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62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难道朕舍得兵马钱粮,单单舍不得一个女子?

再者说来那女子的身份尴尬,留在他身边是祸非福,他莫非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徐家人行事乖张,但头脑全都清醒着,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他也不配做我大唐的将军!”

李渊越说越气,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自激动起来:“朕对他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便是亲子侄也不过如是。

他又是怎么回报朕的?

纵然有多少不满,大可对朕说明,难道朕还不许他说话不成?

一言不合提槊便打,即便是徐敢在日也不敢如此!他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也根本不曾把朕放在眼里!若是这般放纵下去,日后还有谁治得住他?

谁又治得住玄甲骑?

他徐家再有多少战功,也只是李家的臣子,总不能欺到朕的头上去!”

窦氏倒是不温不火,依旧保持冷静。

她很清楚丈夫的为人,素来有钝重之称的李渊,能够维系古拙君子的形象并非侥幸所致,而是他确实有着过人的涵养以及养气功夫。

即便是真有人触了他的逆鳞,李渊也不会大发雷霆,表面上还是可以保持克制,过后随手打发也就是了,犯不上大动干戈。

唯独在徐乐这乃是例外。

只要事情关系到徐乐,李渊就肯定会举止失措,甚至会表现得与往日大不相同。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当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让李渊面对徐乐时总会想起葬身火海的徐卫,是以格外的提防甚至过度反应也不稀奇。

她也承认丈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徐乐所作所为不管是国法还是规矩都不能容,所以李世民从一开始就选择在外面叩头请罪不敢申辩,道理也在于此。

不过此时窦氏依旧从容不迫,对李渊说道:“圣人所言极善,徐家人这番举动确实没有道理也不合法度,算得上无法无天。

可是圣人请想,徐家人行事又几曾顾及过法度?

又哪里讲究过规矩?

他们就是些山野村夫,讲得是情分道义,不是国法纲纪。

我想乐郎君未曾在意过杨氏的身份,只当她是自己的一份承诺。

徐家人是出名的一诺千金,为了自己的一句话搭上性命,这种事徐家人干得出来,也只有他家人干得出来。”

李渊哼了一声未置可否,“那便可以抗旨犯上了?”

“妾不是为徐家人求情,也不是为他说话。

于法理徐乐当斩,玄甲骑亦应斩。

可是今日之事不可以道理论,说到底咱们的大唐江山也还没到可以讲法度的时候。

若是讲法度,杨广还是这四海之主,不至于落个身首异处。

还望圣人三思。”

“怎么?

梓童担心朕怕了那区区八千骑?”

“圣人为万民之主,自然不会怕一些只知杀伐不明大义的匹夫。

可是天下诸侯作何想法,圣人尚且不知。

设若有人畏玄甲骑多过畏惧圣人,我们若是自灭玄甲,岂不是随了那些人心思?

到时候又要多死伤将士耗损钱粮,于圣人的伟业也大有妨碍。”

“跳梁小丑何足一论?

当日晋阳起兵之时,朕也未曾考量玄甲复出。

我大唐如今虎踞关中兵精粮足,那些鼠辈又怎敢相抗?

只要挟大势相迫,他们自会倒戈来降,有没有玄甲骑有没有徐乐都是一样。

再者说来,没了徐乐也未必一定就没了玄甲骑!二郎与他厮混多日,难道就真的学不会徐家兵法,也管不住那些骄兵悍卒?”

窦氏不疾不徐:“当日圣人与卫郎君亦是至交,等到徐家变故发生,徐敢携孙远行,玄甲骑便随之消失。

便是杨家父子那等霸道性子,也不曾逼迫圣人再练出一支玄甲报效。

说到底玄甲骑就是徐家自己的物什,徐家人在就在,徐家人走了便谁也拿捏不住。

此事圣人亦是心知肚明,就不必苛责二郎。

我大唐天下系于圣人一身,倒也不必全赖玄甲,又或者没有都对我李家江山没什么妨碍。

不过……妾身方才所言徐家的运道,圣人不可不察。

固然圣天子百灵相助,凡俗气运于圣人无碍。

但是眼下我李家基业未稳,多些小心总无坏处。”

李渊看看妻子,眉头微微皱起:“徐家的运气确实不差,不过总不至于妨碍到李法主身上。

若果真如此,那便有些邪门了。”

从方才窦氏所说的运气,便是指李密以及他统辖的瓦岗军。

徐家人素来剽悍,行事全凭心中所想不考虑其他因素,闯祸乃是家常便饭,触怒天颜不可收拾面临人头落地风险的事也做了不止一次。

就算徐家人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每次都靠武艺过关,之所以能保全性命很多时候确实和运气有关。

