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5章

作者:浙东匹夫

这个官,怕是不好买啊。

“有没有办法,不用给这三人好脸色,也不用讨好他们,站着就把这个官买了?”沈树人的大脑高速运转,一条条备选计策从脑海中划过,却暂时想不到合适的。

没办法,他决定还是再观望一下,看看别人是怎么买官的。

第二十章 鲜廉寡耻

以沈树人的手腕,如果他想斡旋,肯定是有办法解决掉与龚鼎孳或者侯方域的人际关系问题的。

但是,能不能做到,和愿不愿意做,是两码事。

沈树人之前可以和杨嗣昌、和史可法好生结交,那是因为杨嗣昌、史可法历史上没有降贼的污名。

可龚鼎孳、侯方域不同,这些人有的是历史上做了汉奸,有些至少是积极图谋仕清(但是未遂,清不要他做官)

沈树人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图谋大业的,作为中兴伟人,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履历上就留下“你结交过的朋友,有些后来当了汉奸”的瑕疵,太划不来了。

所以,这场卖官文会上,他始终保持观望态度,绝不去巴结那些人。他相信问题总有别的解决办法。

这一观望,还真就被他发现了一些办法。

随着文会过半,围在龚、侯、朱三人旁边的奉承者越来越少。后来,甚至出现了几个看似跟他们不太谈得拢的中年人,一番暗语讨价还价之后,拂袖而去,说是要另找出路。

沈树人一开始也听不懂这些人打哑谜——因为他们买官从来不明说,都是夹带在时政话题里暗示。

还是顾炎武见多识广,悄悄帮沈树人翻译,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树人不由好奇:

“诶?顾兄,你刚才不是说,要想买官实授缺额的,都得跟着三人好好疏通打点。如若不打点,就算公事公办交够了钱,也只会被丢到无权虚职上去。

可为何还有这几个看起来挺硬骨头的前辈,跟他们谈崩之后,依然指望另行买官呢?”

顾炎武一脸习以为常:“凡事总有例外嘛,若是早些年,在这南直隶买官,基本上逃不脱掮客牵线。

但如今国是日非,流贼泛滥。自崇祯八年张献忠捣毁凤阳皇陵后,江南士子多以去江北做官为畏徒。越是靠近流贼前线的地方官,就越不值钱。

加上被流贼杀害出缺的位置较多,最后总有卖不完的。这些不值钱的缺,就不用讨好那些掮客了,直接公事公办给足钱就能做——贤弟不会也是想去做那些险官吧?若真是如此,你直接和你们吴山长说就行了。”

沈树人恍然,原来官位也不是都供不应求的,紧俏的只是那些肥缺。

“你不早说!”沈树人心情舒畅,当下长身而起,毫不掩饰地端着一杯酒上前,直接走到吴伟业面前。

“山长,适逢今日盛会,学生也想谋个为国效力的机会,请山长玉成。”

沈树人大大方方,直接当着一群人的面,直说要买官。

吴伟业原本正在跟钱谦益聊天,忽然听他这样直来直去,也是心中一惊。

他当然知道今天很多人都是来谈买官的,可没人会这么挑明了来的。那还怎么帮忙运作缺额肥瘦、怎么侃价?

吴伟业还想帮他,朝旁边使使眼色,想把沈树人介绍给龚鼎孳,给个台阶下:

“树人,你入监以来,我还不曾指点你学问。今日却是难得,你也是第一次见芝麓先生吧?他比你长不了几岁,却是早有文名素著,这位侯公子也是家学渊源,你可不要错过,向他们请教请教诗词文章才是。”

说完,吴伟业又转向龚鼎孳、侯方域,看似不经意地说:“贤弟、贤侄,今日文会,你们各自得遇佳人,可不能沉溺于温柔乡中,还是要以提携后进学问为要。”

龚鼎孳心领神会:“吴兄取笑了,我辈清贫持身,何必说这些。佳人才女,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顺其自然便好。”

吴伟业摸着胡须:“诶,君子有成人之美,沈生便是急公好义、仗义疏财之人。其父户部沈主事的名头,你们都听过吧?”

