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92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看了一眼太子位,本来应该是朱见深的位置,现在是汪美麟抱着朱见济坐在那里。

钱氏带着朱见深坐在了稽王府世子的位置上。

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席,小卿次上卿,大夫次小卿,是以座次有别,行酒有次,宴席有等。

举行大宴的目的,就是为了明君臣之义,席位的安排十分巧妙,皇帝的座下是太子,这是不能乱的。

若是朱祁钰今天不削朱祁镇的皇帝帝号,今天坐在太子位的是朱见深,这岂不是乱了座次?

如此之下,甚至连朝鲜、占城、琉球、爪哇、暹罗、哈密、哈喇、土鲁番、满刺加、日本、锡兰山等国的使者,都会看到。

哦,他们的宗主国大明大皇帝陛下,只是个代班的,连太子都不是血亲。

所以胡濙才不会反对陛下削帝号的举动,否则他这个礼部尚书,要怎么安排大宴座次?

太难办了。

九爵,是一个繁琐的礼节。

朱祁钰却是滴酒未沾,不服宫中水食,是朱祁钰对这座大明皇宫,最大的尊重。

鬼知道酒里有没有铅汞之物?鬼知道有没有人铤而走险?

鬼知道会不会影响生育率啊?

繁琐的九爵之礼后,朱祁钰对着兴安说道:“让皇后带着济儿先回,风有点冷了,拿朕的大氅。”

朱见济还小,才一岁多,走路都走不稳的时候,这九爵礼后,已经犯困了,孩子这个岁数,连卤门都没长好,出门还是需要带帽子的年龄。

这种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就染病了,所以简单的露个面,就可以回去了。

“臣领旨。”兴安拿起了朱祁钰的大氅,护送汪美麟离开了大宴。

钱氏看着汪美麟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朱见深,朱见深说三岁,其实也就两岁,她忧心忡忡的看着朱见深打盹儿的模样,略有些悲苦。

“稽王妃,陛下命稽王妃带着世子殿下回稽王府,天太寒了。”成敬寻了一件新的大氅,走了过来。

“谢陛下隆恩。”钱氏抿了抿嘴唇,赶忙谢恩。

孙太后看到了汪美麟带着朱见济,钱氏带着朱见深离开,饮了杯酒,吐了口浊气。

今天削太上皇帝号这事,孙太后决定不再纠缠了。

至少要保住这两个孩子,将帝位世系落在先帝朱瞻基的血脉之下。

难道非要和庶孽皇帝你死我活?

为了一个北狩迤北,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儿子,和另外一个庶子,闹得不可开交?

那岂不是先帝朱瞻基的五弟朱瞻墡,笑到腮帮子疼?

到时候皇位天上落,旁支入大宗?

那是孙太后更不愿意发生的事儿,到了地底下,本来就有个足够丢人的儿子北狩了,若是再因为这等事,把社稷传到了旁支手中,他如何见自己的夫君呢?

孙太后虽然不满皇帝削了她亲儿子的帝号,但是能怎么着呢?

谁让亲儿子北狩了呢?

庶子狷狂,那也是有狷狂的本钱。

朱祁钰揣着手,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宴,九爵之礼后,大家都变得轻松了许多,命妇们坐在偏殿,偶尔还传来哄笑声。

这不算失仪。

在大宴上游走着一群人,他们是由都察院、锦衣卫、鸿胪寺、礼部四个部门联合组成的纠仪官。

陛下面前失仪,可不是玩笑,那是不敬之罪,如何处置,全看陛下心意。

即便是有纠仪官,依旧出现了争座之事。

中书舍人是七品官、礼科给事中也是七品官,虽然秩比七品,但是是身为朝廷耳目之臣。

位卑却依旧有座,比一些没座的五品官,不知道高到了哪里去。

中书舍人李应祯和礼科给事中赵寅,发生了争座的事儿。

两个人显然是喝大了,李应祯要坐在赵寅前面,赵寅哪里愿意,便吵了几句,差点动起手来,被纠仪官给拿下了。

两个人,被带到了御前。

这一下子,酒立刻就醒了,两人也不耍酒疯了,也不张狂了,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御前的热闹很快的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奉王殿前,逐渐的安静了起来,连教坊司的声乐,都小了几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祁钰的身上。

“酒醒了吗?”朱祁钰笑呵呵的问道,这喝酒喝大了,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两个人双股乱颤,趴在地上大声的喊道:“臣等知罪。”

“陛下。”于谦站了起来,面色带着犹豫,俯首说道:“陛下,大过年的,瓦剌折戟,两位小卿也是高兴,一扫去岁阴霾。”

于谦还是觉得过年见血不好。

朱祁钰更不认为,惩戒这种事儿,能让朝臣们恭敬,他们只会畏惧,而不是恭敬。

他笑着问道:“按制该当如何?”

“罚俸半年。”于谦赶忙回答道,只要按制,而不是按非刑之正办,其实问题不大。

陛下素来严刑峻法,这要是按着非刑之正去办,那就是两颗人头落地。

朱祁钰摇头说道:“罚俸半年,就算了吧。”

“两位爱卿,罚俸这事朕不就不罚了,过年呢,总不能回家说,到宫里吃了顿席,就没了半年的俸禄。”

“这不合适。”

大明官员本就薄俸,这要是罚俸半年,他们就只能去贪污纳垢了。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这样,罚你们二人,三年不得饮酒,读书人喝成这样,也有辱斯文。”

中书舍人李应祯写了削帝号的圣旨,礼科给事中赵寅今天还从朱棣削朱允炆的帝号,找到了法理依据,写在了圣旨上。

天底下没有这磨还没停下,就杀驴的事儿。

两位官员瑟瑟发抖的说道:“臣等谨遵圣诲。”

朱祁钰从来不是个嗜杀的人。

他办得所有的案子,比如阴结虏人、叛逃瓦剌、认贼作父当奸细、战时倒卖粮食、刺王杀驾等等案子,全都是大案要案!

