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48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陇西李阀起于乱世,对于如何带兵如何防备士兵作乱,不让武人裹挟主家也有一套祖传手段。

除了牢牢控制根本部队,提防这些新附人马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严明赏罚,给下面的武人立好规矩。

立下战功的不吝重赏,敢于挑衅李家权威的也是必死无疑。

这段时间李渊在滥封名爵的同时,也把几百颗人头挂在了长安城墙上。

名义上这都是些犯法害民的军将,武德天子为了保护百姓以儆效尤不得不挥泪斩将。

实际上这些人死的原因固然千奇百怪,归根到底只有一条:恃功而骄。

明里暗里说了些不当说的言语,又或者对陛下不够尊重,这才是掉脑袋的真正缘由。

那些人不过是酒后狂言又或者素来散漫,都难免身首异处。

徐乐如今勒马横槊挡在玄武门外,还公开浪言,今日谁敢传旨便打谁,这不光是目无法纪,更是不把君王放在眼里。

即便是当年南北朝乱世之时,这等行为也是第一大忌。

如果君臣之间走到这一步,那就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局面。

如果不是三人在城楼上观看良久,确定徐乐背后并无玄甲骑兵将,他们差点以为徐乐今日是要举兵造反血洗大兴宫。

刚刚建国的李唐王朝,依旧保持着尚武风范,白日里并不曾关闭宫门。

此刻如果为了一人关门委实太过丢丑,是以只有大开宫门严阵以待。

所有的值宿卫士都已经在门内列开阵势,前排执矛后排举弓如临大敌。

这些李家心腹嫡系,都可以算做死士范畴。

为了维护主家,随时可以牺牲性命。

可是如今面对徐乐,这些人却也没了往日的勇气。

断矛锋刃微微抖动,那些射士手中的强弓也不时颤抖。

彼此之间都能听到袍泽那短促粗重的呼吸,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想要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并不是这些人突然之间变得怯懦,而是他们面对的人实在太强。

虽说徐乐加入李家时日不长,可是他所经历的大小战阵,无一不是名动天下。

不管是勇夺蒲津渡还是夜袭长安,每一战都是必死之局,每一战都是大获全胜死中得生。

这次江都之行不光是从十万虎狼之师中全身而退,还夺回了天下至宝传国玉玺。

这等虎臣为自家斗将,下面的军汉心里自然觉得爽快。

可是一旦与其对垒,这些军汉又怎能没有畏惧之心?

只看徐乐此时此刻的模样,这些人心里便转动着同一个念头,若是他真的纵马冲阵直闯宫禁,自己这些人能否拦得住?

以百人敌一人,是否是其对手?

又能禁得住他几次冲锋?

好在徐乐并没有冲锋的意思,只是勒马横槊待在那里,连人带马不动如山,如同一尊木偶傀儡。

可是即便如此,压力并未减弱多少,这些士兵依旧觉得呼吸困难心头忐忑,人数虽多却无丝毫气魄可言。

一阵杂乱得脚步声传来,随后有人扯着尖细地喉咙高叫道:“圣人有旨!”

城楼上得守卫将军已经发现了来人,从寝宫方向总共来了五名内侍,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实际是四个人拖拽着一人飞奔而来。

被拖拽着那人似乎想要抗拒,却抵不过四个人合力,被生生拉到门前。

守卫的兵士已经得到命令,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以便这名传旨得内侍可以离开,四人将被拖拽来的人用力向外一推,随后便纷纷后退口中呵斥道:“向前!”

那名被推出去得内侍本想往回走,可是迎面就是四名同僚那足以吓死人得眼神,只好又强打精神转过身去,手中高举圣旨,一步步向徐乐马前蹭。

一边走一边死死盯着徐乐手中马槊的槊锋,距离徐乐足足还有两箭地的时候,这名内侍便停住了脚步,拼命清一清喉咙,随后用尽全力叫道:“圣人有旨……”徐乐的战马动了。

从来到玄武门外勒马横槊之后,徐乐便没有动作。

可是此时他忽然猛夹马腹,宝马吞龙一声嘶鸣随后如同闪电一般向着这名内侍冲去。

区区两箭之地对宝马良驹而言,不过是须臾光景。

那名内侍只觉得眼前一花,神驹便至面前。

内侍一声尖叫,双手遮挡着头面,人已经软倒在地,那道圣旨也脱了手落于尘埃。

徐乐的马直冲到内侍面前,就在战马硕大的蹄子即将落在内侍身上的刹那,徐乐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一声嘶鸣随即停住,并未真的踏出。

