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60章

作者:吾谁与归

“而且这个案子,最终会扣到陛下的头上。”李文眉头紧蹙的说道:“到最后就成为了陛下道貌岸然,表面宽宥,实际怀恨在心,杀人在后。”

“一举多得。”李文继续打马前行,对着周忠毅说道。

周忠毅思考了片刻,摇头说道:“朝堂的事儿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在京师,没有人会是陛下的对手。”

“若是未见京营作战,我不信此言,可是见了京营作战,我不能不信,京营悍勇。”李文非常认同周忠毅的话,陛下手下若是有六万这样的锐卒,那就是天下罪之,陛下也能够荡清寰宇了。

动辄百万大军的征伐,决定胜负最重要的筹码,就是精锐的实力。

精锐可以左右战局的胜负,没有精锐的军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个精锐不需要太多,有一万就足够割据一方,有两万就可以称王称霸,有三万就可以看着皇帝的位子垫着脚抓一抓了。

二十七个金兵,可以撵着三千宋军漫山遍野的跑,而岳飞带领的八百背嵬军,能在朱仙镇打的完颜宗望十万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仓惶北窜。

一支如臂指使的精锐,在战场上能做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无论是突破阵线破敌,还是力胜稳定军心,还是殿后保存军队,亦或者是驰援左右两翼等等,都是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而大明精锐中的精锐,完全掌控在陛下的手中。

当年燕王府南下南京取宝座的时候,手中精兵不过三万众而已,而当下的京师,陛下有整整六万五百余锐卒。

李文颇为庆幸的说道:“得亏在甘肃镇的时候,我接到了圣旨,没有多想就立刻回京,否则啊,陛下要揍我,连京营都不用动,就这两百铁册军就完全够用了。”

李文又想起了那五百马匪的惨状,就有些后怕,得亏他还有点恭顺之心,没有依靠地方宗族土司,奢求负隅抵抗,违抗皇命,要不然不用等到把陛下大军出动,就这两百铁册军就把他的所有部众都打散了。

李文走过了西土城,转道去了北土城,而后在德胜门外下马,准备入城,在交接了路引等物之后,李文见到了来接他的人,大明文渊阁秉笔太监成敬,宫里的二号大珰,仅在兴安之下。

“高阳伯一路辛苦,陛下听闻高阳伯受袭,万分担忧,特遣咱家来为李将军接风洗尘,陛下赐下金银彩币表缎,以示宣慰。”成敬对着李文笑着说道,示意小黄门把陛下赏赐之物交给李文。

成敬在宫里主要负责的事儿,就是送礼。

陛下赐下了头功牌,成敬就分发头功牌大礼包;陛下赐下的奇功牌,成敬就分发奇功牌大礼包;若是陛下有恩赐宣慰,也同样由成敬负责送出;若是宫里诞下了子嗣,要发放百事大吉盒,也是成敬负责。

又因为陛下待下不薄,又格外慷慨,所赐之物价值不菲,所以成敬在大明内外,也有送财童子的雅称。

德胜门是兵道,这里只走兵马武勋将领,并无其余闲杂人等,李文交接了御赐之物,有些奇怪,往常这赏赐宦官们不拿一部分,是说不过去的,但是他没多想,便再谢圣恩。

“高阳伯劳苦功高,在甘肃边方戍边就是三十余年,陛下本来打算让高阳伯歇一歇,可是这讲武堂内还缺一名掌教,陛下就差咱家问问高阳伯,还愿为大明效力否?”成敬等李文谢了恩,又开口问道。

讲武堂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大明权力核心中的核心,而当年由杨洪为第一任祭酒的讲武堂参议军机要事,是大明皇帝设在讲武堂的总参部,决定了大明军事行动的既定目标的地方。

李文只要答应,他这次回京,就不是解甲归田,而是高升了。

“李指挥莫要着急回答,陛下在讲武堂等着李指挥,还请李指挥随咱家来。”成敬没有让李文立刻马上回答,而是让李文和陛下说。

李文甩了甩自己的袖子,里面滑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大明银庄的票证,这厚度,少说也有千余两,在正统年间,不给这个钱,那是要住诏狱的!

