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45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略微有些失望,还以为这猝不及防的一钩,会有所收获,但是显然,于谦时常有警惕之心。

商辂自然不能去看大门,但是挪挪窝还是可以继续修史。

“陛下,准备停当了!”石亨大远处走来,俯首说道:“铁马一应具备,良驹也掏了笼头,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始了。”

朱祁钰看向了赛道,马匹已经就位,铁马也已经被安放在了铁轨之上,已经开始烧水,烟囱里冒着蒸汽,车身不停的振动着。

枕木是钢混结构,强度大约为‘九脚’,而驰道的轨道是特制钢材,这六十里的驰道,成本大约为一百二十万银币,每里高达两万银币。

价格之昂贵,让户部尚书沈不漏沈翼哀嚎不已,这只有六十里,可是陛下要修到嘉峪关,那可是八千里路,要是修的四通八达,那价格让沈翼想都不敢想。

而且这是政策性亏损,驰道就是修好了,经营驰道,也将是亏钱的买卖,很难盈利。

政策性亏损和经营性亏损相对,政策性亏损,是执行朝廷政令而产生的亏损,但是这头亏了,会在那头赚回来。

驰道就是个撬动经济和商品流通的支点,这头亏十银币,那边就会赚一百个银币。

“开始吧。”朱祁钰点头说道。

兴安握着一杆朱红色的牙旗用力的挥舞了一下,在驰道两侧宦官看到了牙旗舞动之后,放开了阻拦马匹起跑的闸口。

“驾!”马夫用力甩动手中的马鞭,两匹马开始起步,最开始慢走,而后是快走,最后开始奔跑。

为了适应马匹的奔跑,枕木之间的距离做了约束,离出发点越近,枕木的距离越近,只有出站之后,才是等宽。

而铁马的进气口被拧动,尖啸声开始传来,飞轮带动着齿轮开始转动。

相比较之下,铁马的启动速度远不如良驹的奔跑,在良驹已经出站的时候,铁马才慢吞吞的开始挪动。

这种龟速前行,让观礼的所有人都笑的前俯后仰。

就这么个东西,还值当让所有人都出来看?

“动起来了。”朱祁钰倒是颇为惊喜的说道:“走得慢没关系,能动起来就是好事。”

“现在蒸汽机终于一岁了,能动起来,就是进步。”

铁马拉动的马车,即便是慢,但依旧坚定不移的向前移动着,而后慢慢开始加速,最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在场的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朱祁钰侧着身子对兴安说了几句。

兴安甩动着拂尘,走到了一个台子上,高声喊道:“陛下有旨: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添点彩头。”

“陛下拿出玉圭一对,铁马赢。”

“于少保拿出银币三枚,良驹赢。”

“咱家拿出银币一千枚,铁马赢。”

“日上三竿止投,买定离手。”

朱祁钰这对儿玉圭,价值两万银币,是从内帑拿出来的,绝对的好物,这就是他的饵,既然是对赌,自然要拿出价值相当之物。

他就是想看看,翰林院的翰林们,会不会拿出真金白银来反对大明的技术进步,二来,他要看看,大明的清流们,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那般的清贵。

翰林们看上的是他的钱,朱祁钰看上的是他们的家产和人头。

于谦看着石亨笑着问道:“武清侯不添点彩头?”

石亨摇头说道:“大明军禁赌,我为京营总兵官,不会参与此事。”

大明军禁赌是陛下登基之后的军纪条例,任何人违反都要受到处罚,连他这个总兵官都不能幸免。

“良驹十二匹,六驾已过西土城!”掌令官骑着马,背上插着一杆朱红色的令旗,大声喊着走进了北土城的马场内,大声的喊着。

没过多久,又一个掌令官走进了马场内,大声的喊道:“良驹十二匹,六驾已过巴沟山!铁马十二匹,六驾已过西土城!”

铁马整整落后了一站地的位置。

朱祁钰一直在等待着有人下注,可是这窝儿显然是没打好,一直到晌午的时候,也没有人下注。

“只会口头上反对有什么用!连真金白银都不肯拿出来!”朱祁钰的语气略显有些无奈,大明京师这个鱼塘,只能抽水,钓是钓不上来了,至少他钓不上来。

北衙这鱼口儿,显然不如南衙。

在南衙,那鱼都是自己跳到鱼笼里的!

