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433章

作者:携剑远行

很明显,高岳那边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拖累梁军的攻势(哪怕刘益守并无意图夺取颍川之地)。

于谨只好在入城后写信给刘益守,顺便提了一句,南阳今年民生艰难,希望刘益守可以给他足够的支援,让他可以在南阳开展屯田练兵的既定策略,保境安民。

但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要稳定南阳的局面,必须一边顶住高欢可能的反扑,提防关中的偷袭,一边还要安置好灾民,处理好春耕与秋收的各种问题,还有均田的问题,南阳各地盗匪横行的问题。

镇守南阳,这是刘益守交给于谨的任务。刘益守很快就会带兵回寿阳,南阳这边的军务,就交给于谨处断了,朝廷的任命书,也会一并送来。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好像不太好办啊。”

叶县小城,于谨站在城头,眺望远处低矮城墙,有种浑身力气使不上的挫败感。

南阳除了宛城等少数城池外,其他地方都是易攻难守,想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守住南阳,谈何容易啊!

刘益守说守住南阳有大用,可以主导梁国的政局,所以此地万万不得有失!

如今于谨只感觉压力山大。

……

宛城的府衙大堂内,刘益守正在跟王伟、贾思勰等人开会,崔氏兄弟也在一旁聆听。

“给崔先生看看吧。”

刘益守对贾思勰使了个眼色说道。

“好的主公。”

贾思勰从身后的木箱子里面拿出一床棉被来,外面是用麻布包裹起来的,棉袄尚未封住口子,里面都是白色的,一团一团的棉絮,并未纺织成棉布。

因为这些棉花,都是从高昌国那边而来的草棉,纤维比较短。以目前南北各地丝绸和麻制品的纺织工艺来说,织棉布还太勉强了点。

这些棉花的棉籽都被收集和挑选出来了,作为逐步推广的种子,这次也随贾思勰一起,运了一大批到了南阳。

“这个是……棉花?”

崔士谦豪门世家出身,葛荣没来的时候,家中甚为殷实,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更别说这用来观赏的草棉了。

草棉结苞成熟后,会有絮状物产生,只是崔士谦虽然知道,却一直没研究过这玩意究竟能有什么用。

“谷雨已过,再播种麦子和水稻,已经不合时宜。今年水田可以挖掘出来养鱼,顺便休田。明年播种的时候,土地肥力更好。”

贾思勰是专家,一句话就把崔氏兄弟给镇住了。

论种田,对方绝对是专业的,这点崔士谦也服气。刘益守这个人,确实是手下人才众多,而且他也会用,没有门户之见。

“至于那些不好灌溉的土地,正好可以种一下草棉,如今这个季节播种,正是时候。再晚一点,拖到六月份,也同样来得及。今年我就待在南阳,指导棉花种植。”

贾思勰带着些许自得说道。

看介绍得差不多了,刘益守对崔士谦说道:“今年,南阳不种粮食,就专门种草棉,只要不是水田,能种多少种多少。”

刘益守说得斩钉截铁,根本就不容置疑。

崔士谦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询问道:“这种草棉种出来以后,怎么用?”

不能吃,也不能穿,只能当棉被盖。崔士谦觉得有些鸡肋。无法自给自足。

“从两淮输入粮食到南阳,然后换南阳产出的草棉。这种东西也不能直接用,还要建立作坊,摘采后加工为棉絮。全部由官府采办,以军屯的方式集体采办,不允许私下里售卖。

以草棉换口粮和其他所需的生活必须品。今年特殊,已经无法种粮食,所以手段粗暴一点,相信大家都可以理解。

到了明年,饥荒过去了以后,再来谈明年的策略,政令就这样颁布下去吧。”

刘益守条理清晰的说完了这番话。

这些东西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跟幕僚们也有过充分的沟通,相信执行下去不难。

今年南阳不管怎么折腾,只要吃穿不缺,大家都不会闹事的,因为现在谁闹谁死,几乎所有的粮食都掌控在朝廷手中。

就连荆襄一些大户的粮食,都被刘益守提前采办割了韭菜,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就是想找外援都很难。

