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281章

作者:素罗汉

油桶炮第一轮发射,仅仅发射了三个药包就结束了。

当南越人后续的援军来到堡前时,发现石堡已经变成了一堆瓦铄。更加可怕的是,之前的守军,在惨嚎了几声后,大多都七窍流血被震死在了当场,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这种诡异的场面使得守军士气一落千丈。

接下来,观察到守军补充了人数后,油桶又开了两炮。

毫无意外,在火药爆速杀伤范围内的守军,没有一个能逃出生天,全数被震死。

无视防御设施,令守军毫无还手能力的大范围杀伤手段,令南越人的士气迅速崩溃。

战线正面的核心堡垒,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军官这一次无论怎么驱赶,也没有士卒再去担任守军了。

很快,军官就无需烦恼了。因为没过多久,油桶炮又在别处扔过来了几个炸药包。

和动辄重达几吨的臼炮不一样。油桶炮说白了就是个油桶,轻飘飘转移起来非常容易。这还是为了给越人一个“镇宅之宝”的昂贵+稀有概念,不然的话,某势力可以毫不费力在阵前摆开数十门一气开火。

就这样,之前艰难无比的战事,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过程突然结束了。当天傍晚,诚如盛楠之前所吹嘘的那样,北越大军缓缓越过已经被轰成平地的二道防线,兵临顺化城下。

到这个时候,肉眼可见的,南越割据政权已然大势已去。虽说顺化城下还有最后一道急造防线,但这道防线能不能抗过明天上午,北越自王爷以下所有将士都对此保持了乐观态度。

有人乐观,就有人悲观。

北越人欣喜若狂的同时,顺化城的南越王宫里,业已乱做一团。南越政权第三代领袖,仁国公阮福源一身软甲,正满脸颓唐地看着王座下方的文武吵闹。

说起南越阮氏,和其他古往今来的国家一样,开国这几位势必也是人杰。

阮福源的祖父阮潢当年做为黎朝将领出镇顺化时,就已经预谋割据之事了。临了阮潢在20年前去世之前,就告诫族人:“顺(化)广(南)北有横山灵江之险,南有海云碑山之固,山产金铁,海出渔盐,实英雄用武之地。若能驯民厉兵与郑氏抗衡,足建万世之业。”

接下来阮氏就依照了这条纲领路线开始实施对南方的割据。

等传到了阮福源这一代,开始因为割据正式和北方郑主开战。

历史上的阮福源在位22年,这期间他组织不足2万的常备兵力,抗住了北方郑氏7次超过10万人规模的大型“平叛”战争,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北方默认的百年割据局面,也算是武功过人了。

然而在这个位面,一切都被一桶油……一个油桶给搅和了。

这会的南越王宫里,吓破了胆的众臣子,已经在讨论如何体面“出降”,丝毫不顾忌王座上的国公爷的想法。

国公爷本人貌似也失了斗志,只是呐口无言,面色阴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办法,不能怪大家思想转变太快,实在是战事崩盘得太快。

凡是之前去过防线的人,现在大多都处于心理崩溃状态。十七世纪的人没有接触过“面杀伤”的概念,看到那一片片瞬间惨死的士卒和被炸上天的防御工事,是人都会产生恐惧,这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对战争的理解。

另外,现在最令人沮丧的,是士卒全部吓破了胆,调动不起来了。也就是说,整个南越军队的指挥系统已经事实上失效,这一点才是文武权贵们“放弃幻想”准备投降的根本原因。

不过投降也是有技术要求的。

所有在场文武都清楚,要不趁着今夜搞定诸般事宜,等明日一早北越大军开始攻城,那就迟了……临阵投降、阵前投诚和事先起义那是有区别的,会影响今后的干部待遇……

大伙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公爷了。毕竟其他人识相的话还能保全身家性命,而国公爷做为“首逆”,想在北越人手下逃过一劫,这个,技术难度有点高。

然而事已至此,大难临头各自飞。大家今天受得刺激比较大,也就顾不上那许多了。此刻大殿中气氛失常,人皆惶惶,互相怨怼咒骂,一副末日降临的混乱模样。

孰料下一刻,高据在上的公爷却突然发声了。

阮福源满脸灰败,大约也是终于消化了现实。只见他叹一口气道:“行了,事已至此,也不能乱了阵脚。即便出降,那也要合众行事,总好过被人零碎宰杀。尔等都是出相入将的人,这点事情还看不清楚吗?”

