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77章

作者:吾谁与归

“就是忘了,咱南巡的时候,海宁号和庐江号。

还有一个未出厂就被烧毁的兄弟船,这总不能忘吧。”

“下手就狠一点,不狠站不稳。”

“永乐剑给你就是让你用的,好嘛,到现在,你一次没斩过。”

海宁号、庐江号在建的时候,船坞里还有一艘船,被烧毁了,朱祁钰到现在都恨的咬牙切齿。

永乐剑在李宾言的手里,那不是用来进攻,而是用来防御的,李宾言从来没有拿着永乐剑,不奏禀斩过任何人。

陈宗卿捏了一把冷汗,李宾言和李贤,并称江南双煞,搞得江南一众豪奢大户们哀嚎遍野,甚至怀念起陛下在南衙的日子,陛下做事至少还会警告一二,会张黄榜反复劝谕不要做,会解释为何不能那么做。

二李在江南,还不狠吗?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随官船的商舶份额,这几家都没拿到份额,便是利益熏心,急眼了。”李宾言将案件简单的陈述了一下。

官船官贸也是有随行的商舶,这些商舶的规制、货物、人数都有严格限制,而这随行商舶如何分配,是李宾言说了算,和船证一样,都是万金难求。

李宾言做事不讲情面,这几家使了不少的银子,却始终打不通李宾言这条路,便寻思闹一闹,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

这一搅和,把自己就给搭进去了。

“那更不能惯着了,他们就是想按闹分配,朕就是不想这样,这案子办得不错。”朱祁钰肯定了李宾言的处置,得空得让李宾言和卢忠学学,怎么抄家才能抄的干净。

普通百姓势单力薄,闹一闹也就闹一闹,最多十里八乡,可是这势要豪右们,这一批掌握了大量社会资源的大户们,可不是闹,那是造反!

李宾言做事是非常果决的,舟山海战,准备不足,但是该打的时候,拿起永乐剑就担起了责任,让新建的大明水师完成了对舟山群寇的清剿。

“臣深受皇恩,身负要职,不能辜负陛下厚望所托。”李宾言真心实意的说道。

大明海贸事,关乎大明兴衰存亡,他当然用心,不敢出任何的差池,无论他本身的性格如何,只要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只能是这个模样。

陈宗卿为李宾言这句点了个赞,但这很有可能不是李宾言的阿谀奉承,而是他的真心话。

“好好好,很好!”朱祁钰一连说了四个好,笑着说道:“这眼看就晌午了,陪朕用过午膳后,咱们再继续说。”

“兴安添两双筷子。”

陈宗卿可谓是受宠若惊,今年回京述职,递了一圈拜帖,人人闭门谢客,可是却在陛下这里收获了意外之喜。

朱祁钰在用过午膳之后,便把京师最近的两件大案跟李宾言分说了一二,他颇为平静的说道:“胡尚书说,像萧晅这类的人,很多都是事后才发觉做错了,犯错都是尚不自知之时,再回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而这钱溥呢,他就是官瘾儿太大了,这官儿多大才是大呢?”

“臣谨遵圣诲。”李宾言赶忙俯首说道,有的时候陛下说的话他不懂,但是记住总没错,因为陛下总是对的。

李宾言是真的没听懂这番话,但是陈宗卿听懂了,陛下其实是在敲打他。

大抵是回京之后递拜帖,被陛下给知道了,提醒他不要犯错,官瘾儿也不要那么大。

说到底,陛下还是在回护李宾言。

李宾言拜别陛下离开泰安宫后,他带着几分抱怨的说道:“那几个豪奢之家闹衙门的事儿,你为何说于陛下?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处置妥当了,劳陛下分神。”

陈宗卿则笑着说道:“陛下问你有什么难事,就是问你有什么委屈,就是问你有什么功劳,你怎么能说没有呢?这多好的机会啊。”

“啊?”李宾言回味了一番,才摇头说道:“不重要。”

“不重要?”陈宗卿愣了片刻才郑重的躬身行揖说道:“的确不重要,李公此言,吾谨受教。”

“何故如此?”李宾言赶忙扶起了陈宗卿,大家只是上下级,何以弟子礼见礼?

李宾言的不重要是跟陛下邀功不重要,陛下会看到更会记得。

陈宗卿的不重要则是精于算计不重要,踏踏实实做事才是为官之道,走门路、递拜帖,不适合他陈青天。

陈宗卿将自己内心所悟说了出来。

李宾言则摇头说道:“我不过是不擅长如此罢了,你我共勉之。”

“其实我也不擅长。”陈宗卿是感激的。

三百六十行,这官场也是个行当,这里面很多的道理,都得自己去撞的满头是包,才能领悟,但是李宾言这番话语,从歧路上把陈宗卿给拉了回来。

陈宗卿也不擅长算计,他四处递拜帖,却没看到,真神就在眼前。

既然如此眼拙,足以说明,此道不适合他了。

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八百五十六章 缘,妙不可言

不能怪陈宗卿眼拙,实在是这个老老实实的李宾言,在平日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有一点圣眷正隆的感觉。

你说你圣眷正隆,你得有证据。

平日里李宾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很普通、谨小慎微、勤勤恳恳的官员,三点一线,每日都在忙于公务,对手下的官员也都是礼貌有加,没有一点嚣张跋扈。

你一点都不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谁以为你背有依靠?

