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12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之前那副要杀自己的模样,很可能都是在做样子。除去最后时刻动了真怒,其他时候只怕是连发作都是假的。他千方百计拉自己加入,也正是无胆的表现。堂堂九五至尊,却需要一个斗将为自己撑腰,否则很可能制不了那些军汉。徐乐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杨广既可怜又有些可恨,平日里色厉内荏,事到临头就没了胆气,甚至连设计运筹都做不到。

过了好一阵,杨广才缓慢开口:“骁果军之事朕自有主张。你既一心从贼,这江都的事便与你无关。逆贼李渊倒行逆施十恶不赦,从贼之人论罪也应处斩……不过梓童为你求情,你徐家祖上又立有大功,朕便饶过你这一遭。江都城内没有你容身之处,带着你的伴当回长安去!”

徐乐等的就是这句话,本来已经想要带领部下离开是非之地,只不过一时没来得及走,才有今日这场风波。如今杨广既然开口,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还没等他说话,萧后又说道:“急什么?徐家人个个胆大包天,当年名动长安的卫郎君,总不至于生出个胆小如鼠的儿子,得知江都有警就连一时三刻都不敢多留?”

她看了徐乐一眼,这激将计虽然寻常,不过对于斗将来说却着实管用。徐乐固然知道这是萧后的计策,可是自己如果此时离开,就把徐家几代人的脸面丢光了,这又如何使得?强压着怒气,徐乐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知还有何事?”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有些话没有说完,有些事没有说清楚。”萧后看了看徐乐,又看看自己的女儿:“本宫方才问你要什么赏赐你不曾开口,不过赏赐之事由不得你做主,你不要本宫却偏要给你。本宫虽为女流,却也听人说起过,身为上将所爱者无非宝马、铠甲、兵器而已,这话总没错吧?你此番前来身上无甲胯下无马,乃至不得不持短兵与承基厮杀,这事总是有的吧?本宫念在你父和圣人的交情份上,不忍见你如此狼狈。决定送你一匹脚力一领甲胄外加一件兵器。来人!”

她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不多时门外就有了回应。萧后对徐乐道:“你且下去看看,这些赏赐可合你心意?”

门外站立的还是之前宣徐乐进宫的内侍,此人貌不惊人,在迷楼这种地方怕是两三个转身之间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他的所在。可是徐乐却从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中断定,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在眼下这种时候能被杨广、萧后倚为心腹,必然有过人的手段。

这名内侍在徐乐面前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引着徐乐来到小楼外面,却见早有人牵来一匹战马,马上则挂着一条朱漆马槊外加盔甲包。

战马毛管鲜亮遍体漆黑,远远望去如同一匹乌缎。身高腿长体魄雄健,只粗看一眼就能断定乃是万金不易的良驹宝马,比起之前的逐日以及自己的吞龙不相伯仲。这种足以称为马王的宝驹就算是在产马的塞上,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足以称为天马。在这江南之地,就更是凤毛麟角无处寻觅。也只有帝王之家,靠着大隋雄厚国力,才能拥有这许多神驹。

为将者都爱宝马,徐乐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不知杨广好端端为何赠送自己宝马,但是一见这等神驹先自欢喜,几步上前飞身按住马的腰梁随后腾身而起,一跃跳上马背。本来还防范着宝马不肯服从准备与之较量一番,不想这匹马竟然格外恭顺,对于自己骑乘毫无反抗,反倒是发出几声长嘶,嘶鸣中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讨好。

徐乐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阴云。宝马不该是这样的!神驹一如猛将,本应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束,除非靠着真本领将其收服,否则肯定会抗衡到底。虽然这个过程要耗费大量的气力更要承担风险,但是这种烈马一旦被收服之后,也会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不会让其他人随便接近更不会听从命令。也只有这种脚力,才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协助主人建立功勋。这匹马虽然品相出色,可实在是太过于听话了……

那名内侍这时开口道:“乐郎君请试试铠甲,看看是否合身。”

甲包内乃是一领乌黑铠甲,其质地与徐乐家传宝甲一样,都属于冷锻瘊子甲,制式则更为接近时下军中惯着的明光铠。看得出,这领甲胄制造出来的时间不算太长,养护得也很是用心。甲叶闪亮泛着乌光,不用真的穿在身上尝试,只是用手摸着上面的一个个冰冷凸起,就能感觉到这领甲胄所具有的防护能力。

不问可知,这是隋朝将作监中那些能工巧匠穷尽心力一锤一锤反复锻打缔造出的上品,哪怕大隋富有四海连万钧弩都能制造若干,这种宝甲却也所存无多。哪怕是大将军这等要员,也未必能赏赐这么一件甲胄。这等宝甲披挂在身,在战场上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内侍又喊了两名年轻内侍前来,协助徐乐穿戴整齐,随着面覆盖落下的刹那,徐乐心中泛起个奇怪的念头:此刻自己战马长兵甲胄齐备,一身本领可以充分发挥。阳光就不怕自己突然翻脸,一路杀进房间里结果他的命?他到底是有这份把握,还是已经破罐破摔听之任之?