公爷一发话,底下人全部安静了,随即心宽——就等您老这句话呢!

下一刻,文武官员们七嘴八舌却又开始吵闹了:这一回是在内部推举出城谈判代表。

见这帮废物纯粹乱了阵脚,阮福源这次是真无语了,他只能苦笑一声:“也罢,各家顾各家吧。”

说完后,他摇摇头,招手唤过来始终站立在一旁的禁卫将军,自家亲侄,附耳说道:“本公且在这里拖着,你速去驿馆请那些弗朗机商人去后殿,莫要声张。”

看侄子有些不解,阮福源无奈解释道:“事到如今,那北人是借了谁的势你还不晓得吗?蠢材,如今想要保全我阮氏一族的身家性命,谁也靠不住,唯独就着落在弗朗机人身上了!”

……

入夜时分,扎营在顺化城下的北越大营喧闹不休。

这其一,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打到了顺化城下,所以大家难免兴奋了一点。

其二,就在天黑后不久,顺化城北门大开,南朝派出了一个由多位重臣以及几位弗朗机商人组成的请降谈判团队,就这样在无数火把引导下,于众目睽睽之下前去了郑王爷的中军大帐。

这一场面更加落实了人们的猜测。所有北营士卒都知道,战事怕是要结束了。

事实也是如此。此刻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满脸红光的郑梉,志得意满,正在与来客谈笑风生。

话说,南北两朝这些掌权人士,在之前大多都是在后黎朝同殿为臣的,所以多是熟识,交流起来毫无隔阂。

而双方谈判的内容,其实都是明摆着的,反倒不用什么唇枪舌剑。

东亚儒家文化圈对于请降,几千年来早就套路化了。无非是开城缴纳土地钱粮文册,事后败者听取胜利者发落,以献城之功争取宽大处理。

今天能实现夙愿,郑王爷自然是期待已久的,如何应对他也早有了预案。

在王爷的设想中,明日进城后大多都可以按照常规路数来,唯独对于生生顽抗了郑氏N年的阮氏一族,以及南越禁军中的一批核心将领,郑王爷那是真真恨之入骨,早就拉好了清单,势必不会放过的。

前来谈判的几位大臣自然是明白郑王爷心思的……这个心思大约是个读书人都明白,所以双方心照不宣,刻意没有谈到阮氏的下场。

这样一来,谈判过程就大大加快了。请降团几位重臣愉快地和郑王爷达成了协议:明日一早,顺化主动开城。

郑王爷承诺:南人俱是我大黎朝(现在他还没有造反)子民,只要开城拜了新主,当秋毫无犯。

于是,双方皆大欢喜。请降团几位在办完公事后,甚至留下了一位老臣和老同事们把酒言欢,准备彻夜长谈。

郑王爷欣然允诺。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前来当做吉祥物的几位弗朗机商人中,有一位也提出了一个小小要求:他想借此机会去拜访自己的某个荷兰商人朋友。

好歹也是外宾,小小的要求自然会得到满足。

于是,这个叫做纳乔的红发葡萄牙人,就被专人礼貌地领到防线后方,江南大营中荷兰商人的专属帐篷区,见到了他之前一起合伙做过买卖的荷兰商人拉罗。

是夜,在拉罗的引领下,纳乔偷偷摸摸地在一处单独的营地中,见到了他此行的目标:盛楠盛团长。

而盛楠貌似对于纳乔的拜访并不意外,这从他早已准备好的茶叶和泉水就能看出来。

“早知道就煮咖啡了,还以为是个土著来找我呢。”

给纳乔面前的绿茶缸里倒足茶水后,盛楠微笑着说道:“来自阿维罗的纳乔先生,欢迎你前来我的营地做客。现在,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

今夜纳乔之所以被许以重金委以重任深入敌营,就是因为他在厦门待过好多年,能说一口汉语。

“盛将军,时间紧迫,我只能直率地请求你给我一个答案。”

下一刻,纳乔向前微微躬身,然后紧张地说道:“我背后的雇主想知道,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保住如今的权势和地位?”

