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24章

作者:吾谁与归

明晃晃的杭州二字,的确是能保陈宗卿的清誉,而杭州知府和夏时正勾结,已经被下狱,最好的结果也是斩首示众,弄不好就要送解刳院,毕竟是谋逆大案。

“就是陛下会同意吗?”于谦斟酌的说道。

兴安笑了笑说道:“这不就请于少保来了吗?这天色不早了,就不多叨扰了,咱家先行告退。”

“送大珰。”于谦站起身来,送了两步。

兴安为什么绕一大圈,不自己劝,非要于谦来劝?

因为兴安和于谦都清楚的知道,陛下的这幅画里所说的豺狼虎豹,吃尽血肉,要骂的并不是杭州知府,要骂的也并非松江府尹。

陛下要骂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层层压榨的朘剥。

次日的清晨,于谦早早就到了御书房恭候陛下,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疏和一卷贪腐案的卷宗。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于谦俯首行礼。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安,赐座。”

“臣今日来,是为陛下昨日所作之画而来。”于谦直接开门见山,把自己的奏疏和卷宗递给了兴安说道:“卷宗是景泰五年,江南稽查贪腐案,金华府推官徐麒耀贪腐案。”

景泰五年,左鼎手、练纲口的练纲和左鼎来到了南衙,查贪官污吏四百余人,朝野震动。

而后练纲和左鼎再次前往了四川,主持了戥头案的稽查,连朝中的正三品大员,户部左侍郎,继承户部尚书的张凤,都被拉下了马。

都察院的科道言官,也是大皇帝的水猴子之一,在只手遮天总宪贺章手中,都察院越来越有清朗之色了。

贺章真的只有一只手,另外一只手,葬送在了塞外,而泄露了大明军动向的鸿胪寺卿杨善,最终被皇帝斩首示众。

朱祁钰打开了案卷,里面是徐麒耀的罪状。

徐麒耀是正统七年的进士及第,二甲三十六名,乃是河北固安人,当年被授予了刑科给事中,而后知滨海县事,随后不出三年迁金华府推官。

为官十余载,徐麒耀共计贪腐收受贿赂超过了四十六次,贪腐高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这笔巨款,大约能养于少保的九重堂一千三百三十年,也就是到西历公元2790年。

徐麒耀在金华府豢养的小妾就超过了一百四十余位,其中还有一对母女。

徐麒耀还对这对母女的榻上事,进行了一番对比。

徐麒耀这个人很有特点,喜欢钱也喜欢女人,只给一样,他还不办事,两样都给够了,他才高兴,他高兴了,事儿就好办了。

在卷宗之中,记录了一份让朱祁钰看完瞠目结舌的‘教子篇’。

教子篇可谓是官场的金科玉律。

“他真的是观点鲜明坦率朴实,语言精炼警句迭出,振聋发聩的一派胡言啊!”朱祁钰看完了教子篇,叹为观止的说道。

许麒麟教子篇之中,共有金科玉律七条。

第一条:对与错,对自己有利则为对,对自己有害则为错。若是无法分辨,利于顶头上司则对。

第二条:真与假,学会说谎、善于说谎、习惯说谎,妓与官无二致,皆以言惑天下,官字两个口,欺上又瞒下。

第三条:少思少虑少念,不学无术,眼盲心瞎。遇世间不平事而觉不平者,意难平则坎坷蹉跎;遇世间不平事而不觉者,念通达则官运亨通。

第四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上利则平步青云,对下利则固若金汤,利自当头,千里做官只为财。

第五条: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着眼当下鼠目寸光,方为官本务。王道乐土,与己何干?欲食肉,就要目光短浅,不思长策,合则为群,不合则寡。

第六条:溜须拍马,升迁考评唯有上官。这溜须拍马讲究的就是一个巧,务必切合心意,神乐仙都千万妓,嫁得名流又几何?

第七条:变则通,通则久,变通变通,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审时度势,因时而定,宽严一念间,权钱相辉映。