不过想归想,这等事终究是做不出。在马上舞了一番大槊之后,徐乐解去甲胄二次登上小楼,萧后看着他面上露出笑容:“怎样?这礼物可还满意?”

徐乐看看萧后又看看杨广:“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宝马宝甲人人喜爱,可若是这么凭空赏下,徐某万不能收。”

萧后又看了一眼女儿,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楚的东西,脸上笑容也渐渐消散。过了片刻才说道:“乐郎君不必推辞,本宫赏你这些,也是要你帮本宫和圣人做一件事。我们允许你离开江都,不过你要多带一个人走,把她带到长安去。并且要以徐家祖宗起誓,不可起歹意加害于她更要保护她的周全!从今以后她的性命就由你来保全,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得保证她的平安。”

徐乐看着萧后,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对女人无礼,不过萧后这要求未免太过苛刻。不问可知,萧后肯定是让自己保护杨广的子孙前往长安,这简直岂有此理?李渊既已登基,就不会对杨家子弟太客气。自己身为李家战将,带个杨家子弟在身边不说,还要舍命保他周全,这根本是强人所难。设若这杨家子要起兵谋反夺取基业,自己还要保他性命不成?

可是不等他开口,萧后却朝二娘看去:“乐郎君神勇盖世,却不知能否保得下一个弱质女流?”

第七百零二章 屠龙(六十七)

萧后这番言语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不管杨广还是杨二娘都没有表现出诧异,似乎是早就商议好的。只是二娘朝萧后盈盈下拜,脸上更满是悲伤凄楚之意,可怜兮兮地说道:“女儿不想离开父皇、母后……”

“此事由不得你做主!”萧后从一开始露面就显得很是慈祥,对待徐乐更是有几分母亲的感觉。可是此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语气却异常严厉不容半点违拗。“此事乃是你父皇和本宫的决断,你只管遵旨就是,不许任性胡闹。你不再是不知事的娃娃,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官家体面,不可放肆!”

杨二娘显然怕极了自己的母亲,听到母亲训斥就不敢多说,只好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声:“遵旨!”便起身站回了原处。

萧后又看向徐乐:“二娘年幼无知,让你见笑了。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已经商议妥当,二娘也知道该怎样做。只是之前圣人一直没把江都的情形对她讲过,是以她不知城中凶险,直到方才得知原委,一时惊慌难免失了体统。不过你只管放心,我杨家的女儿自有体面,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徐乐这时也明白过来,自己领会错了萧后的意思。对方虽然从进门之时就在布局设套,乃至赠送马匹兵器,也是为了市恩,目的就是让自己接下一个包袱。不过这个包袱并非杨家男儿,却是这位未得封号的帝姬。

男女有别,同为帝王血脉,情形却不可同日而语。男子可以继承大统便可作为牌位,被思念前朝或是别有用心者拥立,借着凤子龙孙名号召集部众图谋不轨。是以自刘裕篡晋自立开始,新朝建立之后必然对前朝帝王苗裔大肆杀戮乃至灭绝血脉。

可是女子的情形就不一样。毕竟女子不能为君,一旦江山易主,所谓帝姬也不过是个虚名,根本没人在意。哪怕是再有野心之人,也没法靠一个帝姬聚拢人心扯旗造反。是以大多数开国之君,对前朝公主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李渊仁厚之名达于天下,又和杨家有亲,以常理论也不至于对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赶尽杀绝。萧后敢把女儿托付给徐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即便如此,徐乐还是觉得这份托付有些不寻常。以往杨广想把自己招为驸马,可以算是一厢情愿,也是这荒唐天子所作无数荒唐事之一,没什么奇怪之处。可是这回萧后的托付一如托孤,自己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们何以如此放心,就敢把爱女相托?再者说来,就算是托孤,通常也是保全男丁延续血脉,放弃男丁托付女儿又是何意?既然已经到了托孤这一步,又何不让手下嫡系亲卫,把杨家的子嗣带走抚养?

萧后此时又说道:“你心中想必有不少疑虑,这也不奇怪。换做本宫心中疑虑只怕更多。这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二娘是本宫的亲生女儿,也是本宫的心头肉。若是依本宫的心思,自然是希望她留在身边,为她寻个如意郎君。可是如今的情形一如你所言,江都城随时可能化为沙场,便是帝王之女亦未必能自保周全。生逢乱世已是不幸,女子之身就更成了一种罪孽,所受苦楚远胜男子十倍。本宫不忍见爱女受苦,只能有劳乐郎君这位少年英雄。当日圣人便有招你为驸马之意,如今驸马之事自然不必提起,只盼乐郎君能念在咱们两代交情,好好待她。”

“江都城内才俊无数,何以非要找我这个外人?”

