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60章

作者:吾谁与归

胡濙这算是警告了。

警告尼古劳兹不要搞事情,比如带着埃莱娜和五皇子偷偷溜走。

尼古劳兹如果不体面,那就不能怪大明不体面了。

尼古劳兹摇头说道:“无论血脉如何尊贵,没有陛下的庇佑,就像龙游到了浅水,会被虾戏弄,老虎到了旷野,会被狗欺负。”

胡濙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胡濙很满意尼古劳兹能够清晰、明白的知道,这个孩子首先是大明的五皇子,其次才是罗马闪电归来的希望。

尼古劳兹拿出了一本书说道:“《罗马亡使旅大明游记》又写了一些,还请胡尚书斧正。”

胡濙拿过了那本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作为大明人,有些事,大明自上而下,都在局中,看的不甚明朗,但是尼古劳兹作为旁观者,可以提供更多的视角。

尼古劳兹一直在写这本书,胡濙经常纠正尼古劳兹写的内容。

胡濙年岁毕竟大了,他侧了侧身子,带上了老花镜,一边看一遍读道:

“最近,伟大的大明君王,又离开了京师,向着最富饶的南方而去,没过多久,一船又一船的银子就顺着大运河运入了京师,就像上次一样南巡一样。”

“银子实在是太多了,朝阳门已经无法周转,元老院决定在城门上开一个新的城门,我必须要赞扬大明人的速度,一个城门的修建,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胡濙停顿了下说道:“大明没有元老院,只有六部尚书、侍郎,文渊阁阁老、司礼监秉笔太监、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武勋等二十七人组成的廷议,我已经纠正了很多次,如果你还是认为那就是元老院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尼古劳兹非常无奈的说道:“我实在是无法分辨元老院和文华殿廷议大员之间的差别,除了文华殿的二十七人大多数不是世袭贵族以外。”

“我很抱歉。”

胡濙颇为肯定的点头说道:“你已经说出了这其中最大的差别,你的印象里,罗马元老院都是贵族,而我们的廷议,除了武勋外,皆是科层制层层选拔。”

“这就是本质上的区别。”

尼古劳兹认真的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胡尚书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就是不肯教我,我实在是不懂。”

胡濙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知道尼古劳兹想问什么,但他就是不说。

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就是胡濙在和罗马使者交流过程中的底线。

陛下曾经和他这个礼部尚书讨论过国家的诞生,或者更通俗易懂的说,什么是天命所归。

陛下和他各抒己见,最后胡濙和陛下就国家的诞生和天命所归,达成了一致性的见解。

江山社稷,会因为种种利益,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又无力摆脱彼此的对立面,陛下将这些对立面认定为阶级。

而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互相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内部斗争中,把自己和江山社稷消灭。

比如老百姓心头怒火一层一层的堆叠,最后被天灾人祸勾出来的时候,将天下烧的干干净净。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种表面上驾于各个阶级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各个阶级之间的冲突保持在秩序和稳定的范围以内。

这种从各个阶级中产生但又居于各个阶级之上,负责调和各阶级矛盾与冲突的力量,就是国家的诞生,也就是天命所归。

如何调和?

就需要各个阶级的代言人,来表达各个阶级的诉求,最后调和彼此的诉求,缓和各阶级的矛盾。

那么大明的科层制官制,就是筛选这些代言人,诉求利益,调和矛盾。

大明的廷议二十七人和罗马元老院本质上的区别,大明廷议的二十七人,大部分都不是世袭贵族,他们是各个阶级的代言人。

在过去,大明的各阶级的利益代言人是有缺失的。

而且缺失的是最重要的两个阶级,普通的农民和代表生产力的工匠。

什么是失道天下?逐鹿天下的鹿又是什么?天命所归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无法调和阶级矛盾就是失道天下。

鹿,就是调和阶级矛盾的权力。

天命所归,就是掌握了调和阶级矛盾的方法。

朝廷大义就是调和阶级矛盾,这是它的权力,也是它的义务。

这是大明自正统十四年天变之后,政治大思辨的重要成果,胡濙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尼古劳兹这个外人?

