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317章

作者:携剑远行

总而言之,目光之中都带着嫉妒、不忿乃至深深的恶意。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劳而获者就会受人鄙视,此乃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敢当不敢当,羊都督太客气了。”

刘益守微笑说道,心中大骂羊侃无耻!羊侃这家伙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于是拖刘益守一起下水。

要不然梁国此番如此狼狈,各路神仙都折戟了,唯有羊侃独领风骚,你让梁国国内众多从军之将怎么想?

“羊都督此言差矣!末将有话想说。”

下面忽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羊侃微微皱眉,心中暗道:这种场合找不自在,看来是跟刘益守有私怨啊。

他不动声色问道:“陈霸先,你有何话想说。”

直呼其名,已经是非常不客气。

大堂内其他人噤若寒蝉,也没人站出来给陈霸先帮腔,毕竟,很多人也想试试刘益守的成色如何。

陈霸先大踏步走到大堂中间,毫无预兆的脱下上衣,只见身上一道又一道新添的刀伤,这些都是他在于高敖曹麾下大军多次激战后累积下来的。

看起来触目惊心,但说到底,似乎反而还能证明陈霸先武艺高强。毕竟,那些都只是划痕而已,一处致命伤也没有。

“在下与魏军浴血奋战,一身伤痕,尚且不敢说自己功劳第一。刘驸马麾下精兵最多,来的最晚,带的还尽是些庸惰无能之兵,仗打完了才来。

末将想问一句,刘驸马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也就罢了,他为首功,又是什么道理?王都督(王僧辩)与高敖曹部激战数十场,几度危急,为什么不是王都督为首功?”

陈霸先最后暗地里扶了王僧辩一把,将他推到了前台。

那意思也很明白:我看不惯刘益守,可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为了王僧辩打抱不平!

羊侃瞥了陈霸先一眼,感觉这个人并不像此刻表现得那样莽撞。他这一番表演,倒是激起了大堂内不少人的共鸣。

此人不是庸碌之辈啊!羊侃心中感慨,脸上不动声色。

“刘驸马,陈将军那番话,伱怎么看?”

羊侃笑眯眯的问道。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身后的充当护卫的那个年轻随从推到前面。

“落雕王,你给大家看看身上的伤痕。”

刘益守大方的说道。

“在这里?脱衣服?”

斛律羡小声问道,至于那个什么落雕王的绰号,不提也罢。

“去吧去吧,你看别人都脱了。”

刘益守小声蛊惑道。

斛律羡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大堂中央,站在陈霸先旁边,将上衣脱掉,露出上半身发达的肌肉。他之前常年在北地活动,拉弓射箭打猎骑马无一不精,身材锻炼得很好。

但更令人惊叹的是,他身上一道又一道鞭打的痕迹,有陈年旧伤,亦是有不少看上去没两年的新伤。

“好了,可以了。”

刘益守对着斛律羡招招手,对方连忙把衣服穿好,回到原来站着的位置。

“陈将军一身伤痕,我这护卫也是一身伤痕,你们都是英雄好汉,不错,真是不错的。”

刘益守抚掌大笑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但你细细品味,把陈霸先摆在跟手下护卫一个档次进行比较,这踏马算是夸奖么?

陈霸先气得涨红了脸,衣服也顾不得穿,对着刘益守叫道:“刘驸马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功绩,拿出来让大家看看,道理不辨不明!”

他义正言辞,看起来很有一番气势。刘益守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很有手腕心机,他此刻名不见经传,专门找自己的茬,很明显是在“碰瓷”。

陈霸先输了,别人会说:你看,这家伙敢跟刘驸马叫板啊,真是一条汉子!

赢了更不必说,简直是踩着刘益守的名声上位,偏偏他这个时间点选得很好。

羊侃微微皱眉,今日他是来给刘益守搭台子的,不是来给陈霸先搭台子的,岂能让这厮在此地“胡言乱语”?

“羊都督,先贤有一句话,叫做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记错呢?”

刘益守转过身不看陈霸先,对着羊侃拱手问道。

“这是自然,军中保密岂是儿戏?”

