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245章

作者:素罗汉

弗朗机人“乐输”给天朝的三熟稻大田庄地契5处(地点位于安南北部)。

朝廷礼单之后,是曹总兵孝敬皇上的私人礼单:

白银十五万两;

弗朗机珍玩百件;

曹氏工坊新出的珍玩百件;

忠勇伯孝敬给皇上的日常杂用百担;

弗朗机人“乐输”给天朝大皇帝的三熟稻私人大田庄地契5处(地点位于安南北部)。

以上。

奏折前两部分结束后,关键的第三部 分来了:总兵府师爷引经据典,从唐朝的昆仑奴说到宋朝一赐乐业人,再到如今的弗朗机,洋洋洒洒各种胡搅蛮缠,顺便还批判了大明的对外政策,认为缩头乌龟不可取,现如今有了他曹忠臣,正是大胆开门大做买卖的好时机。

最终,奏折图穷匕见,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改革开放,辟广州城外新区为试点,许洋船停靠,许洋商置业,中外互通有无。

这一篇奏折,有着浓浓的武人草莽风格。其中内容一看便知,三段内容分别就是送脸,送好处,提要求,毫不掩饰,直白得要命。

而年轻的崇祯皇帝,此刻仔细看完附加在奏折上的内阁票拟,其上虽说言语来去,而最终的结论也只是一个词:“准予所请”。

第564章 接收

崇祯皇帝默默看完了贴在奏章上的票拟。

这份奏章虽说刚刚才交到他手中,但是内容大家早就知道。之所以今天才做决断,是因为阁臣们收到奏章后需要收集信息乃至交换意见,所以代表内阁集体意见的“票拟”,被拖到今天才出货。

然而票拟的内容,其实也早就被皇帝和官员所知了。毕竟这两天阁臣们针对这份奏章,有过和同僚以及门人学生公开讨论,然后才是几位阁老达成共识。这个过程中,上至皇帝,下至关心此事的众多官员早就清楚票拟的大致决断了。

而皇帝今天讨要票拟,只是最终确定内容,以及走一遍法定程序而已。结果并没有超出大家意料:票拟上,针对奏章的要求,阁臣们集体表示了同意。

宰辅用小楷写就的墨字笔锋遒劲有力。然而在皇帝眼中,这份票拟总是软弱了些:不是字软弱,而是写票拟的人软弱。

今天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明帝国的最高层政治人物。既然是最高层,就肯定对天下局面心知肚明。既然清楚,就应该知道,朝廷对于外镇军头,向来是存着一份打压的心思。

这份心思无关私人,是纯正的公事。尽管不便明说,但作为一个正常的“首都”官僚,打压牵制外镇,维护中央集权是最最基本的政治修养,然而皇帝并没有在票拟中看到这一点,哪怕在言语文字上杯葛少许?

轻轻叹了口气,心下略微有点失望的崇祯,抬起头左右环视,然后抖了抖手中的奏折,轻声问道:“诸臣工再无异议?”

皇帝为什么说这句话,诸臣工心知肚明。然而皇帝话音落后,现场却是一片带着点尴尬的安静,并没有臣子站出来为君分忧。哪怕是几个在皇帝眼中该跳出来的东林党人,此刻也同样屏息静气,肃穆地盯着殿前汉白玉地板,一脸沉思模样。

崇祯倒吸一口凉气。

凭心而论,皇上是没打算把这份奏章怎么样的。毕竟之前朝廷已经同意了两广总督“便宜行事”,再加上彰潮总兵曹川“忠勇无双”,正是朝廷倚重之时,就广州那点事,定能准予所请。

之所以皇帝不愿意轻松放过这份奏章,还是单纯的惯性使然:对于天然有离心力的军阀,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有机会要显示朝廷威仪。这是帝王的本能操作,忽视这一点的……李隆基那不是丧家跑路了嘛,连自家女人都勒死了。

于是当皇上发现,哪怕是做出暗示,满堂文武也没有一个站出来日常嘴炮/走程序性质地杯葛一下下后,青年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崇祯已经不是刚上台的那个愣头青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做皇帝最重要的东西:平衡。

现在,平衡失效了,这是大事。

……

皇上生气是不假,然而臣子们也很难啊!