于谦当初就不肯给,结果被扔进了诏狱中。

李文不带任何烟火气的将信封递了过去,低声说道:“敢请问大珰,这待会儿面圣,但是我从未见过陛下,还请大珰指点一二,感激不尽。”

成敬却纹丝不动的说道:“咱家收了你这个钱,陛下就收了咱家的脑袋,还请李指挥莫要误了咱家性命。”

“指点说不上,但是陛下是很简单的人,有什么话喜欢直说,不喜欢拐外抹角,陛下忧心国事,很忙,顾不得那么多的客套和打机锋,若是和陛下奏对,李指挥还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便是。”

“啊?”李文拿着信封是收回去也不是,不收回去也不是。

这跟陛下奏对要想什么说什么?那不是活腻了吗?

这一看就是钱没使到位,这大珰不肯说实话罢了。

李文又甩了甩袖子,袖子里又滑出了一个信封,这次比之前还要厚,只是这次他不再给成敬,而是递给了同来的几个宦官说道:“给大家拿去喝喝茶,一点心意。”

成敬转过身来,带着一众红袍宦官向前领路走去,红袍宦官也没理会李文的银票,跟着成敬就走了。

这些宦官们但凡是敢接这个钱,明天就被兴安大珰埋到后山积肥了。

兴安大珰又不是没埋过人,大家都知道兴安大珰不贪是陛下不让,兴安大珰要敢乱伸手,那陛下也会把兴安大珰埋到后山去。

“吾命休矣。”李文看着手中的两个信奉,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

周忠毅疑惑的问道:“高阳伯何出此言,陛下不是让你做讲武堂掌教吗?”

“可能高阳伯不在京师不知道,那地方可是由于少保直接带领,为陛下出谋划策的定策之地,人称军机阁,那可比文渊阁的大学士还要难得,这可不是个小官儿。”

周忠毅想到了一种可能,李文嫌换的官儿小,毕竟李文在陕西那可是盘踞一方的封疆大吏。

李文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哪里是嫌官儿小啊,我……我……,你看这太监都不收我的钱了,我这不是死定了吗?”

周忠毅想了想说道:“额,陛下手中的太监都不收钱,这和正统年间,完全不同,高阳伯莫要误会。”

“太监不收贿赂,这可真的是稀罕了。”李文表示自己不相信,但是太监都是皇帝的狗,决定他命运的还是奏对。

李文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讲武堂,这地方门前的行道树已经亭亭如盖,当年大隆兴寺的模样已经看不到了,只有宽阔的道路和富丽堂皇的正门。

一进门就是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鎏金写着两行大字,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固。

周忠毅看李文看这两行字出神,解释道:“这是正统十四年,陛下固守京师的时候喊出来口号,当初的目的是鼓舞士气,毕竟当时进京的备倭军和备操军,都是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

“当年,我们打赢了,所以这两行字陛下就御笔提字写在了讲武堂门前。”

周忠毅来到了讲武堂聚贤阁前,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文进门就行了一个三拜五叩的大礼,这是面圣的必要礼节。

“免礼,兴安赐座看茶。”朱祁钰正在批阅奏疏,陕西闹了旱灾,山西、直隶、河南、山东、四川等地的常平仓调运粮食入陕赈济,值得注意的是,连靖安布政司,河套地区也运了三万担的粮食赈济灾民。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朱祁钰合上了奏疏,才看向了李文。

李文有些拘谨,屁股坐着半个椅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茶杯看,有些失神,这个常年戍守边方的将领,并没有多少煞气,反而显得略有些斯文。

“李指挥,这次瓜州敌寇侵扰,李指挥为何不救?朕想听听你自己的说辞。”朱祁钰看着李文问道。

“罪臣该死,罪臣当时就琢磨着这瓜州乃是嘉峪关外,不在辖区,就……”李文想起了成敬的告诫,才一咬牙说道:“不在辖区之内,就怕随意调动军卒,会被弹劾,就选择了按兵不出。”

李文说了实话,嘉峪关外不是陕西行都司的辖区,他要是出关作战,输了是个天大的麻烦,赢了也同样是个麻烦,这要被参一本,到时候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李文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第八百三十五章 跳出三界处,不在五行中

李文的政治生命,其实在他离开了甘肃镇这个陕西行都司的治所之后,就应该已经结束了。

是这场袭杀,给了他新生的机会,不仅政治生命可以继续延续,而且得到了高升。

“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并不是什么愚蠢的行为,你的作为朕可以理解,嘉峪关外,到底何去何从,大明仍然没有定策,所以,你有顾忌是应当的。”朱祁钰不准备追究此事,大明在西北的循序渐进,连廷议都没有决定到底该何去何从,李文做也错不做也错,选择不做,反而属于正常。

