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32章

作者:浙东匹夫

一直在船舱里闭目养神的李愉,也立刻钻了出来,拿出望远镜朝着相通的方向确认,然后立刻吩咐:“快!打旗号!通知沈守备!”

李月本来就在桅杆上,立刻就拿出一杆装填了烟花弹的鸟铳,朝天开了一枪,然后又拿出信号旗挥舞了几下。

很快,原本隔着十里外、正在往左侧搜索的沈练水师营,也立刻注意到了这边,开始掉头靠拢。

没过多久,洞庭湖湖面上就展开了一场盛宴。

官军这边每营才四十艘战船,每船八十人,而对面的张献忠部,至少有好几百条船!而且并不是如官军那般扎堆在一处,而是拖成了一条绵延的长蛇,东西横亘至少数十里。

这也不能怪张献忠麾下的后勤部队不保持阵型,而是他们本来就不是处在交战状态下,只是在不停往返运兵、把滞留在常德的后军运到湘阴、长沙前线。

而操船的水手技术总有好坏,划桨手总有力气大小,跑了一趟之后,各船的速度自然会有快慢分别,大家各自承运抢时间的情况下,阵型被拉开几十里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官军的水师来得这么快,根本没提防洞庭湖南侧现在就会出现精锐战船。

……

“快跑,官军的战船!快往南划!来不及了,让各船结阵!”

同一时刻,战场南侧的张献忠部船队中,恐慌才刚刚开始蔓延。

负责转运后军将士的,是张献忠的另一个义子刘文秀。不过刘文秀也算位高权重,所以不可能那么凑巧刚好出现在这一段战场上。

刘文秀麾下,也有好几个都尉,分别分段负责。此时此刻被沈练和李愉撞上的,是一个名叫刘廷举的都尉。

这刘廷举也算跟随刘文秀多年的心腹,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七年、南明军队光复重庆时,他受刘文秀之命驻守重庆,败于明军蜀中宿将曾英的反攻,丢了重庆,随后败亡。

当然如今历史早已面目全非,那一切当然都没机会发生了。

此时此刻,刘廷举原本是打算立刻散开靠岸逃命的,也顾不上节操了。

但眼看着距离湖边还有至少二三十里地,官军追得又快,跑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好临时改变主意、结阵回头抵抗。

然而,部下并不是都能如臂使指听他调遣的。

船队中有些船离岸近、似乎有希望逃命。

尤其是一旦有友军回身死战、拖住官军争取时间,他们逃生的把握就能更大几分。

所以茫茫洞庭湖上,一部分小船依然拼命往南岸冲,一部分结阵迎击,乱七八糟,战力愈发可怜。

“冲上去!直接撞沉它们!”明军之中,老海员出身的沈练很是悍勇,他的坐船冲得一马当先,他本人也在甲板上挥刀呼喝指挥,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后装双管火枪,看起来很是威风。

跟着自家少爷从一介家丁渐渐混到守备,他已经觉得值了,所以非常敢赌。赢了继续升官发财,死了这辈子也过过做官的瘾了。

反正他也是家丁出身,从小买回来培养当海员的,并不知道自己父母,没有家族牵挂。这些年里,只有家主赏给他的几个丫鬟,以及做武官后新娶的妻,这种人没有传宗接代的念想,也就特别不怕死。

明军战船凶悍地直挺挺撞上去,直接就把好几条原本打算迎上来跳帮接舷战的流贼小船撞翻,

一队队刘廷举部的悍匪晕头转向落水,其中的陕西河南老兵水性不好,直接沉湖溺毙。

张献忠到湖广本地后新拉的壮丁,水性倒是比北方人好一些,但他们的战意斗志显然更差,看了明军的势头直接就胆怯了,

少数跳帮爬上明军大船的,也很快被交叉攒射的弓弩和火枪报销。极个别能站稳脚跟的,也寡不敌众,一个人要面对三五根长矛佩刀,很快捅成了马蜂窝。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张献忠军调集得到的全部船只,加起来理论运能一次性能运两万多人,而对面的官军总兵力其实才六千。