萧后一声叹息:“这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私心,哪怕到了这等时候,还是希望自家女儿有个好归宿,不愿因为天下大乱就让她受了委屈。圣人身边虽有无数少年俊彦,可是都入不了二娘的眼,我也不想因为形势紧迫,就要她改变自己的心意。再者说来,如今江都城内虽有千军万马无数豪侠,可若说到可靠,怕是没人能超过乐郎君……”

说到这里,萧后又是一阵苦笑:“乐郎君乃是聪明人,应该知晓我的意思。天下太平时,朝堂上自然不缺忠臣良将。可是如今这等时局,忠奸善恶却是难说得很。若是所托非人,便把二娘送入虎口。本宫可不愿拿自己的女儿去试他人的忠心,还是得找个可靠的人托付。在长安时本宫便知道,徐家子弟都是顶天立地遵守信诺的好男儿,天下豪杰虽多,若说到重信守诺,怕是没几个敢和徐家人相比。如今本宫只等你一句话,应或不应全凭你的心意。”

徐乐心中对于萧后也暗自佩服,单以手段论,这个女子与杨广相比亦不逊色。若是生为男儿之身,说不定在庙堂上也能有一番作为。她若是如杨广一般以权势威压,自己倒是可以与对方抗衡到底,大不了一拍两散。可是她如今使出这以柔克刚的手段,正是徐家男儿的克星。徐家人不怕强敌,哪怕是再如何了得的对头,也敢与对方硬抗到底。可是一旦遇到这种伏低做小之人,又是女子之身就往往狠不下心肠。

倒不是自己真的会为萧后手段迷惑,被她软语哀求几句就任其摆布。可是萧后所求之事,说来既不过分更不苛刻,不管自己对杨二娘看法如何,都不好拒绝这种要求。再者说来,萧后说得也是事实。一旦江都兵变发生,乱军杀入迷楼,像这种倾国倾城的佳人,必然会遭遇折辱。抛开彼此身份立场不论,堂堂英雄豪杰也不能坐视无辜女子遭此横祸,出手搭救也是男儿应行之事。

只是徐乐也知道,不管萧后再怎么巧舌如簧,都没法改变一个事实。这位杨家帝姬对自己而言,终归是个负累,而且是个很难缠的包袱。她的身份姑且不论,单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绝色美人,在当下的乱世中就可以归入祸根之中。甚至可以想到,以后从她身上必然会惹出不知多少麻烦。

徐乐不怕麻烦,但是不想惹毫无必要的麻烦。这女子对于玄甲骑和自己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留她在身边还要为她遮风挡雨,自己又是何苦?而且她也不能和步离相比,步离不光和自己如同亲人,更是有罗敦阿爷的嘱托。哪怕步离不会武艺,就冲罗敦以及梁亥特部落于自己的交情,自己也有保护步离的必要。杨家二娘又有什么?

杨广和自己家说不定还是仇人,就算当年之事未必和杨广有关,至少也谈不到交情。自己凭什么保护他的女儿?

只不过萧后这番布置堪称滴水不漏,把徐乐以及徐家抬到了极处。若是此时徐乐开口拒绝,不要说自己脸上无光,就连自家祖上的面子也都丢光了。萧后此时又是当面提出请求,不给徐乐思考的余地,饶是徐乐再怎么聪慧,总归是个少年,于人生的阅历实不能和萧后相比,此时却是想不出太好的借口回绝萧后的要求。

就在这时,徐乐只觉得胳膊被人拽了一下,他不用看就知道,拉自己的乃是步离。只见从方才开始就像一只弱小却又凶悍的狼崽一般护卫徐乐的步离,此刻却收了凶相,眼神中满是祈求之色,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徐乐也能猜出她所求为何。她也希望自己答应萧后的要求?

萧后说道:“其实今日本宫需步离前来,也是与她说起此事。我知道你们武人心肠硬,又见惯了生死,很多时候不懂得什么叫做慈悲。又知道步离与二娘相善,便将她宣来与她商议。这个小娘很好,纯真无邪又有大慈悲,本宫一开口她便应诺下来。如今就只好看你的心意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你若不愿只管明言,本宫就当没说过这些话。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伴当离开,保证没人会为难于你。至于二娘的命数,便只好交给老天作主!”

徐乐只觉得既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没想到堂堂一国皇后居然会用出这种手段,软硬兼施逼自己就范。他看看步离,又看看对面的二娘。这位帝姬的美貌对徐乐并没有多少作用,可是看着她此时楚楚可怜的样子,却让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徐家闾的乡亲女眷。

当初阿爷一手建立徐家闾,初衷并非结寨自保编练私兵,而是要在乱世中辟一方天地,凭借自己的武艺本领,为孤苦无依的百姓找个活路。边地混乱不堪,一如人间地狱。不管突厥铁骑还是盗寇马贼,都不会对百姓手下留情。

男子固然命如草芥,女子处境更加凄惨。那些女子中还有几个是徐敢从马贼以及胡骑手中夺回来的,她们初到徐家闾时恐惧、无助、悲苦、可怜的眼神,与面前杨二娘几乎一模一样。帝王之女凤子龙孙,在此乱世中也不见得比平民好到哪里去。难道自己真的要硬起心肠,看着这么个女子受害?

