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74章

作者:吾谁与归

“是呀,这就是个圈儿,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回事儿!”

“今日彼兴、明日我兴,此起彼伏也!刘黄贵人说得好啊!”

“黄贵人不愧是雅阁的贵人,看事情就是通透!”

“敬黄贵人一杯!来,诸位同起!”

……

刘天和听闻朱祁钰的呼喊之后,面色剧变,他一直左右张望,老半天才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

并没有缇骑突然给他一铳。

朱祁钰兴致缺缺的靠在椅背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下面的这群遮奢豪客,一直没有说话。

高婕妤知道陛下不在宫外服用水食,也没有惹陛下不讨喜。

朱祁钰看着遮奢豪客们推杯换盏,对着兴安开口说道:“他们还想回来?他们跑出去了,自然有人会占了他们的位置,他们还回得来吗?不知所谓,自欺欺人。”

兴安想了想俯首说道:“陛下圣明,这些人,回不来了,就是朝廷让他们回来,本地宗族已经占了坑,他们再回来,不符合道理。”

朱祁钰接着说道:“兴安啊,你看他们这一时苟且、便幸甚至哉的模样,像不像一条狗?”

“就是得了一块烂骨头,啃吧啃吧,然后还幻想着在吃肉的模样,是不是特别像?”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狗不吃烂骨头的。”

朱祁钰平静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不如一条狗是吧。”

兴安看着楼下的遮奢豪客,端起了袖子半弯着腰说道:“那是。”

“狗不会骗自己,说自己吃的是肉,但是他们会,他们不仅骗自己吃的是肉,还要大声的叫唤。”

“若是旁的人戳穿了他们吃的不是肉是烂骨头,他们便会狺狺狂吠不止,直到旁人认同了他们。”

“若是叫唤还不管用,就会要咬上那么两口。”

“狗挨了打,不会叫唤的全天下都知道,但是他们会,还会编一套自己都不太信的说辞,让所有人跟着一起信。”

兴安确切的知道陛下在骂的是什么人。

楼下的这些遮奢豪客们,眼下纸醉迷金的模样,的确不如狗,因为狗挨打是不会叫唤的。

但是楼下这群人,挨了毒打,还会自我安慰,说陛下宽仁这种陛下都不信的鬼话来。

“你说他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烂骨头吗?朕可是收了他们八成的移民税啊。”朱祁钰平淡如水的问道。

兴安对答如流立刻说道:“自然是知道的,但是陛下也说了,一时苟且,便幸甚至哉。”

高婕妤愣愣的看着这番奏对,她不懂外廷政务,听不太懂这奏对到底是在骂谁,是在骂人?还是在骂狗?

狗,何其无辜。

朱祁钰眉头稍蹙的说道:“他们说了这么多,但是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这天下,终究还是他们的。”

“朕之前就说,中国的老百姓,大抵是隐忍的,这种隐忍的性格,大约是可以承受苦难的。”

“大概的讲,就是老实人,老实人是不能承受屈辱的。”

“你不能左边让他承受苦难,右边承受屈辱,这样会把老百姓给逼疯的。”

高婕妤抿了抿嘴唇,看着陛下。

兴安想说什么,又停住了话头。

朱祁钰站起身来说道:“朕有时候就在想,有一天他们坐了江山,是何等模样。朕最怕的就是他们学了那南宋,对那外番蛮夷,俯首称臣啊。”

“朕其他都不怕,就怕这个,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转移支付成本,到那个时候,大明失去的东西,都要那些最普通的、本就在承受苦难的、千千万万个类似杨铁那般在当牛做马的百姓,去承担屈辱带来的所有恶果。”

“甚至还要翻倍承受。”

“再隐忍的百姓,再温懦的百姓,可以承受苦难,甚至从苦难中品出些许甜味的百姓,也无法再承受屈辱带来的痛苦。”

“想想当初胡尚书给朕讲史,就讲到了那赵构给金国皇帝上奏曰:臣构言,今来画疆,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

“气的胡师父,吹胡子瞪眼。”

胡濙有一次给朱祁钰讲史,就讲到了《宋高宗上金朝誓表》,又谈到了当初太宗文皇帝读至此段,痛斥荒唐,引以为耻。

绍兴十二年二月,宋高宗赵构下旨杀岳飞后的两个月,赵构遣端明殿学士何铸等人到金国,进献这份誓表,以臣礼敬金国上国。

画疆割地,助军赔款,以求苟安。

而这一切,最后都落到了百姓的头上。

兴安一听这话,吓得一激灵,哗啦一下跪倒了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陛下,大明何至如此,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就算是那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稽戾王,错在草率亲征,错在叩门啊。”

