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2章

作者:吾谁与归

一个是官僚、勋戚、巨贾的肉食者;

第二个是自唐之后,建立起的士族缙绅把持乡野朝政;

第三个则是上皇朱祁镇。

朱祁钰的真正面目是怎么样?

在狂风暴雨的德胜门外,于谦已经通过千里镜,看得一清二楚。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的时候,天空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阴沉的天空,照亮了大地又很快的黯淡了下去。

于谦选的皇帝,朱祁钰,大明天子,哼着小曲,拖着三具尸体的一只脚,将三具尸体,扔进了坟堆里。

天空闪电再次划过,照亮了那坟堆。

于谦看清楚了,坟堆里的尸体。

他本来以为那是朱祁镇的尸体,他定睛再看,坟墓里还有朱祁钰本人。

这就是于谦在得胜门通过千里镜,看到的那个大明天子。

大明天子,为了大明世代永昌,甚至连自己都要埋葬!甚至自己都要冲锋在前!更遑论这些缙绅们呢?

对自己都这么狠的皇帝啊,缙绅们,凭什么只享受权利,而不履行义务呢?

于谦看着满地残肢断臂的土木堡战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酒壶,拧开,洒在了草原之上。

这是朱祁钰托他祭奠殉国将士们的好酒。

于谦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仅仅在土木堡一地,就埋葬了超过八万余大明京营的军士。朱祁镇活着,他们却死了。

他带着颤抖的声音,引声高唱: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于兮,下救黔首!杀尽敌寇兮,觅个封侯!”

悠扬的歌声在旷野上传了很久很久,随行的军士低声跟着哼唱着,一曲忠魂的挽歌,由于谦和勇字营,肃穆的唱给了大明牺牲在土木堡的将士们。

大明与瓦剌有血海深仇,这五十万的壮丁,五十万户,家家户户都有血仇在身!

此仇不报,大明长恨无绝!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于谦祭奠了土木堡惊变中殉国军士之后,翻身上马,奔着阳和而去。

阳和!

大同府西门外的一个小县城。

朱祁镇出兵之前,大明的英国公张辅,直言上谏,旱气未至,不宜行军,但是朱祁镇不听,行至阳和,天大雨。

八月的大雨往往伴随着狂风阵阵,七月从京师出发的大明军,只备有夏衣,滂沱大雨骤至,狂风之下,士卒饥寒难继,军中大疫横生,数万军士,埋骨于此。

于谦勒马停驻,翻身下马,眼中的悲怆更甚,他再次洒酒祭祀,幽幽长叹一声,道不尽心中凄凉。

这是做了多少孽啊。

于谦祭祀之时,大同府总兵官郭登闻讯,驰骋快马,赶至阳和高坡,见到了于谦。

“出使瓦剌的使团到了吗?”于谦祭祀完了之后,目光眺望着北方的皑皑白雪。

“回少保,已经到了。”郭登赶忙俯首说道。

于谦点头说道:“让岳谦来见我,我就不去大同叨扰了,交代几句,就去东胜卫看看,陛下催的急,我着急回京。”

于谦和岳谦聊了大约半个时辰,才互相长揖告别。

岳谦已经做好了效仿小明王旧事的准备,弑君这件事的结局,在大明,廖永忠的例子就在前面摆着,但是岳谦却没有推辞。

风潇兮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于谦给岳谦一壶好酒,权当践行。

在这个尸横遍野的山丘上,岳谦看着那么多冻在雪地和冰晶之内的尸首,下定了决心。

此时的朱祁钰在王恭厂,他似乎又有了一点奇思妙想。

朱祁钰正在王恭厂里,两个手揣在袖子里,端了起来,看着面前的炼燋炉,目光炯炯。

燋炭是大明钢铁事业,迫在眉睫解决的问题。

但是,迟迟无法炼出能用的燋炭来,成为了巨大的阻碍,一直用木炭,只能是权宜之计。

而朱祁钰带来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王恭厂在炼燋的时候,朱祁钰也在炼燋,不过他的量极小,都是在小范围的实验罢了,经过了反复的观察和对比,对于炼焦,他终于找到了一些总结性的细节。

