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10章

作者:吾谁与归

他们内部用所谓的文脉、座师、出身、籍贯、政治诉求进行分类,展开残酷的内部倾轧,最后获得权力,损公肥私,丝毫不顾国家公利,只为求一家兴旺。

他们对外则精诚团结,高举君臣、崇古、礼法、四书五经,垄断知识和知识的解释权,操控政治、司法、财经事务、戎政,只为实现自己的利益诉求,为占据分配地位不择手段,而枉顾江山社稷。

在胡濙看来,一些把书读进了狗肚子里,为朘剥百姓摇旗呐喊、鼓噪声势的文人毫无疑问,都是敌人,是乱臣贼子。

国贼自然当诛。

比如大明的开海,明明用陛下这种方法,市舶司抽分,鼓励商贸活动,可以实现陛下、朝廷、遮奢豪户、手工作坊、工匠、普通百姓共赢。

可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在商贸中的独占垄断地位,为了更好的收租,不断鼓噪风力,实现了十五年的禁海。

以损害大明利益维护自身私利为做事纲领的文人,这不是大明的敌人,又是什么?

所以,此策对敌。

朱瞻墡对名教罪人这种法子,同样是高度认同的,在朱瞻墡看来,胡濙常常被人骂作无德,可是作为朝中明公,最大的公德,不应该是忠于陛下吗?不应该是维护大明最广众百姓的利益吗?

若以朱瞻墡的公德说,来论断胡濙,朱瞻墡以为胡濙应是有公德无亏,私德无垢。

相比较前任首辅陈循和现任首辅王文,他们的私德又好到哪里去呢?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考科举,闹得满城风雨,最后都把官司闹到了陛下面前。

相反,胡濙的大儿子未曾参加科举,亡故之后,胡濙的二儿子胡长祥,朝臣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朱瞻墡却是知道的。

胡长祥在太医院操持方术贱业,继承了胡濙医术的胡长祥,在太医院里已经成为了一名救人性命的太医。

胡长祥有一个《礼部尚书的父亲》,却在太医院做一个别人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太医。

胡濙的德行,真的和朝臣们说的那么差?

朱瞻墡颇为诚恳的说道:“如此,有劳胡尚书交给皇嗣此等方法了。”

胡濙探着身子,摁着《名教罪人疏》颇为认真的说道:“还是要完善下,比如说,让礼部主持此事,陛下作为人君,怎么能下旨让翰林们写诗文骂人呢?这件事得礼部来做。”

“还有陛下做为最终的裁决,有控制事端不会被扩大化的权力,当事情鼓噪到快要无法收拾的时候,陛下可以出面平抑风波,这样一来,群臣咸服,乃帝王术也。”

帝王自然有术,只是陛下走的是天下为公的大道之行,这术自然就很少用了。

“还是胡老师父通透,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朱瞻墡心服口服,怪不得于谦在奏疏里,反复强调,这《名教罪人》让胡尚书看过完善后教给皇嗣,这样一改良,事情便有了转圜的政治余地。

政治余地在朝堂狗斗中的意义,就是不让党争演变成亡国四祸之一的党锢,余地在政治活动弥足珍贵,撕破脸的政治活动,就是党锢。

当年元祐党人碑,就是没有控制好朝堂狗斗的力度,党锢就成为了北宋亡国的一个注脚。

哪怕是披着一层遮羞布,那也是体面和余地不是?