在朝堂的争斗中,能够明哲保身,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朱祁钰稍微斟酌了下说道:“既然高阳伯已经回京了,休息几日,就到讲武堂任掌教吧。”

讲武堂的掌教会参议军机要事,日后李文到底是会平步青云,还是就此止步,全看他自己了。

这是个机会,李文在讲武堂这个群英荟萃的地方,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当然李文也可以选择泯然众人矣,成为大明这棵参天大树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蛀虫。

朱祁钰之所以给他这个机会,一方面这是一次对垒,李文代表了许多,代表着大明国策的振武,还代表着朱祁钰的皇权,另一方面,不反对的不是敌人。

在争取大多数的时候,需要做的事,就是不要多多树敌,李文的戍边多年,如果惨淡收场,大明边军将领人心不在。

这一点上,建文君就一点不把边将当成人,杨文何等悍将?乃是当年朱元璋留给建文君的辅臣,这样一个悍将,最终被扔到了辽东,在建文三年末,建文君居然要让杨文南下驰援,最终在天津卫被燕王活捉。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天启五年,广宁战败,王化贞苟延残喘,可是魏忠贤将熊廷弼斩首,传首九边,最终弄的尽丧军心。

后来崇祯五年,崇祯才力排众议把这王化贞给杀了,可是军心皆丧,杀一个王化贞就能找补回来?

“臣,叩谢天恩。”李文万万没料到,他不仅没死,还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得到了高升。

朱祁钰话锋一转,斟酌了一番说道:“高阳伯,正统九年春,于少保回京述职,因为不肯给奸宦们银子,以两袖清风嘲讽,最终被王振陷害入狱。”

“得亏是朝中非议广众,王振不好下手,最后转交到了大同府继续留监,在多方营救之下,于少保才从大同监里出来,任山西巡抚。”

“这件事,高阳伯可曾知道?”

李文认真的回忆了下,才俯首说道:“罪臣知道,当时天下内外震动,就连远在嘉峪关的一些守将都知道此事,议论纷纷,其实罪臣当初也上奏请皇……稽戾王宽宥,奈何奏疏石沉大海,当年上书之人如过江之鲫,不差臣这一个。”

朱祁钰继续说道:“于少保当年在做山西巡抚的时候,得罪了大同总兵官,也就是现在的京师总兵官、武清侯石亨,当时闹到了什么地步?”

“石亨说只要于谦再至大同必杀之,于少保则是始终弹劾石亨,可是二人在京师之战、集宁之战、河套之战、南下平叛之中,仍然通力合作,力保大明无虞。”

“柯潜弹劾你是为国事公事,你若是心里有怨怼,决计不要影响到国事。”

于谦和石亨的和解,那可一点都不容易,到底是于谦大气,还是石亨选择了不计较?还是双方都是武勋,利益趋同?

这是个说不清楚的事儿,反正两个人在景泰年间,便不再闹腾了。

将相和之所以成为美谈,就是少之又少,这还是因为于谦成为了文安侯,成为了大明武勋,这才有了和解的机会。

“臣遵旨。”李文沉默了片刻,才俯首说道:“臣不会为难与他。”

不为难不是不计较,李文说的话很模糊。

柯潜要是追着李文继续咬,李文一定会反击,倘若柯潜就此止步,李文也不会去刻意刁难,毕竟陛下已经开口了,这个面子他李文不能不给陛下,尤其是陛下刚宽宥了他。

“你觉得是谁要杀你?”朱祁钰当然清楚,要劝两个人彻底和解很难,能不冲突最好,耽误了国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拖到菜市口。

朱祁钰问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李文作为被袭杀的当事人,他对凶手有没有好的线索。

“罪臣在京师无亲无故更无仇怨,在宣府到居庸关的地方受袭,罪臣也是一头雾水。”李文对凶手并没有任何的猜测。

他敌人都在西北,要打要杀,那也是不会过河套,他都走到了京师门户了,他对京师并不是熟稔。

“朕这里倒是有了点眉目,等案子查清楚了,缇骑会通知于你。”朱祁钰看着自己身后的堪舆图问道:“高阳伯,你对大明北伐之事,怎么看?”