其实大伙不是不知道规矩,然而有些事吧,一旦被人捏住了卵蛋,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今天在场的臣子,除了少数打酱油的独狼之外,其余人大致分为三派。

首先自然是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温体仁领衔的“曹党”。

当然了,所谓曹党,一直以来只是个隐晦的联盟,并没有被舆论所认定。盖因某势力在京城布置的力量强大,资源充沛,所以绝大多数事情,在北京站这一步就解决掉了,根本麻烦不到曹大人在朝廷的重磅盟友。

这种模式对于温体仁这些人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不用事事出面维护盟友,从而被政敌抓住“结党营私”的辫子。要知道老温之所以上位,恰恰就是靠着在崇祯心目中打造的“孤臣”人设。

所以今天在场的大学士温体仁,大宦方正化,老温新盟友礼部尚书闵洪学,乃至老温上位这一年来陆续勾结成党的兵部左侍郎唐世济、副都御史张捷、御史高捷、史范等等事实上的“曹党”一脉,自然是统统不会发言了。

接下来是勋贵集团。

自从去年勤王后,夷州曹川被册封为正牌忠勇伯。从那一刻起,不管愿不愿意,曹总兵事实上挤进了京城的勋贵集团。

当然了,虽说大明的勋贵日渐颓势,一开始也没人看得起姓曹的乡下土包子。

然而当一车一车的工业品从天津上岸运进北京城后,贵人们便纷至沓来,忠勇伯府天天开宴门槛不堪重负,京城的勋贵们一夜间都变成了曹总兵失散多年的“老哥哥”和“老弟”,大家成了自家人。

……不然呢?被文官打压,政治权利日益萎缩的勋贵们,可不就和宋朝那些开封将门一样,蜕化成了商业集团,眼睛里只剩下那点黄白之物了。

所以勋贵集团今天是不会发声的。甚至要是有人跳出来敢针对“曹老弟”大放厥词的话,老哥哥们还要帮着抵挡一二——如果崇祯兄有上朝APP的话,其实他很容易就能通过大数据总结出来一个现象:近一年来的朝会,但凡有关于曹某人的议题,勋贵集团总是人来得最齐的。

最后,自然是今天的谜案重点人物:几位东林党徒了。

话说自从崇祯上台后,东林党还是短暂高光过一段时间的。然而自打满清入关兵围京师,发现被东林党晃点了的崇祯,转天腾出手,就开始处理这帮混蛋了。

这之后,崇祯先是剐杀了东林党军事方面的牌面人物袁崇焕,接着又流放了东林党文官牌面,大学士钱龙锡。

随着钱龙锡为代表的内阁倒台,以及和东林党不对付的周延儒、温体仁分别晋位首辅次辅,东林党在前崇祯时代随即进入了颓势期:大批党徒被清出京城官场,诸多东林党大佬纷纷下野回乡,“教书育人”,以待来日。

于是这一年多来,东林党在京城的政治格局中是大大的不妙,话语权降到了最低。

好在崇祯现在会当皇帝了,所以并没有把东林党赶尽杀绝,而是保留了几位用来维持朝堂平衡。结果今天这一出让崇祯看不懂了:你们应该发挥的平衡作用呢?

