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念经人 第3章

作者:严轻

罢了,赶紧走吧,都怪那游魂以为他是来抢冥钱的靠得太前,坏了他好事。

他还不稀得做别人家便宜老爷爷呢,本钱都没了,儿孙成群的。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诶,道士何苦为难道士嘛?

张可道腹诽两句,抓紧时间赶往下处镇子碰运气。

下个镇子附近村庄还有一家在做白事,瞧着冷冷清清连白蜡烛都没点几根,远不如这家气派,对他来说机会比较大。

时间真的不多了,他估算着差不多要到五更天。

飞在高处视野开阔,张可道继续赶路,默念道经缓解越发急躁的情绪。

他太难了。

离下个镇子还差约三四里,可以看到镇子方向黑绰绰的一片密集建筑,张可道突然定住,他通过灵魂体感应到一阵本能的牵引。

这是附近有刚刚落气的新鲜死人。

能够还阳的灵魂,对这种看不见的死人气息非常敏感。

张可道稍一分辨方位,转而往官道右手边的小岔道上方飞去,越过一座矮山,往上飞了不久,张可道赫然发现山顶有一片规模不大的道观建筑。

何以确定是座道观?

和前世见过的道观风格太像,他还发现了石栏上雕刻的太极八卦图样。

避开绕过道观正面,免得被可能悬挂的铜镜照射成灰灰。

越过后面低矮围墙,来到一座木门虚掩茅屋,张可道钻进去,看到躺在简陋木塌床上的是一个很年轻男子,气息皆无,身躯蜷缩神态扭曲。

也不知是突发恶疾还是怎么的,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人生无常。

第05章 大难不死得修为

张可道听得远处镇子方向,隐约传来五下梆子声。

他没有急于扑上去还阳,阻止灵魂对“宿体”的渴望,确认没有其它鬼魂存在,趁着有些时间,飘飞在上方,默默念颂《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为亡者超度,让亡魂安息,算是对“宿体”的尊重和简单交接仪式吧。

能还阳者都是阳寿未尽,能够从冥域逃出来的幸运儿。

不是所有游魂、阴魂都能占据尸体还阳,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张可道念颂一遍《太上救苦经》,又为自己加持了清心诀,随后灵魂体如轻雾钻入宿体。

他继续默颂经文,能感受到灵魂正在融入宿体,接受各种纷乱记忆,宿体脸上扭曲的表情渐渐变得安详,蜷缩的身体舒缓躺平。

强忍着灵魂落到实处后,疲惫如潮水侵袭的困倦,张可道不敢在关键时刻睡觉。

后面能睡的日子长着呢,他必须克服惰性。

他一遍又一遍念经,尽量让灵魂完美融合进宿体。

身为业余道士,他知道的还阳知识远较常人多,用经文洗涤自身和宿体残余气息,是最通用、最基础的还阳融合方式,当然,再高级的他也不会。

忙活到阳光从茅屋小窗口斜照进房间,满屋通亮,张可道才大功告成翻了个身,盖着打了两个补丁的薄布衾,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疲倦。

光影斑斓挪移,茅屋复暗。

这一觉好睡,直到下午时分,后面牲口棚子传出割锯般的高亢难听持续驴叫,才把张可道给吵醒来。

茅屋的隔音效果,比四面通透的牲口棚子强那么一点点。

饥肠辘辘的张可道爬起身,打量着手肘处打了补丁的粗布中衣,再看一眼床榻边木凳子上叠放的灰布旧道袍,他基本上接受了宿体的记忆……还有各种知识技能。

他把这归功于念诵经文,仪式做得完美得到的福报。

让他感觉惊奇的不是这个名叫“张闻风”的道士身份,而是这个世上,有真实存在的修仙者、妖、魔、鬼、邪祟等神秘生物,也就能够释怀他眼睁睁看到一个巨大手掌影子,凭空出现的怪事了。

他闯入了一个传说中的修仙世界。

更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融合的这具宿体,有修为、有道法和功法在身。

“呵!”

张可道摇头笑了,他这算不算苦尽甘来、大难不死有后福呢?