第八百一十五章 朕输了,但是也赢了

朱祁钰的心思终于回到了比赛场上,马场上不断有掌令官打马归来,大声的汇报着消息。

铁马落后,良驹领先,一直没变过。

在几乎所有大明人的眼中,铁马是丑陋笨重,走起来非常的吃力,像个病魔缠身的怪物,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离经叛道的怪异,而且在行进的过程中,汽笛的嘶鸣声格外刺耳。

这种刺耳不仅仅是人们如此认为,连地里温顺的黄牛,都被铁马的汽笛声,吓的差点惊厥,而路上的行人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在驰道上行走的铁马,那是看怪物的眼神。

日后文人墨客只会说一句:【京师人诧所未闻,劾为妖物,举国若狂,几致大变。】

“就这铁马,还不如马车拉得多,也不如马车拉得快,更不如马车平稳,弄这玩意儿作甚?还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来。”一名翰林在商辂身边低声的嘲讽着铁马的缺点。

商辂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说道:“的确如此,现在的铁马,不如良驹。”

“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呢?”

“马车依旧按着原来的速度在转动着它的轮子,可是铁马会如何模样?”

这名翰林有些不服气的说道:“那也有可能在百年之后,它仍然跑这么慢,而且这铁马这么大的动静,若是惊扰了皇陵,祖宗怪罪下来,如何得了?”

在他看来,这种怪东西,弄出来,简直是贻笑大方。

反对者总是用各种理由去反对,即便是这些理由,让人啼笑皆非。

以惊扰祖宗皇陵为由真的成立吗?

无论是在南衙的孝陵,还是在北衙的长陵,无论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还是太宗文皇帝朱棣,若是九泉有灵,看到铁马,怕是乐疯了。

朱元璋和朱棣,前后一共十三次征伐漠北,做梦都想消灭北元,有了此等利器,还愁不能征伐漠北?

商辂看了这个翰林一眼,眉眼耷拉着,略微有些薄凉和轻蔑的说道:“最近太医院出了一本书,叫做《动物论》,里面有一种动物,是地里的老鼠,因为始终住在地下,它们的眼睛最多只能看到一寸远,而且它们认为这就是天下就只有一寸那么大,太医院的胡长祥说,这叫做鼠目寸光。”

什么叫读书人骂人?这就是,商辂看起来说的是老鼠,其实是骂这个翰林是老鼠。

至于商辂特意提到了胡长祥,则是商辂有一种猜测,这个胡长祥可能是胡濙的儿子。

因为这本动物论的行文风格,和胡濙实在是太像了,再加上胡濙也擅长医术,这一切就说的通了。

有时候商辂也疑惑,都说胡濙无德,可是胡濙的儿子现在操持贱业,而诸位有德的朝臣们,都在想方设法的安排自己儿子入仕林,以求千秋万代。

在士大夫的眼里,医道是方技。

在修史中,往往将医道归咎到方技之上,将医术和方术混为一谈,视作贱业,一来二者均以五行说为共同理论基础,二来,二者之间在传承之上,的确有私密性、神秘性和不可外传性,这种混淆在儒学士眼中的确如此,所以,解刳院才会被视作陛下的道场,阿鼻地狱。

胡濙的《预防与卫生简易方》,得到了陛下的高度肯定,并且因此赏赐了胡濙一枚奇功牌,人人艳羡。为了和胡濙斗一斗,贺章赌了性命丢了胳膊,才到塞外博了一块奇功牌。

其实在大多数的仕林中人看来,胡濙只是把他自己的养生秘诀公开了而已。

但是商辂看书只凭兴趣,他见《动物论》有趣,就买了一本,看了许久,越看越入迷,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丰富多彩。

但是有些人的眼界,就只有一寸远。

这翰林见商辂教训他,他一时语塞,索性甩了甩袖子,坐到了另外一边。

商辂看着自己周围空无一人,也多少知道自己格格不入,这翰林院怕是待不下去了。

商辂在修《稽戾王实录》,根据陛下的最高意志和胡濙对指示的解读,商辂修史秉持着一个客观事实,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色彩,也没有为尊者讳,如实记录正统年间发生的所有事。

这样修史,商辂在翰林院,就没了朋友。

在官场这个最大的名利场里,有很多很多事儿,是见不得光的,是肮脏到自己都无法启齿的,是需要用春秋笔法的。

商辂如此明明白白的修史,就把一些本该永久尘封的秘密,变成了人人评断的历史,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

作为唯一合法的三元及第头衔拥有者,商辂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这么写一定会得罪人,而且一定没朋友,但是他仍然这么修。

陛下的意志自然是意志,商辂也可以选择致仕逃避重重阻碍。

之所以没有致仕,而是坚持,因为说真话的感觉,就是堂堂正正,就是自由自在。

那种从压抑和浑浊中探出头来,猛地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那种由上到下,由内到外的通透感,就是商辂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依旧要如此修史的理由。

人说话,都是带着面具,只看自己的腚坐在那里,言不由衷,口是心非,这么说话,很累很累。

商辂保证,这将是历朝历代以来,最真实的一本史书。

他的感觉很奇怪,都说陛下是个暴君,陛下的种种行径的确是暴君,可是在暴君之下,他感受的不是压抑,而是自由自在。

“良驹十二匹,六驾已过西土城!”