盛楠玩味地笑道:“阮公爷心还不小,都到这一步了,还想要权势?”

“我的雇主已经从弗朗机商业组织中详细了解到大明曹伯爵的一切,所以我在出发前得到了雇主的一个判断:您一定会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

纳乔说到这里,胸有成竹地笑了:“毕竟,军阀们的思想是一样的,不是吗,大人?”

第631章 调停

1634年4月9日,风力北偏东,阴转小雨。

足以影响战局的雨水,终于在这天早晨从天而降。

然而,已经迟了。

就在雨水落下的同一时刻,南越首府顺化城的大门缓缓打开。随后,如潮的北越兵马涌入了城内,让这场迟来的雨水带了那么一点点讽刺意味。

讽刺味道并不是很足。毕竟这一次北越人的胜利是背靠工业化的结果。顺化城内的南越人要是知道实情,会大喊一声北佬不讲武德来着。

可惜,越人并不理解什么叫做工业化,也没时间去了解这一点。他们现在很忙,忙着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北佬大军入城。

大军是在今晨入城的。

早在卯时中,初阳未起时,北越军马就已经开始集结,列阵堵在了顺化北门。

这之后,辰时初,迎着第一抹朝阳,城中以阮福源为首的南越割据政权文武百官,按照古老的剧本,集体出城请降,献出了代表着实际统治权利的印信和土地籍册。

历史性的一刻,权臣郑梉自然要享受胜利成果,他欣然代表后黎朝笑纳了这一切。

接下来,闲话少说,大军入城。

总得来说,除了一些零散事件之外,这一次的顺化开城算是比较和平的,没有发生产生过多冲突,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突发节目。

这个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北越这次进攻顺化,其性质和后世的解放战争有点像,都是有关于内部统一战争。

和蛮族入关大肆杀戮不一样。这种战争说白了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很多方面大家都很克制,毕竟原本就是一家人,分了胜负就可以了,今后还要一起过日子。

秉着这一理念,在正面战场获得胜利,今天清晨已经升格为“朝廷大军”的北方军马,很快就顺利接管了顺化城内外的城防设施。

守军也依照昨夜的约定放下了武器,并没有制造什么麻烦。事实上很多本地士卒在昨夜就自己炒自己鱿鱼解甲回家了,军队早已没了战斗力。

再之后,得到接管全城的报告后,北越……不是,是当朝清都王郑梉,这才穿着一身紫绸蟒袍,胯下高头骏马,率领部下文武,踌躇满志,当先迈入了顺化北门。

由于国力的关系,顺化城中一应王殿建筑,比起升龙府来可是寒酸了不少。不过,这些并不影响胜利者的心情。

大队人马来到王宫正殿后,郑王爷第一时间站上了正中高台,然后转身俯瞰,在群臣恭贺声中,缓缓坐上了那把宽大的红木交椅。

至于理论上此刻因该坐交椅的后黎朝国主黎维祺……笑话,如此关键时刻,事后必定会记入史书的高光时刻,怎能轮到这个傀儡小儿来蹭热度?

