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0章

作者:浙东匹夫

沈廷扬一脸正气:“沈某向来秉公无私、大义灭亲。”

第十二章 沈树人在大气层

张学曾当了数年苏州知府,最近这几天,却是他任期内最魔幻的。

接连的经历,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六月二十,沈树人的案子结案后两天,沈廷扬亲自找上门来、送钱给他秘密请他公事公办、大义灭亲。

但这根本不算什么,因为短短两三天之后,又有新一波出手更大方的访客来了,还是为了沈树人的案子。

这一次来人的目的,是让张学曾把卷宗行文尽量写得轻描淡写一点,避免把沈树人移送南京查问。

而来访者的身份,显然是张学曾这种局外人完全意料不到的——居然是福建海防总兵郑芝龙的四弟、有都司武职在身的郑鸿逵。

张学曾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一个籍贯福建的海防军官,为什么会对沈树人那么关心?

他为了不让沈树人被移送南京,所付出的价码,竟比沈廷扬还多出数倍!这特么沈树人究竟是谁的儿子?

亲爹想出两千两加十条朝鲜人参公事公办,外人却出五千两加两箱安南灵芝换取高抬贵手?!

活久见啊。

好在,张学曾还是有政治敏感和阴谋嗅觉的,加上之前沈廷扬对他反复叮嘱,无论如何要行事保密,所以张学曾也没敢立刻就反复无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已经感觉到,能让这两方势力如此反常,背后肯定还有隐藏着的大人物在关注此事。

这银子拿着肯定烫手,谁也不知道反悔的下场自己能不能承受。

所以,郑鸿逵的银子送来时,他也只好假装明镜高悬、油盐不进,先用场面话虚与委蛇,稳住了郑鸿逵。

送走之后,他本着先来后到的职业道德,立刻把郑鸿逵来访的消息透给沈廷扬,看看沈廷扬的意思。

沈廷扬则是表示:知道张府台难做,之前给银子,也是怕有别人妨碍张府台秉公执法,别无他意。所以,只要张府台肯秉公执法,自会补足张府台的损失差额,希望张府台以国法为重。

至于沈廷扬背后有谁,沈廷扬的口风自然是很严的,无论张学曾怎么暗示,都不会透露。

……

双方就这么拉扯着,时间很快又过去三四天。

沈树人这几天被苏州府下了文书,暂时不许他出城,必须等待最后的移送处理意见。

当然,在吴县城内,他还是很自由的,毕竟初审判定他没有问题。

沈树人每天都会受到张煌言、顾炎武、郑森等新老朋友的安慰。沈树人也不动声色地添柴加火,跟郑森进一步熟络起来,并渐渐摸清了郑森如今对朝廷、对家族的态度。

二十四日,也就是郑鸿逵给张学曾送银子、被张学曾打太极拖延并向沈廷扬告密后的次日。

沈廷扬既然来了吴县,自然也要见一见儿子。这也是案发之后,父子之间第一次可以堂而皇之会面。

会面的地点,无非是在吴县城内一座属于沈家的园林内——以沈家的豪奢,当然不可能只在太仓有园林府邸,在府治吴县也一样有园林,还不止一座。

沈廷扬忧心忡忡,依然对于郑家的阻挠能量有些忌惮,不过见到儿子时,他对儿子的信任,已经远非一个月前可比了。

虽然杨阁老交办的差事,还差最后临门一脚,可沈廷扬一看到儿子,就生出莫名的信心。

儿子实在是太能干了,这种微妙的操作都能布局下来,后续的麻烦,肯定也有办法解决吧?

“郑鸿逵也给张学曾塞了银子,现在看来,张学曾还不敢因此就枉法。但我总担心张学曾拒绝郑鸿逵不得法,惹得郑家紧张冲动。

而且张学曾若是迟迟不下决断,再拖延几日,万一郑家立刻让郑森装病、甚至破罐子破摔借故离开苏州,还是有可能坏事的。”

沈廷扬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担心,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内心竟隐隐在期盼儿子再次创造奇迹。

沈树人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对坐在父亲正面,悠闲地喝着茶:“父亲难道就没提前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么?以己度人,你会塞银子,别人就不会塞银子?”