朱祁钰沉默的看着手中的卷宗,这才是真正的家书,耳提面命的教儿子到底如何做官。

于谦喝了口茶,看着陛下阴晴不定的表情,满是笑容。

这七条金科玉律就是大明这个最大的名利场的生存之道,于谦其实早就懂了这个道理。

于谦是官宦世家,他的曾祖父在元代坐到了湖南宣慰使,大约等于大明朝的湖广布政使,于谦的祖父在洪武年间出仕,任工部主事。

于谦的发妻董氏,是翰林院庶吉士、永丰知县董镛的女儿。

虽然于谦的父亲未曾出仕,但是于谦很小就明白这个名利场的门门道道了。

徐麒耀教子篇七条,字字珠玑。

“于少保可曾后悔过,当初殿试时,在奉天殿,面刺太宗文皇帝之过的举动?”朱祁钰忽然问起了永乐十九年的旧事。

永乐十九年,大明刚刚正式迁都,十三年营建的京师终于落地,朱棣心情极佳。

而这个时候,进京赶考的于谦,给朱棣狠狠的添了堵。

于谦在会试中一举夺魁,中了会元,到了殿试的时候,于谦‘以策语伤时’,对永乐年间的朝政进行了一番针砭,朱棣不喜,最后只给了于谦一个三甲第九十二名。

于谦愣了愣,那都是永乐十九年的事儿了,至今已经三十六年的时间了。

他满是回忆的说道:“那时候年轻气盛,刚从书堆里挣扎出来,多少有些书卷气,不懂太宗文皇帝的苦,胡言乱语一番。”

“若是说悔,并非悔当初轻狂,哪个年少不轻狂?重来一次,还是会那么写。”

“只是当初臣不懂太宗皇帝罢了。”

“太宗文皇帝亲厚,即便是臣大放厥词,太宗文皇帝爱才,亦没有将臣从进士之中除名。”

于谦是钱塘人,那时候的南衙风气,对于谦的影响极大,朱棣在士林的形象极差,于谦受此影响,在殿试策论里,说了一番极其难听的话。

朱棣杀人,何曾手软?

面刺皇帝之过,二十三岁的于谦,的确大胆至极,但是朱棣最终还是给了功名。

朱棣这一念之仁,给大明留下了一个救时宰相,否则朱祁镇把天捅了个大窟窿,留下的烂摊子,还不知如何收场。

于谦并不后悔,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般做,这是他的性格使然,但他已经为官三十余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时的他,有些后悔的是,当初没体谅太宗皇帝的难处。

于谦斟酌了一番,才郑重的说道:“陛下,这天下官吏多数都是徐麒耀之浊流,陈宗卿之清流少之甚少,臣以为兴安大珰所言,长卷加以杭州二字,不失为一种折中之法。”

“两宋之时,党锢之祸沸反盈天,司马光录了元丰党籍,蔡京立元祐党人碑,刻石记名。”

“党锢,党锢,坏国根苗。”

当然陈宗卿是清流,但是又和朝中的清流追求不太相同。

都察院、翰林院的那帮只知道高谈阔论的科道言官,把清流这两个字给弄脏了。

改变不了事实,就改变定义,这种事对于读书人而言,都是本能。

于谦这番话是深思熟虑的。

北宋晚期,王安石变法、司马光反攻倒算弄了个元丰党籍给王安石拉清单,章惇复行元丰新法,又把司马光弄成了奸人。

这不料宋哲宗早逝,也无子嗣,这端王赵佶轻佻却成了皇帝,党锢之祸最终出现了刻石记名的元祐党人碑。

这段党锢之祸最终把北宋国力耗尽,终酿南宋偏安,神州陆沉。

“嗯,有理。”朱祁钰提笔,在长卷的城门之上,加上了杭州二字。

朱祁钰听明白了于谦的劝谏,北宋党争,从政见之争演变为动辄生死的党锢之祸,其实就是价值观撕裂的具体表现。

朱祁钰这幅画,一杆子打翻了一船的人,但是在城门上加上这杭州两个字,就成为了特定时间、特定事件的铭刻。

如此一来,效果大约等同于当初朱元璋剥皮揎草,放在土地庙和城隍庙里,震慑贪官污吏。

“于少保所言并非折中之法,乃是查漏补缺。”朱祁钰看着自己这幅画,笑着说道。

灭门孝子孙继宗在造反的时候,孙忠就劝孙继宗不要造反,说了一番话,就说撑着世道的一直是汉室江山,代有忠良,而不是他们这些寄生虫,吸血鬼,作威作福的肉食者。

可惜孙继宗那会儿已经猪油蒙了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谦是查漏补缺,并不算是折中来了。

朱祁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今日松江巡抚李宾言,说万国城今日有万国荟,于少保要不要同去看看,反正左右无事。”

“陛下请。”于谦自然随陛下前往,万国城万国荟萃,集天下博览之集会,是由松江巡抚李宾言主持,每年一次。

李宾言之名,已经响彻南洋、东洋、西洋,而且随着大明海贸的发展,他的名字就会响彻寰宇。

唐兴借李宾言的名头,必然会让诸国商贾产生疑惑。

这大明朝的松江巡抚李宾言,到底在松江府,还是在大洋之中……

朱祁钰站起身来,刚走出别苑,就看到了早就等候的冉思娘。

“参见陛下,见过于少保。”冉思娘对着朱祁钰行行礼。

于谦赶忙回礼说道:“见过贵人。”

冉思娘自然也要去万国荟,万一那些个不知检点的蛮夷女子对陛下勾勾搭搭,她就是陛下的护院墙。

“今天这妆容,美不胜收。”朱祁钰在冉思娘耳边低声说道。

“在外面呢!”冉思娘的满脸娇羞,虽然在榻上,她的确放得开,可是这在外面,她的脸皮还是薄的很。

兴安一乐,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起驾万国城!”