真死过一回,他苦中作乐如此想着。

简简单单打扫得很干净整洁的泥砖茅屋,临窗处有张做工粗糙木桌,上面摆着两本手抄经书,墙壁上悬挂着一柄银鞘佩剑,一张没有涂漆原生态木门通往隔壁的小杂物房。

依照宿体记忆,从房间旧木柜子里,找出一套清洗干净叠放整齐的衣物布鞋,张可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扒下换了个遍,虽然也是洗得发白的灰布旧衣,穿着心里不膈应。

待会忙完,将换下来的衣物和布鞋烧掉,当是一个了结。

待晚上再给亡魂做场法事,烧些纸钱纸元宝之类,道观里不差这些物品。

将头发挽起扎成道髻,用一根木簪子插住,把身上旧道袍收拾利落整齐,张可道拉开门栓,跨过门槛走出茅屋,没理会还在叫唤讨食的驴子。

沿着青砖通道自院墙侧门出去,走进厨房揭开水缸木板,用瓜瓢舀水到木盆里,仔细清洗双手和面孔。

他对这具身体还有陌生感,慢慢做些生活琐事熟悉着,就着木架上的青色旧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渍。

穿过晒麦场,顺着石板拾阶而上,走到道观正门。

黑底饰金边纹牌匾上,有三个自右往左阴刻排列金色大字:仙灵观。

题款处竖排古篆“玄木”两个小字。

道观周围环境幽静肃穆,古木苍苍,环绕有序,风吹枝叶如浪涛阵阵,黄叶飘落添几分秋色。

观殿前方地面垫高,铺设成青砖地坪广场,两人高呈三层塔状的祈愿青铜大香炉,矗立在广场上很显气派,雨水冲刷的铜锈堆叠出历史的沉淀。

屋檐下方和青砖广场边缘由雕兽石柱围着,只道观牌匾和雕梁画柱门窗的漆色有些斑驳脱落,透出道观的日子比较紧巴。

张可道接收了宿体的一切,认字和听说这边的语言,自不成问题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串长长短短的黄铜钥匙,选了其中一片摩擦得亮光可鉴的两齿钥匙,在大门中间黄铜圆环匙孔鼓捣一阵,“咯吱”,推开沉重的双开黑漆金边木板门。

轻雅的香火气自殿内扑出充盈鼻间,张可道收了铜钥匙,再次整理一番身上的旧道袍和鬓发,神色严肃,撩起下摆迈过高高的包铜门槛。

从侧边案几上抽出九支线香,就着长明灯点燃。

双手捧香,合拢胸前上方,在不大的三清殿给供奉的三尊道祖造像分别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将袅袅燃着的线香插入殿内小香炉。

再给左边帷幕阁廊端坐的两位祖师观主彩像供奉香火,下方是排列整齐的各代已故观主牌位。

用一个小铜壶给三盏长明灯添满清油,从供桌抽屉里拿出黄铜小剪子,修剪灯芯拨亮灯光。

又拿出干抹布擦拭围栏、案桌、条桌、香炉、铜烛台、灯罩、大门等物件,每做一样,都有相应的记忆让他熟悉,再用另外一大块抹布稍打湿清理殿内青砖地面,抹布用清水洗过拎干晾晒到道观侧面的绳子上。

忙完净手后,张可道返回正殿,跪坐在中间的厚实麦草蒲团,挺直身体吟唱《功课经》,虽然只有他一人颂经,仍然一丝不苟。

他用步虚韵起调,抑扬顿挫,不疾不徐,即使中间换气也没有明显停顿。

肃穆殿堂内香雾袅绕,颂经声如潮水起落。

最后在“叮”一响击磬声中,结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功课。

站起身,对着三清彩像躬身三揖。

嗅着满屋香火气息,只觉浑身通透,灵台清明。

自此以后,他便是仙灵观观主张闻风,有度牒为凭的正式道士,前世的张可道只能活在他内心深处,不为外人知了。

(以下便以张闻风为主角名,时辰、尺寸全部以古代单位计量)

迈出三清殿,下了青石台阶,张闻风看了眼左边太阳底下的圆盘麻石日晷,光影指向未时六刻,下午两点半了,他虽然肚饿,脸上却挂着劫后余生的淡然,对前世父母的愧疚只能埋藏心底。

活着,便是一场漫长修行。

且行且珍惜!