沈廷扬一愣,竟有些惭愧:“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毕竟我们是自家的事儿,对郑家而言……好吧,其实也算是他们的事儿。不过,既已疏忽,关键是眼下如之奈何?莫非你竟能提前想到?”

沈树人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说:“其实,郑鸿逵还没去张学曾那里时,孩儿就已经提前知道他会去了——这几日,孩儿暗中结交笼络郑森,效果还不错。

郑鸿逵去送钱之前,郑森就已偷偷告诉我,让我安心,说他们家对我的事儿也很上心,他四叔已去疏通善后,让我免于被送去南京再遭审查盘问。

而且,郑森开口之前,我就已经为这种可能预留了对策——案发前我就调查过,苏州本地官员中,有苏松河道曹振德,是漕运总督朱大典一派的人。

父亲应该知道,江淮各地的管河道、水利道等衙门官员,本就跟漕运事务多有牵连、也有利益分润。曹振德掌管苏松地界的运河治理,听命于朱大典很正常。

只是曹振德此人,久居富庶之地,也不想升迁,不关心中枢朝政,所以之前对我家与朱大典家的矛盾,还没有彻底了解。毕竟父亲之前上‘漕运改海’的折子断朱大典财路,也不过是两个月前发生的,官场嗅觉差一些的,未必会机灵到想通其中关窍。

所以,孩儿就利用了这一点,在得知郑家出面后,孩儿通过私下渠道,塞银子暗示了曹振德的一个师爷,让他能提醒雇主、两头捞好处:

我们沈家,已然跟朱大典结仇。他作为朱大典在苏州的耳目,如果发现我们沈家有不法之举、就立刻搜罗消息向身在淮安的朱大典上报,那么必然能得到朱大典赏识。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此去两淮,往返不过数日路程。消息传到了朱大典耳朵里,他必然趁机借题发挥、尽量坑害我们沈家。

等朱大典出手向张学曾施压、让他公事公办后。张学曾也就有拒绝郑家的台阶了,他也不用担心破坏跟郑芝龙的关系。”

沈廷扬听完儿子洋洋洒洒的堵漏计策后,已然彻底震惊了。

这是什么神算鬼谋!这么一个局,居然把这些盘外招都算进去了!

张学曾在第一层,沈廷扬在第二层,郑芝龙在第三层,朱大典在第四层,上面还有杨嗣昌在第五层。

而沈树人这个操盘提线的,自然是在大气层了。他自己虽然什么实力都没有,但左右逢源,借力打力,却是玩得妙到毫巅。对利益的分析和拉扯,已然做到了极致。

沈廷扬震撼良久,才有些不敢置信地说:“我主张漕运改海,虽然损及朱家财路,但也是为了朝廷省钱为主,减少路途损耗,朱大典竟能如此恨我?若是他还有公心,不肯公报私仇,那怎么办?”

“不可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吸着漕运血的贪腐畜生,怎么可能放过咱家。父亲不信,那就再等两三天,必见分晓。”沈树人说得非常有信心。

沈廷扬一咬牙,决定再观望一下,反正时间也不久,眼下他也没别的操作可以做了。

……

三日之后,一切果然如沈树人所料。

苏州知府张学曾,再次把郑鸿逵礼请上门。

郑鸿逵还以为是事情成了、张府台总算肯收银子了,神态颇为轻松。

然而关起门来后,张学曾那神色客气、态度却不容置疑的坚定说辞,立刻让郑鸿逵有些措手不及。

“郑都司,上次这些滋补的药材,实在是愧不敢当。本官体质也是虚不受补,你还是拿回去吧。”