可这两万人是分散在一个漫长的战场上的,遭到突袭根本无法汇聚到一个点、凝聚成一股力量,所以在局部战场上,官军始终可以保证人数上不处于劣势。

人数相当,装备、战船和水战战术都占优,碾压也就轻而易举。

战场的另一边,朝鲜鸟铳营都监出身的李愉,表现得没沈练那么骁勇。

这些朝鲜兵主要都是鸟铳手出身,明末时朝鲜兵的肉搏胆怯、武艺低劣程度也是出了名了,只是还比较守纪律。

所以指望朝鲜鸟铳手敢冲杀在前、甚至用船撞沉敌船,那是绝不可能了。而躲在一边放冷枪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李愉那边,也把沈树人调拨的轻型子母铳佛郎机,发挥到了极致——原本在明朝的海战中,佛郎机很少被用于击沉敌船,都得指望红夷大炮。

那是因为佛郎机漏气严重,射程太短,贯穿动能也不足。佛郎机更多被用在接舷战的时候,用葡萄弹杀伤敌军甲板人员。

但今天这个洞庭湖战场上,李愉却无师自通,自然而然打出了一种新战术——反正张献忠军的战船,大部分就只是乌篷船,最多也就是中型的鹰嘴船,所以水平防护非常差。

鹰嘴船是明朝惯用的一种中型战船,以梭型流线造型、首尾形状相同著称。所以航行的时候可以首尾混用,朝前后划都非常便捷轻快,可以搭载几十人,专门用于运兵时,可以密集站近百人。

船上也没有坚固的顶棚,只是以钉在船舷两侧的密密麻麻的竹子作为掩体,有时会留出几根竹子的宽度孔隙作为射击孔。

无论是鹰嘴船还是最小的乌篷船、网梭船,共同特点就是都不存在“甲板”和“多层船舱”,水平方向上只有一层船底,士兵们都是直接站在船底上的。

这种孱弱的结构,只要被佛郎机抵近之后,以较低的俯角朝斜下方射击,直接命中后在船底上打个大洞,船直接就沉了,根本不可能有救。

当然了,传统的佛郎机,并没有“俯角射击”的能力,因为传统佛郎机用的是分装弹药,炮弹就是一个铁球,如果装填之后炮管口朝下一定的角度,不等点火铁球炮弹直接就滚出来了。

这也是同时期东西方都没有发展出“佛郎机俯角射击炸穿敌军小船船底”这种战术的重要原因。

但沈树人军的情况显然不同。

沈树人虽然也知道佛郎机是一种落后于时代的、已经出现了一百多年的老式大炮。

他可以不造佛郎机炮本身,但不妨碍他会稍微花点脑子,把已有的佛郎机优化、提升使用效率。

所以此前几个月的备战期间,在一次沈树人和宋应星、方以智互相启发的过程中,他们就想到了把子母铳佛郎机的弹药,也跟“后装填喷子蜡壳弹”一样,搞成铁球和火药封装在一起、做成一个圆柱筒状。

如此一来,打空后的子铳再次装填速度,也能快很多。而这么做的另一个意外之喜,就是当弹药变成有摩擦力的圆柱筒之后,弹丸就不会再跟球状时那样、压低俯角就滚出来了。

经过测试,用圆柱筒状弹药的佛郎机,哪怕俯角压到负三十度,都不会掉出来,而且子铳塞进去后很快就会开火,受重力影响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这个性能在平时根本没用,因为野战或者攻城的时候,谁会把炮口朝下轰?

可当时就有水军将领发现了其中的妙用,因为在水面上作战,用大船打小船的时候,如果可以抵近射击、直接俯角射对方船底砸个窟窿,那么没有多层甲板的小船就瞬间沉了。

如今,这一招总算是机缘巧合用上了。张献忠的船都是常德府境内临时征调的,压根儿没有多层甲板的专业战船。

被抵近射击之下,就算鹰嘴船两侧原本可以靠一排排钉竹掩体阻挡鸟铳霰弹和弓箭,但只要遇到佛郎机俯射,那就必死无疑。

而且明末的水战,小船除了放火之外,并没有击沉大船的手段。双方本来就经常会打出接舷战跳帮,哪怕逼近到二十步内,甚至直接靠在一起,都不会嫌近。

这样的贴脸距离上,压根儿不用考虑瞄准的问题,等于是把炮管伸进对方嘴里轰了。

要是有后世《终极海军上将:无畏舰》或者《大海战》、《战舰世界》的玩家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大呼:老子轰不穿你主装,还轰不穿你水平么!

