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65章

作者:吾谁与归

“郑王那里,朕答应了皇叔,宽宥了郑王府一家,郑王自缢,朕打算郑王府那边到此为止了。”朱祁钰说起了他收走了襄王一块奇功牌,留下了郑王一脉之事。

于谦斟酌了一番说道:“臣倒是以为,八辟八议本就是应有之意,这件事不值当收走襄王殿下的一块奇功牌。”

“襄王殿下的奇功牌是因为保大明江山社稷而得,郑王府上下,不如奇功牌也。”

于谦对郑王府的留存其实不大关心,大明那么多王府,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现在都在京师,降袭制下,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于谦反而对陛下收走了襄王殿下的奇功牌,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理由是郑王府上下加起来,都抵不过那一块牌子的分量。

作为奇功牌的拥有者于谦,太清楚这东西的难得了。

“没事,反正皇叔他还有两块奇功牌,等王化鞑靼有了一定的成果,朕再给他一块便是。”朱祁钰倒是对收走奇功牌之事并不后悔,反正襄王还有两块能在他这里抵命,总不能襄王在往后余生里,连着造三次反吧。

郑王府内外留存,是襄王用奇功牌抵出来的。

“那倒也是。”于谦颇为感慨的说道:“臣倒是忘记了襄王殿下还有两块。”

“那个陕西行都司的李文如何?”朱祁钰问起了入讲武堂做掌教的李文是否贤德。

“有些本事。”于谦点到为止,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个有些本事的判定很准确。

若是没有本事,也不能镇守陕西行都司甘肃镇那么多年,保一方平安;若是有更多的本事,也不能镇守陕西行都司甘肃镇那么多年,还没有升迁。

有些本事,但也只是有一些。

并不是朱祁钰翻出哪张牌来,都是进狱系人才,比如石亨、于谦这样的贤良。

朱祁钰稍微思忖了下说道:“等到卢忠和李永昌查补完,这个案子,于少保以为交给谁去处置比较妥当?”

翰林院的大案是朱祁钰绕开三法司办得,但是查补结束之后,仍然是要走流程,那主持这个流程的人选,作为百官之首的于谦,自然有发言权。

而且这个人选决定了最后案件的轻重缓急,十分重要。

朱祁钰一向非常尊重于谦,这等大事上,自然也问问于谦的态度。

“臣以为襄王殿下合适。”于谦稍微琢磨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襄王殿下的二哥郑王朱瞻埈,就在昨天晚上,自缢了。

那郑王朱瞻埈本来就是个糊涂虫,但倘若没人撺掇,郑王这个糊涂虫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于谦的意思很明确,他真的不是来劝仁恕的,交给襄王殿下的意思,就是从严从重,赶尽杀绝。

“论心狠手辣还是于少保啊。”朱祁钰叹为观止的说道。

他本来打算交给刑部尚书俞士悦去办,这位自土木天变再没挪过窝的刑部尚书,办案还是一把好手,结果于谦直接交给襄王。

“臣虽然现在是世勋,但毕竟也是个读书人。”于谦笑着回答道,他的奇功牌也很多,大抵和武清侯石亨一样多,他现在是世侯,立场早已不同。

第八百四十一章 人生在世,最难的就是心安理得

此时的襄王府内,已经恢复了几分富态的襄王殿下,这几日又开始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

襄王殿下整日待在小书房里愣愣的出神,即便是出来,也是不言苟笑。

襄王殿下是极其悲愤的,自己的二哥死了,他作为逼死二哥的刽子手,他自然是懊恼和无奈,而且多少有些有气没地方撒的憋屈。

他是亲王,宗亲的事儿他能管,可是朝中的事儿,他不能插手。

“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我们老朱家的天下,吃我们老朱家的俸禄,六正六邪嘴上说的漂亮,就不做一点人事,忽悠人造反,就应该断子绝孙!死后下了地狱,被拔了舌头就是活该!”朱瞻墡在小书房这个小天地里,一直在骂骂咧咧。

罗炳忠也不知道如何劝慰自己的殿下,只能无奈的说道:“殿下,消消气,陛下绝对不会饶过这群狗东西的!臣听说,缇骑们把翰林院和国子监给围了,逮了好些个人。”

“好!抓得好!”朱瞻墡一拍桌子愤怒的说道:“都去给二哥陪葬去,全都去死!”

朱瞻墡心里怎么能没火气,他被人暗算,被人诋毁在大宁卫要行燕王事儿,都没有如此生气。

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朱瞻墡左右踱步的说道:“你看这一环扣一环,你猜猜若非陛下的夜不收深入虏营,把那份写着中国某人的盟书原件带了回来,你猜猜这份盟书里的中国某人会是谁?”

“我!襄王朱瞻墡鼓噪阿剌知院造反犯边,进而养寇自重厉兵秣马,随时入京为帝!”

“这就是金刀计里的那个金刀!杀我的刀,没杀了我,但是他杀了我的二哥!恨煞我也!”