“张府台,你这是何意?”郑鸿逵立刻就站了起来。

张学曾作了个虚按的手势:“稍安勿躁,本官还是很想和令兄交好的,希望这次的事儿,不至于损及两家关系。

本官也是无奈,昨日得了漕运总督朱大典的暗示,我估摸着,朱总督必然是因为沈主事反复劝谏陛下漕运改海之事,对沈家深为记恨。

如今沈家有人出事,他们想小事化大,何况还占着《大明律》的理。本官也开罪不起,只能公事公办了。你们的关照,我为你们拖延了五六日,已是极限,这事儿就这样吧。”

似乎是为了证明事不关己、别把仇恨值往自己身上拉,张学曾还很没节操地偷偷给郑鸿逵看了一眼朱大典给他的信。

当然,也仅限于肉眼看一下,看完后,张学曾就把信放在烛火上烧了。

郑鸿逵无奈,只好默认了这事儿,同时他也挺会做人,并没有收回那几千两银子。只说:“张府台高义,我们郑家记下了。区区几千两银子的滋补药材,张府台还是留下比较好,毕竟也帮我们拖了五六日了,该当的。”

张学曾也不是很想退银子,对方给了台阶,这事儿就顺水推舟。

郑鸿逵离开苏州知府衙门,立刻就开始琢磨如何换个法子完成大哥的嘱托、把大侄儿安全弄回福建。

然而这一次,郑鸿逵并没有机会完成任务了,因为仅仅两天之后,他还没想出计策,他侄儿郑森就忽然消失了。

当然,郑森也不算不告而别,他还给郑鸿逵留下了一封密信,解释了具体原因。

第十三章 每一步计策至少同时骗到两家对手

郑森为什么会忽然自作主张溜掉,这事儿还得从两天前。

张学曾在被朱大典施压后,自然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沈家,让沈树人准备启程去南京接受刑部的盘查。

而沈树人对这个消息,采取了半保密的措施,也就是只对身边亲近的人透露了一下。

郑森被家里送到苏州,前后不过半个多月,跟沈树人关系却已经处得不错。

郑森如今才十五岁,还是血气方刚锐意进取的年纪,做事情也还有点冲动。他见沈、顾、张都是学问不拘一格、文武谋略见识豁达之人,所以跟他们特别谈得来。

临走的前一天,沈树人就悄咪咪请了张煌言、顾炎武、郑森三个哥们儿,一起喝一顿,算是为自己践行。

张煌言、顾炎武对于他被移送一事,自然是有些愤慨的。

他们觉得这案子再清楚不过了,沈树人压根儿只是让家丁自卫,一点过错都没有,让南京刑部直接对着卷宗材料复核就是了,何必把人拉去有辱斯文呢?

沈树人却很大度:“几位兄长为我考虑,沈某心领了,不过国有国法,此次去也不算是拘押,只是问话而已。

估计只是这个案子太典型,情节又比较新颖,南京刑部那边想要整理归纳,好教谕各地,不会有事的。”

顾炎武闻言叹服不已:“沈贤弟真是豁达,那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望贤弟一路顺风,将来也不会影响仕途才好。”

大家酒到杯干,沈树人随即摆出一副愧疚的表情,趁机向郑森道歉:

“此事沈某问心无愧,唯独对不起郑贤弟。君子本该一诺千金,沈某最后却失信于人,愚兄敬你一杯,若是肯原谅愚兄,就满饮此杯。”

郑森不由惊讶:“沈兄何出此言?你去南京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沈树人演技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惊讶表情:

“什么?贤弟家中的安排,你自己竟不知道么?你四叔之前来我家求了数次,让我装病不去南京。我现在却身不由己、只能失信了,可不是对不起你么。”

沈树人猜得没错,郑芝龙果然没把他担忧的那些弯弯绕理由,跟少年郑森彻底剖析过。

估计郑森最多只是知道家里不希望他去南京,但绝不知道家里为了这个局,付出了多少代价、有多重视。

郑森果然愕然,连忙追问,沈树人也就顺水推舟,把郑家人的说辞、以及他的后续推理说了。

郑森听完,内心颇有几分信仰崩塌的意味。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不似他原本以为的那么“忠义”了。

“……原来,父亲一直在猜忌朝廷?他是怕朝廷让我等去南京读书,是想扣押我当人质?我们郑家自从诏安以来,本本分分,为什么要这么多疑呢?就因为我们家跟张献忠一样、都是被熊文灿诏安的?