龚鼎孳假装刚刚得知,佯笑着对沈树人点了点头。

这番话看似是在说要以学问为重、别在乎今天文会上看到的那几个抚琴歌舞女子。但潜台词摆明了是帮忙拉关系,让沈树人掏钱各赎一个女人送给龚、侯,以为“中介费”。

沈树人心下雪亮,不由好笑:

清朝孔尚任写的戏曲《桃花扇》里,就提过侯方域梳笼李香君时,就是因为家道还未恢复,出不起银子,是朋友杨文骢给他掏的漂资。

今日这场景,何其相似!原来所谓的“友人请客”,是看准了他爹那个前户部尚书、有机会因为左良玉的要挟而出狱复职!

沈树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他要是牵扯进这种肮脏事儿,将来就算历史书不屑于写,要是被写进花边昆曲,那也受不了啊。

当下他非常明确地回怼:“山长美意,学生心领了。不过如今乱世,诗词修饰,于国无补,学生无暇学那些东西。学生今日来,就是想要依律捐官,请山长上报。”

他说得非常坦荡,而且音量都提高了一分,顿时语惊四座。

刚才那么多人卖弄诗文,引起了好多次互相吹捧,但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猛烈。

“你……有辱斯文!”被拂了面子的龚鼎孳等人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果然是商人之子,听说他爹就是崇祯二年朝廷正式允许捐官后,立刻捐了。”远处还有些声音在那窃窃私语,听不分明是谁说的。

连汀洲上抚琴歌舞的秦淮美女们,都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停下了奏乐,好奇地看着这场直来直去不顾斯文的闹剧。

沈树人依然面不改色,如沐春风:“吴山长,您也这么认为么?我一切按朝廷律法办事,何辱斯文之有?”

吴伟业毕竟还有良知,他跟那些人也不是完全一路货,当下老脸一红:“我没说你有辱斯文,既然人各有志,我也不拦你。

看你这样子,这么急于捐官,以后也不会去参加会试了吧。你可要想清楚,行事如此标新立异,将来多半要坏了人缘。”

坏了人缘?不斯文就会坏了人缘么?沈树人对此是不认同的。

历史上再过六年,等多尔衮多铎的刀子架到他们脖子上时,吴伟业身边这一群人里,除了吴伟业本人,其他三个都投降了。

也没见多尔衮的人缘有多差,还不是让他们歌颂他们就得歌颂。

“山长,恕我直言,千百年来,天下人捐官都忸忸怩怩,不好意思直说,却又有几人真心细想过其中道理?

无非是觉得买官后会以权谋私、搜刮民脂民膏、或是无能之辈得了官位不称其职误了国家大事。但只要确有才干、为官又不图财,那有什么好羞愧的?学生这官,捐得光明磊落。”

沈树人应付了吴伟业,随后又云淡风轻地转向龚鼎孳,礼貌地说:

“龚先生,你不会因为我没向你请教诗文修辞,就报复我吧?莫非打算在庐州府或者安庆府,找个最穷山恶水靠近流贼的县,分给我赴任?”

沈树人主动拿话挤兑,一时让龚鼎孳也不好发作,侯方域也是同样的情况。

三掮客中,唯独朱光实跟沈家已经撕破脸,而且深知相关职缺的内幕,当下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拦住龚鼎孳,皮笑肉不笑地说:

“龚先生天下大儒,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放心吧,不会让你捐到沦陷之地的地方官的。这边还有些给安庐诸军督办军需的缺口,那可是肥缺。就看你有没有能耐为国出力了。”

沈树人听了,也不会受激。他当然知道朱大典一家和沈家的恩怨,朱光实忽然跳出来,肯定是要对付他。

不过,只要是给杨嗣昌办差,朱大典就陷害不到他。就算到时候后勤出现了纰漏,也会彻查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

