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我们分兵,则被逐个击破,若是不分兵,顾此失彼。”
窦泰忍不住讥讽了高敖曹一句。他说得很对,尔朱荣此番其实也没有打得高欢他们怎么样,损失的都是些外围兵马,有些甚至都只是名义上投靠他们的。
但尔朱荣也是另有所图,目的就是为了打乱高欢的部署,使得对方失去主场优势。高敖曹瞪了窦泰一眼,没有反驳。
气氛一时间陷入静谧的尴尬,又弥漫着诡异而不安的气息。高欢也有些痛苦的捂住脑袋,内心烦躁不安。
尔朱荣你乖乖的躺好让我砍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高欢在心里咒骂尔朱荣不得好死。只是如果在心里诅咒就能杀人,恐怕一千条命也不够尔朱荣挥霍的。
然!并!卵!
来得最晚,坐得最靠近大门的段韶想起身说话,结果被父亲段荣死死拉着袖子。
“主公,不如我们派人去给斛律金许诺,让他带兵攻晋阳。事成之后,许以高官厚禄。”
高欢的谋士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听到这话,高欢眼睛一亮,瞬间就兴奋起来了!
“好!好计策!不仅要派人去游说,还要跟尔朱荣下战书,在信里面暗示他的人里头有我们的内应!”
写信给斛律金,对方被收买了,直接端掉尔朱荣的老巢晋阳。就算斛律金不上套,那份给尔朱荣的战书也会让尔朱荣猜忌斛律金。
无论成败,都可以捞一笔,双倍的快乐。再说就算是一点收获也没有,送两封信,又花不了多少钱!
“龙雀(孙腾表字),这件事你来办吧!”
高欢热情洋溢的说道。
孙腾拱手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不再多言。有些事情不是专业领域的,少说为妙。
“离间之计只能为辅,要怎么跟尔朱荣斗呢?”高兴了几分钟,高欢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绕了一圈,问题又回来了。
就跟足球一样,无论传球多少次,最后都是为了“射门”。不跟尔朱荣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是不可能击败对方的!
高欢麾下那些兄弟,平日里吹牛打屁都是一把好手,若是论打仗也还行。可是在这种决战时刻,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显然是等着高欢拿主意。
段韶又要说话,再次被段荣拉住。很久都没等到答案,高欢把目光再次看向孙腾。
“主公,我们决不能过黄河,就在黄河以北,等着尔朱荣过来!至于具体要如何作战,属下也说不出什么来。”
孙腾无奈苦笑道。
他再怎么说也是個文臣谋士,战阵上的事情,大略他知道,具体怎么打仗,那真得专业人士出马,外行指导内行要出大事的。
比如说打赢了,要不要追击,派谁去追击,这样的事情,孙腾可以建言。但是其他的细节问题,他就说不上话。
“都散了吧,各司其职,先守好邺城再说。”
高欢将众人遣散了,一个人回书房不知道在干啥。
回自家宅院路上,段韶满脸幽怨看着老爹段荣,不甘心的问道:“刚才父亲为何不让孩儿说话?”
段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等回到院子里,他才惋惜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刚才那么多人都一言不发,想不到办法。你才多大,就已经能人所不能。
长此下去,很快就能出人头地,但这样也会遭人嫉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什么事情私下里找高王说就可以了,不需要你那么高调图表现当着众多人的面说出来。
你这是在打他们的脸知道么?”
听到段荣的教诲,段韶这才感觉后怕,连忙向父亲道歉。
“那么,你到底想到什么办法呢?”
段荣好奇问道。
“邺城以南不远,漳河南边的安阳县,它的东南面有一座山,名为韩陵山,相传韩信因为贪图此地风水,葬之可以兴旺后人。
他母亲早亡,无先祖可以葬于此地,恰好这时韩信看到一位老妇迎面走来,他便认此人为母,直接将其活埋于此山,后人便将其称为韩陵山。”
说到这里,段韶看着段荣,对方听得有些入迷,催促道:“然后呢,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段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韩陵山扼守枋头到邺城的要道,易守难攻,两面都有山路可以下山,并非孤山。
我们一边散播谣言,说谁占据韩陵山,就有军神韩信相助,一面鼓舞士气,一面也是震慑尔朱荣。
然后在山上结阵,等着尔朱荣来决战。等尔朱荣军到来后,我们用山石堵住背后下山的路,一是防止士卒逃亡,二是防备尔朱荣军偷袭。
以韩陵山为依托,拖住尔朱荣主力。而余部则攻尔朱荣后方粮道,甚至可以突袭枋头断其后路。
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了,战阵之上,不能赢就是不能赢,计策的作用都是次要的。”
段韶说完,就发现段荣沉默的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似乎有些意动。
“父亲以为如何?”