这李宾言和陛下私下里的相处,陈宗卿当然没见过,这次陈宗卿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圣眷正隆了。

陈宗卿彻底绝了四处拜访的想法,不是要抱着李宾言这根大腿,因为李宾言这条大腿是抱不住的。

而是陈宗卿想明白了这路,不适合自己,老老实实当差,为陛下看顾好松江府的一草一木,像李宾言那样,踏踏实实做人,这条路可能升的没有那么快,但是胜在稳健。

陈宗卿显然是有做官天赋的,能在这转瞬之间,想明白自己的正道在哪里,李宾言显然是没有什么当官天赋的,作为官员,嫉恶如仇是大忌。

但是李宾言的官阶远在陈宗卿之上。

另外一个回京的是三皇子朱见浚的外公唐兴,唐兴回京后,带着自己在海上的鱼获,看望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到泰安宫朝见天子。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唐兴略微拘谨的行礼,和往日里的大大咧咧完全不同。

按理说他无官一身轻,不视事儿,应该轻松许多,为何忽然拘谨?

“免礼,朕听说今参局给唐国丈添了个儿子?”朱祁钰示意唐兴坐下说话便是,都是自家亲戚,不用客气。

唐兴当然要客气,稽戾王还是陛下亲哥,那郑王还是陛下的二叔,这不说没也没了吗?

在陛下这里,自家亲戚,大抵是对大明有益的亲戚才算是亲戚。

唐兴听闻,耳边嗡的一阵响,到底陛下还是知道了,他脑门上噌的一下满是汗,他赶忙说道:“是,还以为她已不能生育,这没成想,居然还有所出,要养在京师。”

“这孩子留在京师也好,若是短缺了什么,就到泰安宫支取,孩子是咱大明的孩子,就算是咱大明的人了。”

“唐指挥的娃,得姓唐。”朱祁钰先给这孩子定了个性,大明人。

无论孩子母亲是谁,这是唐兴的娃,就必须得姓唐。

唐兴是三皇子外公,是大明的皇亲国戚,按理来说,这个倭国女子所出的孩子,应当溺亡才对,到时候史书上,简单一笔夭折或者干脆不录便是。

唐兴本就是如此打算的,左右他在外面漂泊,无人注意,到时候也没人闲的没事,记他这么一笔。

朱祁钰并非在节外生枝,马上唐兴就要带着大明的船只进行第一次环球航行,他的名字注定青史留名,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亲眷都会写在史书之中。

那今参局给唐兴生的这个孩子,就必须要有个定性。

朱祁钰并没有让唐兴为难,直接钦定为大明人。

郑成功的母亲是倭女田川氏,因为这个事儿,被大明隆武帝赐姓的国姓爷郑成功在后世论起,总要说到这桩公案。

今参局在倭国是御令,是银阁寺的话事人,是室町幕府的顶梁柱,在今参局主动离开了银阁寺之后,足利义政什么东西,立刻就露了出来。

这也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倭银入明的大计。

朱祁钰不想让唐兴为难,孩子出生本身是个喜事,结果在唐兴这里,变成了满脑门官司的悲剧。

唐兴除了一个唐云燕之外,完全是孤家寡人,当初朱祁钰准许唐兴另娶今参局,其实就是希望有人拴住他,结果非但没拴住,本来自由的只有唐兴,现在变成了两个人一起自由。

打今儿起,变成三口之家了,那个拼凑的家,算是有了家的样子。

“谢陛下隆恩。”唐兴万万没料到,这面圣第一句,就解决了让他颇为头疼的事儿。

至于陛下和这孩子同辈,如何称呼的问题。

这唐兴也只是嫔妃的父亲,又不是皇后的父亲,连国丈二字,也不过是尊称,今参局见面也要下跪,朱祁钰也只是以御令二字相称。

不好称呼,直接就不称呼便是。

“这马上要出海了,唐指挥,到了海上,万万不可逞强,这次不行,下次再渡海便是。”朱祁钰对唐兴叮嘱着。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这海总是要渡的,渡了海,大明这个坎儿就算是过了,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

大明官船官贸和唐兴的环球航行并不冲突,唐兴的船队将会在忽鲁谟斯脱离官船官贸,向西而去。

朱祁钰和唐兴聊了许久,主要还是官船官贸,环球航行的议题,而且还有一些商路探索,以及探寻适合港口的位置,沿途都要留意。

唐兴首先是臣子,然后才是皇亲国戚,对此唐兴拎得清楚。

唐兴也在泰安宫里用了午膳之后,才哼着小曲向着小时雍坊而去。

朱祁钰在御书房里却没有批阅奏疏,而是对着兴安说道:“到底是咱委屈了唐指挥,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娶了这么一个倭女,唐兴本无意如此。”

唐兴娶今参局这件事,是因为圣旨,为了大明的利益,为了让倭国彻底乱起来,为倭银入明做准备。

朱祁钰得给唐兴善这个后。

朱祁钰是大明皇帝,他的意志即便是唐兴人在倭国,也得尊从。

“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唐指挥这事儿,也算是好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唐指挥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陛下不做这个主,他指不定就这么一直一个人下去了。”兴安宽慰的说道。

陛下贵为天子,尚且整日案牍劳形,忙忙碌碌,为天下万民奔波辛苦,唐兴作为皇亲国戚,为大明利益牺牲一二,不应当?