“铁马十二匹,六驾已过巴沟山!”

掌令官勒马,大声的喊着路程,良驹已经回来了,而铁马仍然落后将近一站地的距离。

在石景厂卸车装车之后,铁马需要重新启动,造成了这种落后。

马蹄声很快传来,良驹十二匹顺利的跑进了马场,在等待了将近一刻钟后,铁马咆哮着冲进了北土城的马场。

所有车驾顺利归来,良驹因为更快而获胜,但是铁马表现同样的优秀,全部顺利归来。

“于少保三枚金币赢了朕玉圭一对,赢了兴安一千银币,大赚特赚啊。”朱祁钰看到了结果,对着于谦笑着说道。

“侥幸侥幸,谢陛下恩赏。”于谦颇为平静的说道。

于谦缺这对玉圭吗?

他真的不缺,于谦的九重堂里,专门弄了个屋舍,里面放满了朱祁钰赏赐的金银财宝以及各种稀世珍宝,朱祁钰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凡是有两份,都会给于谦一份。

可惜于谦从来没去看过一眼。

对于于谦而言,九重堂都不是他的,是陛下给他住的地方,他致仕后,是要搬出来的。

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朱祁钰不能让他的清誉受损,让他成为罪人。

“陛下,铁马不幸败北。”石亨有些懊恼的说道。

他本来给良驹车驾下了点盘外招,稳赢的局,结果盘外招并没有奏效,场内铁马良驹比拼稳定性和速度,场外博弈显然也极为的精彩。

“输就输吧,大明军都败过。”朱祁钰笑着说道:“北宋末年,二帝北狩之后,宗泽老元帅重新收复了开封,在开封做东京留守。”

“当时岳飞在宗泽手下做事,有一次岳飞就问宗泽:怎么样才能成为一名百战不殆、战无不胜的名将呢?”

“宗泽说:等到明白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之后,你就成为名将了。”

“已经赢了,驰道已经开始修了,至于铁马,迟早而已,日后雨雪天,京师的煤炭价,再不能十倍百倍的涨了,岁不能灾。”

朱祁钰只是没有赢两次,不过迟早的事儿。

岳飞一生所向披靡,在战场上难尝一败,但是输了一次,就是输在了他的君主赵构手中。

这是岳飞的悲剧,他最终也无法理解胜败乃兵家常事。也是赵构的悲剧,他最终也知道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五常大伦,只是读书人口中的遮羞布而已。

岳飞死后,赵构的话越来越不管用,最后赵构选择了禅让给自己的养子,将天下交给了宋孝宗。

朱祁钰真的很羡慕有军事天赋的人,无论如何违背常理,他都能赢。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这比赛办得挺好,武清侯办事得力,赏玉圭一对,银币一千,铁马十二匹。”

石亨得到的赏赐和于谦的赢的东西一模一样。

“谢陛下厚赏!”石亨美滋滋的说道。

相比较于谦,石亨的生活就很是奢靡了。

家里养了许多的歌姬,还整日里招摇过市,石亨在大明街面上的名声,都已经烂大街了,御史整日里弹劾石亨不德,石亨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

可朱祁钰南巡的时候,石亨的这些骄纵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石亨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像武将。

蓝玉在捕鱼儿海打破北元朝廷,彻底打掉了北元的国号,让北元降级为了北元汗国之后,本来就有些狷狂的蓝玉回朝之后,更加骄横造作,非要让朱元璋封他梁国公,结果蓝玉得封凉国公,还非常不满。

仿佛不居功自傲,就不是他了一样。

“朕最近倒腾了一个游艺,叫《驰道规划》,于少保、武清侯有兴趣没?”朱祁钰说起了玩乐事儿来。

石亨一听满是兴趣,而于谦倒是有些寡淡,可玩可不玩,主要兴安在,不好玩。

驰道规划是一种桌面游戏,和后世很火的修桥游戏有些类似,在棋盘上因为难易程度不同,有数量不等的起点终点,还有各种各样的障碍。

而玩家手中则是有各种各样的铁路轨道、变道闸口桥梁等道具,铺设完成后,要让各条驰道不冲突平稳运营的同时,还要尽量剩余手中的道具,根据道具的价值不等计价得分。

朱祁钰给于谦讲解了下自己的发明,于谦兴趣一下子就来了。

规划这件事,于谦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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