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333章

作者:素罗汉

唯一区别是:出现在电影里的是肩高一米八,超过大多数成年人身高的夏尔马。而今天为安南使节提供服务的,只是两匹普通的蒙古驽马。

宣武门距离出发地皇城根并不算太远,马车一路向西就到了。只不过,今天出了一点点小状况:“马倌,缘何绕路?”

阮洪二人虽说不熟悉京城道路,但方向感还是没问题的,特别是当他们远远望见马车平行驶过宣武门之后。

“大官人,这两日工部在宣武内桥换桥板,过不得车。咱们需得从前边儿的护城河便桥绕过去。”

“哦……”

说话间,绕了路的出租车,载着客人直奔内城西南角。

这时候,客人已经望不见宣武门了,因为马车拐入了谜一般的街巷里。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就在阮洪二人频频拉开竹帘张望时,却发现马车突兀急转,拐入了一条僻静巷子。

巷口进去第一家,是一间有着内八字墙的客栈门脸。门口牌匾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同福客栈。

将将驶过同福客栈门前,突然间,马车又一次转向,径直往旁边大开的客栈偏门冲去。

感觉到不对头的阮洪,在车内厉声喝道:“马倌,这是何地?”

“路过加个油,车轴有些涩。”

说话间,圆脸的马倌操控着马车冲进了大门。与此同时,两扇大门紧擦着马车后屁股,被推紧,关闭。

“吁……”

车轮未及停稳,两旁猛然间冲出来六七个身穿店伙服饰的壮汉,伸手就拽开了车门。

“尔等是何……”

变生肘腋之间,阮洪一句喝问还没出口,喉结处就挨了不轻不重一手刀。扼住自家脖颈干呕之余,他已被三手两脚的从车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与此同时,鼻梁挨了一拳的副使,也被人扯着发髻从另一边拉下了车。

“刘队,如何处置?”

“押到地下室,慢慢审。”

从车上下来的圆脸伙计,仔细看去,实际上已经二十多岁了,只是圆脸显得有点年轻而已。

只不过,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了马倌儿的市侩。取而代之的,是狠辣的眼神和凌厉的气质。

命令一下,尽管拼命挣扎,但两个安南人口中还是被塞进布条,然后被几个大汉横拉竖推押去了客栈后院。

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铜壳怀表看了看,被称为刘队的年轻人再次下令:“抄手胡同,会贤客栈,离咱们不远。一组……王贵,带你的人先去摸排,着便装。”

想一想,刘队补充道:“目标,单身男性,大概率有安南/闽越口音。此人应该是长包房,与阮洪来京同一时期租的房。”

名为王贵的黑瘦中年人当即应是。

紧接着,刘队再次发令:“同福站点其余机动人员,准备好车轿、安眠药、乙醚、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和宛平衙役公服,随后向会贤客栈运动。”

一众队员立正肃立:“是。”

命人牵来一匹备好鞍辔的值班驽马,刘队翻身上马:“我去站长处汇报。发现目标不要妄动。除非目标接到什么人传信,有出逃迹象,才可以立即拿下,要活的……我不在,行动由王贵主持。”

临出门,某人又扭头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分人手跟紧报信的人。”

“是。”

匆匆安排完毕后,刘队驾着驽马,一路往忠勇伯府驶去。

这个年代的人没有靠边行路的交规,刘队也不是有权利京城飙车的加急信使,所以他只能不疾不徐往忠勇伯府赶路。

用了小半个时辰,刘队到了忠勇伯府。

到这里,就是自家地盘了。很快有穿着寻常服饰的行动队员过来牵马。而刘队,问清楚薛海元所在后,径直去了小书房。

小书房通常都是内部人用来密谈的地方。刘队来后,先是和门前的警卫打了招呼,然后敲门,进门。

小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檀香木佛珠的薛海元,正在和身旁一个刀条脸的中年男子小声布置着什么。

后者,是去年才穿越的北京站副站长李丰。

见刘队进门,薛海元停下了交谈,摆摆手:“刘旺来了,坐。”