这事儿朱家在明,沈家在暗,朱家并不知道杨嗣昌对沈家的保护和看重。

沈家看似危如累卵,但只要自身办事能力过硬就不怕。

沈树人大大方方应下这个挑战,跟吴伟业敲定了捐官的事儿,还顺便给表哥张煌言也捐了一个。

然后兄弟俩就飘然而去,没有再跟那些腐儒多废话。

这做派,堪称当天场中一股清流,买官都买得这么硬气,完全没觉得不好意思。

而且场中还有一些没打算买官、还想好好考秀才的举人、监生,竟隐隐然对沈树人生出些许敬佩之心。

……

文会结束之后,又候了不过十余日,期间还交了银子,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沈树人花了八千两银子,被扔到了“苏松管河道”当典吏。

明末的河道官根据辖区级别大小,四品和五品的都有,管运河水利,也管物资运输。战乱年代,还临时兼着相当于清朝“督粮道”的一部分工作。

管河道衙门级别虽不低,但道台官底下还有库使、攒典等中层官员,普遍是六到七品。再往下的典吏,既然都带着“吏”字,其实是八品小官了,分管一个或数个县辖区的粮食交接、运输、清账。

沈家就是苏州本地人,沈树人被丢回老家负责运粮,按说是很轻松的。哪怕考虑到现在打仗,需要把粮食运到安徽的杨嗣昌史可法军前听用,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但沈树人很清楚,朱大典一家肯让他做到这个位置上,肯定是想对付他,并且借着对付他来对付父亲沈廷扬。

事情做好了,容易出成绩,事情做不好,等着穿小鞋,就看朱家人有什么栽赃伎俩了。

而沈树人的表哥张煌言,就没沈树人那么高待遇了。

他姑父只肯出五千两给他捐官,最后捐了安庆府桐城县典史,负责一个县的治安、武装。

桐城县距离革左五营盘踞的霍山已经不足一百里,属于大别山区边缘。那儿的县令县丞典史等官员,之前六月份的时候都被流贼杀了,出现了缺口。

那些掌握分配职务权力的狗官,就把交了钱但没托关系的新人往那些危险岗位上塞。好在等张煌言上任时,差不多也快入冬了,流贼应该不至于寒冬腊月在山区激进用兵攻城。

第二十一章 科学家方以智

表兄弟俩买完官后,没过几天就要各自上任了。

沈树人来南京前后只住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要各奔东西。

九月初的一天,沈树人在秦淮河上租了条船,给张煌言践行。还有几个新认识的朋友,也跟着来凑热闹。

张煌言也算是沈树人来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志同道合的哥们儿,此去虽然风险不大,但乱世谁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

沈树人本着今朝就有今朝醉的心态,请来的歌舞奏乐女子都是最上成,不惜重金。其中好几个还是之前白鹭洲买官大会时、吴伟业请过的当红花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去桐城,表哥可要小心谨守城池,不要轻动。熬过这个冬天,明年春闱之后,只要我表现好,杨阁老就会想办法给我挪位置。到时候我们再联手对付革左五营,立个大功!

张献忠最擅长的就是以流贼细作假装难民、溃兵混进城内,里应外合取城。其强攻坚城的实力则远不如李自成。革左五营是张献忠裹挟出来的,但也学了张献忠的风格,一定要小心呐。”

张煌言端着面前的酒杯,满饮而尽:“贤弟放心!我一定每日盘查进出城的百姓、士卒。倒是你,朱大典明明跟你们家有仇,还给你肥缺,背后必然有诈。这些暗处的损招才可怕呢。”

张煌言说着,又满斟了一杯,对旁边另一个来送行的举人朋友道谢:“方兄,别的客气话就不说了,你的盛意拳拳相助,张某定当谨守地方,以为报答。”

对面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胡须浓密的举人,也跟着拱拱手,陪了一杯:“该当的,诠选官职,本就是朝廷公器,岂可恩谢私门。

方某跟侯朝宗略有交情,也不过是帮你说了几句话而已。月前乡试时,苍水贤弟你的骑射工夫可是惊艳得很呐。

朝廷既然要选几个新官去镇守桐城,方某当然希望选去的是实干之才,而不是手无缚鸡、不谙韬略的庸才,助人便是助己。”