当日阿爷不惧贼寇胡虏的弓刀,为贫苦之人挣一条活路。自己身为徐家子孙,若是连这么个弱女子都保不住,岂不是辜负了阿爷的栽培教导?不过是一女子而已,自己保下她又如何?

第七百零三章 屠龙(六十八)

宇文化及府邸书房内香烟袅袅,多日来充斥其中的酒气,终于为香气所驱逐。平素放浪形骸的宇文兄弟,此时却是冠带齐整衣衫整洁。两人面色严肃,目光中满是怒意,在他们对面,则是满头大汗的司马德勘。

宇文智及冷笑两声:“司马好歹也是骁果郎将,怎么胆量这般小?左右不过是逃走了一个妇人,就把你吓成这般模样?居然大病了一场?就你这个胆子,在沙场上怎么提刀杀人?也莫说是杀人,就算是让你干回老本行杀猪,可还下得去刀?”

司马德勘明知宇文智及言语中贬损着自己,更是当面揭短,可是依旧装作不知,磕头如捣蒜,口内不住哀恳道:“司马无能,有负二公所托。不曾想那贱人居然是宫中耳目,更不曾想她居然将末将灌至烂醉。这几日末将身体抱恙不能视事,于二公钧谕不及动作,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如今诸事不谐,着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妨再等待两日,等某把人手准备停当,再……”

宇文化及将手一抬,打断了司马的话:“再等待两日,我等便要人头落地了!收起你这点小心思吧!”说话间他将手在桌上用力一拍,“你以为圣人杀了那报信宫娥,又下了旨意不追究军中缺额之事,你的性命便保下了?可笑!好歹也是功臣之后,更是越国公的心腹,怎么连这么点帝王心术权谋手段都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稳军计,便把你瞒住了,你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司马德勘并未作答,只是不住叩首。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如今操于宇文兄弟之手。只要他们一声令下,便会有其府中家将杀出,把自己砍成肉泥。不过司马既然敢来面见二人,也并非全无凭仗。元礼、裴虔通两人都在外面,宇文兄弟若是杀了自己,那两人便可向杨广告密,大家来个鱼死网破。

再说宇文兄弟毕竟位高权重,与普通骁果军隔着一大截,直接去指挥人马并不方便。他们想举事,也需要自己这种中层军将为其奔走效力。眼下杀了自己倒是容易,再想找一个听话的人可没那么便当。是以自己只要不明着抓破脸未必就会丧命。若是自己此时真的按宇文兄弟命令行事,反倒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两相权衡,他宁可冒着触怒宇文弟兄的风险,也要继续拖延下去。

看着不住叩首,就是不肯给出明确答复的司马,宇文智及道:“你莫非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朝为官,圣人是什么脾性,理应心知肚明。那宫娥既已进了宫,你所谋之事自然就瞒不过圣人耳目。他可能饶过其他人,但绝不可能饶过你!眼下碍着法不责众,不对你动手。等到他迁都丹阳事成,再解了你的兵权,那时候杀你如杀一犬!如今你不是为我们出力,而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搏杀!”

宇文化及哼了一声:“他说不定心里还想着拖你我入水,把咱们的性命绑在一处。这等人某见得多了,别人好心救他,他却只想着自己,哪怕忘恩负义也不在乎!只可惜啊,这种人虽然多,但注定都没有好下场!老天有眼,不许这种人活在世上,这便是天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攀诬我等?哪怕你在朝堂上指正,也不会有人相信!便是圣人,也不会追究!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等依旧可以逍遥快活,你就得死,明白了没有?”

“末将明白,就算借末将几个胆,也不敢攀诬二公!”司马德勘依旧叩首:“末将真心实意追随二公,愿为二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是如今这情形……实在是不适合举事。倘若仓促而行,只怕会误了二公的大事。末将一死不足惜,坏了二公大计,末将便是万死也难赎己罪。如今荣国公部下已经有所动作,宫中禁卫更是换成了那些殿脚民壮,圣人想必有所准备。此时强行发难,只怕必败无疑。”

宇文智及不屑地说道:“江东骁果?总共才有多少人马?能抵得住我关中健儿?想当年这些江淮人便不是我们关中好汉的对手,如今依旧如此。没了圣人撑腰,这些人在我们面前算得了什么?至于那些殿脚,就更是帮不堪一击的农夫。只是有几斤气力,能拉拉纤绳而已,你们这些武人,难道还敌不过一群刚学会拿刀的农夫?”