惩戒的全是大奸大恶之徒!全都是该死之人!

这样过年的时候,喝多了,不算什么大事。

还有一个原因,今天他朱祁钰办了一件大事,削了朱叫门的帝号!

高兴。

朱祁钰站起身来说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声乐生立刻再起,奉王殿前,变得热闹起来。

他得回去了,汪美麟的眼神里满是幽怨,今天她接到中旨,带着朱见济去参加大宴,而且是太子位,她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若是朱见济真的被封了太子,汪美麟这皇后位都保不住了,废后立杭贤为皇后,直接就正了朱见济的名位。

朱祁钰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了唱歌的声音极为熟悉。

丹陛乐台子上,正在奏着天命有德之舞,而这领舞的二人,带着白色的面罩,正在翩翩起舞,舞姿曼妙。

而歌声则是从歌工的方向传来。

声音婉转清脆,如同清晨醒来时,窗外的鸟儿一般,即便是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依旧十分的具有穿透力的传到了朱祁钰的耳朵里。

他看了一眼那女子,隔着老远却只是看到了肤如凝脂的半张俏脸,还有那灵动无比、目若秋水的眼眸,仿若是天上星辰落在了她的眼中一般。

“好俊俏的女子。”朱祁钰对那女子点了点头,他不认得人,却是认得声音。

那天在太常寺院内唱歌的歌工,就是此女子,宛若天籁之音,只需一遍,就可以记住。

那日铿锵有力的帝姬怨,却是时时警醒朱祁钰,皇帝若是降了,天下是何等的下场。

江山飘摇,臣工万民凋零,尸骨盈路。

女子还在唱着天命有德,这是当初商汤灭夏桀之后,令首辅伊尹创作的《六大舞》之一,就是那个废了商汤孙子太甲的伊尹。

宗族礼法这种东西,似乎也有着极其灵活的道德底线。

女子眉头稍蹙,陛下这个点头,的确是在看着她。

红润立刻爬满了她整个脸颊,连音色都婉转了数分。

朱祁钰甩了甩袖子,家里还有个汪美麟要哄一哄,后宅不宁,那是要起火的。

大明正在过年,鞑靼部和兀良哈部,也在过年。

而瓦剌则是没有过年的这个习俗。

鞑靼部和兀良哈部久居漠南,与大明往来密切,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过年这习俗,的确是有的。

但是瓦剌人则没有,他们世代居住在肯特山下,受到汉学影响却不是很深。

太师也先非常讨厌汉人习俗,禁止了这等汉人节日。

但是此时瓦剌不得不过年,因为他们营里有个朱祁镇。

朱祁镇不仅要过年,还要大肆操办,这寒冬腊月,本就贫寒,也先看着那递上来的单子,就是心痛不已。

太奢侈了。

太奢侈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里是瓦剌大营!

也先最后也没有批了朱祁镇的这份过年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光牛就四十多头,羊三万余,鸡鸭四万多只!这么多东西,朱祁镇也真的敢开口!

大宴赐席,那是皇帝才能摆的威风!

一个太上皇,摆什么臭架子,还是在迤北!

也先叹气了许久,最终摇头说道:“伯颜,咱们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咯。”

这尊大佛,他们已然是养不起了,吃的实在是太多了些。

大宴赐席,算了算,至少的吃掉上万两银子,他朱祁镇能吃的完吗?

“莫罗最近身子越来越显了,这样吧,我安排一些美妇,去伺候大明合罕,反正他也只知道享乐了。”也先叹息的说道。牛羊鸡鸭,是不能给的,只能给美妇了。

之前喜宁提到过,结亲归结亲,但是不能乱了辈儿,非要也先找点美妇,谎称也先妹妹,这样只是妹夫,不是翁婿。

也先也答应了下来,寻了两人,算是满足了朱祁镇的要求。

“立太子的事儿,鞑靼王们反对声很强,他们非常不满,开始听脱脱不花的话,聚在了一起。”伯颜帖木儿戳着火盆里的炭,重重的叹了口气。

伯颜帖木儿看着火盆里的火光跳跃,叹息的说道:“最近脱脱不花,还联合了兀良哈部,给大明皇帝送了一千匹种马去,还有五千战马。”

“说是过年贺礼,大明大皇帝陛下的贺岁谕,也给了脱脱不花一份。”

其实伯颜帖木儿完全是误会了,贺年谕,并不是朱祁钰这个皇帝专门给的。

脱古在四夷馆是使臣,兴安在安排人送贺岁喻的时候,四夷馆也是有的,也很多,人人有份。

但是就是这人人有份的东西,就让伯颜帖木儿有点惊惧。

“反对就反对罢了,还去投靠南朝,黄金家族就这点骨气吗!”也先更怒了几分。

北元灭亡之后,一分为三,鞑靼、兀良哈和瓦剌。

兀良哈是朱棣手下的狗,而且以此为荣,极其忠诚。

现在连鞑靼人也这样!

他们心中那个大蒙古帝国的荣光呢?!

瓦剌是肯特山下的养马奴,即便是瓦剌现在拳头大得很,但是瓦剌人依旧是做不得可汗。

鞑靼人从中原人那里,好的东西没学多少,这正统的宗族礼法,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哼,什么黄金家族!”也先将手中的火钳贯到了火盆之中。

也先吐了口浊气,颇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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