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58章

作者:浙东匹夫

明军在车推进到离墙五十步时得到了解禁命令,又花了点时间完成最后的开炮检查和准备,当吕公车抵近到距墙三十多步时,第一轮瞄准射击就爆发了。

“轰轰轰”,北城城墙上,四座马面的六个侧面上(最两侧的马面朝外的那个侧面不用开炮,因为没有对吕公车的射击角度),至少二十几门佛郎机一起开火,

炮弹飞射而出,瞬间就有一小半击中了目标——也别嫌弃命中率低,圆球炮弹的时代,隔着两三百步,能有一小半命中尺寸两丈多的大目标,就很不错了。平时打目标更小的云梯或壕车时,两成命中率都不到。

流贼军中立刻爆发出连声惨叫。

吕公车被洞穿,藏在其中的士兵,个别被炮弹直接贯穿的,倒是直接毙命了,惨叫的主要是被弹射的碎片打得缺胳膊断腿,或者被断裂飞溅的木板木柱砸中。

实心弹原本对人员杀伤面积不大,多亏了吕公车本身碎裂后提供的大量“木质弹片”。

甚至有一名躲在车后指挥的掌旅,也被弹片所伤,导致临近的几辆车都失去了统一指挥,少数恐慌的流贼士兵甚至出现了乱窜,逃离吕公车,反而被明军火枪矢石杀伤。

最后还是流贼军官们奋力弹压,砍了几个逃兵,并且疯狂呐喊,才暂时稳住:“不要怕!车子最多被炮弹打个洞!塌不了!继续冲!”

城头的沈树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确实,他有点高估这个时代的实心弹,对木质结构的毁伤效果了。

他此前对这类作战的实战经验,都来源于几个月前沈练和李愉跟刘文秀的洞庭湖大战,当时因为是水战,俯射打穿船底,敌船直接就沉了,这给了沈树人很大的暗示,觉得实心弹打烂木结构巨物很容易。

可此刻面对的是车,不是船,车砸个洞也不会沉啊。只要主体结构不塌,最多就是内部楼梯断裂一些台阶,或者打几个洞飞溅点碎木死点人,但车还是能用的。

“李自成的兵士气可以啊,居然砸个洞还继续冲?大意了。看来要彻底毁灭巨型攻城器,要么指望炮弹打断承重的主梁柱,要么就只有等发明爆破弹药了,否则只能打点洞杀点人。”

沈树人也是虚心善于接受新事物的,短暂两三轮炮击,给敌军造成了一定障碍后,他就认清了现实困难。

同时,一个奇怪的念头,也在他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他前世也玩过不少海战和航海游戏,尤其是《大航海时代》之类,他知道这个时代的西方火炮,已经有在海战中发展“链弹”这种弹药了。

链弹说白了也是实心弹的一类变种,无非是一次性在炮管里前后装填两颗独头弹,而且这两颗独头弹之间有铁链连接。射出去之后,就会跟流星锤一样在空中飞舞旋转。

这种链弹在海战中最大的作用,就是打断敌舰的桅杆、飞桁,让敌舰失去动力。因为这些木杆结构的上层建筑,目标太小,普通实心弹很难瞄准。

有了链弹之后,飞旋过程中横扫覆盖面比较大,一旦铁链缠到桅杆,连带着炮弹上的动能也能尽量传导过去,很容易就拦腰斩断了。

而沈树人立刻就把这种破坏木壳舰船上层建筑很好用的弹种,联想到用来破坏重型大体积攻城武器。他们需要的都是破坏承重结构,而不是打个洞进水,原理和专业完全对口。

“这一战打完之后,一定要回去找郑成功和西班牙教官顾问,把现成的链弹技术超过来,偷偷造一批先放着,有备无患!”

沈树人已经提前在想着将来的事儿了,可见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他依然非常自信,深知局面可控。