胡濙继续读着尼古劳兹的游记,继续说道:“伟大而贪婪的皇帝,将一些富户抄家,如同河流一样的银子都源源不断的流进了皇帝的私库之中。”

“而最近大明皇帝推出了一种名叫国债的工具,似乎想要将负责铸币的兵仗局,变成皇室私产。”

“这么残暴而贪婪的手段,大明的臣工似乎害怕皇帝的责怪,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胡濙读到这,面色真的颇为复杂,他疑惑的说道:“你觉得大明的皇帝缺钱吗?”

尼古劳兹面色奇怪的说道:“陛下似乎很吝啬,听说陛下的礼服都是洗过再穿的,陛下如此的富有,又是如此的吝啬,就像是一个守财奴一样。”

尼古劳兹看胡濙的脸色越来越差,赶忙补充的说道:“大明是一个文明的国家,他的君王甚至允许他的臣民讨论他的缺点,我才这么说的。”

泰安宫和户部的灯盏只有一颗灯芯,这是天下众所周知的事情。

胡濙立刻涨红了脸,愤怒无比的说道:“陛下的冕服洗过再穿,是因为造价太过于昂贵了!陛下尚节俭,众所周知,这是美德!容你这个番夷在此饶舌?!”

“你懂什么!”

尼古劳兹满脸迷茫的说道:“不懂所以才问啊。”

胡濙眉毛一挑,发现自己中了尼古劳兹的激将法,他知道尼古劳兹想问什么,但是他就是不说。

胡濙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淡说道:“也就是陛下胸怀像山谷一样宽广,不跟你计较,否则就你这段话,就够你死一百次了。”

尼古劳兹极为遗憾,胡濙这个老狐狸,太过于精明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胡濙看来,陛下是极其大度的,让人说话,大明亡不了,皇位也丢不了,即便是再生气,陛下也会良言嘉纳。

尼古劳兹想问什么?

他哪里是想问皇帝为何是个守财奴,他分明是想问,为何白银流入国帑、内帑时,是对半均分?

而皇帝占了一半的道理是什么?

调和阶级矛盾需要各阶级的利益代言人,调和的过程中需要一个裁判,而这个裁判就是皇帝。

皇帝凭什么调和阶级矛盾?

军事、政治、文化、经济四大领域,皇帝都要拥有绕开各个阶级利益代言人的能力,才能调和阶级矛盾,才有资格做裁判。

否则你凭什么做裁判?

在大明这叫大权旁落,神器僭越。

胡濙自然不会跟尼古劳兹解释的那么通透,他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写怎么写。

尼古劳兹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胡尚书是太子少师,负责教导皇嗣,胡尚书不告诉我,会告诉五皇子吗?”

他不懂,他可以带着遗憾去死。

但是罗马的希望,闪电归来的依仗若是也不懂,那闪电般归来的结果就是一闪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胡濙颇为确切的点头说道:“陛下说让我教皇子们,自然会教五皇子,如果五皇子上学的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尼古劳兹听到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无奈的说道:“但愿胡尚书长命百岁。”

胡濙看着尼古劳兹迷茫的神情,点了点桌子说道:“我给你指条明路。”

“谢胡尚书。”尼古劳兹赶忙道谢。

胡濙颇为认真的说道:“多看看邸报,上面啥都有。”

尼古劳兹略显绝望的说道:“邸报我也在看啊,可是却看不出什么来。”

胡濙一乐说道:“那就多看几遍。”

胡濙从会同馆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慢慢悠悠的向着讲武堂而去,刘吉在胡濙的身后亦步亦趋。

“胡尚书,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刘吉带着求知的态度问道。

胡濙摇头说道:“陛下说过,蛮夷都是群养不熟的狼,再说了,你就是跟他讲,他没有设身处地的站在大明的角度去想,他也想不明白的。”

“说了也不懂,不如不说。”

刘吉不住的点头说道:“谨受教。”

刘吉编纂完了《景泰寰宇通志》之后,就回到了翰林院,入朝为官成为了七品的礼科给事中,算是正式入仕了。

这一年来,刘吉一直跟着胡濙,他最想学的就是胡尚书的无德。

刘吉是胡濙早就寻摸好的无德之人。

胡濙的无德是朝政反反复复被逼的,刘吉的无德是天生的。

刘吉看着健步如飞的胡濙,只能赞叹胡尚书养生有道。

他紧走了几步问道:“胡尚书,一会儿讲武堂要有盐铁会议,胡尚书要去吗?”