刘旺,最早被逼从贼的杭州茶房小伙计。当年在穿贼胁迫下谋杀了杭州县衙书吏后,也没退路,就正式从了贼。

之后的激情岁月中,他绑过恶霸,害过缙绅,烧过吴三爷的私码头,制造过太湖匪帮的群体惨案,对穿越事业兢兢业业,最终,成长为了一员忠诚的帝国主义爪牙。

这之后,刘旺转战南北,最终被调派到了更重要的岗位上:北京站行动队长。

“站长,两个安南人已经控制住。我另外派人去抄手胡同摸排那个暗子了。”

“嗯,要抓紧。”

招呼气喘吁吁的刘旺坐下,薛海元想了想后问道:“这三个安南人,你明白谁最重要吧?”

刘旺快速回道:“我汇报完后就亲自提审正使阮洪。”

“呵呵。”

和一旁微笑不语的副站长对视一眼,薛海元摇摇头:“这个暗子咱们得知时间太短,我也没给你交待清楚。”

“阮洪二人,不过是崇祯竖在那里戳大帅面皮的工具人。属于癞蛤蟆爬脚,不咬人,膈应人。”

“其实阮洪威力最大的时候,早已过去了。你看现在朝中还有人搭理他吗?”

刘旺听到这里,就明白自己之前弄错了。舔舔嘴唇,他改了方案:“我回去就亲自主持抓捕那个暗子。”

“这个暗子很重要。”

薛海元再一次提到了重要二字:“这几年下来,京城里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大体上都摆在明处了。”

“但这个暗子却是送上门的一面照妖镜……据说,此人时常出没于权贵府邸……”

刘旺一拍大腿,明白过来了:“抓捕、提审。看暗子供出来的背后人物,和咱们掌握的有没有出入。”

薛海元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对方:“对喽!~看看有没有二五仔被格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想来是有的。”刘旺兴奋地搓了搓手:“站长,我做个行动计划,回头就要这帮人好看!”

“出什么计划,不出。知道是哪些人就行了。”

薛海元转动着佛珠,脸上浮现出了促狭的笑容,口中喃喃有词:“他年劫来时,三枷覆足,五火灼心……轮转生死……混染泥中,挣扎无从。”

……

……

却说刘旺在领导那里汇报完,就手换了身不起眼的短袍,然后匆匆赶往抄手胡同。

抄手胡同就在宣武门外。此地有多条街巷交汇,并且有花市、骡马市和菜市在周边,交通便利,环境复杂。

远望见胡同口,按照培训时的标准布控模式在附近一扫眼,刘旺就看到了蹲在道边,正在向他做出暗示的外围队员。

下马,徐徐和队员擦肩而过,刘旺便知道了监控点的位置。随后他没有进抄手胡同,而是拐进了和胡同平行的一条窄街。

这条窄街叫净寺街,街中段有一家戏楼。

楼门前晃悠的队员见队长来了,急忙引着他上了二楼包房。

二楼西面,正对的,就是会贤客栈后院。

“怎么样,汇报情况。”

进门后,从组长王贵手中接过望远镜,刘旺一边搜索一边问道:“人查到没有?”

“查到了,是一个自称广里来的茶商,姓黎,叫黎福印。此人是会贤客栈唯一长包房的,其余特征也都附和条件。”

“人呢?”

“后院东墙第三间,乙字三号房,今天没出门。”

刘旺闻言,便用八倍蔡司望远镜开始搜寻东墙那一排客房:“我们的人安排进去了没有?”

“进去了,后院空着的三间都被租下了。”

在镜头中找到目标客房,观察了足有五分钟后,刘旺放下了望远镜:“驱除阮洪是早朝定下的事。那么如果有人要给这个消息不灵通的暗子报信,或者探查阮洪行踪,就一定会在今天,至迟不超过放衙。”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再过不多久就要放衙。所以,咱们就等今天这一晚。没情况的话,明日下手绑人。”

“是!”