对明军而言,佛郎机没法直接打炸吕公车,也确实只是个小插曲。

因为改用了新式定装弹药,明军炮手的开火速度远超同行,哪怕流贼士兵中有一些前几天已经见识过了,但大部分人还是初见,依然被持续的猛轰压得抬不起头来,士气暴跌。

尤其是明军火炮的射角,对于马面墙体侧线非常吻合,流贼越靠近刚刚被堆砌成五边形的马面外侧两条边,士兵就越拥堵到火炮的射击纵线上。

吕公车车体终究只有那么大,藏不了多少人,更多士兵需要排着队躲在车后方、前面的士兵顺着车内梯子爬上去登城后,后面的才能源源不断从后门涌入车内,依次登城。

流贼好不容易把车推到墙根,明军火炮却开始瞄着吕公车后缘横向猛轰,车后拥堵着的士兵,也就完全没法依靠车体的掩护了。

“嗖嗖嗖——”发现转入打固定靶后,沈树人也放弃了实心弹,让部队改用榴霰弹,这种弹药也终于第一次迎来了实战。

炮弹飞越两百步的距离,在飞越了大约一半多时,半空中就因为风阻而弹托脱落,剩下几十颗葡萄大小的铅珠飞射而出,立刻在人群中激起一团团血雾。

沈树人让宋应星做的这种榴霰弹,弹托前面的筒子内,呈蜂巢状每层装了七颗铅珠,刚好能确保塞紧实,不至于空隙太大。

如此铅珠的直径也就只有炮膛的三分之一略少,为了确保弹筒是长圆柱形,纵向上自然至少也要装三层以上铅珠。

实际上沈树人让人装了五层,确保炮弹飞行时的空气动力造型尽量优化,所以每枚榴霰弹就是五七三十五颗葡萄大铅球,每颗重一两多,弹筒总重三斤——这是用千斤佛郎机时的制式,如果是三五百斤的小佛郎机,就等比例折减,每颗铅球只有山核桃大小,重半两。

如此精密的武器,一下子杀得流贼人群血肉模糊,数以百计的士兵在数息之间纷纷倒下,惨叫连连。

少数靠着吕公车冲上城墙的,也后继无力,一些长柄战斧死士勉强砍死砍伤了一两个明军守兵,却发现背后战友跟不上,不是吕公车内的梯子被打断了、难以快速冲上,就是后续部队被炮火阻隔。

缺乏后援之下,少数勇士死士也被明军乱枪攒刺捅了回来,浑身浴血而亡。

在上蔡城的其他几个方向,情况或许比沈树人、黄得功亲自坐镇的那几面好一些,但相差也不大。

沈树人把沈练、李愉这俩参加过洞庭湖大战的“火器名将”带在身边,今天也刚好让他们独当一面守一侧城门。他们虽然没有战略决策能力,执行火器防御战术却不含糊,在部署效率极高的火炮阵面前,流贼的攻势一波波被瓦解,徒然留下惨重的伤亡。

连李自成都亲自参加了今天的督战,一开始他在北门,看沈树人防守严密,没什么机会,就火急火燎驰马去另外几面,想看看有没有薄弱环节。

然而沈树人仅仅靠六十多门灵活的佛郎机、守卫十六座马面,每座才四门,却打出了每座至少十几门甚至几十门的声势。

所有火炮在新式炮架的加持下,调度迅捷,哪儿压力大就朝着哪儿射,始终集中优势火力,攻得最凶狠的那几处阵地上,流贼将领几乎都以为自己是在被几十门大炮攒射了,哪里找得到所谓的“破绽”?

攻城战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随着大部分吕公车在反复炮轰之下,陆续倒塌碎裂、士卒死伤枕籍,流贼一方终于摆脱了“退又舍不得退”的窘境,潮水一般崩溃后撤。

最让李自成郁闷的是,在城东战场上,负责攻击的刘芳亮在溃退后撤时,明军居然还打开了城门,由黄得功亲自率领了一千多骑兵,出城打了一波反冲锋,

把正在逃散中的刘芳亮部杀得极惨,又增加了数千的额外伤亡和溃逃。刘芳亮本人也是丢盔弃甲,抛弃了一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鲜明甲胄,才逃过了黄得功的追杀,着实重挫了流贼的锐气。

……

李自成回去之后,得知了各部攻城失利,刘芳亮损失尤其惨,也是气得不行。

他麾下五大主力,田见秀和刘芳亮先后被黄得功痛击,这面子已经丢大了。

部队的士气,怕是也不支持继续进攻上蔡了。

但是不进攻,就这么耗着么?李自成陷入了进退维谷之中。

“前几天谁说官军不足惧、区区三万人可以轻松攻城的!变着法儿试了两次还是这样,白白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说说,下一步该当如何!”

当晚的总结军议上,李自成也是难得发了火。

强攻失败还头铁,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的。两次都输那么惨,还是变着花样输,任谁也受不了。

此前建议全面进攻的宋献策,这下也是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了。

而四天前挑刺的袁宗第,则是跳了出来,也不明着怼宋献策,只是旁敲侧击地指桑骂槐,哭诉今天的伤亡数字,变着法儿刺激李自成的神经。

“大王说得太对了!今日末将在城西,就折损了不下两三千人!要不是末将看到开炮,就把靠后的两辆吕公车直接放弃没再推上去,怕是伤亡还会多。田将军、刘将军,你们那边可是死命狠攻的,损失一定比我还大吧!”