第六百八十一章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冉思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光彩夺人。

朱祁钰打量了许久,总觉得这冉思娘今天去万国荟,压根就不是去看稀罕玩意儿,完全是为了去斗艳的。

但是冉思娘的艳,一点都不艳俗,本身就纤细的身材,看上去更有一种段莲藕结的感觉,颇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尘气质。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朱祁钰有些好奇的问道。

冉思娘撩动了一下发丝,将俏皮的头发顺到了耳后,嫣然一笑说道:“其实很简单啊,就是色不过三。”

“如果浑身上下,包括头饰、鞋子在内的颜色超过了三种,就会有种大染缸的感觉。再好的服饰,也会变得眼花缭乱,再美的人,也会变得艳俗杂乱起来。”

“即便是纡青佩紫,也是要仔细挑选挂饰。”

朱祁钰看了一下,果然如此。

头饰是青色玉簪,看似简约,但是却落落大方,冉思娘浑身上下,唯一不太和谐的地方,就是冉思娘的挂饰,是朱祁钰送给她的那枚琥珀。

即便是破坏一些美感,冉思娘也不肯摘下这个挂饰,里面是她和夫君的结发,这对她的意义更加重要。

冉思娘靠在朱祁钰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鸟儿翱翔,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雀跃说道:“我们在解刳院的时候,就发现,其实人对形、声、闻、味、触都有一个绝对阈限存在。”

“比如声音很小,除非特别留意,否则不会在意。形体大小等等,亦是如此,人的五感并不是随时随地感知所有。”

“还存在一种叫做差异阈限的存在,比如说我的皮肤极其白皙,若是穿深色的衣物,则会显得格格不入,但是若是我穿这种米黄色的衣物,就会浑然一体。”

朱祁钰瞪大了眼睛,看着冉思娘,好悬一口气没倒腾过来,岔了气。

解刳院的研究,还能用于穿衣打扮之上吗?

冉思娘回过头来,颇为认真的说道:“但是如果为了凸显某些地方的时候,就会选择增加差异,比如夫君看我的脸最先注意到什么?”

朱祁钰一眼望过去说道:“嘴唇,红润饱满。”

“这就是差异阈限,为了凸显,故意增大差异,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冉思娘晃了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朱祁钰的肩膀上,伸着手,让阳光透过葱白的指尖,洒在她的肌肤之上,熠熠生辉。

冉思娘本就白皙,最近有倒腾出了光悦脂,自然是面色光悦,闪闪发光一般晶莹,一个大红唇,艳丽而不低俗。

冉思娘继续说道:“我的穿着已经很素了,如果一味的素,就显得过分的柔弱,所以选择了这种亮红色的唇脂增色。”

朱祁钰的手伸到了冉思娘盈盈一握的腰身身上,低声说道:“所以这腰封选择米青色,是为了凸显爱妃的杨柳腰吗?”

冉思娘的眼神很是柔弱,似是要化出水一般,朱祁钰的手在她的软肋之上,只要轻轻一碰,便有些酥麻,她雪白的天鹅颈爬上了一片红润,她轻声说道:“今天妾身又不见外男,就是怕那些个女子生扑硬啃,非要扑到夫君怀里来!”

“兴安大珰,明明受了皇后千岁的命,还行花鸟使的职责,指不定憋着什么主意呢。”

“没事,兴安大珰履行职责,义不容辞,但是陛下看那些妖艳贱人一眼,那就是臣妾过错了。”

这车驾上只有二人,朱祁钰的手便有些放肆,低声说道:“思娘很善于展现自己的优势啊。”

本来就很凶的冉思娘,在加上这解刳院来的差异阈限的实践与应用,就显得更凶了。

为了美,女子原来还有如此多的小心机!

冉思娘无力抵抗,也不想抵抗,她脸色绯红的说道:“晚上好不好?陛下想怎样就怎样,这在车里呢,而且万国城不多久就要到了。”

“妾身不过是一贵人,本就是以色娱人,可是这时间太少了,夫君也不尽兴不是?”

朱祁钰笑着说道:“以色娱人?思娘说自己以色娱人,大明还有不以色娱人的女子邪?”

“朕就是过过手瘾。”

冉思娘咬着银牙,不发出声响来,看着窗外,她如此这般咬牙闷不做声,倒不是怕自己忍不住,她就怕自己忍不住。

她怕自己忍不住在这车上和心尖尖上的人颠鸾倒凤。

到时候误了陛下下车的时辰,陛下也不能尽性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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