“至于这本。”胡濙当然知道《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疏》的内容,而且沈翼在递上奏疏之前,也是跟师爷们都通过气儿的。

胡濙也是有些犹豫,他知道这本奏疏的意义,这也是最近朝堂中,议论最凶的一件事,胡濙非常希望这本奏疏能够通过廷推,最后成为大明的永例。

胡濙握着那本奏疏,深吸了口气,看着朱瞻墡说道:“陛下睿哲天成,最让臣等惊骇的是陛下在财经事务上的建树,唯有生产,方有昌盛。”

“陛下登基至今,所作所为,旨在提高大明的生产力,这是陛下所有事的初衷,如果能看清楚这个初衷,就能看懂陛下所作所为。”

“陛下,从来不是一个圣心难测的君王,相反,非常好猜,甚至不用猜。”

在胡濙看来,没有比陛下更好猜度心思的君主了。

陛下在群臣面前就跟透明人一样,要做什么,明明白白的写着,陛下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还要写圣旨告诉所有人,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胡濙稍微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就以陛下在广州府办的坐寇案而言,坐寇是广州府四大家的家奴、工具,他们是朘剥百姓的那把刀,把这把刀折了,百姓们就能把生活成本转移到婚配、生子、养育之上。”

“人多了,生产力才能提高,以人为本,为了让这么多人活着,就必须要想方设法的提高亩产、提高分工与合作的效率、增加田亩。”

“否则,饿的眼睛通红的人,听闻大富大贵在山珍海味的时候,会泯灭人性,是不会跟你讲什么礼义廉耻,他们只会敲碎有粮人的脑袋,喂饱自己。”

“十年前的福建,福建布政使将手伸向了百姓的最后一口粮,百万之众,波及五省的民乱浩浩汤汤,国本震动。”

胡濙点出了陛下同意这本奏疏的主因,陛下看的不仅仅是人亡政息,陛下更看重的是大明生产力的提高,这才是关键。

陛下始终不移的坚定消灭着一些只想着躺着收租的肉食者,目的就是放松百姓脖子上的枷锁,进而扩大生产力。

五万万丁口,如果在六十年后,大明真的有这么多人,那大明要么大乱,要么大治,别无他途。

“听胡老师父一席话,真的是茅塞顿开,喝茶,喝茶!”朱瞻墡眼睛越来越亮,推着茶盏说道。

罗炳忠低声问道:“那胡尚书看,这永不加赋,办还是不办?”

胡濙紧握着奏疏说道:“办!昭告天下的办!无论多大阻力都得办下去。”

“廷推的事儿,殿下勿虑,臣来和朝臣们分说。”

胡濙不知道自己天命何时,他要趁着自己还足够的清醒,在朝廷仍有威望的时候,帮陛下做更多的事儿。

“那就有劳胡尚书了。”朱瞻墡长松了口气,有胡濙帮忙,这件事通过廷推才会简单。

朱瞻墡无奈的问道:“可是如何执行下去呢?”

胡濙成竹在胸的说道:“科层制官僚,是对上负责的,当事情涉及到了他们的升迁的时候,就变的极其重要了,纳入考成之后,必然有人不甘心自己的钱袋子瘪了下去。”

胡濙混迹官场五十载,屹立不倒,太了解这些科层制的官僚了,他们就只是对上负责,只要纳入考成,就足够执行了。

考成法和士绅一体纳粮,是陛下平定了南衙僭朝叛乱之后的重要战果,当然要好生利用。

朱瞻墡追问道:“那倘若有人倍之呢?”

“《名教罪人》。”胡濙拍了拍另外一本奏疏,颇为认真的说道:“有人胆敢倍之,就用此法教他做人,用骂诗和千字文,石刻后,填满他家祠堂,遗臭万年。”

大明太祖高皇帝判了蒲氏一家对不起宋室,责令蒲家人不得参加科举,就这一招,就把煊赫了数百年的蒲氏,打的改名更姓,最终泯然。

如果用名教罪人,效果更佳,这就是陛下送给襄王施政的宝剑。

“那孤就没什么疑问了。”朱瞻墡郑重的点头说道。

胡濙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御书房外走去,他站在楼梯口,驻足许久,送行的罗炳忠和成敬,也没有打扰胡濙。

几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平平无奇的楼梯口。

成敬和罗炳忠都不知道胡濙在看什么。

胡濙用力的攥着手中的拐杖,当年陛下的御书房在这讲武堂聚贤阁的二楼,而不是一楼,他有一次觐见陛下上楼梯,在楼梯拐角的位置停顿了一下,陛下后来就把御书房搬到了一楼来。