“陛下,大明……何至如此。”

兴安不理解,非常不理解,他坚信大明不至如此,千千万万的大明的百姓也坚信如此。

就是那最擅长投降的科道门阀们,也因为祖宗成法在,不敢说这话。

大明因何而立?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这是明明白白在吴元年,太祖高皇帝写在《谕中原檄》中的内容。

倘若哪一天,大明对外番蛮夷俯首称臣,那大明安在?

朱祁钰惨淡的笑了笑,摇头说道:“朕就是有感而发罢了,你起来便是,朕没说会有那么一天。”

“大明,也决计不会有那一天!”

大明的末代皇帝朱由检,面对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大明江山,最后选择了以死谢罪,给大明留下了最后一丝体面。

朱由检没没有选择在后金鞑清苟活着,反复表演:大明皇帝今天下敕投降了。

那是苏献帝才能整出来的活儿,大明皇帝真的没那个脸整这种烂活儿贻笑大方。

大明立国之根本,也不允许有那一天。

“起来,看你那样子。”朱祁钰拉了兴安一把,兴安一个趔趄,差点没站起来。

兴安是真的怕了,陛下这料敌从宽的性子,料敌实在是太宽了,这都料到哪里去了?

“腿软。”兴安用力的跺了跺脚,看着楼下那群遮奢豪客,眼神中格外的凶狠,他咬着牙说道:“陛下,这些背弃大明之人是不是要抓起来?”

朱祁钰摇头说道:“不抓,放他们走,朕就是想看看,他们能不能在海外折腾出名堂来,能折腾出来,朕不仅不针对他们,还给他们海外封爵,除了师出有名,也会给他们需要的支持。”

“走了。”

朱祁钰不再看下去,热闹看够了,他和这些遮奢豪客们勉强达成了默契,这份默契,要看这些家伙在海外是否混出名堂,再做打算。

朱祁钰可以提供如武备、军需、船舶、名义、税收甚至直接的武力支持,来支持他们在海外的扩张。

给了他们机会,就看他们中用不中用了。

走出湖心阁的时候,兴安咬牙切齿的回头看了一眼,而刘天和眉头紧皱的站在阁楼上,看着朱祁钰远去的身影,越看越熟悉。

“那是皇爷爷?”刘天和不确信的自言自语的说道。

第七百三十章 如何治好朕的精神内耗

朱祁钰在刘天和的目送下,回到了南湖别苑,坐在软篾藤椅上,晃晃悠悠的看着黑色的天空下,白雪纷飞。

就从刘天和的演说以及在湖心阁的众多遮奢户的反应来看,他这个皇帝和遮奢户达成了某种默契。

“兴安,今天的奏疏呢?”朱祁钰站起来关上了御书房的窗户,拧亮了石灰喷灯问道。

兴安把厚重的奏疏放在了桌上问道:“陛下,要不今天歇一歇?”

打南湖湖心阁回到了别苑,已经快要子时了,这要是再看,怕是要熬到深夜了。

“看完再歇吧。”朱祁钰翻动着奏疏开始批阅。

北衙还是那些事,朝臣们弹劾襄王无道,从至德亲王到无道亲王只用了短短不到一个月,襄王就从人人拥戴的好亲王,变成了惨无人道的僭越之徒。

胡濙给襄王出了一招告密,算是把京师那些官吏们给折腾惨了,襄王可以再挺一挺了。

宗亲们不再上书,弹劾降袭制的不公。

这不是说宗亲们妥协了,而是襄王下了狠手,把郑王朱瞻埈给抓了。

本身郑王就是仗着自己庶皇叔的身份,闹腾最厉害的那个,襄王直接动手抓人,宗亲人人自危。

朱瞻埈性情暴戾冲动,这次降袭制他心中有郁气,借着酒劲儿便说了几句牢骚话,朱瞻埈说襄王不过是把刀,真正要杀人的是陛下,真正要搞降袭制的是陛下。

朱瞻埈说的是实话,搞降袭制的就是皇帝陛下。

结果府中一仆人就偷偷告了密,朱瞻墡不抓人也得抓,这是大不敬。

景泰年间,你可以骂皇帝是亡国之君,倘若别人也就罢了,但是郑王朱瞻埈是皇叔,他对皇帝有怨怼,那是恐有反迹,乃是诛心之言。

在大明做皇叔,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儿。

朱祁钰批复了下,继续关着郑王,等他回去再做处置。

朱瞻埈是皇叔,也是亲王,是八辟八议的范围,即便是住在宗人府,那也是雅间儿,不会受到太多的苛责,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就是没有自由。