他们要闹事,那真就只能指望高欢给予无限度的支援,那才能做到。

今年是防止高欢那边反扑的第一年,也是最重要的一年。等今年大家种草棉都种出甜头了,明年鱼塘里的淤泥挖出来,然后在水田里种植水稻什么的,足以保证收成。

到明年之后,南阳就会迅速的恢复往日的繁荣。这也是刘益守事先就规划好的。

南阳本地豪强的势力这次被严重削弱,刘益守过段时间还会让建康那边让出土地的一些世家之人,迁徙到南阳,以平衡这里已经被削弱的地方势力。

两边势均力敌,官府的话就好用了,也可以防止他们联合起来搞事情。

而南阳的地头蛇到了寿阳、丹阳等地,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刘益守暂时腾不出手来在建康和周边地区进行大刀阔斧的检地土断改革,只好采用这样的办法暂时树立起官府的权威。

有时候,他也感觉心力交瘁。

如果光看地位和权力,刘益守比当初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甚至可以用“云泥之别”这四个字来形容。可他现在却并未感觉轻松。

反而时常认为自己的能力有极限,很多地方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去妥协求合作。人是社会的动物,更何况是个权倾梁国的大都督。要是做事都能随心所欲,那便真是到了改朝换代的那天了。

“如此也好,一切听妹夫安排吧。”

崔士谦点了点头说道,反正操心的不是他,这次他要带着崔氏大部分人搬家去建康生活,只留会带兵打仗的崔訦在宛城协助于谨。

南阳这边的政务,全部由刘益守麾下的人马接手。作为利益交换,建康朝廷那边已经下旨,封崔士谦为征北将军,散骑常侍,开府仪同三司,但是并无实际官职。

反而是崔士谦之弟崔訦,得到实职的东宫直阁将军。因为萧欢刚刚继位没多久,儿子也很小,根本没立太子。所以这个实职有多少含金量,那也只有天知道。

既然东宫里没人,那么崔訦带兵在外跟着于谨镇守南阳,这也很正常吧?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权术真是玩出花来了,比去年新年时发的“烟花”还好看。崔氏一族看似加官进爵,实则真正的权力都被刘益守卡着。

崔瑶兰有孕在身,并未让刘益守对崔氏兄弟有什么优待,该卡脖子的,一样卡得死死的。

“今日我便回寿阳了,你们抽个时间快点去建康吧。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城内的住所和丹阳的田庄,一切都打理妥当。顺便,要瑶兰与伱一起,住在那边吧。”

刘益守面色不太自然的说道。

女人心思很敏感,崔瑶兰贸然来到寿阳,自己马上要出征,难免有所忽略。到时候跟其他女人相处不好,可能性很大。

他在的时候不要紧,可以把她们都哄得好,但自己不在寿阳,出兵青徐,一切皆有可能,刘益守可不敢托大。

崔瑶兰要是有事,会极大的打击崔氏族人的积极性。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很多大事,都是从一点点的小事积累开始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需要防微杜渐,不外如是。

“如此,我送妹夫出城吧。”崔士谦叹息一声说道。这次南阳一劫,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至于将来是福是祸,还真难说得很。

……

邺城霸府的一间卧房内,娄昭君看着一只眼睛用黑布蒙着,另外一只眼睛毫无神采的高澄,只觉得心中堵得难受。

“射中你眼睛那人,找到了么?”

娄昭君沉声问道。

娄昭君旁边站着十岁的高洋和七岁的高浪,脸上表情各不相同。高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浪走过去拉着高澄的衣袖,轻声说道:“兄长告诉我,是谁射你的,我去给你报仇!”

“滚开!小屁孩懂什么!报仇的事情我自己会办,轮得到你么?”

高澄一把甩开高浪抓住自己的手,那只没有瞎的眼睛,饿狼一样盯着低着头不说话的高洋。

“你刚才在笑吧!你一定在笑吧!我瞎了就不能当世子了,你的机会就来了是吧!啊?”

高澄一把揪住高洋的衣领,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在高洋身上,对其拳打脚踢。

“兄长,你怎么能打二哥呢!快停手啊!”

高浪上前去劝架,结果被高澄一把推到地上。

“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假惺惺的,你怎么不笑!啊?你为什么刚才不笑?”

高澄失心疯一样的大发雷霆,惹得娄昭君头上青筋暴起!