王恭厂的大工匠们的土法炼焦,固然可以得到燋炭,但是其灰分极高,呈现出的样子就是白灰色,惨白丝毫没有质感。

一炉至少要8到10天,每次炼焦都是烟尘滚滚,极其呛人。

朱祁钰经过了数次观摩之后,终于敏锐的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炼焦的过程本身是一种高温干馏的过程。

而焦炭在炉里,先是要经过脱水分解,随后热解,最后缩合碳化。

这个高温干馏的过程,王恭厂的大师傅们,按照过去的经验,将炼燋和燃烧物放在了一起,火太大,就把焦炭点燃了,火太小的结果就是超长时间的干馏碳化。

朱祁钰让人打造了全新的焦炭炉,核心共有三个。

两个燃烧室位于左下方和右下方,而炭化室则在正中央,三个核心室成品字形摆放。

炭化室是用的耐火砖打造,而两端则是内衬耐火材料的铸铁炉门,一册可以用推车推入煤车,另外一侧则勾出已经碳化好的煤车。

在燃烧室下则是蓄热室和进气道,为的是保证温度和减少燃料消耗。

王恭厂距离大明皇宫仅仅不到两里地,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在城中,为了保证大明京师百姓的呼吸道,燃烧室和炭化室的烟气都会排入蓄水塔之后,再排出。

朱祁钰迫切的希望这次的炼焦可以成功。

他已经等了两天两夜,甚至连批阅奏疏都是在王恭厂进行,虽然中间休息了两次,但是也会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来到炉子前,张望一番,才会回去继续休息。

就像是农夫在收获之前,总要到田里看看才安心一般。

朱祁钰的行为并没有遭到朝臣们的反对,至少他在关注大明的钢铁生产,也是在关注大明的军备,而不是在玩蛐蛐。

大明新历土木堡惊变,皇帝关注军备,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陛下,似乎是烧好了。”厂里的大工匠名叫徐四七,就是之前提到土法炼焦的人,这次的新炉也是他在主持。

新炉的顶部有观察孔,可以随时观察焦炭的情况,方便加煤、鼓风增热和打开蓄热室降温。

徐四七比朱祁钰休息的时间更少,两天两夜他一刻都没有松懈,不停的记录着变化情况,现在,炼燋,终于成了。

“拉车!”朱祁钰立刻点了点头,这种隔绝炼燋的法子,温度比之前要高很多,自然也会快许多。

徐四七大喊了一声,几个匠人高高吊起了炉门,三个铁钩将燋车缓缓拖出,停放在了边缘,等待着自然风干。

“成了吗?”朱祁钰迫切的问道。

徐四七有些犹豫,又认真观察了一番,点头说道:“看成色应该是成了,不过还得上炉试试。”

“今天能上炉吗?”朱祁钰犹豫的问道。

“可以,正好有一炉歇着,今天就能上!”徐四七用力的点了点头。

炼焦炉并没有停下,一辆新的煤车被缓缓的推了进去。

朱祁钰的眼睛越来越亮,他仿若是看到了大明朝勃勃生机的未来。

第一百章 刺王杀驾

徐四七是个住坐工匠,王恭厂就在皇宫一侧,但是王恭厂的待遇并不是很好。

他每个月能领到盐银一两二钱,之前京师粮价飞涨的时候,连口粮都买不起。

但是他评定为了四级工匠的大工匠之后,每日三钱银,一月九两银子的俸禄,这笔钱已经完全足够两个孩子读书了。

在此之前,他完全想都不敢想。

至于读书之后,匠户能不能考科举,他并不是很在意,但是让儿子正经的读书明理,却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徐四七认字,但也仅限于认识日常用的一些字罢了。

徐四七对新的大明皇帝奉若神明,不仅仅新大明皇帝登基之后,给他和他们这些工匠们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仅仅是大明新帝登基之后,保住了京师,击退了瓦剌来犯之敌。