如果朝廷真有这份意思,我却称病不去,不是更让郑家多背嫌疑么?不行,我区区一介童子,个人安危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因为我,让父亲和朝廷生出嫌隙,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辈!”

他毕竟年轻,想到这些便血气上涌,觉得自己只要行得正做得直,朝廷怎么可能对他一个十五岁少年下手?那也太掉价了。

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主要是他爹郑芝龙知道崇祯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不能以常理度之。

而郑森还完全还不知道崇祯有多多疑,十五岁还没到接触朝廷政治斗争的年纪。

沈树人一直在旁边暗中观察,趁郑森怀疑人生怀疑得差不多了,才故作为难地“为郑森着想”:

“贤弟不愧是忠孝节义之人!不过你也别误会了令尊和令叔,他们也没有公然违抗朝廷的意思。我估计原先只是希望沈家当这个出头鸟、然后你家才好随大流和稀泥、法不责众。

可惜,家父因为倡议漕运改海的事情,得罪了漕运总督朱大典,朱大典这次借机作筏,非要恶心我们一下,却歪打正着连累了贤弟……”

沈树人说话很有分寸,他知道自古疏不间亲,如果直接说对方父亲、叔叔用心险恶,绝对会招来郑森本能地抗拒。

但他以捧为主,把郑芝龙的图谋说得看似“情有可原”,反而增加了这套说辞的可信度。

最后再铺垫上朱大典这个“意外不可抗力”,让郑家人再也不好意思怪沈家不配合。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符合沈家父子的人设。

郑森思想斗争了一顿酒席的时间,最后终于借着酒劲,冲动了一把:“沈兄,我不会配合四叔装病的,事已至此,我们郑家人要是再当缩头乌龟,那就是往自己头上泼脏水!

不就是去南京读书么!我跟你们同船,先偷偷溜过去,我自己去南京国子监报到!等木已成舟,家父和四叔就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沈树人故作大惊,一副诸葛亮在周瑜面前背诵完《铜雀台赋》后的表情:“贤弟三思啊!都怪沈某失言,可别因此损了父子亲情。”

郑森却越劝越上头,叹道:“家父出身寒微,少读圣人之书,我身为人子,看到父亲侍君有不当之处,自当弥补。

沈兄,我不是无船可坐,我只是怕坐自家的船会被送回来。所以才想借你们沈家的船避人耳目,这点小忙,对你不算什么吧?”

沈树人这才恰到好处小显摆一下:“我沈家虽不及你家一成,可海船百艘还是有的,搭船这种小事,何足道哉。”

郑森:“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明晚启航去南京时,我就偷偷来跟你们会合。但我会给四叔留信一封,说明其中道理,让他不要再想着抗拒朝廷、以免招来更多麻烦,他会理解的。

等他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走远了,茫茫大江,他们能去哪里寻?而且我会说明,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我觉得这样对家族最好,他们不会怪你们沈家的。”

沈树人也摆出一副受了激将的豪迈之状:

“这是什么话!我刚才不愿带你,只是怕损了你父子亲情,又岂是怕惹人怪罪!我沈家虽穷,这点恩怨还是扛得起的!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

郑森便是这样被沈树人半激将半拐骗,潜移默化骗到了南京。

郑鸿逵直到郑森搭船启程后的次日早上,才发现侄儿已经不在、带了一两个心腹家丁偷偷跑了,所以追之不及。

苏州到南京的水路,走长江逆流而上,足足走了五六日才到。

沈树人启航时已是六月末,上岸那天则是七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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