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02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沈光此时也是气喘吁吁满头汗珠,看得出来这位肉飞仙显然是从外面一路狂奔而来,能让素以轻功见长的沈光如此狼狈,显然是将身法用到了极处,若不是极为要紧之事显然不至于如此,若非如此也不足以救下宇文承基的性命。

过了片刻,才听沈光开口道:“圣人下旨,请乐郎君即刻入宫!”

果然。只有杨广亲自下的旨意,才能让豪迈洒脱的肉飞仙狼狈如此,他出手架开这一刀也就在情理之中。毕竟杨广为人喜怒无常,与其相见吉凶难料。若是见面之前先把承基这员虎将杀了,徐乐注定无法生还。归根到底沈光还是想要在君主与好友之间求全,既能对皇帝尽忠,也不至于坏了自己和徐乐的交情。

徐乐看了一眼沈光,沈光知晓徐乐傲骨天生,哪怕是帝王之威也震慑不住他,生怕他发了性非要先杀承基不可,连忙开口劝阻:“圣人夤夜传旨召见,只怕有大事相商,乐郎君既为唐国公使节,总该以大局为重。且先去面圣,其他的事再徐徐图之不迟。”他又看了一眼承基,以及他身后桩橛上的韩家兄弟。

“韩家弟兄的事着落在某身上,我这就让六郎来把人带走,乐郎君且随我入宫!”

徐乐并没有坚持和宇文承基厮杀,而是纳刀入鞘,将身形偏转,准备随同沈光离开。以徐乐的胆略心性,自然不会被杨广的旨意或是其帝王之威所震慑。之所以这么听话,固然是不想让沈光为难,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这是徐乐早就懂得的道理。这个该死的世道夺去了自己的父母,毁灭了自己的家乡徐家闾,又夺走了阿爷……未来的岁月里,会有更多的亲友一一离开,归根到底都是因这个乱世而早就,这个乱世的罪魁祸首又非杨广莫属。徐乐心中怎能无恨?又怎会对杨广毫无杀意?

他也知道世道无情,不会对自己格外宽厚。事实上在潜入城内救人之前,徐乐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这乱世中已然见多了生离死别以及人世间种种丑恶,不管韩家爱兄弟以及步离的结果如何,他心里都有所准备,不至于无法接受。

不是徐乐凉薄,而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伤春悲秋于事何补?

拼一腔热血仗三尺青锋,为自己的亲友血债血偿才是须眉之行!他心里早已做好打算,如果几人真有什么不测,自己拼着性命,也要江都城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哪怕把整个城池化为齑粉也在所不惜,定要为众人报仇雪恨!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讨债也要选好对头。宇文父子固然不能放过,杨广这个罪魁,同样不能轻饶!若是几人真有什么不测,徐乐必要杀杨广以抵偿。再者就算不考虑韩家兄弟以及步离,只从天下苍生而言,自己也该为百姓诛此昏君!

徐敢在日没少向徐乐提起当年五胡乱华神州涂炭的惨烈情形,虽说大隋混一天下之后,并未体恤民力,租庸调赋依旧沉重,哪怕在王仁恭压榨之前,徐敢也需要竭尽所能才能满足官府所需。

但是不管怎么说,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于升斗小民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杨坚在日虽然百姓亦苦,但勉强总可以维持过活,这个世道只要人的血汗,还不至于谋人性命。

可是等到杨广登基,天下便不成个样子。尤其是辽东征伐闹得天下大乱,随着杨玄感、王薄等人起事,好不容易稳固的江山便彻底分崩离析四分五裂。世道终于开始吃人。百姓性命变得如同草芥,五胡乱华的惨状不知几时又会重现人间。这其中固然有世家门阀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罪责,杨广也同样难辞其咎。

身为一国之君,便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哪怕打压世家收天下之权乃是杨坚时代便开始的制度,杨广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但是杨坚时代能够维持局面杨广未能做到,这便是他应承付的罪责!

如果不是他弄得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似王仁恭这等人便不会生出不臣之心,也就不至于对百姓敲骨吸髓压榨民力,徐家闾不至于毁灭,阿爷也不至于死。乃至如今江都城内的种种惨状,步离、韩家兄弟等人的遭遇,杨广都脱不了干系。

自己既练就一身本领要为天下谋福,理应为百姓诛了这恶人。只不过杨广居于深宫大内,身边有重重甲兵守护,单枪匹马想杀他不是容易事。且不说如何对付那些护卫,光是想要在重重宫殿中找到这个人,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江都宫规模虽然不及长安大兴宫,可是房舍怕不是也有上千,想要在里面找到杨广不啻于大海捞针。如今他既然下旨召见,倒是省了不少气力。

虽说面君之时不得携带寸铁,可是杀人也不一定需要兵刃!徐乐自信只要自己能进入杨广十步之内,只凭徒手也能结果其性命。只要拼出性命行刺,就算沈光这等好手护驾也遮护不住。

