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80章

作者:素罗汉

一个瘦瘦高高,瓦刀脸,看上去很像黑老大的中年男人,这时面对着眼前的原始森林,沮丧地说道:“这地形全变了,鬼知道油坑在哪啊?”

宁韦,原玉门油田维修工,是穿越众里唯一的油田专业人士。

听到宁韦发牢骚后,一旁勘探队副队长雷剑反问道:“你手上不是有坐标吗?”

“咱们要找的,是清朝时期就冒出油苗的古坑,这玩意早就泯灭在历史中了。”宁韦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手上现有的坐标,都是后世中油那边打出的千米井,这个短期内没用的。”

“别废话了,抓紧时间,先整个落脚地再说。”潘明忠这个勘探队长可没工夫去考虑油坑在哪,他现在的责任是安排人上岸,先修建营地。

很快,二十多个拿着镐头和铁锨的工人就下了船。这些人都是从赤崁那边专门疏浚河道的队伍里抽调来的,技术高超,经验娴熟。

由于已经进入丰水期,河面上涨,所以元斗号此刻停驻的河湾,距离河堤并不远。工人们下船后,一部分人就地开始在狭窄的河滩上铲石头修路,而另外几个则直接去河堤旁,开始用镐头凿出一条台阶路来。

过了1个小时,到了下午4点,简易通道修好了。接下来就是勇猛精进的时刻:大批工人提着工具上了河堤,这里面有三个拿着电锯的主力,河堤上很快就响起了刺耳的锯木声。

无论是灌木,野草还是粗壮的乔木,在电锯面前统统被迅速放倒。而潘明忠和雷剑两个人这时早已全副武装,带着几个同样提着AK的正式勘探队员,站在工人背后压阵。

这同时,一些大小合适的木料也被抛下堤岸。这些新鲜的含水木料将会被塞进煤气炉里,用来给岸上提供电力,以便节省船舱里储存的优质干馏木料。

元斗号的轮机舱是经过改造的。当岸上的电锯工作的时候,煤气炉系统和一台小发电机也同时开始启动,然后一捆电线便被甩到岸上:离开电线,充电式电锯很快就会耗尽电量,尤其是在17世纪这种遍地巨木的环境中。

晚上6点,潘明忠及时下令收工。

2个多小时毫不停歇的疯狂劳动,已经将所有工人的体力榨干,再干下去反而会影响明天的工作。所以在一声口令后,大队人马就撤回了元斗号,堤岸上只留下两个哨兵在那里驻守。

这两个小时的成果还是显著的:堤岸上已经被清理出一块半亩大的空地,更远处一些茂密植被也已被放倒。只要给勘探队明天一天的时间,那么一座小小的木寨就会拔地而起。

当然,在寨子立起来之前,大伙还是老老实实回船上过夜的好,免得被野人抓走做了烧烤。根据清代记载,苗粟这里是平埔族道卡斯人的地盘。然而谁也不敢保证附近没有高山食人族出没——17世纪初的苗粟,没有任何关于山地土著的记载。

当天傍晚,河滩边架起了几口铁锅。勘探队成员在抓紧时间吃了点鹿肉干泡米饭之后,就早早休息了。而勘探队的三个穿越众头目,则在天黑后,爬上机枪巢,带上夜视仪,开始轮流值班。

第217章 第N类接触

匆匆一夜过后,船上的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起床做准备。

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根据潘明忠他们的推测,附近的土人极有可能在今天,最迟不过明天,就会跑来和穿越众接触。

至于是猪突式接触,还是试探型接触,这个没人能猜出来。元斗号上的人现在只能不变应万变,抓紧时间抢修一道墙出来再说。

木墙的修建速度很慢。即便是再小的砦堡,三四百个平方的内部面积还是需要的,所以今天绝大部分的工时都会用在修墙上:平整土地,挖壕,砸夯原木……

这些工作电线是帮不上忙的,因为元斗号带不了那么多工程机械,除了削尖木头外,其他的只能靠人力一点点完成。

所以整个上午的时间,大家就在夯木头中渡过了。这些一头削尖,高度只有1.8米的原木是没有经过处理的,被捆扎成墙以后,过段时间就会因为木料中水分的蒸发,使得墙体变形。

不过这些问题在眼下都不是事。勘探队的当务之急是在此地站住脚跟,所谓黄金三……一天。至于今后,只要能站住脚,那么砦堡自然会陆续扩建,内部这道墙很快就会拆除掉烧火。

……

忙碌了一早上后,潘明忠看看砦墙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于是他知道今天是没戏了,晚上还得回船上睡。好在截至目前,哨兵还没发现射界区域内有土人出没,这让潘明忠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没准土人很少来这一带?”