宇文化及道:“那些农夫也不用司马他们去杀。今晚,这些农夫连同那些禁卫,都会被处置干净。你只要带着人马杀进去,其他的事就不用操心。你这次无非是押上性命,我们押上的却是大笔的财货乃至家族前途,是以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你担心的事,我们早就想到了,也做好了准备。你不过是做你的本业,拿着刀去捅一头捆扎稳牢的猪,这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司马德勘停止了叩首,却也没有抬头,而是愣在那里。他不认为宇文化及会骗自己,但是也有些不相信,宇文家的势力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可以轻松撤换宫中禁卫。固然宇文述位高权重,可宇文兄弟毕竟浪荡多年,在世家圈子里也是不被人看重的败家子,他们几时有了这份力量?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这么?不信?实话告诉你,这次动手的人远比你想得要多,能用的棋子更是不止你一个。若是按着他们的意思,你这种酒囊饭袋本就该除掉以绝后患。是某的面子才保住你的性命,如今你反倒是推搪起来,简直恩将仇报!”

宇文智及道:“你操心的那些事,也不算什么。这几日你窝在帐篷里不动地方,我们只好替你出面,和那些人见了几面晓以大义,如今他们都已经答应共襄盛举!”

司马德勘吞了口唾沫,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看来宇文家对自己已经起了戒备之心,绕过自己去拉拢那些军将,既是把自己架空,也是一种示威。倘若自己不为宇文家所用,他们便能从这些军将中找人替换。固然这些人的本事地位,不如自己来得合适。可真要是逼迫到翻脸的地步,宇文家可以豁出去一个司马德勘,自己却不能豁出自己性命不管。

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的司马,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没了之前的那份从容。连忙说道:“二公天纵之才,末将万不能及。既然二公已然说服那些人归顺,大事便成了一半。不过恕末将直言,就算得了那些人相助,咱们的兵马依旧不足。我等设计之时,乃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杀入宫中大事可期。可是如今情形变化,圣人已然有所防范,江淮骁果更是严阵以待。若是以这几千兵马强攻,就怕一旦受挫,难免军心动摇,我等便有些棘手。”

宇文化及这次并没有动怒,反倒是点了点头:“这便是了,大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便不能三心二意。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是会死人的!”宇文化及眉头一挑,二目射出凶光,司马德勘连忙叩首道:“不敢!末将不敢!”

“这便最好不过,知进退明是非,是你司马的长处。某也正是看中这点,才与你一起做大事。你这话说得不差,城中骁果数万,若是只有几千人马声势未免太弱了些,不足以震慑三军,更可能横生变故。是以我们得把这些兵士都拉过来,让他们为我所用!”

“都……都拉过来?”司马德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偷眼看向宇文化及。城中这几万骁果来历复杂,把那些江淮子弟刨除之后。剩余的骁果军以关中人为主,但也杂有其他地方来人。其来历包括了关中鹰扬府,也有自四方招募的有力勇士。在江都城内南北冲突中,这些人被划入北人阵营,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在内部,这些人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也没有统属关系。

即便宇文承基这种盖世豪杰,也只是在军中声望过人,三军将士大多卖他面子。若说让他一声令下统帅全军,却也是万万不能。至于朝堂上那些出自关中世家门阀的大臣,固然在军中各有嫡系,也不可能让数万将士为其所用。哪怕他们连成一线共同进退,充其量也就是让两三成人马听令而已。再者这次所行之事乃是谋逆,便是世家的部曲也未必人人敢行此事,普通兵士更不必多说。

饶是司马德勘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有谁能把几万北地骁果统合一处,让他们甘心听令,前去攻杀杨广发动兵变。可是宇文化及言语间信心十足,显然已经有了充分把握,司马德勘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这宇文化及到底是得了谁的助力,还是又想出什么妙计?

第七百零四章 屠龙(六十九)

宇文化及很满意司马德勘眼下的样子,司马摸不透自己的底细猜不出自己心思,就不敢生出异志更不敢反抗,这穿了甲胄的屠户便无法逃脱掌握。他并不把司马放在眼里,更不觉得其能做成大事。之所以选择他作为自己的帮手,只不过是需要个为王前驱之人。昔日陈胜、吴广首举义旗,最终坐天下的则是亭长刘邦。汉末袁术以“代汉者当涂高”之说自立为王,最终却是司马家得了江山。自古以来欲成大事,总要有个杀才冲锋在前,为真正的王者铺平道路。

世家门阀想要操纵天下,同样离不开这种无谋之辈为自己所用。宇文化及之所以选中司马,便是看中他只有市井刁徒的狡诈却无将略,虽然是军将却胆小如鼠正好操控。既可以为自己冲锋陷阵,又不至于尾大不掉反噬自己。

作为长安城中飞鹰走狗纨绔子弟的前辈,宇文化及并不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也知道对不同人该采取不同手段。对付司马这种人自是手到擒来。