朱瞻墡也不称孤了,直接一个我一个我的往外蹦,这是气急了,悲愤和那种无力感,让他有些痛苦。

朱瞻墡太清楚不过了,哪怕是他坐在奉天殿的宝座上,他是大明的皇帝,他的二哥里通外贼,他也要把二哥体面掉。

天下人人为私,唯独陛下一人公耳,是于谦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基础。

郑王朱瞻埈之死的罪孽,不应该归咎到陛下的冷血无情,而是要归咎到阴谋挑唆,谋求政治权力的官僚,还有寻找代理人的那帮势要豪右们。

这一点,作为大明白的朱瞻墡再清楚不过了。

朱瞻墡发起脾气来就是跟自己置气,也不摔东西,更不会打骂下人,更不会发邪火撒邪气给旁人,所以他就折腾自己。

“我恨!恨自己没能完成父亲的嘱托看顾好二哥!”

“我恨!恨二哥自己糊涂却不知道自省终酿大错!”

“我更恨!恨指使陈常挑唆鼓噪二哥的乱臣贼子!”

“我恨,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罗炳忠,你能明白吗?”

“明白。”罗炳忠忙不迭的点头,殿下是亲王,而且是有恭顺之心的皇叔,就是再恨,没有陛下敕谕,殿下也只能待在襄王府里,自己折腾自己。

罗炳忠看的心疼,但是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祈求陛下能够从严查办了。

“我本来有三块奇功牌,现在,这个盒子里空了一块,没了,那块陪我时间最久的奇功牌,那块在我离开襄王府后,保命之物,没了。”朱瞻墡面前有个檀木盒子,里面是川锦包裹着的三个奇功牌,现如今,只有两块了。

痛失一块奇功牌,襄王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当初从襄王府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仓皇北逃回京,朝不保夕,担惊受怕,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更不知道自己前路在何方,而陛下在朝阳门前,将奇功牌挂在他身上的时候,那种恐慌和忐忑,才彻底消散一空。

那是他的路。

现在,没了!

“我要弄个纸人,扎死这群狗东西!”朱瞻墡气呼呼的说道。

罗炳忠一听就急了,赶忙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啊,这要是被王府里的那些眼线知道了,怕是会直接给殿下定一个巫蛊之罪,授人以柄之事,岂可为?”

“再说,再说,也咒不死人啊。”

罗炳忠知道这是朱瞻墡生闷气,这气焖在胸口,那是越焖越难受,但是只能这么焖着,殿下不是寻常人家,殿下是大明亲王,有些事儿,做不得就是做不得。

“唉!”朱瞻墡将自己瘫在了躺椅上,懒懒的一动不想动。

“殿下吃点?”罗炳忠端来了餐盘,这是膳房刚热过的。

朱瞻墡闷声闷气的说道:“不吃。”

此时的朱瞻墡就跟个小孩一样,用不吃东西来撒气。

作为大明尊贵的亲王殿下,其实朱瞻墡撒气的法子太多了,可是朱瞻墡本是个克己之人,就只能自己气自己了。

“殿下,殿下,宫里的兴安大珰要来了,小黄门已经来通传了,是陛下的敕谕!”门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朱瞻墡猛地一个激灵,难道陛下要搂草打兔子,趁着这次风波,把他一并给做掉?可按照陛下的信誉,他还有两块奇功牌,还能抵两条命才对。

朱瞻墡赶忙出门迎接宫中黄衣使者,兴安来到了襄王府,宣读了陛下的圣旨。

朱瞻墡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次通贼大案,交给朱瞻墡全权督办,一应法司听从调遣,而稽王和崇王也会协从左右观政。

降袭制太过苛刻,陛下回京之后做了一定的找补,任何的宗室子弟到了外番蛮夷开疆拓土,都可以博得世袭罔替。

稽王和崇王培养出来,大抵是要出去开海。

朱瞻墡闻讯,大喜过望,跪在地上,大声的喊道:“臣谢陛下天恩!”

他心里这股邪火,终于有地方撒气了!

“敢问大珰,这陛下怎么想起让孤来办理此事?”朱瞻墡有些奇怪的问道,按照过往惯例,打听消息,那得看银子多少,但是景泰年间,打探消息,完全看功赏牌的等阶和数量。

朱瞻墡可是获得过三枚奇功牌之人,大明有此殊荣唯有武清侯、文安侯二人和面前的襄王殿下了。

兴安低声说道:“今天于少保找陛下下棋对弈,是于少保提议的,于少保觉得陛下收了殿下一块奇功牌太过苛责,这就是让殿下撒撒气,省的气坏了身子。”

“于少保?于少保不是百官之首吗?”朱瞻墡愣了愣,有些奇怪。

兴安低声说道:“可于少保是文安侯啊,是世勋,这次里通外贼得亏是发现了,若是没发现,武清侯领兵在外,于少保总督军务,好嘛,这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天变,不就又出现了吗?”

“贺章的胳膊是怎么丢的?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朱瞻墡这才恍然,于少保一直以百官之首行走,往往让人忽略了于谦的文安侯身份,他不住的点头说道:“也对,也对,于少保已经是文安侯了。”

“那陛下敕谕到了,我今天是不是就能走马上任,督办此案了?”

