听出多少人情世故的弦外之音。

不过,听到父王一再感慨沈树人年轻得出人意料、英朗峻拔,是当世罕见的青年才俊,朱毓婵也不免临时起意,产生了新的好奇。

她从小被关在王府里,又没有兄弟,除了父王,在逃难离开卫辉之前,她连完整的男人都没见过,只见过服侍的宦官。

离开卫辉之后,最近两个月,兵荒马乱的,倒是沿途看到过一些武将和士兵,最初还非常好奇,毕竟这些都是男人。

此刻,听父王说对方年轻、高大峻拔,她就偷偷在屏风边缘的薄纱帷帘上戳了个洞,凑了一只眼上去偷看,想知道年轻一辈的文官该是长什么样子的。

“文官竟能如此高大?这怕是有六尺了吧,武将都没这么高吧?果然看起来好英武,这种人真是两榜进士出身么?不过看上去好白,应该是读书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王上加白都没动力

沈树人并不知道屏风后还隔墙有耳,所以继续跟潞王谈笑风生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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