第06章 惊觉窥探,有所发现

那头叫驴子见得张闻风姗姗来迟,又扯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干嚎。

驴脑袋不停地往木槽下方点动,疯狂暗示,它一晚上到现在一口都没嚼啊混蛋。

“行了行了,这就给你添料倒水,别叫了,好难听的。你说你呀,饿了就不能自个去山下溪水边找青草吃?又不是很远,还得我来伺候你。”

张闻风心情不错,用大安国雅言调侃几句急得打转的黑毛驴。

没注意棚子内毛驴斜眼中,暗藏的一丝人性化鄙夷。

他往边上装草料玉米秸秆豆子的库房走去,切料拌豆饼,给饿狠了的毛驴加餐。

他所在的大安国地域辽阔,辖有十八州,每一州又有六到十郡不等。

据他搜寻记忆得知,大安国立国至今已有五百二十多年,崇尚道家教化,赋税徭役随年景宽松调节,境内偶有鬼物、贼人作祟造反,最终都被镇压。

边境与三国相邻接壤,每过得十余年,总能听到打仗风闻。

仙灵观坐落在南江州的元阳郡,下辖的希岭县境内。

希岭县不算穷乡僻野,物产丰茂。

民风和吏治还算不错,虽然不能路不拾遗,却也不会贼匪横行,饥民遍地。

道观除了他这个前观主的关门弟子,还有两个操持杂役的半拉老头,一个负责厨房和道观外面洒扫等活计的瘸子,叫张宜方,另外一个在山前山后种菜种粮耕作的驼子,叫张闻才。

他们都姓张,和张闻风一样是前观主张宜先出了五服的亲戚。

昨天吃了晚膳,两人告假,回南边五里外的张家庄,驼子家二儿子添丁满月之喜,驼子把瘸子拉回去帮忙搭手厨房活计,要后天下午宾客散了才能返回。

这座仙灵观据说传承有五百多年,可以追溯到大安立国之初。

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老黄历,张闻风还得好生翻翻。

给驴子在两个木槽分别倒了草料和干净清水,便往院墙外的厨房走去。

他这个观主除了日常修行念经,画符修习医术,白天有小半时间在地头劳作。

用前观主他师父的话说:“修行之人需知人间疾苦,真正的道在日常生活处寻找感悟,刻意的追求,反而容易陷入‘我执’,纸上得来终觉浅,修道之事要躬行。”

张闻风是穷苦孩子出生,自是把师父的教诲奉为圭臬。

他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拿得毛笔画得山水,下得田地耍得一手好剑术的诸般本领,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生活日常操练得来。

倒是教导他要道法自然已经羽化归天的师父,平生鲜少去田间地头,更远庖厨。

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参悟神仙术,说的便是他老人家。

话说十道九医,前观主擅医道、画符、风水、卜算,亦精通琴棋书画等附庸风雅兼修身养性等杂术,白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好相貌,平素极少外出做法事,更别说操持白喜事那等需要通宿熬夜的活计。

他不屑与乡野道士争那一口,然而名声远播,直达县郡。

即使离希岭县城有二十余里之遥,在前观主仙逝前,仙灵观经常有贵客大老远跑来,上香求医求符,一度香火鼎盛,可不是现在这般寒酸拮据样。

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张闻风什么都懂一点,厨活也拿手。

他用最快速度生火烧水揉面,从油罐子里舀了两勺子清油,在另外一口铁锅油炼腌菜咸肉臊子,满满当当做了一大碗刀削面。

呼汤搭面填饱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张闻风满足地打一个饱嗝,清洗收拾完厨房用具,走去道观广场前方的树荫下,溜圈消食,顺便整理下思绪。

他翻找了记忆,这具宿体无病无灾,又懂些医术。

没有外伤内伤,没有中毒迹象,为何会在接近凌晨五更时候暴毙在床?

还真是奇哉怪也。

另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在冥域时候,那个施法叫魂者说的话他能听懂,为何出了外界再与他说话,反而就不懂了呢?

难道是念诵道经,在冥域那种地方,另有特殊作用?

来来回回转了十多圈,张闻风突然停步,他稍偏头朝西南方的矮山林子看去,这具身体修炼有道家的吐纳内息功法,小腹丹田气息温养,耳聪目明,他方才察觉那处似乎有人窥看。

仔细搜寻半响,张闻风疑惑收回目光,难道是他感应错了?

想了想,他转身走去道观后院他住的茅屋,从泥墙木柱上取下悬挂的三尺三寸防身佩剑,(本书一尺等于23厘米,按汉朝尺算),绕经牲口棚子,准备从院墙后门下山,去瞧一瞧到底怎么回事?

“啊呃……啊……呃……”

黑驴探出脑袋,突然冲着轻手轻脚路过的张闻风来一嗓子。

张闻风着实吓了一大跳,旋即被吃饱喝足想与他亲近的长耳驴子给整笑了。

算了,即使有人在那处窥探,此时也应该听得动静警觉溜了。

把佩剑系在左侧腰间,轻轻拍了拍驴子头顶,张闻风打开木廊门,走进棚子,从柱子上将绳索解开,牵着黑驴走出来往山下去,让关到现在的黑驴放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