结果杨广之后如何逃出江都保住自己性命,又或者于局势有何影响,徐乐并没有想太多也不愿去想。大丈夫行事干净利落,瞻前顾后注定难成大事。若是扭扭捏捏为了所谓大事连自己身边亲人的仇都不敢报,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如今大隋国势已衰,大好河山必定易主。李渊在晋阳养精蓄锐多年,兵强马壮资财甲杖堆积如山,如今又得了长安大有席卷关中之势,手中还握有代王杨侑这么个傀儡。自己刺杀了杨广大隋群龙无首,于李渊而言怎可看也是利大于弊。如果在这等局势下李渊依旧无力一统天下,那就证明他并非人主之相,自己再怎么出力也是枉然。

是以徐乐此时收刀并非手下留情,而是为了杀掉更重要的人物,舍去自己性命做博浪一击。沈光、承基自然猜不出这位乐郎君的心思,只当他到底是李渊部下顾全大局,这个时候要以主家命令为重不疑有他。宇文承基道:“这两兄弟我自会交到来六手中,他不必来了。乐郎君,你我之间的事……”

徐乐看了承基一眼并未作答,而是朝沈光说道:“既是太上皇召见,还请沈郎君带路。”

沈光在前徐乐居后,两人一前一后出离房间,向甬道外走去。承基在后望着两人背影,脑海中反复出现徐乐分别时那道眼神。作为武人,他能感觉出那眼神中所蕴藏的浓烈杀意,饶是承基这等神勇之人,也不由得为这股杀气所震慑,心头莫名一寒。

从他眼神看,其已然恨自己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想要与他化敌为友做个敌国之交显然不能。本来自己难得遇到这么一个武艺气力乃至相貌都投契的对手,从心里想要交他这个朋友,没想到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娘闹到这种地步。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会不会抗拒父亲命令,不把那个胡姬交出?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微微转动,随后承基自己也知是痴心妄想。说到底自己宇文家大郎的身份,就注定自己很多行为身不由己乃至言不由衷。就像徐乐所说保护城中妇人这种事,自己何尝不想做,又如何做得成?那些妇人如此,胡姬亦是一样。

但愿徐乐千万不要为了一个胡女做出什么糊涂事,白白赔上自己这条性命,像这等好汉理应在战阵上死于自己手中,千万不要丧命于无名小卒之手。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韩家兄弟,两人依旧昏昏沉沉毫无反抗之力,此时要结果两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反正与徐乐注定交恶,多加两个人命也没什么关碍。可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坦坦荡荡,怎能行此苟且之举?宇文承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内暗道:至少这件事自己还能做主,就让自己率性而为一次,想来大人也不会见怪。

第六百六十章 屠龙(二十五)

沈光乘着自己那匹宝马,又从城中为徐乐寻了一匹脚力供其乘骑。骁果军中自然不缺良驹,纵然不及沈光这匹“逐日”神骏,却也是军中上等战马,脚力亦不算差。再者江都之地水网纵横,哪怕外城与江都之间的道路经过刻意修缮,依旧不适合战马疾驰,是以两匹马倒也不至于拉开距离。

夜间骑马颇为凶险,稍不留神便会落马受伤。不过两人都是夜眼,不怕夜晚行路,加上杨广深夜宣召沈光不敢怠慢,是以顾不得这许多。两匹坐骑在夜色中并辔而行,向着江都方向奔腾。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把心思都用在了操纵坐骑上。直到行出数里之遥,沈光才开口道:“骁果军所行之事,我也看不入眼,但愿此番乐郎君大展神威,可以震住那些宵小,让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乐郎君嫉恶如仇自然是好,不过你我既为军汉便不是昔日的轻侠,不能事事快意恩仇,有些时候还是要顾全大局。倘若逞一时之快坏了自己性命误了主公大事,实乃因小失大亦有负于主公之托,不知乐郎君以为如何?”

徐乐并未看沈光,而是自言自语道:“沈大郎此番为我恶了承基,此间事了我大可一走了之,沈大郎却走不得。你该盼着我将他人头砍下才是,否则日后少不得要找你麻烦。纵然沈大不惧这些鬼蜮伎俩,总是少些麻烦也好。”

沈光叹了口气:“乐郎君初来江都,于城中人物所知有限,六郎心性爽直,为人自是极好,于人物评判难免有失偏颇。平心而论,宇文承基的人品算不得差。乃至当下宇文一门之中,多半以他的品行最佳。只不过身为世家子,他亦有自己的难处,很多事乃是身不由己,说起来这便是世家子不若我等快意之处。”

“如此说来,沈郎君对宇文承基倒是颇为赞许?”