这段时间段韶去滏水河边钓鱼,实际上都是在思考对策。这个办法他想了很久,还偷偷找人打听过安阳县周边的地形,觉得把握很大。
“你这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段荣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并不擅长军略,但也觉得段韶的办法,应该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对策了。主要是段韶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真要说的话,那就叫死马当活马医吧。
“走,随我一同去见高王。”
段荣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
“唉!”
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邺城周边详细地形图,高欢长叹一声。平时吧,自己脑袋挺活络的,结果到关键时刻,就好比是浆糊一样,一团乱麻。
“唉!”
他又叹息了一声,已经不知道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了多少次,就是一点办法没想到。
以前的时候,高欢总是喜欢用取巧的办法。比如说游说对方麾下大将倒戈啊,比如说制造谣言扰乱对方军心啊这些事情。
就好比是一个总是保送避免真刀真枪考试的“优等生”一样,真正遇到生死存亡的“考试”时,反而发挥不出原有的实力。
要知道,真刀真枪的浴血奋战,往往是一个势力的硬实力!
高欢忽然觉得自己头脑一热就搭这个草台班子,好像有点托大了。主要是当时自己手下人也都很兴奋,早就想出来单干。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一切都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高王!”
正当高欢有些失态来回走动的时候,段荣轻轻推开书房门,对着他拱手行一礼。
“子茂(段荣表字)啊,唉!唉!”
高欢一见面就拉着段荣的双手,深沉叹息了几下。
“高王稍安勿躁,犬子有一计,可破尔朱荣。”
段荣跟段韶说话的时候非常心虚,然而在高欢面前却把话说得很满!段韶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老爹段荣一眼,没吭声。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没底,但现在老爹都把话放出来了,他还能缩回去么?
“段韶,你有何奇计?”
落座之后,高欢兴致颇高,殷切问道。
段韶看了段荣一眼,见对方鼓励的微微点头,他便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当然,跟老爹描述的时候寥寥数语,只是在高欢面前就不能再藏拙了。
段韶拿来一张纸,画了张简图,还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显然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考虑到很多细节问题了。
高欢一听就感觉有门!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高欢自己想不出计谋,不代表他分辨不出好坏。
不过段韶的谋划虽然好,却也有个最致命的缺陷。
“其实吧,也不是说不好。”
听了半天,高欢有些犹豫的问道:“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尔朱荣为何会放弃攻打邺城,专门来攻打韩陵山呢?”
这个道理,其实是跟尔朱荣为什么要绕路先攻下洛阳跟荥阳,不直接跟他们在滏水河边决战一个道理!
段韶想了想说道:“第一个韩陵山是扼守邺城到枋头之间的要害,勉强可用算是关隘。控制这里,就能切断攻城大军的粮道,尔朱荣不会放着不管的。”
这似乎是个理由,不过稍微还有点牵强,光靠这点显然无法说服高欢。
“还有没有呢?”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条水沟里摔倒两次。高欢刚刚就吃了“自以为是”的亏,现在绝对不能再次想当然了。
“尔朱荣性格偏激自负,现在已经攻占洛阳与荥阳,手下人定然骄横不可一世。我们可以对外放出话来,就说韩陵山乃是风水宝地,占据此地之后,战必胜,攻必取。
到时候以尔朱荣的性子,定然会攻取此地,为的就是击破我军士气。”
有道理!
这个理由比之前那个粮道的理由充分太多了!
韩信的故事是现成的,也不是随便胡乱编出来的,尔朱荣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现在大军屯扎于韩陵山,自己这边士卒都是士气高昂,认为如有神助。
那么尔朱荣会不会放任着这支士气高昂的军队在背后不管,然后全力攻打邺城呢?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只是,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尔朱荣这波將高欢他们耍得团团转,定然不会在这件事上示弱!