显然是出门宣他觐见的兴安,将这个事儿告诉了陛下,陛下才做了这个决定。

或许陛下早就忘了此事,但是胡濙一直都记得。

胡濙开口对罗炳忠和成敬说道:“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陛下宽仁德爱,臣感激涕零,铭记五内。”

“走了。”

胡濙说完之后,一步步的走出了聚贤阁,走进了轿撵之中,向着礼部衙门而去。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七月的天气,京师也变得燥热了几分,而此时的文华殿,气氛如同烈火烹油。

陛下核准了户部尚书沈翼的永不加赋奏疏,新生人丁不再征收人头税,于少保做了注解,送到了文华殿廷推议事。

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御史、文渊阁大学士、司礼监暂领提督太监、六科给事中、五军都护府中军都督武清侯石亨等人,分别坐在文华殿大长桌两侧。

文华殿的大长桌上,有一个玻璃压实的半个龙旗大纛,那是稽戾王在宣德门前,被陛下上阵夺旗,拿下的半面龙旗大纛。

已经两鬓有些斑白的石亨,首先开口说道:“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我提醒诸位:京军是陛下的京军!”

“作为京师总兵官,陛下的剑指向哪里,大明军就打到哪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我的话说完了。”

忠诚!

大明京营是大明的压舱石,而石亨的态度非常明显,陛下要做的,他高度拥护,陛下要打谁,他就是死,也要打。

石亨之所以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么狠的话,完全是因为最近有人找上了他。

大明要郡县安南,这是外战,打完必然有公爵要封,石亨已经是世侯了,还是当打之年,却没有做征夷将军。

有些人就认为石亨心里必然有怨气,所以才找到了石亨,反对永不加赋的政令。

别人不知道的是,陛下在离京之前,就和他石亨推心置腹的聊过这个问题。

在主帅人选上,石亨是北地武将,没有南方作战经验,而陈懋有丰富的南方作战经验,这是石亨最大的短板。

其次,石亨最想揍的是瓦剌人,所以一直在北方剿匪训练骑兵,即便是瓦剌人跑了,万一陛下要追,他石亨也有用武之地。

陛下要不要追?这是设问,石亨和陛下都清楚的知道,一定是要追的,血仇需要鲜血去洗刷。

石亨没有任何怨气,相反,满心都是对气吞万里如虎的野望。

第七百七十一章 胡尚书的杀手锏

石亨在表态之后,就不再说话,文华殿上,陷入了安静之中,风吹动着罗幕翻卷着,窗外的阳光洒在了桌上半面龙旗大纛。

胡濙一反常态的没有眼观鼻、鼻观心的装糊涂,而是坐得笔直,手里拿着三本奏疏,只是他的眼神似乎没有在奏疏之上,而是有些失神,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胡濙长长的吐了口气,拿起了第一本奏疏说道:“陛下的对广州府四家说的话,《名教罪人》,成敬大珰,你为大家读一下。”

成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本奏疏,他拿过来稍微扫了一眼,开始读了起来,越读文官们脸色越白。

把陛下惹急了,陛下真的要杀人诛心的。

而且这本奏疏是陛下讲的,却是劝仁恕的于少保写下来的,也就是说,如果真的陛下的怒火烧起来的话,于谦不仅不会灭火,还会添柴。

试问当今天下,谁能拦得住怒火滔天的陛下?唯有于少保了,连于少保都表明了态度不拦着,再往枪口上撞,只能说不知死活。

胡濙继续说道:“陛下向来喜欢把话讲明白,把话讲明白之后,就不会产生什么误读,陛下的意思,非常明确的支持户部提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我今年八十三了,人老了,今天就倚老卖老,把话挑明白了说。”

“陛下是宽仁的,这条政令,你们只看到了后半句的永不加赋,但是有没有看到前半句的滋生人丁?”