毕竟国乱思良将,乱世之中尤其如此。

不管天子被徐家人气到哪种地步,一旦自己面临险地甚至面临丧师倾国的边缘,就还得指望徐家人救命。

自古来功高莫过于救驾,徐家就算惹再大的祸事,有了力挽狂澜之功,甚至救下天子性命,之前的罪过也只好一笔勾销。

大争之世豪强并起,胜负生死往往只在须臾之间。

或许只是一个念头或是一次抉择不当,结局便是败亡。

乃至完全可能通过一场大战,实现强弱逆转盛衰变化。

正因为徐家人有这么一份逆转乾坤的本事,才能一次次逃过惩戒,直到大隋一统天下四海升平,徐卫便逃不过死劫。

如今的李渊情形和当日的杨坚或是宇文氏并不相同。

虽说大唐眼下还远远没到一统天下的地步,但是也不至于行走在刀尖上,随时可能面临败亡下场。

正如李渊所说,从占据长安控制潼关的一刻,李唐王朝就已经占据了大势。

在徐乐携玉玺回归后,这份大势就更加稳牢。

与天下群雄相较,李渊已经拥有了四成以上的胜算,而其他人充其量不过是一成两成甚至连半成都不到。

李渊这次对待徐乐的态度如此强硬,甚至八千玄甲骑的表态都不曾让他改变心意,与这种大势也脱离不了关系。

不过这天下终究还不曾一统,四海豪杰中也不是没有能和李渊一较短长的人物,其中最为出挑也最让李渊忌惮的,便是昔日大隋蒲山公如今的瓦岗首领李密李玄邃。

辽东李氏四世三公门第显赫,李密本人文武双全乃是当世一等一的豪杰,不过这些对于李渊来说还都算不了什么,真正令他担心的还是李密麾下那支瓦岗军。

这支由绿林豪杰以及难民、游侠组成的队伍,与当今天下各路英雄麾下的部队完全不同。

他们有着自己的战法,也有自己的韬略。

这些谋略战法不载于任何兵书战策,也没人能够教授传承,全是江湖中人刀头舔血的岁月中,自行揣摩而来。

七零八碎不成体系,于军中将领而言,只能算是野路子,不被正统武人所重视。

再说历来都是官兵占据上风,盗贼最多就是欺负百姓,不具备和正规军正面作战的能力。

是以没人会在意盗贼的战法,也不会认为一群响马能够抵抗正规鹰扬。

然而自从李密加入瓦岗军之后,这支队伍的情形陡然一变,已经从昔日的散兵游勇盗贼响马,变成了天下有数的强兵。

他们那上不了台面的战法经李密改造、完善,已经成为一套极具威胁的手段。

已经有无数名将败亡在他们手中,其中不乏名动天下的豪杰勇士,以及足以和河东鹰扬相抗衡的精锐。

李渊一度想过与李密联合,就是看中李密手上这支精兵。

不过时移事易,如今两方已经没了合作的可能,转而刀枪相向争夺天下。

李渊心中对于李密的才具以及瓦岗军的战力都很是忌惮,不过在外人面前这种态度不能表露出来,也只有自己的妻子以及几个儿子才知道心思。

如今妻子提及的变数自然就是指李密和他手下的瓦岗军,如果说别人可以不在乎,李密就必须认真对待。

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像当年周齐交战一样,明面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大周军险些阴沟翻船被齐军所破。

不过李渊对于妻子的担忧并不认可,他倒不是说自己有把握战胜瓦岗,而是觉得瓦岗军就没可能走到自己面前。

毕竟宇文化及和他的骁果军,正在冲向瓦岗军,那支军队的实力放在那,谁听到都得心惊胆战。

不管他们和瓦岗军胜负如何,总归难免两败俱伤,只剩半口气的瓦岗还有什么可怕?

窦氏却不似李渊这般笃定,相反面色更加严峻:“倘若他们不曾两败俱伤,而是两下合兵又待如何?”

第七百九十三章 肝胆(五十八)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爱妻,李渊只怕当场就要发作起来,至少也要斥骂一顿再说。

说话之前能不能先想清楚,宫禁重地天子面前,岂能信口开河?

也不想想,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乃是古训,搞不好还会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哪有二虎狭路相逢最后合成一股的道理?

宇文化及和李密素来不睦,尤其在李密得世家暗中相助辅佐杨玄感造反之后,两人就更是势同水火。

如今宇文化及弑君称帝,不可能再向他人屈膝。

绿林响马与朝廷官军,天生就是仇家对头,何况两方首领又都不是能屈居人下之辈。

这样的两支人马又怎么合作的来?

又如何组成联盟?

不过李渊也知道自己夫人绝不会信口开河,如此言语必有所本,看向妻子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疑惑。

窦氏道:“这话自然不是我说的,而是九娘说与我听,说这话是听乐郎君所讲。”

李渊冷哼一声:“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娃!随便说一句便要说与大人知晓,这哪里像公主做的事?

看来是该找几个人,好好教授礼仪才行。

否则日后怕是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窦氏道:“圣人可以不信九娘也可以不信阿乐,但是此中利害不可不察。

连徐乐那等武夫尚且知道居安思危,何况圣人身系万民根本,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妾身不懂军政,却也听圣人讲过,多算胜少算败,况且徐家的运气很多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李渊没再说话,微合二目沉思不语。

窦氏看着夫君的模样,忽然放轻了语气,以极低也极温柔的语气说道:“陈年往事不必提起,今日夫君且饶他这一遭,也算对得起故人。

从今以后徐乐就只是徐乐,故人之事不必再提也不用再多考量。

他若再做了错事,也不用手下留情,按照律例裁断就是。”

书房内一片沉寂,李渊许久没有开口,窦氏也不再言语,就那么看着丈夫,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终于,房间内响起了低沉又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他是他,卫郎君是卫郎君么……这话说易行难。

还有许多老人在世,他们都知道徐李两家的交情,也知道徐家的赫赫战功。

若是朕薄待功臣子孙,他们又该如何想?

毕竟徐家当年对李家有大功,不念旧事说不过去。

倘若徐乐知道自家祖上的功勋,心中也会对朕生出怨怼。”

“往事不可追,何况李家不曾亏欠徐家什么,徐乐又怎会念念不忘?

至于当年那些老人理应明辨是非,不至于因为这事就对陛下生出不满。

再说阿乐不是糊涂人,也不至于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在陛下面前胡闹。”

“往事不可追……果真不可追么?”

李渊重又陷入沉默,他那出名的钝重性子,此时似乎又发挥了作用,让他整个人的反应都显得十分迟钝,许久不曾开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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