抱着喜忧参半的心情,潘明忠下令收工开饭。听到命令后,所有人当即扔下了工具,围在两口大铁锅前,乐呵呵开始等饭。

下一刻,曹操来了。

屁股刚坐在地上的潘明忠,在听到哨兵一声大喝:“南边有情况!”后,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提着AK就往南边看去。

南边就是河堤方向。

此刻映入潘明忠眼帘的,是大约200米外,站在河堤旁的两个身影。等他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男一女。这两个身影一高一矮,浑身一丝不挂,女的还是个小孩,七八九岁的样子,男的岁数大一点,应该有个十二三四岁——这是潘明忠猜的,原始土著的年龄和后世人完全不一样。

“老宁,上机枪巢!”潘明忠看到那两个小孩身影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满头大汗地拿起步话机下达命令:小的来了,老的还会远吗?

“已经到位,OVER!”步话机很快传来了宁韦的回答。

“所有人戒备,雷剑,雷剑赶紧观察!”

“在看了!”位置就在不远处的雷剑,这时正举着一个大号的红外观察仪,对准四周的密林在细细搜索。

潘明忠如此紧张是有原因的,现在正是营地防卫最虚弱的时候。

元斗号所处的位置是在河岸下方的水面上,所以机枪巢里的宁韦视野很差——他看不到河岸上方的动静。除非敌人从河岸上冲下河滩,他手里的重机枪才能发挥作用。

而潘明忠他们这时的位置很尴尬:背靠河岸的营地现在就像个八卦阵一样,零零落落的几段木桩墙四处漏风,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而且岸上没有重武器,只有几把AK和几杆二八式,如果大批野人突然冲出来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事实证明,某人多虑了。

当雷剑用仪器详细扫一遍树林后,他明确告诉潘明忠:没有大批敌人,附近只有那两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土人小孩。

“呼……”潘明忠先是长出一口大气,然后下令加强警戒,其余人继续吃饭。

……下达完一系列命令后,他先是从自己的帆布登山包里掏摸几下,然后沿着河堤往那两个小孩走去。当双方差不多距离30米的时候,潘明忠停脚……因为男孩这时已经抓住女孩的手,看模样准备闪人了。

于是潘明忠便把手里的糖块扔了过去。

糖块是从福州城里采购的,桂花糖和芝麻糖都有。潘明忠先是对着两个小孩亮一亮手中用红纸包裹的糖块,然后一挥手,糖块就飞了过去。

看到一块红色的东西落在前方不远处后,这个皮肤黝黑,瘦瘦小小的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猛地往前一蹿,便从草丛里抓住了那块糖。

下一刻,潘明忠高高举起手中的糖块,然后剥开红纸,给两个小孩示范了一遍如何吃糖。

男孩很快就把糖果塞进自己嘴里。

嚼几下糖块后,男孩笑了。然后他从嘴里掏出那块糖,塞进眼巴巴抬头看他的小女孩嘴里。

……

孩子终归是好骗的。

当潘明忠手里的糖只剩最后一块时,两个小孩已经被他像引小狗一样引到了自己面前。

下一刻,潘明忠微笑着伸出手,而男孩犹豫一下后,同样缓缓伸出手,从潘明忠掌心拿走了那块糖。

大叔在搏得小朋友信任后,就可以带他们去看金鱼……不,是看铁锅了。两个朋友随后被领到营地,坐在了铁锅旁的一段木头上,开始和满脸笑容的大叔咿呀咿呀地比划起来。

虽说从头到尾,大叔也没弄明白这两个孩子说话的内容,但是他至少弄清楚了一件事:孩子的名字。

这两个明显是兄妹的土孩子组合,哥哥叫塔甘,妹妹叫塔南。

塔甘和塔南兄妹俩,很快就尝到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碗鹿肉汤泡米饭。原始人没有铁锅,所以他们总是把猎物串起来烤,把谷物用植物叶子包起来,或者用竹筒装起来焖熟。