这种人如同猪狗牲畜,畏威而不怀德,不知恩义为何物,只会对强人俯首帖耳。要让对方对自己畏惧入骨,才能保证其不敢生出反心。是以此时倒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谋算。

“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圣人皇恩浩荡!”宇文化及语气里满是冷嘲热讽的味道:“若不是圣人这几年文治武功,这些骁果军又怎会为我等所用?某听闻圣人新近派人筹备了一批好酒,准备以牛酒犒赏三军,让儿郎尽情痛饮,想要靠这种小恩小惠笼络士卒收买人心。哈哈,咱们这位陛下居然能想起这手段,也是稀奇。”

“公台不可大意!”司马德勘已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更知道军中情形,连忙提醒宇文化及:“这些军汉不能和二公相比,他们本就是穷苦出身,不曾见过世面,很容易被财货收买。何况军中也没多少消遣,饮酒就成了这些人最大的乐子。也不怕二公见笑,慢说是那些军卒,就是末将身边的军将,听闻圣人赏酒也笑得合不拢嘴。他们都是直性子,没有那许多心思。圣人送他们酒肉,他们就拿圣人当了名君圣主看待。眼下若是有人说圣人的坏话,这些人只怕不会答应。”

“一群草芥般的人物,理会他们作甚!”宇文智及不屑地甩甩衣袖:“我家亦是武人出身,说起带兵的手段,你还差得远呢。大人在世时便说过,莫把那些军汉当作人看,只把他们当成牲畜驱使就是。只要会耍鞭子,便没有不听话的牲口。司马你宰牲的手段不错,这赶牲口的本领看来还差得远!那些人对圣人是爱是恨,还不是在我们掌握之中?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你凭什么掌兵!”

宇文化及这时反倒是替司马德戡解围:“他不曾学过兵法,倒也不必苛责。司马,听某告诉你。军汉既见不到圣人也读不懂圣旨,所谓圣人是好是坏,全看军将的手段。想让他们觉得圣人好,圣人自然是可比尧舜的圣主。若是想让他们怨恨天子,甚至不惜拔刀相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看向宇文智及,后者一声轻咳,脸上神色随之一变,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尽数不见,代之以一副正言厉色,神色凝重至极。

“自圣人南狩以来,骁果军始有南北之分。彼此之间嫌隙日重,自言语辱骂到拳脚互殴,乃至白刃相见之事亦时有所闻。除此之外,北地骁果多行不法,杀人越货强抢民女之事无数。更兼勾结逆贼李渊,北窜关中意图为李渊效力攻打江都。如此大逆不道之行,是可忍熟不可忍?圣人已然传下旨意,军中所有北地骁果不问官阶出身,悉数赐死!”

“赐死?”司马德勘明知这是宇文兄弟矫诏,可是依旧惊叫出声。毕竟这消息太过耸人听闻,明知是计也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宇文智及正色道:“不错!正是悉数赐死!那些御酒,便是给北地军士准备的送行之物。圣人之所以下旨,不再追究之前北军兵员缺额之事,便是因为要把北军悉数诛灭,也就没了再查点兵马的必要。若非如此,又怎会饶过尔等性命?”

“可……可若是杀光了北军,圣人身边岂不是无人保驾?”

“糊涂!在圣人眼中,军汉也能算人?天子富有四海,只消一道旨意,便可招募天下豪杰应募投军,又怎会无人护驾?圣人身边的江淮骁果莫非不是人?待等将军中北人悉数鸩杀,圣人便要招募江淮健儿以充营伍,据江淮而守与关中李渊平分疆土。毕竟圣人已经打定主意迁都丹阳,这辈子不回家乡,长江天险便是屏障。咱们关中人只会骑马不善行船,守长江不如南人得力,于圣人而言咱们已经没了用处。又何必空耗钱粮,养活一帮废物?”

宇文智及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听上去就像是在转述杨广的言语。由于宇文家份属皇亲,两兄弟又是朝中重臣,不会缺少面圣的机会。是以他们声称某些言语出自杨广之口,下面的军汉便会相信。

只要几万骁果军都信了宇文兄弟的话,朝中大员或是熟知内情者是否相信,于大势并无影响。毕竟他们和军汉身份相差悬殊,彼此之间不通声息,没办法揭穿谎言。再说对他们而言,宇文弟兄所编造的谣言于自己并无妨害,更犯不上出头得罪。

前者勒令发还军营女子,算是宇文弟兄小试牛刀。不过那时他们还比较谨慎,并没有凭空捏造旨意,只是在尺度拿捏上耍了些手腕。即便这件事闹到杨广面前,最多也就是行为过甚,算不上什么大错。也正是有了上一次的先例,两人这番便越发胆大,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份子虚乌有的圣旨。