“大家都是武人,于能杀善战的上将,自然心中佩服几分。承基此人平日里不好酬酢,更是动辄恶语伤人,靠着自己一身膂力本领,天下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便是关中子弟也没几个人与他投契,更不要说某这个东南子弟。说来好笑,某生于长安,更是城中侠少头领,自己也把自己当成关中人看待。可是到了江都却被算作了江淮子弟,只因我祖籍为南,就要算江淮子弟,其中道理到现在我也闹不明白。不过我不让你杀承基,并非为了一己之好恶,而是为了江都城内万千生灵着想。”

沈光的语气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话语中透着几许焦虑不安:“今晚情形乐郎君看得分明,上百军将呼啸而至,就为了观看比武。为了促成此事,众人浪掷缠头大声聒噪,承基也是下不来台,只能被迫答应。于乐郎君而言,这场比武自然有利无害,不过对江都或者骁果军而言,这并非吉兆。就算六郎再怎么得军士之心,如今江都城内关中人与江淮子弟嫌隙已生,又怎会真的毫无芥蒂?单凭他一人之力,不论如何也无法召集这几百人。说到底还是这些人自己想要促成这场比斗,借六郎做个由头,也正是他们一起聒噪,才让宇文承基无可推驳,只能咬牙答应下来。固然武人都喜好此道,可是说到底,军伍总该有个军伍的样子,天子亲兵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想来唐国公麾下虎贲之士不下十万数,绝不会这般模样。”

徐乐并未言语,却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沈光的观点。李渊待部下固然仁厚,可是李家乃是军功起家世代将门,于统率三军乃是行家里手,于军法更是看得极重。平日里可以不惜财货厚赏士卒,可若是有人如这些骁果一般鼓噪作乱,不把法纪放在眼中,少不得要人头落地。若是没有这份雷霆手段,李渊又如何能让十几万大军听从调遣?

沈光继续说道:“骁果军为天下精锐,带兵众将也非不知兵之人,这支兵马原本不该如此。只是如今天下大乱道路不通,各地租庸难以运抵城中,商贾又断了踪迹。江都城内辎重日渐短缺。圣人纵然不吝财帛犒赏军校,可是大家空有财帛无处采买,这些钱财就成了无用之物,是以大家出手才如此阔绰。随着饮食供应日渐不足,军士心中也积了无数怨气。再加上兵士思乡心切,军纪越发废弛。如今骁果分为两股,关中人以承基为首,江淮子弟则多以六郎父子为尊。大家素不相得嫌隙日增,全靠主将弹压。宇文承基虽然行事不受人喜爱,但总算还知道轻重。放纵部下固然是有的,也不至于让他们为所欲为失去部勒。倘若承基今晚遭遇不测,只怕这几万关中兵马便没人能约束,稍有不慎就可能和江淮军火并。一旦这些人马自相残杀城中兵乱,将是何等情形乐郎君想必心知肚明,不用某在此饶舌。是以沈某今晚随六郎前来,固然是为了你我之义,也是为了这江都生灵乃至大隋社稷,免得乐郎君一刀下去,便是个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结果。”

徐乐听沈光自陈心思,心中反倒觉得快意。比起花言巧语刻意卖好,徐乐更喜欢这等快人快语。大家都是男儿汉,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这才是豪侠之行。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沈光如此磊落,居然把江都城内的情形和盘托出。毕竟自己还是李渊部下,算起来与沈光算得上敌国,像他这般自陈其短,若是为外人所知说不定就要诬他个通敌之罪。

沈光对此却未曾当回事:“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旁人想怎样说,就随他去,我自问心无愧!再者说来,乐郎君神目如电,江都情形想必看得一清二楚,我哪怕闭口不谈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还不如大家把话讲在明处,心中反倒痛快。乐郎君能为城中女子请命,足见有一颗悲悯之心,沈某所顾虑之事乐郎君想必也能明白。宇文承基一人之性命,何以比得上城中万千生灵?虽说你我各为其主,但都是汉家男儿,自然都不愿当年惨祸重演。不论乐郎君对圣人如何看待,当今天下依旧是大隋天下,圣人依旧是四海之主。大隋朝廷在,这天下总还有个规矩。我堂堂神州豪杰无数,只要不自相残杀,胡骑便不敢张弓相向。一旦朝廷有失,各路诸侯觊觎神器束甲相攻,八王之乱的旧事,只怕殷鉴不远。我们不能因一己之恩仇,就不顾苍生社稷。是以沈某宁可日后被宇文家所算,今晚也要豁出性命保承基不死。”

原来……自己的心思没能瞒过沈光的双眼?还是他预先提防?徐乐心头雪亮,沈光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说宇文承基,暗地里则是指向大业天子杨广。他显然怕自己动手行刺,是以先以言语点拨,暗示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对杨广不利。