翘家兄妹俩今天在营地里得到了优待。不但吃了煮肉,他们每人还混到了一件风衣……其实就是普通工人穿的靛蓝褂子,套在这二位身上,就成了风衣,至少膝盖以上都被遮住了。

这之后潘明忠恭送二位离开的时候,还给塔甘身上挂了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小袋盐,一颗玻璃球,一个小瓷碗,一块糖。

接下来就是忐忑的等待。

周围有土人的村寨这一点已经确定,现在只等他们上门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已经释放出善意的穿越者一方,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不再时时刻刻处于恐惧中。

……

下午四点左右,在哨兵的示警声中,大批土人终于出场。

数量约有200,拿着梭镖的土著战士,缓缓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这些人和他们在台南台北的亲戚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一丝不挂,同样在脖子上挂着各种小饰品,其中一些的耳朵和嘴唇上还穿着木塞,风格实在是原始到爆。

而见到这一幕的潘明忠同志,不由得喜上心头:土人没有猪突,而且他已经看到走在前排的塔甘兄妹。

“很好,看样子不是来打架的。”潘明忠笑着对旁边的雷剑说一句。然后他又对着身后已经严阵以待的队员大喊道:“所有人注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当土人大部队走到距离营地只有50米距离时,终于停了下来,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古老的接触方式再一次上演:三个头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和潘明忠在场地中间相遇。

原本应该很有历史性,很庄重的接触,事实上整个过程乏善可陈——因为没有翻译。

苗粟这里的土人属于山沟种群,是纯正的生番。他们的语言即不是大员那边的南岛语系,也和台北的亲戚说得明显不同,所以元斗号这次带来的新港社翻译,只能听懂不到10%的当地单词。

没有翻译怎么办?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来交谈。

土人的头领是一个皮肤松弛,满脸皱纹,苍老的不像话的男人。他走过来后,先是手舞足蹈了一番,在这同时,老人家嘴里发出了咏叹调式的歌谣。

尬舞完毕后,老头看到潘明忠学着他最后那个动作,摆了个摊手的造型后,貌似很高兴。

接下来老头便拿出那个潘明忠送给小男孩的布包,然后掏出那一小袋盐说了句什么后,身后有个健壮的战士就把一张不大的黑熊皮扔在了潘明忠脚下。

……这个动作大家都懂,所以很快大家就在现场学习本地语言的翻译主持下,开始了易货贸易。

这里的土人没有多少可以拿来贸易的东西。他们没有硫磺,而且毛皮也不是很多:大员的熟番会有意识地晾晒,存储所有的毛皮用来交易,而此地的生番,明显没有这个概念。

不过这都无所谓。在潘明忠看来,只要这帮土人愿意交易,那就一切好说。

傍晚之前,外来者已经用盐,布,玻璃珠,还有粗瓷碗换来了土人所有的货物:皮毛,干肉脯和小米。

看到一部分土人战士背着盐巴和布匹打道回府后,潘明忠知道对方的戒心已经降了很多,于是他接下来又拿出了屡试不爽,通行多元宇宙的终极大招:请客吃饭。

很少有土人在面对大铁锅时会镇定自如,尤其是当他们吃到加了足够调料的炖肉后。

当那个苍老的头领喝完用瓷碗装着的粘稠肉汤后,重头戏终于来了:下一刻,双方开始用手势讨论起一件事来,铁锅换土地。

就像红毛用玻璃球换曼哈顿一样。

第218章 黑土

原始部落在有关于土地的看法上,其实和殖民者是不同的。在殖民者看来,得到土地就是得到了所有权。而世世代代在某片土地上渔猎,游耕,采摘果实的部落民,他们在意的其实是土地的使用权,而不是所有权。

这就造成了原住民看上去很好说话的表面现象:曼哈顿就是典型例子。

当然,外来者是不会在意土著想法的——只要给他们一个落脚点,土著很快就连活命的权利都没有了,谁还在乎什么所有权之类的东西。

潘明忠他们今天面对的,就是和当初荷兰人一样的状况:工业品换土地。

这个问题有点难。

首先,穿越者是后来人,所以他们不会给自己挖坑。要知道,在后世,贪婪,狡诈的荷兰人用一箱玻璃球换了曼哈顿的故事,已经被老师们在全世界的小朋友那里讲了几百年,并且还会继续讲下去——只要曼哈顿还是全球房价最贵的地方。