今天这间大殿中,唯一能代表统一后的安南国发布行政命令的人,只能是他郑梉郑王爷。

不消说,志得意满的郑王爷,此刻已经进入了天人交感模式。

从本质上来说,坐上顺化宫这把红木椅子的一刻,就意味着郑氏一族在他郑梉手中统一了全国,也意味着他本人成为了事实上的安南国主。

至于名份……这个更不是问题。有统一大业做背书,郑王爷此刻完全具有了推动改朝换代的政治声望。

“金瓯无缺”这种高端声望,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再硬不过的硬核实力,无论朝代和族群。

举个例子,假如后世有一天,岛子在某一时收回了,那么当朝人会获得多么大的民族声望和历史评价?随便想想就懂。

坐在正殿的交椅上,远望江山,郑梉郑王爷此刻脸颊通红,心潮澎湃。他知道,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平稳收得南方故土,那么距离他本人在升龙府登上大宝那一日,就用不了多久了。

……至于今日一早就主动“偶感风寒”在营中歇息的那位国主,此刻的郑梉已然不放在心上了……后续只需要办几道“小手续”就能妥善安排那小儿上路。

所有的步骤,汉人的史书上都有范例,王爷现在只需要耐心,再多一点点耐心就够了。

“且再容那小儿多活几天。”

想通一切后,郑王爷收拾好心情,双目回返清明,看向了台下一干文武臣子。

臣子们也是识趣的。见王爷……国主回过魂来,急忙纷纷列队上前再次恭贺大人成就伟业。

王爷这次呵呵一笑,摆手示意,开始发号施令。

新势力占据城池,想要尽快安顿民生平稳朝局,自然是事多且繁。不过郑梉执掌北越政事多年,眼下这点场面难不倒他。很快,流水般的命令随口而出,王爷进入了工作模式。

首先自然是占据顺化城,开出安民告示,清点钱粮仓库等等常规事务。

顺化城内的常务安排完毕,下一步,对于朝廷来说,最要紧的一件事,当属占领南方全境。

于是,一些低级将领和低级文官上殿接受了任职文书。

南越政权配合投降的好处就是,朝廷平稳接收了重要的地方税务、钱粮和军籍等文册。然而那些地盘毕竟还在南方官僚手中,朝廷需要要尽快派人接受。

至于黎民……老老实实拉磨上税就行了,换不换国主和那些乡下地区的泥腿子关系不大。

到这个时候,北越政权此次倾巢而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伴随着王爷的指令,足以压服南方各地的驻防部队陆续开拔。

不但如此,伴随着一支支换防驻军的开拔,朝廷同时派出了“旧朝”的劝降官员和足够的文官去接受地方。

这样一来,地方官员势必不会顽抗,南方各地差不多算是“传檄而定”了。

如此这般,王殿变成了一处大型综合办公室。心情兴奋的新朝君臣从早间开始不停忙碌,将将到正午,才算是稍理头绪,把一应紧急事项都安顿了下去。

进过一顿粗糙的午饭,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午后不久,今天另一桩重头戏开始了——处置前朝文武旧臣。

这里所指的旧臣,单指南朝那些能影响朝局的高阶官僚,和一身绿袍等待再分配的低级官儿们没什么关系。

总得来说,处置这些重臣,新朝廷非常慎重,没有搞到很难看。

原因很简单:旧臣中很多人都是各地大族出身,上下关联盘根错节。新朝廷既然要平定地方平稳过渡,那么这些重臣就不可能遭受大规模的迫害。

其中某些有名望的,之前没有和朝廷作对太狠的,朝廷这一次还得老实给人家安排职务,当场上岗。不这样做,就体现不出新朝廷的宽宏大量,不利于迅速恢复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

于是一早苦苦守候在殿外的前朝旧臣们,开始挨个进殿等待命运的宣判。

早有腹案的郑王爷,在接见旧臣时,大多时候也确实和颜悦色,遇到当年的老友还会谈笑两句。

最后,旧臣中确实有一批人当场认了新主,在郑王爷口头指派下,这些人轻松就得到了一份新朝职位。

至于那些其他的,大多数都混了个“告老回乡”的待遇,算是保了份平安,留下了日后运作东山再起的机会,结局也算不错。

不过,既然大部分官儿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么自然的,少数用来立威的倒霉蛋就必须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