徐乐瞥了一眼沈光,却猜不出他究竟是何心思。身为杨广的心腹宠臣,稍后的召见,沈光很可能作为护卫随侍。若是自己对杨广不利,沈光护驾有责,必然拔刀相向。按照沈光如今左右为难的处境,先行把话说明,努力把自己劝住免得真闹出那等风波倒也不算意外。

自己这里生出行刺念头,沈光就能做出防范,确实有些太过巧合。或许这便是知己,大家心性相近遇事想法也相差无几,或许沈光与自己易地而处,也会想到动手行刺,是以才有这份默契。

徐乐并没作声,他为人素来坦荡不愿以谎言欺人,也不想在这里和知己反目。沈光所言虽有道理,却说不服他。自己自然要靠一身本事护天下苍生周全,乃至为李渊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也是为了早点结束这个乱世,让天下重归太平。可是这一切又和杨广有什么关系!

他是皇帝不假,可天下败坏成这般模样,正是这个混账皇帝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不许别人杀他!这隋家天下早已如风中残烛,有什么资格以正统自居?

胡虏畏惧的乃是汉家豪杰快马长枪,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只要天下能够一统,有道之君终结乱世,那些胡马便不敢踏足中原半步。反之如杨广这般倒行逆施,胡骑践踏中原便是制造之事。这个天下以及四海百姓自己要维护,隋家天下自己却非要打它个稀烂不可!

哪怕杨广真是九州安危所系,自己也不见得非要对其留手。时日易丧?予及汝皆亡。这等昏庸之主大不了同归于尽,也好过由着其心意行事,任他逍遥自在。男儿汉生于天地之间,若是不能快意恩仇,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沈光的话到时提醒了徐乐一点,杨广并没那么容易杀。沈光都会想到提防行刺,杨广不会没有戒备。在他身边,肯定也有善战勇士在明里暗里护持。自己不怕死,但是却不能白白赔上性命,不动手则以,要动手就要有万全准备。再者,自己就算是死,也得先搞清楚步离的下落以及命运究竟如何,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尽力把人救出来。这样就算是死了,也对得起罗敦阿爷在天之灵。

虽说宇文承基铁嘴钢牙,宁死不说步离所在,但是徐乐心中隐约已经有了定论: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步离很可能被宇文家的人送入江都宫中。自己此番进宫动手杀人之前,也得先设法救人。倘若不能两全,自己就得把步离先救出来再说。若是其已经遭遇不测,那便顾不得其他,不但杨广要死,就算江都宫也休想保全。

第六百六十一章 屠龙(二十六)

杨广自为王主政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光景,其中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待在江都。是以江都的宫室规模虽不及长安,可论及精致程度,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在辽东败北,百官南狩之后,杨广依旧不惜财货修缮宫殿,将江都城布置成了自己的安乐窝。江都城内一小半的土地都被修成了宫室,其规模虽不如大兴宏伟,论及精美程度则犹有过之。

沈光并未带徐乐前往江都宫,而是来到距离宫室颇有些距离的一处楼阁之前。夜晚之间对于楼阁看不十分清楚,只见高楼耸立护墙高大,从外面看过去,也看不出这处楼阁占地宽狭,也看不出总共有多少房舍。

距离楼阁越近,巡哨兵士便越多。成队的骁果军手持火把兵器往来值哨,更有大批射士张弩以待,一旦有人试图凭本领硬闯,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这些劲弩攒射。仅从戒备来看便知杨广必然就在这高楼之内,只是这高楼并非宫殿,却不知又是什么所在。

徐乐有沈光带路,倒是免了盘查。这些值宿的军将显然认识沈光或是他的脚力,一见他的面孔便左右分开不曾加以阻拦,两人双骑一路来到高楼院墙之外才勒住脚力。一队军将挑着灯笼迎过来,朝徐乐脸上晃了晃,随后便把目光落在徐乐腰间的直刀上。

沈光看了一眼徐乐,后者倒没有在这件事上与沈光为难,伸手解下兵器并未交给军阿静,而是递到沈光面前,随后飞身下马。沈光将宝刀挂在腰间,又朝几个军将使个眼色:“乐郎君乃是爽利汉子,你们就不要在这里胡乱纠缠。有甚错处自有某家承担,与你等亦无相干。”

众军汉对于沈光显然颇有些畏惧,闻言便左右分开,二人穿过人群走过正门,眼前便是高大楼宇。徐乐举头望去,但见楼阁高大轩窗掩映,哪怕是在夜色中看去,也知是一座非同寻常的巍峨建筑。

杨广好大喜功奢靡无度,所居之处自然不会简陋,若仅是气势恢宏倒是不至于让徐乐心中感到触动。真正让徐乐心生惊讶的,还是这栋楼宇的建筑布局,其并非一栋单独楼宇,而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楼群。楼宇高低错落彼此以廊道相连,粗看上去这片楼宇之内的房舍怕得有上千之数。