这就是问题所在。

后世的人不会在乎当时的曼哈顿岛一片荒凉,也不会在乎荷兰人其实是公平贸易:印第安人是在没有强迫的情况下,自愿用曼哈顿的使用权换玻璃球的。然而后世的报纸和教科书上只会大喊:看吧,这帮坏蛋用玻璃球换了一平方上万美元,总值超过一万亿美元的土地……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无论当时红毛用何种商品换来曼哈顿,后世都会招致同样的舆论攻击……荷兰人也很无奈啊。

所以穿越众不能给自己挖坑。所以潘明忠在出发前,就得到了大办公室某人的私下告诫:今后勘探开发,不要搞成曼哈顿那种模式。至于具体怎么弄,咳……这个老潘你自己把握。

于是老潘现在有点挠头。

既要从生番那里换到土地,又不能用商品交换的模式导致日后被动:这就等于是承认了土著对土地的所有权。

——即将建立的穿越帝国,虽说肯定会承认土地私有,但那是针对文明世界的,比如说明人……底线就是对方要有文字,有制度,有契约。

对于这些露着鸟,连文字都没有的种群,论坛上的主流声音还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一套:迁徙和强制进城务工是这些土著的唯一出路,至于说土地……请出示地契或者合同。没有?没有你说个蔡国庆。

这个政策其实最主要的针对目标大家都清楚:广袤的东南亚土著,广袤的太平洋岛民,广袤的北美印第安人……苗粟这里的生番属于附带伤害。

这就是穿越众对待不同文明的思路,虽说不好启齿,但事实就是如此。

……

潘明忠最终还是在和土著谈判的时候,模糊了贸易和土地之间的概念,采取了拖延战术:尽管在饭后的谈判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老首领在用手臂给附近的土地画圈,然后他就指向了铁锅。但是潘明忠还是以语言不通为由,暂时拒绝了老头的土地贸易方案。

当双方约好第二天继续交易后,潘明忠顺便把那个来自新港社的翻译派去了土著村寨侦查,美其名曰:24小时强化语言培训。

等第二天翻译归来,潘明忠算是大体搞清楚了这伙土人的规模。

苗栗县历史上主要的族群是道卡斯族,其人下属的社群是蓬山社以及后垅社。而根据翻译今天带回来的一些零散资料,潘明忠判断,昨天跑来和他贸易的,应该是后垅社的一个分支。

这个分支社群规模和新港社差不多。根据翻译所说,这个叫做“头苑”社的村落联盟,在附近有三四个村落。这也是土人昨天之所以能凑出200号战士的原因:只有1000+的村落人口基数,才能出现200个战士。

今天双方的再次见面,气氛更加和缓了一些。从向导嘴里知道,昨夜的土著村落里,巫女甚至举行了一次大型的拜神仪式,用来感谢神明将食盐带给了村落。

潘明忠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这帮人看来和福建广西那些山区人民没什么区别,都属于极度缺乏食盐的种群。

而穿越众这边底气也更足了一些:围墙马上就要完工。所以潘明忠便按照既定政策,要求翻译告诉那个叫做“莫那”的老头首领:他需要老头派出向导带他去打猎,以便用来准备午饭。

狩猎权是很重要的权利,但是莫那村长没有考虑多久便同意了:昨天头苑社下辖的几个村庄,事实上统一举行了拜神仪式。在老头40年的漫长人生中,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带着盐和布匹的船是什么时候来到后龙溪深处了。

所以,这些外来者是需要照顾的客人。

很快,潘明忠就全副武装,带着四个勘探队员准备出发,而给他们担任向导的,是七八个土著战士。

看到老潘仔仔细细往自己两只大腿外侧绑M9手枪,石油人宁韦这时候不解了:“手枪能打猎吗?你带那么多干嘛?”

“手枪是用来打土人的。”旁边的雷剑笑着给他解释道:“老潘的目标是人。如果土人向导有什么不轨,老潘就要杀人。”

“明白了,示威行动。”

“对,一定要展示肌肉先,这样才会有和平。”

……

狩猎队发出的枪声,很快就在寂静的河谷中传了出来。营地里的人其实不用步话机也能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大片的飞鸟不时就会从密林中飞起来。

潘明忠他们是早上9点出发的,而到11点的时候,狩猎队已经满载而归了。

“这他娘的物种太丰富了啊,遍地都是。”某个累得气喘吁吁地人,一边把扛在肩头的黑熊扔在营地门前,一边说到。

所有狩猎队的人都扛着不止一头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