兴安笑着说道:“那是自然,这是火牌,这是陛下赐下的永乐剑,殿下收好,办完案子要还的。”

永乐剑这个尚方宝剑,用完必须要收归内廷,连天子缇骑都不能幸免,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按照大明制度,尚方宝剑可无敕斩五品,过后奏禀。

四品官身,已经可以在陛下大宴赐席落座了,五品官身,真的不算小了。

唯一例外的就是李宾言,他拿着永乐剑去了山东巡视之后,陛下就再也没收回,而后李宾言在回京述职和在松江府面圣的时候,两次要归还,陛下都让李宾言带着。

李宾言不会乱用此剑,这东西在李宾言身上,更多的是护身。

朱瞻墡拿起了永乐剑,带上了火牌,对着兴安说道:“大珰,孤有事要忙,就不多留大珰吃茶了。”

“殿下先忙,咱家无碍。”兴安赶忙说道,然后兴安就看着朱瞻墡连车驾都不摆,直接从马厩里拉出了两匹马带着罗炳忠就直奔诏狱去了。

朱瞻墡已经急不可耐了。

兴安回到了泰安宫回禀,将事情分说的十分清楚,并未添油加醋,也未曾疏漏,圣心不难测,但还是不能留下任何的间隙,给人可乘之机。

于谦的这个提议,还是在抚慰襄王,怕襄王这次寒了心,大宁卫的王化鞑靼,仍然需要襄王前往坐镇,还需要襄王为大明奔波。

说到底,于谦是为了大明的利益。

“也不知道皇叔会不会埋怨朕,这出了襄阳,离开了襄王府,这就变成了劳碌命。”朱祁钰感慨的说了一句。

兴安倒是笑着说道:“殿下之前在襄王府很快活,现在也很快活,殿下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心安处便是吾乡。”

哪里是心安哪里才是家,做什么心安,就不会亏心。

朱祁钰听闻也是心头一宽,的确如此,这天底下,最难的就是心安理得。

他斟酌了一番有些担心的说道:“倒是有理,只是皇叔性格温和,也不知道这次办得案子,能不能杀鸡给猴看,若是连鸡都不能杀的干净利落,那猴子就都得跳出来了。”

兴安却不这么想,他颇为确切的说道:“殿下逢人就笑,乐呵呵的跟弥勒佛一样,脾气好的很,可那是没惹到殿下,这次翰林院那帮人,算是把殿下给惹恼了。”

朱祁钰对朱瞻埈的感觉就是一个普通的宗亲,但那是和朱瞻墡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

朱瞻墡火急火燎的冲到了诏狱,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是来办案子的,他代表的是陛下,是整个宗室来跟文官们这帮官僚们算账的,他不仅要报仇,还要把案子办得别人心服口服,办得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哑口无言。

朱瞻墡到了诏狱之后,并没有立刻提审泄愤,而是开始整理卷宗,了解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点检人证、物证、书证等一样物证,随后才开始在卢忠的帮衬下,开始对案情进行第一次查补。

这次的查补是基于现有证据,进行补充调查,而这次的调查,朱瞻墡亲自上阵,无论是案犯指认,还是新的证据调查,朱瞻墡都亲力亲为必然到场,确保无虞。

这案子朱瞻墡一直办到了腊月十八,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次查补,虽然劳心劳力,但是朱瞻墡看着手中的一应物证,颇为满足,这些罪证,足以把一众主犯全都送到刑场去!

“老罗啊,你说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朱瞻墡眼神里冒着火,经过了两个月的查补,朱瞻墡仍然是火气未消,反而越查火越大。

罗炳忠将一应物证收拾停当之后问道:“殿下说有没有咧?”

“有。”朱瞻墡十分确切的说道:“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个漏网之鱼钓出来。”

“怎么个钓法?”罗炳忠闻言,眼睛放着光,钓鱼这件事确实是有趣的很。

“钓鱼首先得有饵,咱们现在有现成的饵料,就是我们手里的物证,按照大明律,这物证是不能私自带出锦衣卫衙门的。”朱瞻墡冷笑了一声说道:“就用这些物证做饵。”

“卢都督,这件事还得有劳都督帮忙了。”

卢忠稍微琢磨了下说道:“臣愚钝,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上一道奏疏弹劾殿下将物证私自带回家中,而后再以襄王府为塘,等着瓮中捉鳖?”

“然也,卢都督可一点都不愚钝,你看孤这长史,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朱瞻墡笑着说道:“所有京官都知道,为了给二哥报仇,孤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的疯狂办案,那漏网之鱼,一看到这物证离开了缇骑的保护去了襄王府,自然就会闻风而动。”

“襄王府可不比锦衣卫啊,锦衣卫这头难以得手,可是这襄王府可是漏洞百出。”

襄王钓鱼能钓的到鱼吗?

在大明只有陛下钓鱼很难钓得到,也不是陛下钓鱼技术不行,而是陛下毕竟是陛下,抬抬手就有太多人盯着了。

腊月二十四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冰如镜。

襄王府里灯火通明,襄王提着一盏石灰喷灯,照亮了自己的小书房门前的雪地,而襄王身后影影绰绰站着几十名缇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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