田见秀和刘芳亮被问到,也只好叹息着实话实说,他们各自损失三五千人不等,如今已是伤兵满营了。

就算流贼军队几十万,人命不值钱,也不好这样扔啊。

沈狗官太歹毒了,每次都让流贼看到希望看到机会,下重注,然后再掀桌子吃掉,真是卑鄙无耻!

“好了!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李自成也发现氛围有点过了,断喝制止了这种诉苦,把话题往正路上引导,

他知道手下人这时候不敢说话,于是就乾纲独断,自己拿了个主意:“强攻上蔡的责任,也不必追究了,本来就是孤亲自拍板的,不会怪罪你们,眼下重要的是下一步怎么打!

孤决定放弃从沈树人这儿破城劫粮的想法了,让部队继续相持封堵为主,只要不让沈树人前进到开封城下、把粮食运进开封救援陈永福就行。

至于我军自己也缺粮,只好逐步分兵就粮,你们自己群策群力解决。实在不行,让叶县那边挑软柿子捏,打一下左良玉抢粮,

或者逼左良玉交出一部分杨嗣昌生前留在南阳的存粮,威胁他不交出咱就打他,那样也行,你们看如何更妥当!”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主动劝大王认怂的话,只好拿车轱辘话搪塞,说大王决策肯定是英明的,大王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李自成也是一肚子郁闷,心中无奈,但只好亲自背了这个锅,从此不敢正视攻打沈树人的城池。

……

上蔡城内,沈树人一方在闯军第二次攻城惨败后,依然没有放松戒备。

因为“棱堡式五边形马面”很好用,经过了实战检验,战斗结束后,沈树人就继续督导将士们修缮城防、优化结构。

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和上次的经验,明军士卒们修工事也愈发得心应手了,算是实战中练了出来。

而如何打造链弹、确保以后再遇到巨型攻城器械时、能从承重梁柱方面打结构性毁伤,这个事儿也被沈树人立刻提上了议题。

反正链弹是当时西方海军早就用过的成熟技术,没有难度,随便找两个铁匠,把两颗普通铸铁炮弹,用铁链焊铸到一起就行,所以短短两三天就拿出了样品。

而黄得功在旁边,看着沈抚台居然那么快就能“总结实战经验教训”,前几天还想不到怎么轰塌吕公车,现在已经拿出对策了。

造好之后,沈树人也进行了严密的实弹测试,他没让人特地造吕公车,只是拖了几个前几天被打坏但没塌的敌军遗留车,进行了轰击,果然这次没几炮就塌了。

沈树人还觉得不放心,又让人试试那些原木结构搭建的哨楼、箭塔,发现果然可以轻易砸断原木柱,箭塔哨塔也会很快塌掉,这才非常满意。

如此一来,就算以后遇不到重型攻城器,这种弹药好歹也有点别的多功能妙用,以后攻打敌军营寨时,可以轻松用链弹把木柱箭塔秒杀倒塌。

“大人您真是神了,居然只是战场上看到一点敌军的新战法,立刻几天就能想出破解,末将从军二十年,从未见过您这样脑子快的!”

黄得功看到测验结果时,那佩服简直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沈树人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这没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不过是出身富贵,从小跑得多见得多了。

这种链弹,红毛夷人的海军就有,专门打桅杆的,我用来打木柱木塔,也算适逢其会,物尽其用。

对了,这几天李自成一直没有消息?退兵之后真的彻底放弃了?”

黄得功连忙抖擞精神回禀:“确是如此,末将这几天一直有小心谨防,昨天起还开始派出了大队骑兵斥候探路。

闯军确实已经放弃了攻打上蔡的计划,估计是实在死伤太惨了吧。我估算了一下,从李自成来跟大人您对峙开始,估计闯军已经损失了几万人了。”

沈树人这才露出一个冷笑:“李自成不来,那就该我们搞点动作了。”

第二百五十章 吹响反击号角

被围城耗了半个多月、也打退了两次李自成的猛攻、造成巨大杀伤后。随着闯军重归沉寂,黄得功的心态也是有点疲惫焦躁了,急需再活动活动筋骨。

他这人本来就是莽得不行,宅着比耐性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听沈抚台终于打算主动采取一些行动,黄得功立刻再次兴奋了起来,连忙请命:“沈抚台,您有计划就赶紧下令吧!”