不一会儿,刘廷举部下的几千人和数百条战船,就被官军杀得七零八落,扎堆成团的部队全部被歼灭,一炮一个小朋友全部轰沉。

只有那些一开始就坚定信念卖队友逃命的,才勉强利用队友被杀争取到的时间,躲进南岸芦苇荡子里、弃船登岸逃命。

刘文秀的后军,见到前方的运输船队被全歼,也老远就试图仓皇掉头,也不管能不能把人运到八大王那儿了,直接回常德龟缩起来。

至于那些已经进退维谷、位于刘廷举被截击位置以东的船队,当然不可能回常德,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湘阴县冲。

可惜沈练和李愉的船速比他们还快些,操船的水手技术也更专业。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往东追,一路追杀到湘江河口。

一路上零零散散来不及靠岸的张献忠部小船,陆续被轰杀,或者被鸟铳轮番点名、杀绝了船上士卒。剩下的见势不妙拼命试图转向南面提前靠岸,要是还被追上那就弃船跳湖。

洞庭湖面上的血腥屠杀持续了大半个白天,当天下午时,就有侥幸逃命上岸的流贼军官,夺了马匹回长沙报信。

傍晚时分,刚刚还沉浸在昨天拿下长沙喜悦中,正在清点吉王府财物的张献忠,就得到了这个当头噩耗。

第二百零九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老三的船队被突然出现的官军水师歼灭了?怎么回事!不是说官军还被老二堵在巴陵么!昨晚还收到老二送来的军情,说沈树人至少还要三天才能亲临巴陵!这哪来的官军水师!”

得知洞庭湖上的己方补给线和运兵船队,遭受了单方面屠戮式的惨重损失,张献忠整个人都呆滞了许久,最后几乎是用狂怒嘶吼的语气喊出这些质问。

负责帮他接洽斥候、整理军情的部将冯双礼,也是焦头烂额。

但只能硬着头皮把他知道的那点可怜消息来源,尽量整理清楚向大王详细汇报。

“大王,如今看来,咱应该是中了沈树人的缓兵之计了!这些水师具体由谁统领,目前还无从打探,不过根据败兵回报,官军约有百八十艘犀利快船、人马近万。

若单论人数,这点人也不算什么,可关键是他们战船犀利,而且多有火器、佛郎机,我军那些小船,因此不敌。

如今损失还没统计出来,不过至少有五六千人,被直接歼灭在湖面上了。其余逃散、弃船一时难以估量,好在三将军应该是无恙,听逃回来的败兵说,三将军当时要么是在常德,要么就是刚刚才启航。

三将军机智过人,得知前军被拦截后,就算还在湖面上,肯定也会想办法逃回常德的——为今之计,还请大王先做定夺,究竟让三将军下一步如何处断为好?

我军现在至少被分割为两截,首尾不能相顾,如若被官军摸清虚实,择其中一部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恐怕殊为凶险。”

冯双礼毕竟是历史上能在张献忠军中做到五军都督之一的高级将领,哪怕读书少,跟着张献忠将近十五年仗打下来,战场嗅觉也已经非常灵敏。

对那些基本的兵法大忌,他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刚才整理完情报后,他一下子就能点出关键矛盾:张献忠军,如今已经被临时分割了。

冯双礼说分割为两部,还是留了面子的。

实际上,现在是张献忠、李定国、刘文秀各自为战,一共被分割为了三部。

张献忠在长沙,李定国在岳阳,刘文秀在常德,三方恰好呈一个品字形,包围着洞庭湖周边形成军事存在。一个正西岸,一个东北角,一个东南角。

当然,这种分割并不是无解的。因为好歹还可以通过不穿湖面、而是直接绕着湖岸行军来集结部队。

只不过绕湖边的路程,肯定比穿越湖面长很多,常德、岳阳、长沙三地,相互之间绕路陆路至少是三百多里,步兵靠两条腿不带辎重强行军也要三天,如果正常行军那就是五天。

在有强敌出现、并且至少比流贼这三部分中任何一部都要强的情况下,三到五天绝对是致命的,可能其中一部分就被官军吞掉了。

张献忠必须死马当活马医,立刻作出决断,让这三部分兵马考虑如何调度、机动、集结,反正不能留在原地。

张献忠怒目圆瞪地在吉王府的大堂里来回踱步,手上还焦躁地把玩着一些战利品小动物。

最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手上的劲道也自然而然地一紧,捏毙了一只吉王家养的波斯猫,吩咐道:

“就这么定了,让老二寻机徐徐退却,至少先来临湘跟我军会师。让老三继续留在常德,虚张声势以为疑兵,帮助我们牵制官军的注意力。

不过,让老三自己机灵一点,如果官军主力真往他那边扑去,能打就打,守住武陵县跟官军消耗便是。

如果觉得不敌,就抛弃在常德新抓的士卒,还有其他新附军,只带陕西河南老营的弟兄们,逃回施州卫,想办法回归州跟望儿会师。

只要退到山险之地,撤退时沿途烧杀一空、坚壁清野,官军没那么容易追上来决战的。沈树人想进山,光运粮的麻烦,就够他琢磨十天半个月的了,适合在洞庭湖里大决战的兵马,未必适合进山游斗。”

张献忠说完,还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他内心对孙可望和李定国的信赖天平,终于彻底倒向了孙可望一侧。

是孙可望战前劝他持重!说“沈树人主力被杨嗣昌调去河南站场”的消息可能有诈,可能就是沈树人的示弱诱敌。现在这一切果然全部应验了!

李定国却让他尽快主动出击,说不能再逮着归州、巴东等有限几个敌方薅了,百姓都被杀光迟早要失人心。

结果现在果然掉到了坑里!早知道会这样,区区一两个州府的人心算什么!就该多杀人多吃肉!继续熬一阵子静观其变!

这还不算,李定国在巴陵堵住洞庭湖口,这个任务也完成得太差了!不但没堵住,还传回了假消息!

原本就算没堵住,好歹报个准信回来,他也好让刘文秀提前预警、不再走湖面运兵,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一战的损失。

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再加上去年艾能奇被杀的旧账一起算,三重恶劣影响叠加之下,张献忠终于决定回去就把李定国的地位剥夺,不再给他和孙可望、刘文秀同样级别的兵权。

……

官军的水师毕竟只有六千人,所以在洞庭湖湖面上嚣张屠戮了一番之后,暂时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要让沈练和李愉直接在临湘县登陆、沿着湘江逆流而上,跟张献忠主力打陆战,那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的。

当天傍晚,官军最多就是杀到临湘县附近的湘江河口,把能看到的湖面上的船都干掉,随后就收兵回去,往常德方向继续搜索残敌。

此后几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继续在洞庭湖上保持巡逻,切断张献忠军恢复水路交通的可能性,看有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再冒出来送死。

如果没有,沈练等人一时也就难以对正面陆战战场、形成有效支援了。

而战场的重点,也重新看回了岳州巴陵方向、洞庭湖北口的陆上战场——

刘文秀龟缩在常德,摆出守势、牵制住官军水军,那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官军主力要是真掉头先去打刘文秀,他跑就是了。

退一步说,刘文秀的存在,就算什么都不做,好歹还牵制了官军六千人——因为官军水师必须时时刻刻盯紧刘文秀,一旦挪作他用,说不定刘文秀还会纠集残余船只继续往长沙偷运。

刘文秀在这场战役后续时段里的价值,大致就相当于一战时的德国海军,作为一支“存在舰队”,虽然不出港,但是可以牵制住敌国用来封堵他的兵力。

而张献忠主力在南边,沈树人暂时也够不到,隔了好几百里呢,所以眼下能打的,也就是李定国。

沈树人得知沈练和李愉偷袭破交得手的消息,比张献忠还稍晚一些——因为湖面上的哨船传信,肯定比陆地上不惜马力的快马信使要慢。

水路的速度优势,只存在于大规模负重行军。而在情报传递上,始终是比陆路快马慢的。

所以,李定国从张献忠那儿接到噩耗之后,又过了几个时辰,他北面城陵矶营地内的沈树人,才知道同样的消息。

双方到了这一刻,对于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基本上也都明牌了——沈树人知道,李定国肯定不会再在这巴陵耗下去,在官军船队已经大规模进入湖面的情况下,再扼守湖口就没意义了。

官军那点水军士兵,补给消耗速度肯定也不会很快,随船带的粮食吃个十天半个月估计都吃不完。所以指望靠长期封锁湖口来实现“断官军水师粮道,让他们粮尽自溃”,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官军好几万主力都是不顾粮道、直接坐船偷越巴陵,那李定国可能还好考虑断粮道。现在官军渗透到敌后的人太少了,运力比根本没到那个程度。

……

李定国接到张献忠的命令,是在六月十六午后。

刚接到命令的时候,他还是略微有些诧异的,但随后很快也理解了自己的危险处境——自己和父王、三弟的兵马出现了脱节,而且自己是唯一要直面官军主力的存在。要是撤晚了,被官军死死咬住,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现在已经没时间考虑如何撤军才能“退而不乱”、“欲退而假装不退”,赶紧走才是最关键的。

李定国也没犹豫太久,只是叹息了一会儿,随后召集白文选、潘世荣,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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