唐兴也住官邸,虽然无爵,但也是锦衣卫不视事儿的指挥使,没权但是品秩还是很高的。

回到了家中的唐兴一进门,就听到了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唐兴眉头紧蹙,慢走几步,便听到了是今参局在哭,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甚是悲怆。

在室町幕府那个泥潭打滚的妖妇今参局,面对朝野内外都是混蛋的今参局,如此悲戚的哭,唐兴也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了?”唐兴推门而入,询问着今参局哭的原因。

“没事没事。”今参局一时间有些慌了神,避开了唐兴的视线,擦着眼泪,收拾着桌上的女红。

“有事说事,何故如此?”唐兴眉头紧蹙的说道:“你若是觉得嫁与我委屈,就把委屈说出来,哭的如此伤心,又言无事,这是无事吗?”

“我自己悲苦,我自己认了,可是,可是孩子……孩子……”今参局说到这里,眼泪就跟断了弦一样的流了出来。

今参局用袖子胡乱的擦拭了一下眼泪,焦急的说道:“能不能不溺死,哪怕是送回倭国。”

自从孕吐到孩子出生,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个孩子,并没有给这个拼凑的家,带来丝毫的温暖,反而是唐兴日夜叹息。

今参局嫁人之后,压根也没想过自己还能生,她自己肚子她很清楚,当初她就是想着哪怕是给唐兴当贱婢,也要离开倭国那个泥潭,再待下去,她都要疯了。

她本来也是打算给唐兴做牛做马,结果唐兴是个大明大丈夫,也不屑于让她做牛做马。

这个家完全是拼凑的家,唐兴愿意娶了她,到底还是奉了皇命,不过是为了把室町幕府最后一根柱子拆了,把整个倭国搞成一锅粥,让山野袁公方更好活动罢了。

可是这孩子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惶恐不安,给这个家带来了许多不安定。

唐兴听闻倒是放松了几分,笑着说道:“送回倭国才活不了,你这么聪明,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孩子的事儿啊,你不用担心,陛下说既然是我的儿,那自然得姓唐,当了这些年御令,陛下此敕,想来你也清楚。”

“啊?!”今参局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唐兴,一字一句的问道:“陛下说,这孩子可以姓唐?”

“陛下说,这孩子只能姓唐。”唐兴纠正了一下今参局的说法,这孩子要是唐兴直接送回倭国,无论送到哪里,袁彬都会打到哪里,把孩子送回大明来。

“怎么样,我是不是在陛下面前,还是有两份薄面?”唐兴半抬着头,这入宫面圣,能将这个家打的七零八落的大难,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今参局擦干了眼泪,露出了几分笑容说道:“那是,爷是谁,爷是唐兴,自然有这面子,陛下怎么说的?”

唐兴将面圣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国事自然略过。

今参局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才颇为严肃的说道:“我还以为陛下先跟爷谈得公事,再谈私事,却是先谈私事,再谈的公事,却不是。”

“都说陛下是个暴戾之人,薄凉寡恩,我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也只见过陛下一次,到底,陛下是个宽厚的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唐兴听今参局如此说,倒是奇怪的问道。

这没了火烧眉毛的压力,今参局又变回了原来的妖妇,颇为确切的说道:“爷出海在即,陛下若是先公后私,那就是用这娃娃拿捏爷,毕竟爷就这么一个儿子,陛下先私后公,那就不是用孩子胁迫爷。”

唐兴反而嗤笑一声说道:“你想恁多,陛下从来不是拿孩子胁迫的人,我若是背弃大明,那就是逃到天涯海角,袁彬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逮住我,献我人头与殿前。”

“陛下才不会想恁多,用就是不疑,背弃就锄奸。”

今参局则摇头说道:“爷说的这句,这才是最难能可贵之处了,陛下都没想那么多。”

唐兴反倒是愣了愣,不住的说道:“确实难得。”

陛下做事风格向来如此,唐兴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局外人的今参局一语点破了,这种主上少之又少。

唐兴和李宾言都以为寻常的事儿,在旁人眼里,那都是可望不可即。

“不过爷还是在陛下那有好大的面子咧,陛下肩负日月,日理万机,还为爷的家事劳心费神,这不是天大的面子,又是什么?”今参局满是欢喜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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