其布局独特别具匠心,外人从入口看去,只能看到那高大楼宇,唯有接近之后才会发现这居然是一片绵延不断的楼阁。徐乐自幼习学兵法武艺,观看风景的视角也和常人不同,在他眼中这片楼宇如何精巧花费几何都不重要,而是这番布置于军阵中的妙用,让他心中暗自喝彩。这片楼宇内若是驻以数千射士持强攻硬弩以待,足以与上万大军周旋几个时辰不成问题。

再者外人初到此间不知道路,就算冲进去也可能迷失道路不知该往何处去。纵然这番布置不及武侯八阵,却也足以给守军留出时间调度兵马,又或者趁乱逃脱。五胡乱华时各地豪强或征战天下,或结寨自守。名门世家往往修筑坞堡以为根基之地,哪怕到了大隋建立之后,这些坞堡依旧存在。

这些坞堡不但格外坚固而且道路复杂,既便于守军隐匿兵马,也让外敌难以侵入。徐敢征战天下时,曾带领人马攻打过无数坞堡,对于这些建筑布局之精巧印象深刻。传授徐乐本领时,曾特意向孙儿说起过那些坞堡的布局以及如何攻打。在徐乐看来,眼前楼宇建筑布局上显然受坞堡的影响极重,并非只是玩乐之所那么简单,单论守御能力只怕还远在江都城内那些宫殿之上。

如此看来,杨广的戒心比自己想得更重,倘若一击不中被他走脱,再想从这千余间房舍内找到他怕是难如登天。

沈光边带路前行边说道:“此地名为迷楼,乃是圣人以万余名壮丁,耗时一年修建而成。道路复杂多变,便是宫人往往也会迷失路径,外人初来更是不知该往何处去。是以圣人曾说过,便是神仙下凡,也会自迷于此,是以以迷楼为名。小弟也是用了几个月光景,才勉强把道路记熟。乐郎君千万要跟紧些,若是落下了再想找路就不容易。”

徐乐边走边看,口内一语不发。诚如沈光所说,这迷楼内道路蜿蜒曲折变化多端,道路走向往往出人意料,又有廊道遮蔽视线,让人难以记住道路。往往走过一段路之后,心中会生出“自己是不是已然走过一遍”这种疑问。如果没人带路,很快就会迷失方向所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别说找到目的地。

不过对徐乐来说,这也算不了什么。如果今晚真要动手,自己就没打算离开迷楼。没有舍死一搏的勇气,便做不成大事。再说大不了就把这迷楼付之一炬,看看那时候这些道路还有什么用处。

他心中想着脚下不停,眼前闪现出一栋二层小楼。在迷楼之中这等规模的楼宇不知有多少,丝毫不引人注意,门外也没有几个人值守。若非沈光站在门前便站住不动,徐乐也想不到杨广居然置身于此。

楼门关闭着,也没有人出声应答。直到沈光伸手拽了什么东西,过了好一阵门里才有个内侍的声音传出:“沈郎君来得迟了些,圣人都等急了。”

楼门开启,露出满室烛光。徐乐在沈光身后向房内看去,随着房门开启,只见数十名着锦衣挎直刀的壮汉严阵以待。前排之人手持劲弩对准门首,后排的男子则手中高举利斧,斧刃借着烛光散发出瘆人的寒意。若是有人依仗勇力强行破门而入,必然要先挨上一轮劲弩攒射,再被这些大斧往身上招呼。

门首一个中年内侍向沈光打了招呼,又看了看徐乐问道:“你便是徐乐?”

徐乐神色傲然,并没有和这名内侍寒暄或是恭维他的意思。自己堂堂须眉,靠一身本领气力一刀一枪搏取功名前程,何须向这等小人讨好?再说回来,自己此时代表的已经是长安城中李家父子,便是见到杨广都不必屈膝,更别说是眼前这种人物。

见徐乐并不作声,这名内侍哼了一声,随后将身形一转,沈光朝徐乐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向楼梯处走去。这些锦衣武士对徐乐怒目而视,手中兵器更是始终未曾放下。若是胆子略小一些的不必交手,只一看这阵势就要吓得心惊肉跳满头大汗。可是徐乐对这一切视若不见,大步流星向楼上走去,仿佛这些人都是些木偶泥胎。望着徐乐的背影,那名内侍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派了这等人来……”

从外面看去,小楼只有两层,等到真上了楼才发现,里面原是三层,只不过一二两层比正常的高度要矮上不少,生生空出个三层出来。房间内陈设更是极尽奢华之能,饶是徐乐不喜珍宝玩物对于此道也没多少见识,可是粗看之下也能断定一、二两层房间内的摆件器物无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房间的布置风格既不像长安皇宫,也不像李渊的公廨,处处透着江左风流的雍容雅致,仿佛是个江南名门子弟或是富豪人家排场。