“也就是丁差等四差银,是以景泰九年的人丁为计算,这笔钱不是免了不收了,而是以后新滋生的人口不收了。”

“话再讲明白些,陛下没动你们的盘子里的那些烂肉,你们该吃吃,但是再想多往盘子里划拉,是万万不行的。”

“陛下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也给你们留了肉吃,就不要不识抬举了。”

胡濙是倚老卖老,没有任何含含糊糊,把政令完全解释了一遍,朝里的反对者,理由一大堆,但是他们都盯在永不加赋这四个字,而不是在滋生人丁这四个字。

胡濙看没人说话,就继续说道:“过往陛下的处置办法,包括罢免、革除功名、杀头、籍家、流放永宁寺或鸡笼岛,还有宗族一律不得参加科举、满门抄斩、送解刳院和现在的名教罪人。”

“眼下陛下不在京师,要是真的闹起来,最好掂量下。”

“陛下是个很好明白的人,想来大家都明白,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问明白人也就明白了,陛下心里就三条线,我再重申一下。”

“第一条线是百姓,朝中党争政斗,不要轻易涉及到百姓的身上,尤其是没有斗出结果,不要等闲形制,一旦斗出了结果,大家都要遵从结果。朝中朝令夕改,反反复复的百姓受不了的。”

这是陛下碰都不碰的红线,斗可以,随便斗,但是一旦斗出了结果,就不要轻易更易,朝令夕改,远比错误的政令更加可怕,这是北宋党锢的教训。

胡濙抿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第二条线,则是军队,京营是陛下倾尽心血打造的,为了这二十二万善战之军,陛下每天都在讲武堂坐班,而不是文华殿,十年如一日啊,衮衮诸公,斗归斗,别把军队卷进去。”

军队,是陛下为了防止大明再次陷入君出、虏入、播迁等三祸费尽心血之物,一旦政斗掺和上了戎事,那就是血流成河,党争到党锢,旦夕之间。

“第三条线,是学子。”胡濙说完停顿了一下。

“学子还年轻,他们日子还很长,他们对肮脏的人吃人的世界,还充斥着幻想,他们的血是热的,他们是易怒的,如果为了一家之私,挑唆学子闹事,陛下回来了,没人保证陛下不会把挑唆之人全家送进解刳院,以解心头之很。”

陛下会吗?

会,而且陛下一直在这么做。

这三条线,碰一个陛下绝对会这般做,而且朝里的师爷们,也不会说一句话。

胡濙拿出了第二本奏疏握在手中说道:“诸位,这本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奏疏,户部牵头,我已经落印了。”

兵部尚书江渊伸手拿过来了奏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摸出了官印,摁在了奏疏上,面色才放松了起来。

这文华殿真的是太压抑了,他一直在等表决,作为兵部尚书,作为陈汝言主动让贤的贤才,他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阻拦。

京营的军士补充是要遴选的,人越多,他的工作越好展开,江渊又不是什么遮奢豪户出身,也不是清流,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

俞士悦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奏疏拿了过来,开始签字。

俞士悦是唯一一个有污点的六部尚书,他曾经在京师之战,把自己的家人送到了南方,自己留下来和大明共存亡,陛下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处罚过他,但是他害怕。

这四差银是苛捐杂税,每年因为苛捐杂税的武装抗税,闹出多少的乱子?俞士悦没有理由不同意。

这本奏疏在众人手中穿来穿去,坐在王文身边的商辂,本来有些犹豫要不要落名,王文轻轻咳嗽了声,提醒商辂不要得罪礼部尚书。

商辂现在在写《稽戾王实录》,这里面的坑太多了,得罪了胡尚书,商辂这本史书,就是他的催命符。

商辂立刻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落下了翰林院的印章。

这本户部发起的奏疏,很快回到了胡濙的手中,他把奏疏对着阳光认真的看了一遍,确信没有错漏,才满是笑容的说道:“陛下知道这个结果,一定会龙颜大悦。”

“说实话,陛下对咱们不算差了,官邸住着,足俸发着,官邸的供应也不差,身前事身后名,也都考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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