羊侃十分笃定的说道。

陈霸先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却又不能打断刘益守说话,要不然就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敢问羊都督,这位陈霸先陈将军,现在是何职务?”

刘益守平静问道。

陈霸先不能不站出来了。

“在下乃是马头郡刺史萧映麾下参军!”

虽然萧映把所有的军务都交给陈霸先去处理,自己只处理政务。但实际上,陈霸先也确实只是萧映麾下参军,主要是萧映麾下人才很少,陈霸先没什么竞争,只是这不代表他此刻的官职就很高。

一句话,藩王麾下的军头,权力很大,官职却很小,这是梁国的普遍现象,哪怕王僧辩也不能例外。如果不是萧衍那一道圣旨,他也就是萧绎麾下私军头目。

地位远在刘益守之下。

“那好,陈将军我告诉你。”

刘益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有什么战功,你还不配知道!起码,你现在还不配知道!”

“你!”

陈霸先气得怒发冲冠,刘益守目中无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要说什么你我他的,战报我会让手下抄录一份,交给萧刺史(萧映),要看的话,你回马头郡以后,找萧刺史打听吧,这里不是说军机的地方。”

刘益守淡然说道。

那意思很明白,我功劳很大,却是“国家机密”。你的身份还不够格,所以还不配知道这个机密。正因为是机密,所以更不能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看到陈霸先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询问道:“听闻陈将军随着萧刺史到了马头郡以后,大量农户逃亡到临近的寿阳,可有此事?”

刘益守反将一军问道。

作为马头郡刺史麾下的参军,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是严重失职了。众人都好奇这个八卦,竖起耳朵聆听,一时间倒是忘记刘益守的战功问题。

“确有此事,但……”

陈霸先还想再说,刘益守摆了摆手道:“此番击退魏军少你不少,多你却也不多。我看王将军(王僧辩)在羊都督带领下就能做到。

你身为马头郡参军,还是多管管本郡的事情吧。

那么多农户从马头郡逃到我治下的寿阳,我也很为难啊。你说把他们送回去吧,那些人根本不肯,说马头郡的官员不行仁政,苛政猛于虎。

要是不送吧,又像是我在掳劫马头郡的民户,被外人非议,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陈将军男子气概,颇有谋略,应该把心思花在正道上,为政一方保国安民才是最该做的事情。”

刘益守夹枪带棒,连消带打的,将陈霸先所说的话题,从“公论”转移到“私怨”上。众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一脸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回击的陈霸先,似乎“猜到”了他为什么那么着急要跳出来。

相邻州郡,有不和有争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比如说一条河经过两个州郡,上游的要灌溉,肯定要拦河筑坝,但是这样的话,下游州郡肯定是河道水位低,灌溉受到影响。

如此一来,执政两州郡的官员,关系定然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这是直接的利益竞争关系。

刘益守向众人表达出来的意思就是:这是我跟陈霸先在工作上的私怨,与此番战功无关,诸位不要弄不清状况就蹚浑水。

他这番话一出,大堂内气氛完全变了,众人目光变得平和,也没人再去看刘益守,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特别是被多次提起的王僧辩,整个人都不太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是屁股下面有钉子一样。

羊侃松了口气,把刚才想说的话直接吞进肚子,懒得再搭理刘益守了。

想这家伙能把自家女儿迷得团团转,像是个需要别人担忧的人么?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将一封信交给羊侃后,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只见羊侃面色微变,轻轻摆了摆手。

“各位都散了吧,有紧急军情。刘驸马留一下,哦,王都督也留一下。”

羊侃压着怒气说道。

一看主将脸色就知道没好事,众将纷纷拜谢离去,最后,大堂内就剩下羊侃、刘益守、王僧辩三人而已了。

“之前不是不知道八皇子他们在哪里么?现在答案就在这张纸上。”

羊侃将信纸递给刘益守,刘益守看都不看就递给王僧辩。王僧辩实在是不好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打开看,然后他也跟羊侃一样,变得怒不可遏。

信终于到了刘益守这里,他打开一看,这封信是以高欢的名义写来的,至于送信的是谁大概只有羊侃知道。

高欢在信上说,他这次虽然吃了个大亏,但是也不是没有收获。现在梁国八皇子萧纪,临贺王萧正德,大将柳仲礼等人,全部被魏军俘获,他们得到了很好的招待,并未受到虐待。

希望梁国能派个得力又说得上话的人,来下邳城外泗水对岸的十里长亭谈谈。

反正魏国留着萧纪也没什么用,梁国困着那些魏军俘虏也没什么用,不如交换一下,两国罢兵握手言和,岂不美哉?