徐乐曾听李世民说起过,李渊对于江南文化也颇为仰慕,李建成受父亲影响,也喜欢在家中摆弄些东南物件,或是把居处改造出几分江南风味。如此看来,他们两父子和杨广在这方面倒是算得上殊途同归。

二层的护卫比一层少得多,也没有摆出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可是和这些护卫眼神相对,再看看他们行动姿态,徐乐就知这些人任意一人的手段都不可小看。哪怕不如沈光、来整这些虎将,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若是所有人一起发难,再骁勇的军将也难以招架。不问可知,这些人自然就是杨广的贴身护卫,论及功名前程可能无法和沈光想必,但是论及本事未必相差多少。

沈光到此便不再走,而是向上做了个手势:“圣人便在上面等候郎君,未奉旨意,某也不敢随便上去,只好请乐郎君自己走一程了。”

徐乐点头示意,随后迈步向楼梯走去,脚下依旧沉稳有力,并没有畏惧或是胆怯之意。他很清楚楼上绝不会只有杨广一人,暗中必有艺业惊人的豪杰保护昏君,更可能藏着什么厉害的埋伏。杨广为人喜怒无常,更不会在意什么使者身份,说不定一声令下,便要让众人围攻自己。就算沈光和自己再如何亲厚,到那个时候也只能尊旨行事。

不过自己既然来了,就不会怕。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生死何足论?任他杨广有多少埋伏手段,自己只管按着心思行事就是。若是能救回步离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能,今晚就舍去这条性命,将杨广搏杀在这迷楼之内,为这本就混乱不堪的天下,再增加几分变数又如何!

望着徐乐的背影,沈光额头上也渗出汗珠。他只盼着一切顺利千万不要生出变数,免得自己在当中左右为难无法做人,更别让形势败坏到无可收拾的地步。只是这位天子的脾性越发难以捉摸,他会怎么做,又有谁说得准?

第六百六十二章 屠龙(二十七)

小楼的三楼比下面两层窄小但是高度却高出许多,显然下面两层刻意的低矮,就是为了给这一层留出足够的地方。从二层往三层的楼梯修得甚为偏僻,如果没有之前沈光指路,徐乐想要找到通道还要费些力气。

顺着楼梯一路来到顶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堵墙壁。若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之人不知底细,多半认为自己走错了路或是受了愚弄,说不定就要原路返回。

不过这种机关瞒不过徐乐,他看了看面前墙壁,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这所谓墙壁实则是一面屏风,只不过制作精良工艺出众,在夜间更能鱼目混珠淆乱视听。如此看来,迷楼二字倒是名副其实,处处布有疑阵。不过堂堂大丈夫用得着如此?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又算什么英雄!徐乐将手一挥,屏风被拽到一边,随后就看到了房间真容。

这里似乎是个书房,四周堆着许多书架,上面堆满绢帛竹简写就的书籍,再就是若干面朱漆屏风。这些屏风上或绘有山水或绘有野兽,做工极为精细。每一面屏风摆放的位置都大有讲究,从徐乐所在方向,只能看到屏风,看不到屏风后有什么。正中摆放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许多文书,一个高大男子坐在案几之后,捧着一份文稿聚精会神观看。在他身后,则是四扇屏风并列。

男子戴着折脚幞头,一身上好织锦长袖衫上绣团花,看上去就像个苦读文章的书生,又像是本地宿儒名士夤夜攻读。对于徐乐的到来,男子似乎全然未觉,依旧凝神苦读。

徐乐心知面前之人自然就是罪魁杨广,那些屏风后面,想必埋伏着手持利刃劲弩的武士,只待杨广一声令下,便会发起雷霆一击。

虽然已经打算好要为天下除此昏君,但是徐乐并非莽夫,知道越是做大事越要沉稳。今晚要杀杨广,不同于南商关搏杀王仁恭,不能轻举妄动。

在南商关的时候既有黑尉迟、韩家兄弟等人相助,更有恒安甲骑为外援。况且王仁恭始终未能彻底控制马邑鹰扬,临阵之时彼此掣肘互相提防,让他们大半气力都耗在内耗上。南商关地形限制,太多人马施展不开,王仁恭麾下虽有数千兵马,实际能动手的人也就是几百。

自己这边几十人都是恒安善战军将,哪怕武艺不如自己也终究不是庸手。刘武周是久经战阵的人物,哪怕厮杀手段不济,用兵的才具终归远在王仁恭之上。数十人始终在动作,王仁恭的人马始终未能完全发挥作用,兵力优势无法体现。饶是如此,如果没有罗敦阿爷及时指挥大军攻城以及执必家青狼骑突然出现,那场搏杀的结果仍旧难以预料。