“去,你也一起去。”胡濙自然是要参加盐铁会议,否则礼法成了不便之物,礼法成为了阻碍大明前进的绊脚石,那礼法还有存在的必要?

刘吉想起最近京中的事,满是笑容的说道:“襄王殿下除了朝会和廷议的时候露面,这都一直躲着朝臣,这得亏是五皇子出生,让殿下好生的缓了一口气。”

“据说这几日襄王殿下都没回襄王府,一直在御书房待着。”

朱瞻墡不回襄王府是因为回不去,大明的宗室都在澄清坊十王府住着,这降袭制一出,大明的宗室就一直登门,闹得襄王府鸡犬不宁,襄王是有家不能回。

就连朱瞻墡的三个儿子,也是对朱瞻墡横眉冷目,怨念极深。

有的人想削减待遇,得到自由,有的人只想混吃等死。

胡濙略带几分感慨的说道:“襄王殿下,不容易啊。”

胡濙和刘吉赶到了讲武堂聚贤阁的时候,稍坐片刻,就等到了襄王。

朱瞻墡坐在了次座上说道:“无须多礼,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利柄论之专卖。”

“孤以为柴米油盐等四类,朝廷最少掌控六成甚至更多,防止商贾哄抬物价,引起民生凋零。”

第七百一十六章 陛下是仁君圣主

朱瞻墡坐直了身子,非常严肃的说道:“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自古治世乱世,未尝以财不足为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尔。”

作为利柄论的第一作者以及理论主张的践行者,朱瞻墡简明扼要的提出了自己提出利柄论的初心。

天下的财富由天下人的劳动创造,朝廷收赋税课役,供给天下使用。

无论是治世和乱世都不是因为财富不足成为国朝的心腹大患,是因为在治理财富上没有正确的道路。

那么这个道路在哪里?

朱瞻墡继续说道:“天德纯粹,陛下无声色畋游之好,亲政以来,拨乱世冗疾,反诸正朝堂,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天下骎骎向治矣。”

治理财富的道路,在陛下指引的方向里。

胡濙在心里对朱瞻墡竖起了大拇指,陛下在京的时候不让吹嘘陛下的英明,陛下不在京了,自然要好好的吹一下,这都是要写道盐铁会议的盐铁论之中的内容。

朱瞻墡看盐铁会议上并没有人反对便继续说道:“国未尝无弊政,而不足以累天下向治;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刚正之气。”

“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仁义皆施。”

他话锋一转说道:“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

朱瞻墡的意思很明确,政令虽然有不完善的地方,朝里也有小人,但是君臣一心,仁义皆施,天下向治。

但是江山社稷的重任,陛下能够一直英明下去,但全靠陛下一个人吗?

“我来补充一下。”胡濙忽然从老僧入定的状态睁开了眼说道:“诸位且听老朽一言。”

“南宋之初,绍兴元年,宋高宗扑买官田,五十八年后,也就是绍熙四年,官田扑买停止。”

“除一部分划为寺院、书院外,其他公田,全部卖断给私人经营。”

“通过变卖公田,南宋朝廷,在短时间内迅速获得了一大笔相当可观的财货,这笔钱七成上交朝廷,三成留给地方。”

胡濙说完停顿了一下,让群臣们理解下他的话。

南宋有大量的公田,大致可分为户绝田、籍没田、抛荒田、沙田、涂田、营田、屯田。

这些田亩,在绍兴元年到绍熙四年这五十八年的时间里,大量被扑买给了私人。

胡濙说的是南宋,又未尝不是说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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