“臣以为……还是不要北伐的好。”李文发现可能成敬大珰的话是对的,跟陛下奏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就是最大的恭顺。

他选择了说实话。

“很好,说说你的看法。”朱祁钰眼前一亮,让李文陈述下反对北伐的理由,这也算是入讲武堂的考校。

李文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大明攻伐漠北,是居下游而攻上,沿途兵备补给困难,需要万分小心,当年文皇帝北伐,有武刚车三十余万辆,陛下要是北伐,也要如此之数的武备。”

“哈拉和林此地贫瘠,胡元当年,也是依靠内地供养塞外,才供养出了这么一个富硕的地方,这些年没了内地供养,此地早已经破败不堪。”

地无利,居下游攻上本就是不明智的决定,再加上战线数千里,拉的太长了,很容易被敌人的游骑兵切断补给线,这三十万武刚车要是没有,大明军能不能回来,都是两可。

花销如此之大,就为了一片不毛之地,不值当。

李文说这番话,那是反复斟酌再斟酌,反复推敲再推敲,生怕哪一句说的不对,招致陛下不快,这刚刚被宽宥,便又进了鬼门关。

“很好,你继续说。”朱祁钰还让中书舍人记了下来,然后让李文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

李文不在京师,不懂规矩,在没有形成决议之前,都可以畅所欲言,骂皇帝是亡国之君都无所谓,但是形成了决议,还要捣乱,那陛下就会让他见识到什么是残忍。

这也是胡濙为什么会觉得景泰年间的朝臣,都是未经风吹雨打的花朵,因为这种规矩清楚明白的政治格局,本身就是一种难得。

多少为上者,非常喜欢圣心难测这种把戏,就是陈循当年念经反复念叨的圣人模样,端着架子做皇帝,就会做的有个皇帝模样。

李文索性不再藏着掖着,言简意赅的说道:“臣久驻边方,永乐元年起,这草原的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一年就那么几天暖和。这要是春天攻伐,一场倒春寒,大明军士就得病倒一大片,若是秋天征伐,这瓦剌人膘肥马壮,更是抓不到踪迹。”

“孙权得了个孙十万的雅号,就是他带着十万兵马进攻合肥张辽,结果被张辽八百人冲阵,杀了几个大将,而且还被张辽冲锋了两次,贻笑千古,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当时吴军军中大疫,军心动荡不安,纪律再严明的军队,面对疫病,也是束手无策。”

“这也是当年蒙古人西征的不二法门,但凡是攻不下的城寨,就投放瘟疫,这城中起了瘟疫,这城就是死城一座了。”

李文是懂兵的,他掌兵多年,太清楚战争这种事,即便是准备的非常充分,也会有可能失败。

无地利,更无天时,此时已经不是旧时,自从永乐元年起,草原的冬天越来越长,越来越冷,甚至连陕甘宁地区都受到了影响。

今年陕西就爆发了旱灾,导致粮食大规模减产,得亏陛下调度有方,而靖安布政司养育了三边近半数的人口,这才没闹出民乱来。

“有理,你接着说。”朱祁钰颇为认同的说道。

李文说的都对,不是在胡诌,更不是在忽悠他,这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大明北伐必然要解决的问题。

李文作为一个统兵多年的将领,并不是酒囊饭袋。

李文沉默了片刻,郑重的说道:“陛下,一入草原,就是泥牛入海,四面八方皆是敌,你不知道哪个骑马的人到底是牧民,还是瓦剌人的斥候,这一点夜不收们的作战和阵亡,就足以说明,即便是习惯了在马背上的生活,夜不收的阵亡依旧居高不下,瓦剌西进之后,这种伤亡才慢慢减小。”

“陛下民心不在。”

李文这番奏对,从天时地利人和,全面分析了大明北伐路上的种种可能存在的问题,而且任何一件事爆发出来,就会要了大明锐卒的命。

大明锐卒战力何其强悍,非战之罪,阵亡一个,就是大明的损失。

“善,还有吗?”朱祁钰当然听懂了李文没有讲出的那句:陛下和稽戾王越看越像,这可不是朱祁钰瞎想,只是李文不好那么直接罢了。

北伐的结果很有可能惨败,为了为上者的野心,最终牺牲掉的却是普通军卒的命。

这是什么行为?

稽戾王行径。

“还有。”李文终于试探性的说道:“陛下,朝里有内鬼,若是和瓦剌人里应外合,大明军焉能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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