如今情形远比那时候险恶,能被杨广安排在身边做护卫,手段自然不差。就算赶不上沈光,相去也不甚远。斗室之内回旋空间有限,几十个身怀绝技的好汉所造成威胁,远在几百庸碌官兵之上。这些人又是杨广心腹,必然会舍命护驾,不能指望他们像王仁恭手下那样互相掣肘。今晚自己身边既没有恒安甲骑,也不会有罗敦阿爷挥师助战,论及处境远比那时候险恶。倘若不能一击必杀,顷刻间就会丧命于乱刃之下。死并不可怕,但是死也要死的有价值,不能白白赔上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急着动手,也没有开口说话,就那么看着杨广。房间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杨广低头看着文稿,徐乐则死死盯着杨广不放,情形格外诡异。

杨广为人刻薄寡恩又把君王体面看得极重,哪怕藩邸旧臣稍有不敬也随时可能丢掉性命。是以大臣在他面前都格外注重仪容,生怕被天子抓住错处丢了性命。像徐乐这般一身夜行衣靠面圣,两只虎目直勾勾瞪着皇帝不放之事,则是做梦都不敢想。

按照杨广脾性,有人如此冒犯,早就该发雷霆之怒。再加上徐乐乃是李渊爱将这层身份,更是不可能轻饶。可是杨广偏生不恼不怒,反倒是耐心地在那里看文稿,徐乐与他两人对面僵持着过了不知多久,杨广才抬头打量徐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处。

白面黑须长眉阔目,杨广的相貌堪称俊朗,哪怕如今年近半百依旧称得上风姿绰约。其眉宇间有些地方和李渊有几分相似,显然和这对姨表兄弟的母系血脉有关。以相貌、气质论,杨广较之李渊不相上下,可是细看下去就会发觉两人之间的区别所在。

固然李渊仁厚之名行于天下,素日也是一副宽厚模样,但是依旧不失武人英气,若是仔细观察更能发现其身上那股凌厉杀气。这股杀气来自于武人身份,也是三军司命一方诸侯应有的霸气。没有这份气质,也不足以统率千军万马让部下俯首听命。

反观杨广,在精气神方面较之李渊就差了许多。其两眼略有浮肿,面色中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鬓角斑白老态已显。哪怕他刻意维持着自己的威严体面,但是在武技高强的好手眼中依旧能看出,这具皮囊早已经被酒色斫伐而变得徒有其表,如今不过是在勉强支撑而已。靠着名贵补药加上神医妙手,可以维持这具躯壳的存在,但是里面的精气神早已经荡然无存。只能靠着残忍暴虐等手段强行让众人恐惧,却无法让豪杰英雄从心中佩服。

这便是一国之君,这便是大隋天子!哪怕他曾经是个枭雄,曾经有过雄心壮志也有过人手段,但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复存在。目前在徐乐面前的,只是一具空壳。哪怕这具躯壳依旧可以号令三军,依旧有无数勇士为其骁死,徐乐对其依旧谈不上半点敬畏,甚至就连杀心都淡了几分。若是个人还值得自己杀,就这么一具行尸走肉,杀了他也不算本事。从他的气色看,就算自己不杀他,也未必能活多久,若是把重振汉家声威中兴华夏的希望放在他身上注定徒劳。

徐乐本就对杨广充满憎恶,这时更多了几分不屑,胆气越发足壮,看杨广的眼神中充满傲气。这种傲气来自于自己的本领,更来自于那份自信。自己如初升旭日,对方则已然日暮西山,还有甚可惧之处?

就在这时,却听杨广开口道:“你便是神武徐乐?杀了朕麾下大将,又以一己之力迫降大兴的少年郎?”

“不错,某就是神武徐乐,你想必就是太上皇了?”徐乐朝着杨广行了个礼,随后依旧那么直视着对方。自己既为使节,就要遵守使节的规则,否则便是替李渊丢人。礼既已行过,自己依旧是自己,便犯不上对昏君太过畏惧。

杨广并未因徐乐的态度着恼,反倒是紧盯着徐乐不放,似乎对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房间里又沉默了片刻,杨广才朝徐乐点了点手,示意他离自己更近一些,“你是徐敢的孙儿,卫郎君徐卫的儿子?”