司马德勘知道,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可是这话又能对谁去说?正如宇文弟兄所言,自己就算现在投奔杨广,也照样难逃一死,反倒是宇文兄弟未必会受什么责罚。毕竟他们是世家子,更是得到了朝中大批关中官员的支持。在他们身后不知站着多少关陇勋贵,又有多少武家将门。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个区区郎将自然不值一提。换做自己是圣人,也会选择息事宁人,杀掉一个军将,保全这些世家门阀。

这番谎言编撰的也极为高明,虽然没一个字是真的,可是听上去又像极了杨广的为人。司马德勘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一切,只怕也要相信这些话出自皇帝金口。毕竟这位天子素来以残忍暴虐刻薄寡恩闻名,行事手段狠辣,从不将人命当作一回事。

如果先帝在日,宇文弟兄的谣言并无效力。哪怕是普通军汉都不会相信,天子会一口气鸩杀几万将兵。可是如今这位皇帝,却是谁也拿捏不准的主。不管是开凿运河还是征讨辽东,哪个不是十数万人命填进去?白骨露于野,血肉满沟壑,杨广连眉头都不皱。区区几万军将性命,在这位天子眼中确实算不得什么。

自己若非事先知情都会相信这确实是圣旨,更别提那些普通骁果。只要大半军汉相信宇文弟兄的言语,便会成为燎原之势。到时候就算皇帝有所察觉,又或者军中有聪明人能看出其中有诈,也同样无力回天。

不过司马德勘还是有所疑虑,谣言再怎么有力,也得有人前去散布才行,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几万人都听到谣言,还要煽动起大家的怒气,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更别说不光要取信于普通骁果,还要取信于那些军将,这可不是一两个小兵能做到的事。宇文弟兄几时在军中有如此力量?又有何等了得人物为其效力?

他不敢当面质问,只好不住恭维:“二公神机妙算,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军汉都是直性子,听了这话肯定压不住火气,这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吆喝一声,便是让他们把天捅个窟窿他们也不是不敢。不过……圣人那边会不会有所戒备?”

“戒备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势在我,戒备又有何用?”宇文化及冷笑道:“圣人身边总共才有多少人马,能敌得住几万骁果?”

“那荣国公与来六郎……”司马德勘忍不住提醒宇文化及,他似乎漏算了两个要紧人物。来护儿在军中颇有威望,来整更是骁果军有名的豪杰。在他们手下,更有数千江淮健儿。这些人乃是杨广最为忠诚的臣子,也是最为可靠的屏障。江南士人之所以敢站出来和关陇贵族争权,固然是因为杨广来到南方,离不开这些东南名门支持。也是因为有这么一支精兵在手,自问可以与关陇大臣颉颃。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谋反就更要以快打慢,不容对手有所反应便一战成功。若是彼此胶着,手下士兵军心动摇,情形就可能反覆。来护儿和他手下的几千兵固然不能战胜关中骁果大军,但是如果严阵以待的话,也足以颉颃一夜。这一夜之间,不知会出现多少变数,容不得人大意。

宇文化及道:“来家父子自有我们对付,你不必多虑。今晚给你的差遣只有一宗,便是带兵杀入迷楼,别让里面的人走脱,这点小事总不至于为难吧?”

“这……末将自当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得胜。否则的话……我也顾不得咱们两下交情,只好按军法从事了。”

司马德勘连忙道:“末将不敢不舍命报效,可是迷楼戒备森严,且值守兵将不归末将统属。要想做成此事,还得寻人帮手才行。是以末将不敢把话说死,免得误了二公大事。”

“不就是元礼、裴虔通他们么?这几个人如今都在我的府里,一会就让你们见面,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然后就各自去准备就是。只要今晚事成,我保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应有尽有!就只管放开手脚,好生厮杀就是了。”

司马德勘心头一阵冰凉,自己视为助力的元礼等人,什么时候进的宇文府?怎么自己丝毫不知情?由此看来,宇文弟兄对自己也早有防范,偷偷的把自己的后招尽数破解。倘若自己仗着有两兄弟在外对宇文家的命令推搪到底,今日注定难逃一死。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只有跟随宇文弟兄走下去,至于结果如何,日后又是否真的如宇文化及所言可以飞黄腾达,就只能听天由命。是生是死,一切就看今晚。

第七百零五章 屠龙(七十)

江都东城,骁果军营之内。

作为关中骁果的驻地,这里的纪律向来废弛。前者徐乐单人独闯骁果军营大战宇文承基,固然是因为自身本领出色,也和此地防卫松懈不无关系。按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前者那番教训,这里便该加强戒备免得再发生类似之事。可是实情并和常理相悖,若是徐乐此刻前来便会发现,江都东城如今的戒备比起自己前次来时更为松懈,哪怕是刘武周那等乡间土豪所治理的云中,论起戒备程度也远胜这拱卫天子的御林居所。