“高欢都被打得狼狈逃窜了,萧正德他们是怎么被魏军俘虏的?”

羊侃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萧纪这满手的好牌,到底是怎么打得稀烂的。

如果说前期被困,有被魏军偷袭的原因尚且可以原谅。可是高欢都败走了,魏军都把高敖曹当弃子断尾求生了,你们怎么还能打败仗呢?

哪怕换头猪上位,在武原城头目送魏军离去都可以啊!

此刻羊侃想起当初在建康跟刘益守打牌的时候,对方说的那句话。

先赢只是纸,后赢才是钱。之前他们全歼高敖曹部曲,只是赢了一大堆纸回来,现在下半场拜猪队友所赐,要去跟对家换钱回来了。只是现在受制于人,能换回多少“真钱”呢?

一场酣畅淋漓,甚至足以改变两国边境态势的大胜,最后成了一锅夹生饭。

也难怪羊侃会怒不可遏。

“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羊侃沉声问道。

刘益守跟王僧辩二人齐声叹气,机关算尽,浴血奋战,却抵不过猪队友的一番操作猛如虎。

“如今看来,也只能跟高欢的使者谈谈咯。”

刘益守无奈说道,心里腻歪透了。

第334章 豪门出逆子,慈父多败儿

常言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很显然,萧衍的那些皇子们,就是或大或小,姿态各异的猪队友,只要给他们发挥的机会,他们就能把一手王炸打得稀烂。

大胜的好心情被冲淡,晚上羊侃将刘益守邀请到书房里喝酒,顺便商议大事。实在是没法不商量,萧纪和萧正德都在魏军手里呢,他们要是被扣押着不能回来,萧衍会疯狂的!

“岳父大人,其实吧,所谓危机,乃是危中有机。此番将二位宗室子弟赎回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益守给羊侃倒了一杯酒,不动声色的说道。

“何以见得?”

羊侃微微皱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实在是被那群猪队友给恶心坏了,那帮人简直就是来帮高欢砸场子的。

“收复兰陵等地,壮了梁国的国威。这或许对萧衍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对岳父来说,是这样么?羊氏难道是靠着中枢为臣,整日书写文章处理案牍,才在梁国立足的么?”

刘益守笑道。

好像有点意思!

羊侃回过味来,羊氏从北面来,一直都是以领兵大将为表率的将门。

他微微点头道:“详细说说如何?”

“此番若是岳父真带领各路兵马收复兰陵等地,甚至还将魏国打得一地鸡毛。试问,下一步,是不是准备造反了?”

刘益守跟羊侃聊天向来是没什么忌讳。羊侃悚然心惊,这次察觉心中隐约感觉不妙之事,原来已经如此犯忌讳。

“前期梁军也算是攻势凶猛,军中能征惯战者也不少,结果都没有改变战局。岳父一出马,就手到擒来,说是两淮擎天之柱也不为过了。

如此威势,萧衍哪怕信任岳父,只怕也会明褒实贬,对羊氏不利。更别说羊氏一族出身的羊鸦仁亦是手握重兵。”

刘益守又给羊侃倒了一杯酒,后者有所明悟。

如果大家都是鸡鸭一类的俗物,你冲得靠前一点无所谓。可是如果别人都是鸡鸭,你却是仙鹤一骑绝尘,那样的话,怎么看怎么会被众人孤立打击。

“岳父大人,有时候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判断有没有威胁,只看你有没有造反的能力,而不是看伱有没有造反的心思。

现在正好可以让此番大胜的战绩黯淡一些,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用战功去卖萧衍一个人情,何乐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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