徐乐点头不语并未作答。自己的身份暴露,杨广得知内情也不奇怪。李渊和杨广乃是表亲,徐家世代为李阀效力,和杨广之间走得近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北周八柱国就是这么个彼此牵扯的姻亲关系,细算起来谁和谁都能攀扯交情,自己父、祖在日说不定和杨广也有往来。

往事终究是往事,现在大家是敌非友,再去谈往日交情毫无意义。徐乐不是个喜欢作伪之人,更不想与杨广敷衍场面,索性就来个闭口不谈。只是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从这个地方扑向杨广,有几成把握得手?又有多少可能会败北。

杨广点头道:“像!果然是太像了!初见之时朕还以为是卫郎君复生。不过你父在世之时,从不曾穿过夜行衣,你这副样子倒是更为有趣。”他点点头:“一人之力就敢去闯骁果军的营盘,你的胆量也像极了卫郎君。”

徐乐早就猜到杨广想必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才会那么及时地派出使者传旨召见,换言之他是用这种手法为自己和骁果军解斗,也是向骁果展现自己的手腕。毕竟自从来到江都之后,杨广和骁果军之间疏离日渐严重,那些军汉很多只认自己的主官而不是这个皇帝。他这次传旨,就是对那些军将的敲打,整个江都发生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往日里不过是不想管不代表不能管更不代表不知道。有谁和自己离心离德乃至生出异志,就别怪自己手下无情。

雕虫小技!徐乐对于这等手段心思向来看不入眼,再加上杨广身为九五至尊,用这种手段就更让徐乐看不起。听杨广这般言语,他也不加掩饰,冷哼一声道:“某此番前来乃是奉圣人旨意以及唐国公钧旨,与太上皇共议大事。哪知甫入城中,身边亲随便被无故捉拿。某是粗人不懂太多道理,只知道自家人乃至唐国公部下,从来不受窝囊气!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宇文承基乃是我骁果军中第一勇将,朕险些赐面金牌给他,你把他打落马下,这个公道也算是讨回来了。你们徐家一门三代都是这个脾性,朕也不觉得奇怪。不过你对逆贼如此忠心,朕却是未曾想到。难道徐敢在世之时,没对你说过逆贼李渊的事?”

徐乐眉头一挑:“太上皇今晚相招,莫非就是要和某说这些?”

“朕需要跟你说这些?”杨广眉毛也猛然间挑起,二目露出几许凶光,似乎心中懂了杀意。徐乐不惧反喜,暗自运起一口气,一旦杨广发作自己便先下手为强,找机会和对方以死相拼。

不想杨广这份狠厉之色只是一闪而逝,随后脸上又露出笑容:“你们徐家人都是这般不识好歹,朕也犯不上与你计较。朕今晚将你来,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杀了那重瞳儿,又能把承基打落马下。”

他看着徐乐,眼神中的杀意又变成了赞许,忽然用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文稿:“徐敢的孙儿总该是识字的吧?拿去,看看这个。”

第六百六十三章 屠龙(二十八)

“隋氏往因周末,预奉缀衣,狐媚而图圣宝,胠箧以取神器。及缵承负扆,狼虎其心,始曀明两之晖,终干少阳之位。先皇大渐,侍疾禁中,遂为枭獍,便行鸩毒。祸深于莒仆,衅酷于商臣,天地难容,人神嗟愤!州吁安忍,阏伯日寻,剑阁所以怀凶,晋阳所以兴乱……”

徐乐看着面前的文稿,心头疑云密布。杨广放到自己面前的,乃是一份讨伐隋朝的檄文。看得出草拟檄文之人不但满腹经纶,心中对于大隋江山以及杨广本人的不满更是到了极处,整篇檄文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发自肺腑的恶意以及仇恨。不但直指杨广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还指控杨广犯有弑父篡位悖逆人伦的大罪。在檄文中更有“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这样的言语,表达自己和大隋以及杨家势不两立的立场。

这份檄文徐乐并不陌生,在长安城的时侯就曾见过,知道这是蒲山公李密讨伐杨广所用,起草之人则是其麾下记室祖君彦。大隋八柱国之间瓜蔓累葛彼此都能攀扯上姻亲关系,哪怕刀兵相向,也往往保留几分体面,至少要留下最后一分回旋余地,既是给对方留一条路,也是保护自己的颜面。

李渊可以起兵反隋,但绝不会让自己吃相这么难看。乃至天下各路诸候,也不会像李密这样痛骂。李渊表面对这份檄文不置可否,可是私下里默许其在长安城中流传,就知道他的态度。正是因为这篇檄文从文字到内容过于犀利,因此徐乐记得特别清楚,粗看一番就知道其来路。

文稿中所言内容真伪徐乐无从考证,也不怎么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些指责不管真假,都没什么要紧。大隋江山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杨广没有本事稳定局面,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事。不管这个皇帝是否真的悖逆人伦,至少一个无能的罪名肯定逃不掉。身为四海之主,无能还要作恶就是最大的罪,其他种种不过是细枝末节自己并不在意。

徐乐也知道,对于百姓来说事情真假其实并不重要,事件本身是否能激起他们的仇恨或是愤怒才是最重要的。杨家父子自乱世中一路走来,能够在诸候争霸中脱颖而出统一天下,自然不是善男信女。放下杨广不提,即便杨坚也并非仁厚之主。一方面于天下有大功,另一方面于百姓而言,盘剥一点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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