马上这尊由金属制造的怒目金刚瓮声瓮气地开了口:“某说过了,今日谁传旨某就打谁!滚回去,莫脏了某的宝槊。”

战马圈转从这名内侍身边绕过,随后又回到了之前所立的位置,仿佛之前未曾动过,只带起了大股烟尘,呛得内侍不住咳嗽。

虽说从头到尾徐乐都没有伤损其身体,可是内侍依旧像是受了重伤一般,站都站不起,手足并用匍匐着像玄武门内爬去。

边爬边尖叫道:“快来接我!快把我弄回去!”

四名同行者倒是没有失去最后的人性,手忙脚乱把人拉拽回去,随后又看着徐乐发呆。

徐乐并未理会他们,依旧保持之前勒马横槊的姿态,两眼紧盯着玄武门城楼,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区区一个内侍,又哪里值得自己出手?

自己今日要挑战的目标,便是玄武门后寝宫之中,那位大唐武德天子。

天威赫赫凡人难以招架,但是义之所在自己也没有办法,唯有以性命为筹,与李渊搏上一搏。

不知李渊今日到底会派出多少传旨之人,又会派出什么人传旨?

第七百七十四章 肝胆(三十九)

其实徐乐很清楚,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肯定会触怒李渊,就连李世民也没法为自己说话。

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允许手下有这等跋扈的臣子,哪怕是彼此之间关系何等亲厚,自己又有怎样的战功,都无法折抵这等罪行。

自己此刻等于是把人头送在李渊刀下,直到他下定决心的一刻,便是自己身首异处之时。

那名倒霉的内侍只是开始,也是李渊给自己留的退路,若是自己退了,他还可以把这当作一场胡闹高举轻落。

自那名内侍被自己赶走,这件事便不会轻易了结。

既然如此,便随他去吧!李渊固然火冒三丈,自己又何尝不是气冲牛斗?

阿爷当日曾再三叮嘱,不可屈身辱志为世家效力,自己为李家冲锋陷阵,已经算是违背了阿爷的教导。

这其中固然有报答恩义以及与李世民投契等诸多方面的考量,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相信李渊有能力终结这个乱世,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

即便外界有关李渊仁厚贤明的评价不可全部相信,他至少也该是一个汉家明君仁主才对。

可是看他今日的行径,充其量不过是草原上的可汗蛮王。

只有那种胡人才会罔顾礼法肆意行事,全靠武功震慑四方,从不考虑礼义廉耻更不用考虑人伦。

五胡乱华时,便是因为礼法无存礼崩乐坏,才会出现那些肆无忌惮丧心病狂的帝王。

好不容易由乱入治,自当是重塑人伦,让天下人懂得廉耻知晓仁义,如此天下才能稳固,世道也不会崩坏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让一个为所欲为视人伦为儿戏的狂徒成为四海之主,那和杨广又有什么分别?

今日自己一马一槊,不牵连玄甲大军,也不曾真的杀入玄武门内,就是给彼此之间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也算是周全两家累世相交的脸面。

若是李渊能够被自己的大槊打回良知,双方还能继续相处下去。

若是做不到,那就只好一拍两散,今日不是他死便是己亡!玄武门的守军阵势再次变化,果然,新的传旨之人又来了。

这次来的人并非宦官内侍,而是个宽袍大袖的中年文士。

徐乐目力过人,彼此之间离得尚远,便已经认出来人身份,正是李渊身边的心腹幕僚谋臣温大雅。

果然换人了。

温大雅身为李渊幕僚,经常在朝殿待宣,时刻准备为李渊处理公务文牍,也正因如此,才能来得这般迅速。

不同于之前战战兢兢的内侍,温大雅脸上满是怒色,一手提着缰绳一手高举圣旨,坐骑甫出玄武门,便已经厉声申饬:“大胆徐乐,竟敢在此地撒酒疯!睁开你的眼仔细看看,这里是什么所在?

也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快快滚回去,醒了酒再回来!”

虽是文人,但是温大雅嗓音洪亮不输军将,这几句话又是鼓足气力吼叫出来,玄武门的守卫想必都能听得清楚。

这是给自己留的最后体面?