制定好计划,刘旺开始布置人手。连同随后赶来的二组队员在内,几十号人分散开,将会贤客栈严密监视了起来。

名叫黎福印的房客,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出现。只是在晚饭前,才终于出了门,在后院活动了几下腿脚。

这一活动,就让刘旺看到了目标正脸。

不一会,伙计送来了包饭。目送这个黑瘦的男人回房,刘旺再一次看表,下令:“传话,接下来几个小时,都提高注意力。”

“是。”

任何情报都是有时效性的。

在刘旺看来,和这个暗子勾连的势力,如果要报警,就一定会在今天。否则的话,明天暗子可能自己就知道了……或者是遭遇了不测,情报就失去了时效性。

当下的京城,和大明其他城市一样,深夜都是要宵禁的。所以报信者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间段出现……如果有的话。

尽管这个推测很有逻辑,但直到天色变黑,并没有人和暗子联络。

这个时候,刘旺所在的戏楼,业已灯火通明,客至茶起。不一刻,咿咿呀呀的京剧声飘进了包房。

按捺住心头烦闷,刘旺放下望远镜,示意换班。一屁股坐下来,他拿起桌上的糕点,一边咬一边反思着布置漏洞。

不想,就在下一秒,负责观察的队员低喝道:“有动静!”

刘旺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会贤客栈是老字号,房客多,这个时间点属于人来人往的高峰期。所以观察手说有动静,那一定是有人刻意接近了暗子房门。

果不其然,刘旺举起的镜头中,一个穿着家丁服饰的男子,将将穿过廊道,站在乙字三号房门前,举手欲敲。

由于提供光线的只是走廊中的灯笼,所以现在刘旺已经看不清楚来人的面貌了。

“王贵,你现在就去客栈外布置,带几个老手,亲自跟踪此人。”

行动队最有跟踪经验的,就是一组长王贵。

“我批准你带一部夜视仪去。”

既然这个暗子是重点人物,那就不能吝啬资源了。考虑到这个时代没有路灯和无处不在的光污染,为了万无一失,刘旺就必须让王贵带一部夜视仪去跟踪。

王贵应是,转身下楼。

与此同时,家丁模样的人敲开了房门,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内。

没过多久,大约就是半柱香功夫,家丁拉开房门,匆匆出了旅馆。

很快,一个外围队员气喘吁吁跑进了包间,低声道:“报告,一组长带着四个人跟上去了。”

“去通知所有人,最高等级戒备!”

刘旺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要是我猜的不错,这家伙就要退房了。”

久经考验的帝国主义坏蛋,经验是很丰富的。

果不其然。家丁走后只过了半柱香功夫,乙三号房门再次打开,黑黑瘦瘦的目标人物,背着个包袱出来了。

黎福印轻轻拉上房门,站在院中,左右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后,他扭头去了前院柜上。

黎福印现在的心情是极度恐慌的……明国朝廷居然在早朝将阮大人给驱离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如果发生类似事,那么阮大人就该来会贤客栈汇合。可现在天都黑了,阮大人居然没有任何消息。黎福印心中有浓浓的不详预感。

这种预感促使他草草收拾行装,出门退房。

快步来到柜上,黎福印用流利的汉语对正打算盘的掌柜说道:“老齐,方才有乡人传信,言道家父有疾,我得赶快回乡。”

戴着一个单片老花镜的齐掌柜,闻言一惊:“哦,这可是大事。黎掌柜明日就走吗?”

“今夜就走,先去乡人处碰头。”

“哦,那房子还给您老留着吗?”

“不留了。”

“好,还请稍等,待老汉结算下房钱。”

就在黎福印长出一口气这档口,一旁猛然伸过来一条纹着花龙的粗大臂膀,将他推到了一旁。

惊恐万分的黎福印,扶着柜台一看,却是个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这天气居然精赤着半条膀子的大汉。

下一刻,蛮横将黎福印推到一旁的膀汉,一巴掌拍在了柜案上,把掌柜的笔墨都振飞了:“他娘的,什么狗屁老店。待了三个时辰不到,爬来半身虱子!”

话音未落,随着大汉粗大的手掌挪开,柜面上果然露出了一堆被拍死的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