攻破韩陵山,就意味着破除了高欢宣扬的“战无不胜”的心理暗示。到时候邺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
不打,尔朱荣麾下士卒会怎么想?
他们定然认为尔朱荣是怕了高欢。
“此计可行。”高欢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听到这话,段荣一直皱着眉头舒展开来。段韶继续补充道:“此计其实是阳谋,其中细节可以调整的地方很多,不过有一点不能变,那就是高王一定要坐镇中军,坐镇韩陵山。
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尔朱荣引过来。高王可以书信一封,让尔朱荣到韩陵山阵前,跟他讲个话,這样大家就都知道高王有决一死战之心,各种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段韶的要求不高,却又极高!不高是不需要高欢做什么,待在韩陵山坐镇就行。然而这也很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勇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能反败为胜求生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都死了,历史书上寥寥数笔带过。
万一出了点意外,会不会真的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高欢面前!
之前他敢于在滏水河扎营,敢在大营内坐镇,那是因为已经在滏水陉出口布置好了一切,等着尔朱荣来送死的!
那时候他很有把握,可以不介意在部下面前装一装勇气无双!
而这次,韩陵山周邊几乎无险可守,也没时间去布置什么,修筑什么了。可以说就跟普通两军相遇的野战相差不大,几乎在同一起跑线。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只是失手在阴间。
要不要赌个命呢?
高欢陷入了沉思,良久无言。
高欢和他的小伙伴们
简单科普一下,免得弄不清人物关系看得云里雾里。
高欢手下第一股势力,也是最受重用的一股,乃是以北地豪门娄氏为纽带的一批人,其中就包括连襟段荣一脉,窦泰一脉,小舅子党娄昭一派等人。除了窦泰半途死于黑獭之手外,其余的人都是荣华富贵到北齐灭亡。
高欢手下第二股势力,是高氏一族(是否为渤海高氏不可考,但确为高欢血缘一脉),其中代表人物就是以高岳为首的堂兄弟。表面上看高歡對这些人極端信任,但实际上,信任程度则是在第一股势力之下,或许是与高歡在尔朱荣手下混出名堂,天下大乱在河北起兵时对方才投靠有关。
其中甚至还有不动声色阴掉他们的“不可说事件”,高岳后面死于高洋之手,很难说是不是理解了老爹高欢的“苦心”。他们更多的作用,是用来平衡第一股势力的钳制效应,但从结果上看,似乎效果很一般。
高欢手下的第三股势力,是六镇起家的朋友圈子,比如孙腾、司马子如、刘贵等等(没有彭乐)。侯景虽然很早就跟高欢熟识,但他一直自视甚高,认为应该跟高欢平起平坐,至少在侯景心里,二人不是主公与臣属的关系。
高欢的朋友圈虽然很广,但也就只在早期发挥过重要作用,后面基本上都退出了政治舞台。
高欢手下的第四股势力,是河北世家豪强,这里面武力不用说,以河北高氏四兄弟为首,李元忠、封隆之等人为次,文官集团则是汇聚了当时一大批新生代强力文臣,这些人是东魏乃至北齐初期的内政骨干。
其中包括陈元康、杨愔、崔暹、崔季舒等人在内,甚至有些直接贯穿了整个东魏北齐。
河北世家豪强精英极多,势力庞大,高欢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制衡,一直到死也没有摆平内部纷争。
高欢手下的第五股势力,是塞外胡人集团。这个集团很容易跟六镇鲜卑混淆,但他们是散居在北地的胡酋部落,只是文化上偏重于鲜卑化。
这些人因为六镇之乱而各自站队,有些跟随着尔朱荣入中原,有些则是被讨伐后归顺,来源极为庞杂。
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部落烙印浓厚,部曲自成体系,可以轻易聚兵万人,能量很大!这些人后面有跟六镇出身的勋贵合流,只是本身并非同源。
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斛律部落的斛律金斛律光父子,莫多娄部落莫多娄贷文等。
高欢麾下第六股势力,是尔朱余部,其中以可朱浑部、慕容部为例,尔朱荣部核心都被高欢毫不留情的消灭,但是尔朱荣部的外围,则是被高欢吸收到麾下。其中以慕容绍宗,可朱浑天和为代表人物。
吃得多就消化不良,崛起太快又百般妥协,老婆娄昭君还是股东之一。东魏北齐的内乱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