徐乐当然听得明白温大雅言语里面回护之意,他们彼此之间并无交情,这般开脱显然是出自李渊授意。

看来李渊还想为彼此之间留一条路,把自己今日的行径归咎于醉酒癫狂。

只可惜今日醉的不是徐某而是你李渊!发癫的也是你,不是我!这份好意自己不想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只会自己靠本领夺回,不必别人赏赐。

至于温大雅……自己已经说过了今日谁传旨,自己便打谁,难道他听不到?

战马疾驰而出迎着温大雅冲去,视线所及只见温大雅的脸色从愤怒很快变成惊愕随之便是恐惧,显然不曾想到自己真的会纵马冲锋。

平日里温大雅自恃身份以及与李渊的关系,对于军中武人并不看在眼里,今日正好让你见识下武人的厉害!手中马槊轻轻提起,朝着温大雅便刺过去。

温大雅不谙技击,于这普普通通的一槊,却也不知该怎么招架,一声惊叫声中下意识地偏转身躯躲避,同时举右臂挡住头面。

这套动作在徐乐看来自是蠢笨缓慢无比,只要手臂微微一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结果温大雅的性命。

想到此处槊随心动,掌中马槊已经递出。

槊锋贴着温大雅的腰刺过去,槊锋不曾割破襟袍,但是想必他也感觉到了马槊的冰冷,也能感觉到死亡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不容二马过蹬,徐乐右手轻轻一扫,槊杆轻击温大雅的腰胯。

这一下并未用什么力量,但是对于温大雅来说已经足够了。

伴随一声惨叫,尘土飞扬战马嘶鸣,温大雅已经落在马下重重摔在地上。

徐乐对于自己手上的功夫极有信心,这一下不会损害温大雅的性命,但是摔个鼻青脸肿头昏脑胀则是难以避免。

自己说过了,既然你谁传旨便打谁,温大雅自然不会例外。

自己坚守信诺只打不杀,倒是犯不上害他的命。

该说的话之前就已经说过,眼下不用再说一次,徐乐圈转脚力返回自己之前驻马之所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不再理会躺在那里哀嚎呼痛的温大雅。

还有谁?

还会派谁!到底要来多少人,李渊才会明白自己的决心,才会认真思考此事?

当然,从皇宫向外传旨,并不止玄武门这一个出口。

可是自己今日勒马横槊在此,形同向李渊挑战。

如果他的人从其他门离开传旨,便是向所有人承认李渊怕了自己。

堂堂帝王若是怕了手下战将,还有何颜面称孤道寡治理天下?

是以从自己在此立马开始,李渊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收回成命,要么就把自己打倒,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今日自己一人当关,以一己之力敌李唐满朝文武十万雄兵,不管是亲朋故旧,又或是千军万马,自己的回应都只有一个:宁死不退!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从玄武门内冲出的终于是一位满身披挂的武将。

此人身披明光甲马上挂槊,头上未曾戴兜鍪,是以能看清面相。

他的年纪看上去和李渊相若,面相上也有几分相似。

与温大雅一样,人未曾靠近,已经抢先扯开喉咙大吼:“某乃淮安王李神通是也,竖子徐乐还不下马受缚?”

原来他就是李神通?

徐乐打量着李神通的模样,脑海里回想着李世民对这位长辈的介绍。

“叔父人品、才学一无足取,唯有一桩好处,便是自幼与大人交好。

是以大人不止一次说过,不管叔父如何荒唐,有李家一日,便有叔父一日富贵,谁若是对叔父不敬,便是对大人不孝。”

这话是说在刚刚回长安的时候,李世民明知道这位族叔对自己放了不少暗箭,依旧要装作不知,还得对族叔笑脸相待,个中原因便在于此。

李渊派出这位族弟,是想用他的身份压我?

笑话!徐乐并不多言,催动战马而出,直奔李神通而去。

李神通口内不住吆喝,手中也把马槊端起来胡乱摆动震慑徐乐。

不过这位李家贵人虽然出身武勋世家,弓马武艺却是平平,只看他拿槊的架子就知道他大抵不曾认真练习过武艺。

马槊胡乱抽打过来,如顽童似泼妇,唯独不像个军汉模样。

对付这等人,倒也不必举槊了!徐乐对于那胡乱挥动的马槊如同未见,只将手一伸,便牢牢抄住槊杆,随后用力猛地一拽,将李神通生生从马上拽下。

这一身甲胄加上李神通自身的分量,将地面砸得轰然有声,徐乐将夺来的槊插在李神通身侧,随后拨马归位不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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