城门洞开,守兵手持长矛值哨,却是无精打采,眼睛只往城里看,不向城外望。城楼上的守军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些旗帜依旧尽忠职守,在城楼上迎风舒展彰显大隋威仪。垛口掩护下的骁果军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听到士兵们脸上或是惊诧或是愤怒,神色各有不同。

城内的情形和城门处也差不多,这些骁果军往日不管再如何怠惰,总归还是军汉,而且承担着护卫天子重责,操练自是不可避免。可是今日根本没人操练军阵,刀矛与金盔胡乱丢在一边,大红战袍胡乱盖在上面。赤膊的官兵三五成群聚集一处议论着什么,不时有叫骂声从人群中传出。驻扎着大隋最后一支精兵的兵营此时与坊市并无甚区别,此刻只消几千训练有素的精兵一次突袭,便能将城中这数万精锐悉数消灭。

不管是普通骁果军卒还是带兵军将,都已经顾不上警戒操练,也忘却了自己军汉身份。全军上下所在意的事只有一宗:自己还能活多久?圣人赐下的毒酒,自己是喝还是不喝?

天子欲以毒酒鸩杀骁果北军的消息,已经在军中散布开来。分属不同军府的兵将,传递着同样的传言。没用一个时辰,这条消息便在整个江都东城都已经传开。事关每一名骁果军的性命,任是平日再如何从容又或木讷之人,这个时候都没法置身事外,全都四处奔走打探消息。

自从南狩江都以来,骁果军的军纪日渐废弛,这时候更是没人在意军法为何物。原有的军府限制被打破,士兵军将按着自己的口音、家乡又或是朋党划分聚集一处,彼此交换着自己所知的秘辛。时间一长,这种隔阂又被消除,所有人不管往日交情如何,此时全都变得热络起来,把自己这个圈子里的消息传向其他圈子,同时换取别人的消息。

众人不光认定自己的消息绝对可靠,也相信袍泽的消息肯定是真。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这些消息的来源,无一不是来自于城中关陇贵人府上的仆役亲信。这些贵人平日与圣人相善,行走宫中如入无人之境,更是圣人的左膀右臂,所有的机密瞒不过他们。他们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就算其中一两个人所言不实,这么多大贵人总不可能全都听错传错。既然来自各府的消息相差无几,足以证明这事情是真的,圣人确实要对自己这些军汉下毒手!

这种情形下所传递的消息本就容易面目全非,何况在有心人的故意推动之下,事情也就变得越来越耸人听闻。就算是普通军汉不知其中究竟,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话,也不得不故意夸大其词,免得被人耻笑孤陋寡闻。言语中原有的破绽,也在这种传言中逐渐得到了补充,变得越来越像真的,也越来越容易让人相信。

这些军汉的行径,已经触犯了数条军法,按说足以处斩。哪怕是法不责众,这时候也该有军将拎着鞭子走来,一边大声骂娘,一边劈头盖脸打过去,将人群赶散了再说。可是此时,这些本应执行军法管束士兵的将领全都不见了踪迹,甚至有些军将和兵卒混在一起,口若悬河地宣讲着自家处境如何危急,大家命不久矣之类的言语,所谓军法成了一纸空文。

一座营帐内,二十几个军将挤在一处,满脸焦急地盯着正中的男子。这男子年过半百相貌堂堂须发斑白,头戴折脚幞头身穿常服,乃是文官打扮。骁果军作为天子的心头好,平素里横行不法飞扬跋扈,军中以力为尊,只敬佩那些善战多力的勇士,并不敬畏文人,对于文官根本不放在眼里。除非文臣本身是世家中人,又或者背后有哪位名门望族支持,才能让军将给几分面子,普通文臣根本不敢来骁果军营自取其辱。像这种一群军将围着一个老年文官,却不敢大声说话,反倒是眼巴巴看着,等待他给消息的情况更是前所未有。

老人扫视着眼前这些军将,手拈胡须良久未语。一旁一名中年军将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公台昔日为越国公幕宾时便与末将相识,算来咱们也算是多年故交。今日就请公台看在多年交情份上,说一句痛快话,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老人看看这军将,随后又看看其他人,一声长叹:“老朽不才,昔日蒙越国公抬爱结为姻亲,又得国公保举初为土木监,后为内史。不曾想,杨玄感之乱将老朽牵连其中,不但官职尽失,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若无虞公赏识,早已是家破人亡的结果。虞公视某为知己,军情机密尽数对我言讲。某若是泄露了机密,便对不住恩主。可若是不讲,又对不住故交。今日老朽要么忘恩要么负义,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这老人名为封德彝,乃是杨素在日最为信任的幕宾。因封德彝才具过人,杨素将自家从女嫁与其为妻,更拍着自己的床言道:“封郎终居此坐”,将封德彝看作自己的继承人。昔日曾举荐封德彝为土木监,协助杨素为杨坚修建仁寿宫,后又表其为内史舍人,也是风光一时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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