“够了!阿澄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娄昭君将高浪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她也是够偏心,明明高洋被高澄打了几拳,半边脸都肿了,她也没安慰一句。关键是高洋刚才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等兄弟二人走出娄昭君的卧房后,高浪一把拉住高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高洋说道:“二哥,我请你吃糖啊,今天刚去街上买的蜜饯果子。”

高洋半边脸都肿了,满含深意的看了高浪一眼,接过了蜜饯果子,连声谢谢都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在霸府内闲逛。憋了很久,高洋才回过头来,对高浪说道:“阿浪,你要多读书,不要总是记着玩。”

他的面色缓和了很多,但脖子那边鱼鳞状的皮肤,和肿着的半边脸,似乎都让人不敢接近。

“将来有兄长们继承家业,我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又用不上,我只要吃喝玩乐就行了啊。”

高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高洋哑然失笑,最后叹息的摇了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却又没有解释为什么这样说。

高洋心中黯然,府里只有这个弟弟跟自己亲近,完全不介意他长得丑。但高浪明摆着是个不学无术的,将来要是有事,连一点点忙都帮不上自己。

第456章 不知家贫刘益守

高洋和高浪离开了,高澄也渐渐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失去一目,他失去的可不仅仅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连带世子之位,都岌岌可危了。

历史上虽然也不乏独眼皇帝,但是,在一般人心中,这样的天子,是不受待见的。毕竟,天子代天牧守万民,不说一定要长得符合审美,起码也不能有残缺吧?

这就好比宋代、明代科举的状元通常都是帅哥一样,很多事情,都是潜规则,实实在在的摆在明处,却又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公开承认!

可以这样说,如果有的选,绝对轮不到独眼龙当皇帝。

退一万步来说,你看现在掌权的那几个人,胡须茂密,身材魁梧的贺拔岳且不说,就说现在已经是掌控南梁军政大权的刘益守,掌控北方半壁江山的高欢,哪个不是大帅哥?

就是尔朱荣,也是容貌俊美,娶了北魏元氏的郡主啊!

沙雕王的那一箭,对于高澄来说,太过于沉重了。这不仅让他万念俱灰,还产生了“刁民害朕”的被迫害妄想,以为自己那几个兄弟都有谋取世子之位的企图。

特别是平日里闷不吭声的高洋!在高澄眼中变得格外碍眼!

“凶手找到了么?”

娄昭君轻声问道。她虽然心疼高澄,但也知道这是马后炮,没什么意义。娄昭君是个很务实的人,既然于事无补,那就干脆不要去想,还是思考一些实际的东西比较好。

比如说,找到凶手,予以惩罚,顺便重新树立高澄的威信。自身的耻辱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

“是斛律金的次子斛律羡,乃刘益守军中斥候长,善射,军中称之为沙雕王。”

高澄恨恨的从袖口掏出一支箭,递给娄昭君。

这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箭矢,特别是尾羽的部分,经过特别的裁剪,显然不是普通士兵就能拥有的。箭杆末端的位置,刻着“沙雕王”三个字。

娄昭君北地大族出身,见多识广。类似在箭杆上刻名字的人,一般都是军中负有盛名的神射手。

“斛律金的次子么?他何以在刘益守军中?”

娄昭君疑惑问道。她听说这次青徐之战,斛律金长子斛律光发挥极为出色,在冬季利用河道结冰的窗口期,骑兵迂回敌军后方,逼得梁军不得不撤退到泗水以南,以彭城和下邳两座城为支撑点,勉强防守。

在撤退过程中,梁军丢盔弃甲好不狼狈,下邳城是被王思政翻修过的,地跨泗水两岸。正是这座城,挡住了魏军前进的步伐,没有让斛律光打出骑兵迂回突击的战略反击,堪堪稳住了战线。

为何斛律光在高欢军中,斛律羡却反而跑梁国那边去了?只能说耐人寻味。

“我会写信给斛律金,质问此事,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娄昭君沉声说道。

高澄没点头,但亦是没有反驳,似乎默认了娄昭君的决定。

“你父已经颁布诏令,褒奖斛律光,伱暂且安分些,冤有头债有主,不得胡闹!”

娄昭君面无表情的对高澄说道。丢失南阳,军中很多人都认为高澄不堪造就,不是个能打仗的材料。他自己瞎了一只眼睛,那是无能和运气太差,本身其实并不值得同情。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谁敢说自己打不死?

这些想法高澄可能无法接受,但娄昭君自从上次敦促众将出兵之后,就很是留意这些军中丘八们的想法,明白高澄这波是吃了个哑巴亏。

“你且安分些吧,世子之位,如果你父没有意见,还是你的,不要整天拿自己的兄弟撒气,成何体统!”

想起高澄刚刚的失态,娄昭君忍不住出言敲打。

“母亲说的是。”

高澄长叹一声,对娄昭君深深一拜,随即退出了卧房。等她走后,娄昭君这才无力的靠在床上。

“阿浪是我们的孩子,阿澄是我跟贺六浑的孩子,都是我所生,你又何必伤害他呢?”

娄昭君黯然垂泪,内心十分沉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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