可惜了,皇帝目前还没有学会读心术。如果此刻的崇祯能听到这几位默言人士的心声,那么他大概也就不会产生疑惑了。

这个位面因为有了乱入者的存在,具体地说,是很有技术和充足资源的乱入者存在,原本的大明地主阶层,终于在遍及多元位面的无数本小说中,遇到了一个不以彻底铲除他们为己任的富裕政权。

早在一年之前,曹总兵不但在京城结交勋贵,他老人家当时还在金銮殿内当众承诺了一件事:出售夷州的整田。

现在,一年时间过去了,当初在这件事上掏出大笔银子买田吃螃蟹的大地主阶层,已经尝到了甜头。

广陌连绵,水渠纵横的夷州大型农场,时至今日,已然收获了两季物产。

这两季物产在收割之后,马不停蹄就会被政府统一收购装船,送到海峡对面的闽粤发卖。田主们连面都不用露,就收到了赤坎区政府下拨的粮款。然后这些粮款再被管家就地采购成工业品,搭船运回家乡销售。

这一个简陋的小三角贸易,给田主们带来了巨额收入。

最最重要的是,曹某人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在这些售出的田土上,赤坎区政府没有收农税。除了必须的农药化肥引水这些服务费用外,政府没有额外起一分钱的田课。

这个时代的地主,是没有工农业剪刀差这个概念的,所以他们并不清楚自家其实被人用工业品偷偷吸了血,反倒觉得目前的合作模式很HIGH: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都由赤坎政府这个“大号佃户”来操作,从翻地到播种再到销售全套服务,最终,地主们在老家数银子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二去,代表着江南大地主阶层的东林党,就在不知不觉中,与曹总兵从剑拔弩张的状态转为和风细雨了。

而今天在金銮殿门前的这几位东林干将,那也是深知其中内情的。他们甚至还知道另外一些“隐秘高端消息”:奏折中提到的安南大农庄,那是真正真真的沃土,比夷州的土地肥沃多了!而且曹总兵从弗朗机人手中“搞”出来的地契,远不止明面上那几处。

换句话说,就是这一次大伙埋在地窖里的银子又有地方花了。

于是,最终,在仔细权衡考量了曹氏奏折背后代表的含义后,一位东林重臣迈着方步走出了队列,在皇帝由阴转晴的目光中,说出了如下话语:“臣太仆少卿侯恂弹劾总兵曹川无人臣礼,陷君父于不义!”

崇祯听完有点奇怪,这个罪名不常见啊:“哦?这是何意?”

“现如今国事艰难西北烽烟四起,户部府仓空空如也,正是急切待补之时。”

“哦……侯卿继续说。”

“这曹川在如此板荡之际,竟敢目无朝廷纲纪,公然献贿于上,果然佞臣一个!”

“啊!?”

“自古明君贤王,莫不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己任。依臣之意,何妨将总兵曹川用来媚上的那些地契财物归于户部,如此就算悬崖勒马,彰显朝廷拳拳爱护边关大将之心意。嗯,顺便全了君臣大义,不至君父为难,不至军将失足,此为万全之策。”

……

当天朝会结束后,崇祯皇帝回到内宫,久久没有说话。

终于,到了晚饭时分,皇帝下令了:“来人,传东宫太子讲读见朕。”

“喏!”

不久后:“禀陛下,轮值东宫太子讲读候见。”

“传!其余人等都下去。”

“喏!”

“臣卜大醒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

“谢皇上。”

“卜大醒,再给朕讲一讲南边的机器之祸。”

“遵命。”

第六卷 南北

第565章 南下舰队

高居皇座的年轻皇帝,再次刷新了已有的,对臣子们无耻下限的认知。

这一回的节目是“智取生辰纲”。

御座下方这帮混账,不但连消带打,以一个浮夸的罪名避过了皇帝对某总兵官的针对;还顺带打劫了南方进贡给皇帝的私人财货,将其中一半搬进了户部。

事实上,要不是值堂太监方正化跳出来据理力争,人多势众摇舌鼓应的文官集团,原本是打算把皇上那一份全数“充公”的……毕竟“皇帝无私财”,再说这些又都是行贿所得,来路不正,依法没收有理有据!