沈树人也是不由好笑:“你都不知道我准备去打哪呢。”

黄得功也不含糊:“反正只要您发话,我就干!您让打哪就打哪!”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对沈树人的信任度潜移默化地升了好几个台阶。

沈树人对这种态度当然是很满意的,他知道自己终于成功收服对方了,也彻底摸清了其脾性、才干、用法。

黄得功应该是自己麾下最能打的将领了,勇猛果敢也过于刘国能。

相比之下,刘国能在军事层面的优势,只是更加刚毅、舍得付出代价,执行力也更坚决——说白了,黄得功是“兄弟们跟我上”,刘国能更倾向于“兄弟们给我上”。

可能是出身流贼的关系,见惯了生死,刀头舐血多少老哥们儿都死光了,让刘国能更不吝惜士卒部下的性命,沈树人给他一个命令,他会不计代价去做到。

黄得功则爱惜士卒,身先士卒,遇到绝对逆境时,不一定敢拿全军赌。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个都是史书留名的将才。尤其黄得功在明末就算排不进第一梯队,至少是第二梯队里的顶尖了。

沈树人花了三年发展至今,他自己手下培养起来的武将,除了郑成功之外,其他人的纯军事才能都不如黄、刘二人。

比如沈树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左子雄,原本只是千户的水平,虽然个人武艺确实绝伦,不在黄得功之下,统兵执行力也还行,但大局观和独当一面的能力上,比这两人就差了一大截。

说白了,沈树人麾下原先众将,除了郑成功,没一个有独镇一省、稳如泰山的才干。如今沈树人地盘还只是在湖广,他可以亲自坐镇中枢,手下人执行他的战略决策就行。

未来如果势力地跨数省,甚至要面对和大明朝廷中枢之间的争权夺利,那就必须有几个这样的名将、肯彻底死心塌地为他效力了。

就好比历史上刘备入了川,那也得留一个关羽独当一面,镇守荆州。

南方半壁江山,自古因为天然地理环境,注定要分成益、荆、扬三大区片,明朝更要加上岭南的两广,

所以沈树人真想为天下计,哪怕在南方半壁,他也必须有三位绝对可以信任、绝对效忠于他的督抚,外加三位省级守将,否则就算他将来控制了皇帝,也有被人清君侧的风险。

原先沈树人还没做到一省巡抚之前,这些问题考虑起来有些太遥远了,就算想考虑,也没这个实力,太僭越。

可如今他已经正式当上湖广巡抚一两个月了,也开始为更广阔的舞台布局,这些人才发掘笼络的工作,也就必须提上日程。

这次打李自成,沈树人从头到尾没想过彻底把李自成打趴,他也没这个实力。

关键是能一仗打出数年太平,立下威风让李自成惧怕他,未来不敢轻易南下,也就够了。

相比于军事上的胜利,对沈树人而言,更重要的就是通过打李自成,彻底凝聚刘国能和黄得功,让他们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地佩服自己。

最好能让他们对自己的忠诚度,超过对大明的忠诚度。

为了这个目的,无论如何慢工细活,都是不为过的。

……

既然很清楚自己内心对李自成作战的总体纲领,沈树人当然知道后续的仗哪些能打哪些不能打,要追求什么样的具体目标。

凡是有利于立威、攻心、后续威慑李自成的事情,都要果断去做。

而凡是直接制造杀伤、纯粹减损李自成兵力、还会导致自身也被大量消耗的事情,那就要尽量少做,尽量不战而屈人之兵。

否则李自成万一真被打烂了,还指望谁去缠住崇祯、顺便干掉北京城里那群无耻京官呢。

有了明确的行动目标和纲领后,沈树人水到渠成地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闯贼势大,就算他如今跟我们耗不起了,要与之决战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依然是迫使其在今年冬天之前,暂时放弃围困开封,给开封一个喘息之机。

你刚才也说了,已经打探到闯军放弃了继续攻城,还有粮食不济,分兵出去就粮。虽然具体去哪儿就粮,你没探查到,可随便想想,我也能猜出大致方向——

闯贼自西而来,西边已经被吃干抹净赤地数百里,洛阳更是残破至极,再往潼关方向更有孙传庭。

北边的怀庆府、卫辉府,夏秋之交的时候刚刚被李自成屠过劫掠过,现在人口估计也是数不存一,要不是当初靠着抢光怀庆、卫辉的粮食,说不定这个秋天李自成都撑不过,没法保持围困开封。

而西南有左良玉,正南方和偏东南有我们,因此李自成分兵出去就粮的唯一方向,大概率就是东边的归德府了(商丘),那里虽然也穷,好歹没有被系统性地屠杀过,说不定还有些秋粮收割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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