原来,这人名叫方以智,是今科南直隶乡试的头名解元,也是前几天买官文会结束后,主动来跟张煌言、沈树人结交的。

而沈树人知道方以智历史上并没有当汉奸,对这种正派文人伸来的橄榄枝,他当然不会拒绝。

(注:历史上,方以智在次年的会试、殿试也成功高中了,最后录取为崇祯十三年二甲进士出身第五十四名。)

方以智就是南直隶安庆府桐城县人,这次革左五营的泛滥,把他老家也祸害得不轻,县令典史这些官都死于兵灾,周边好几个县都要选新官填补。

而送钱买官的人,也大多不愿意去那些地方。

桐城的情况好歹比隔壁的潜山、霍山稍好一些,反正三个县的缺都空着,方以智就利用他跟侯方域的那点旧交,帮忙说和,最后上面才把张煌言弄到了桐城。

对方以智而言,这么安排也不亏。张煌言能文能武,看起来比别的书生靠谱,他去桐城,方家人的安全也多点保障。

今年的乡试是第一次加考骑射,张煌言在考试时连射三箭都上靶了,其中一箭还命中了靶心。

这种武艺在武将当中虽然不算什么,但在秀才里绝对算鹤立鸡群,给方以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

三人酒到杯干,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张煌言也搭着几条沈家的船、带着百来个有武艺、带火枪的家丁,扬帆起航。

目送表哥离开后,沈树人也难得颇有礼貌地对方以智拱拱手,客气道:

“方兄,我这人读书不行,向来不喜欢跟死读书的人打交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身为今科解元,竟肯与我们这些买官之人折节下交。”

方以智也是温润如玉地报以微笑:“以言取人,失之宰予。我不买官,不代表我不能跟买官的人做朋友。

你虽然学问不行,但观你言行,也算是君子坦荡荡,那天公然跟吴山长说买官的事儿,还说得挺有道理,真是惊世骇俗。

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这人爱好广泛,奇技淫巧,物理通识,无所不好。我看你也是个不拘一格的,以后有机会多多切磋。”

沈树人点点头,对方以智又多了一层认识,也算是彻底认下了这个朋友。

方以智这番话倒还真不是吹牛,他历史上写过《物理小识》、《通雅》,都是些百科类的书籍。

当然他这个“物理”并不是牛顿的物理,书的内容大约包括天文、地理、生物、机械、矿藏冶炼等等知识。

《物理小识》如今应该还在萌芽状态,不出意外的话崇祯十六年才能写成。而《通雅》涉猎更杂,是明亡之后闭门谢客才写出来的。

沈树人之前就在琢磨当地方官后、攀科技种田造福百姓的事儿,如今得知方以智对这些感兴趣,他也忍不住试探一下对方的水平。

沈树人一边喝着酒,一边用酒水在桌案上比划,随口挑了一个问题:“方兄既然对天文地理、工农机巧都有兴趣,不知可看过徐阁老的《农政全书》、宋长庚的《天工开物》?”

方以智原本只是觉得沈树人不拘一格,并没有期待他能懂多少理工科知识。听沈树人随口说出两本书来,顿时更增几分惊讶,对沈树人又额外高看一眼。

方以智正色道:“徐阁老前辈大贤,他的《农政全书》当然全部拜读过。不过宋长庚的《天工开物》,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没听说那书有刊印,难道贤弟竟然看过?”

徐光启的《农政全书》生前并没有写完,一部分遗稿还是徐家后人整理的。不过徐光启家有钱,地位显赫,所以拿去雕版印刷比较快捷,此书如今已问世五六年,热爱科学和生产食实务的读书人多少会看。

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崇祯十年才完本,距今不过两年,宋应星家还穷,雕不起这种赔本卖不出去的书,至今没有印刷。

沈树人仅仅一两句话,就大致摸清了方以智的水平,然后微笑着问了一个问题:

“那方兄可知,我们苏松一带,种植棉花、织造棉布时,如果在棉花生长时,不慎‘摘心’掐掉了棉花的冲天顶芽,那棉花可能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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