至于说财物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明国家储备库房——户部大仓后,最终到底能不能用在国民、国事、国防、国政身上,那就是个谜了。这个可以参考大明每岁花在关宁集团的军费:几百万两银子下拨后,有一半以上就那么悄然无息地沉淀在了京城里,自始至终没有出城门一步。

又被臣子们摆了一道的年轻皇帝,当天回宫后自然是愤懑难平/无能狂怒。于是只好将自己之前偷偷布下的暗子/反曹急先锋卜大醒同志唤来:皇帝需要重新评估南方总兵对朝廷社稷的渗透和威胁程度,以图后事。

……

波诡云谲的京城,连墙根的蚂蚁都有政治触觉。那里永远都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阴谋和交换,永不停歇。而在远离京城的南中国,可就没有那么多算计了,这里奉行的是野蛮原则,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1631年6月20日,天气晴,风向南偏东。

由于前日刚刚有过一场大风暴,所以此刻的南中国海浮云万里碧波不兴,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负氧离子,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冶游时刻。

一支风帆舰队行驶在洋面上。

船身独有的流畅线型以及不时冒出的淡淡烟雾,已经明白无误地昭示了舰队归属。

这支舰队由7艘战斗舰艇组成。

其中主力是两艘500吨级,装备有10门火炮的“有光级”驱逐舰。余下的5艘,是一水的150吨“台江级”高速护卫舰。

此刻,舰队正借着太平洋方向吹来的季风,不停变换风帆角度,在洋面上拉出了“之”字型的航行轨迹。

而舰队此时的位置,则是在琼州海峡入口。确切地说,是在后世的海南岛东北部,现在的琼州府城外海。

“老邵,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

身高体壮,穿着一身蓝色作训服的沙正明,放下了手中望远镜,扭头对一旁的人问到。

沙正明是这支舰队的司令官。

在他旁边的是邵强。胖乎乎的邵强,此刻正忍受着军舰的上下颠簸,身体晃荡,脸色难看。

……

话说,自从两个月前穿越众砸开了葡萄牙人据守的澳门城后,坐在新区的大佬们放眼望去,玻璃窗外已经找不到能打的势力了。

至于那些山匪海匪乃至疲弱的官军,这些其实已经被内阁归类进了“综合社会改造”项目,属于文官工作,需要时间慢慢内部消化改良。

而穿越集团高层,乃至军方的视线,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带:东南亚,能给深陷灾厄的大明带来粮食橡胶石油镍铬原料的东南亚。

在这之前,包括组建开拓军在内的一系列动作,其实已经明白无误地昭示了穿越势力下一步的资源投入方向。现在,随着澳门开城,拔掉了家门口钉子户的穿越者,军队正式行动了。

由沙正明担纲的南下分舰队,在澳门开城后的第10天,悄无声息地组建了起来。而今天沙正明率队来到琼州,则是舰队成立以来第一次正式任务:接收母港。

打开地图一眼就能看出来,想要以广东为据点攻略南洋,那么坐落在海南岛北端,后世叫做海口的琼州府,就是一处天然的前进基地。

原因很简单:地缘优势。

首先,琼州府距离广州有500公里的海路。以当前穿越集团的航运维护后勤等等能力来说,缩短这500公里还是很重要的。

毕竟眼下无论是商船还是军舰,都还属于老式风帆船只,船队航速慢自持力差。

那么以琼州府为基地,舰队就可以大大缩短航程,增加攻击距离,减少后勤压力。

另外,琼州府城扼守着南洋进入闽粤的琼州海峡入口,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从琼州府出发,在大致航路相等的情况下,舰队可以攻略整个北部湾,并且辐射中南半岛,是海军眼中理想的桥头堡。

于是就有了今天开头的一幕:广州海防参将沙正明率领的南下分舰队,前往琼州府接收海军基地。

身为正牌参将,沙正明自然是有牌面的。

此君当初可是随着“曹海商”夜入熊文灿府邸,大家一起密谋了截击郑芝龙船队的项目。这之后作为明面上的左膀右臂,沙正明在官府眼中一直就是曹家船队的具体负责人,所以他很早就被朝廷任命为海防参将。

随同沙参将率队南下的,是邵强。

按照穿越众目前简陋的制度,南下开拓队就是一文一武的配置。既然沙正明是武,那么邵强就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