陕西行都司景泰县发现了煤矿,请旨设立官厂,开井挖煤以求发展。

景泰县这个以前行都司的边角料,行都司、陕西、靖安省三不管的地方,立刻变成了香饽饽,陕西行都司、陕西、靖安省都在争夺关于此地的管辖。

朱祁钰朱批,让胜州厂派人前往支持开井挖煤,设立景泰官厂特区归工部管辖,仍属陕西行都司。

煤钢联营厂,经过近十年的发展,终于缓缓展现自己的能量。

松江造船厂发明了一种名叫球鼻艏的东西。

这种球鼻艏的外型为一个突出的球,能低消海波的打击而设计的,常用于大型海面船舶,三桅以下也用不到这玩意儿,可以增加航速,减少阻力。

这种球鼻艏原本是空心木制,经过匠城工匠们的不懈努力,终于将空心木制改为铁制,在航行时候,这种球鼻艏在船首若隐若现。

朱祁钰一开始以为是撞角,但是他看了许久,松江府造船厂的设计图纸上,这玩意儿还真不是撞船用的,就是劈波斩浪。

“嗯,不错。”朱祁钰朱批了新宝船的设计方案。

专为远洋设计的新宝船,有更好的抗风浪、抗击风暴和远航能力。

一直到深夜,朱祁钰才准备睡下,一直等着不敢睡的高婕妤,硬撑着等到了陛下歇息,朱祁钰刚躺下,高婕妤就钻到了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次日的清晨,兴安踩着厚厚的雪,行色匆匆的找到了于谦,忿怒无比的说道:“于少保,都怪你!陛下当初要吃咸鱼,你为何拦着不让!”

于谦一脸的莫名其妙。

兴安这顿牢骚,弄的于谦一脸的迷茫。

这发生了什么?

这都正统十四年的事儿了,兴安为何突然提起?

兴安将昨天在湖心阁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道来,大声的说道:“陛下身体不疲惫,但是心累啊!”

“尼古劳兹老说陛下的日子过得跟个苦行僧一样,当初陛下吃个咸鱼,于少保硬拦住了,陛下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欲求,忧心国事,思虑甚重啊!”

陛下勤政自然是好事,但是太过于勤政,在兴安看来,反而不妙的很,人都有个阈值,一直如此高强度勤政,很容易造成疲惫。

昨日在湖心阁看热闹,陛下看着看着,说出了那么让人绝望的一番话。

这种现象,在后世叫做精神内耗。

陛下已经执政近十年,那些遮奢豪客们,依旧让陛下心寒,这种精神内耗,是需要治愈的,是在透支心力,通常可以通过满足类似的口腹之欲来补偿。

譬如美食,譬如美人。

在兴安看来,陛下忧心国事思虑过重,却得不到补偿,只是阴阳失调,这不是好事。

于谦终于听明白了兴安的意思,笑着说道:“大珰多虑了,陛下没那么脆弱,国事多艰,陛下早就不是当初刚登极之时了。”

“大珰以为是某拦住了陛下的口腹之欲?眼下陛下要做什么,没人能够拦得住,就是真武大帝从天上下来,那也不成的。”

“陛下为人君英主,只是在自制,克己奉公罢了。”

就于谦当初拐着弯儿劝谏陛下不要吃咸鱼这件事,是有其特殊的背景的。

彼时瓦剌南下,天下岌岌可危,陛下以郕王登基,本就人心惶惶,任何一个污点都不能有,若是那个时候,再传出陛下为了几条咸鱼弄的鸡飞狗跳,人心更加零落,对陛下极其不利。

可是到了景泰八年末,于谦拦着陛下吃鱼这件事,就变的有些权臣欺上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道理总是恁多!”兴安一时间没法反驳,反驳就是陛下不自制,是陛下的不是,陛下不是英主,气的兴安戳着桌子说道:“于少保,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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