还有大明新帝那种种的奇思妙想,总是能够解决他们很多的问题。

这种触类旁通的能力,也是徐四七对大明皇帝崇敬的理由之一。

总之,对于他们而言,大明皇帝是个好皇帝,这一点他完全确定。

他偶尔和老婆吹牛,都会说,三公九卿见陛下,都没他见陛下容易。

因为朱祁钰真的经常来到王恭厂视察。

这种习惯,其实也会给人可乘之机。

徐四七带着大明的工匠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开炉,在几个力士的推动下,风机缓缓推动,风箱将已经加热了一遍的风,通过风眼吹进了炉膛之中。

炉内的火焰有明黄,变成了黄白色,铁矿石和石英石,在燋炭的燃烧下,慢慢融化了铁水,黄白色的火焰之下,杂质被快速氧化,随着火苗腾跃到了烟道,在水池了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

而铁水终于灌满了七百斤的转炉,一个工匠用力的一铁锤,锤掉了挡风板,冷风呼啸着冲进了转炉之中,本来黄白色的铁水,开始慢慢沸腾变成了正白色。

肉眼可见的一些杂质在铁水表面浮起,在一众力士的吆喝声中,转炉转动,铁水淌出,流到了工匠手中用铁皮和耐火土做成的浇包,开始浇铸钢锭。

这种钢锭的模子,是锡匠们专门打造的,翻砂工们将其筑造成沙模,最终在阵阵升腾的烟气中,钢锭被铸造完成。

其实早在转炉里的铁水开始沸腾的时候,朱祁钰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奇思妙想成功了,但是他还是兴致勃勃的看完了浇铸的整个过程,直到沙模被翻开。

钢锭冒着蒸腾的热气出现在了朱祁钰的面前,朱祁钰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如何改进燋炭炉和景泰炉,就交给王恭厂的大工匠们了。

他只负责提供一个思路。

“陛下!成了!”徐四七飞奔一样冲到了朱祁钰的身边,眉飞色舞,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有些词穷。

卢忠站在朱祁钰的身边,手一推,绣春刀已经出鞘,但是被朱祁钰挡了回去。

朱祁钰叮嘱道:“徐大匠,抓紧时间改造这两个炉子,朕会在西山,弄一个大型的燋炭厂和钢厂!”

“以安全为前提,做到最大化的产量。”

“大明缺钢缺炭,柴米油盐,柴字当头,事关大明万万百姓的生计,你且谨记于心,切莫不可耽误大事。”

“草民领旨。”徐四七兴奋不已,躬身退后,又去折腾他的景泰炉和燋炭炉了,大明皇帝给他带来了新的思路。

朱祁钰心情大好,晃晃悠悠向着王恭厂门前走去,一遍走还一遍叮嘱着兴安和卢忠,兴安管着燕兴楼,而卢忠管着锦衣卫。

他叮嘱的自然是瓦剌人派出了新的奸细刘玉之事,已经得到了消息,但是却抓不到人。

京城最近又是各种妖风阵起,自然是要把这个刘玉找出来,明正典刑。

这种二鬼子,不把他揪出来,剐了,如何明正典刑?

兴安点头称是,卢忠则丝毫没有走神,带着锦衣卫四处观察着周围的情景。

王恭厂内的工匠们身世是极为清楚的,他们是不会刺杀朱祁钰的。

朱祁钰往日里来往王恭厂和郕王府,都是骑马,今天也不例外,那匹战马就停留在御道之旁,十分的老实,与战前的桀骜刚烈完全不同。

今日与往日有一点点意外,那就是马匹。

本来应该在王恭厂外下马石附近,今天却在御道旁边。

下马石距离王恭厂约五步,御道距离王恭厂大门约九步。

王恭厂到御道的左右是民舍,大约两层,朱祁钰与往日一样,向着马匹走去。

“律律!”温顺的战马,忽然不停的拉扯着马倌手中的缰绳,疯了一样的挣扎。

他驻足眉头紧皱的看着远处的两层民舍。

在马匹嘶鸣之时,他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箭镞那凌厉的反光,而且他还看到了火铳圆润的枪口。

“危险!”卢忠一直左右看着,显然也注意到了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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