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95章

作者:吾谁与归

这是一个不入流的文吏,算不上官身。

正统九年,杨士奇失势,朝中风云变化,作为知名的违逆权臣的代表人物,裴纶回到了京师,再入翰林院做了翰林编纂。

一个探花及第的第一甲进士,会试的主考官,跑到家乡的县衙做不入流的县志编纂,裴纶这经历自然算是大起大落。

按理来说,裴纶应当是改悔了!

但是回朝之后的裴纶,作为御史言官,清流中的中流砥柱,他的第一炮就瞄准了宫中巨蠹—王振!

一篇‘亲贤臣,远小人’的奏疏可谓是荡气回肠,从东汉末年十常侍开始引经据典,再到大明高皇帝在皇宫树立‘宦官不得干政’铁牌为援引,大肆抨击司礼监太监王振擅权,僭越神器。

这篇雄文的另外一名主笔,翰林院讲筵侍讲学士刘球,被捕下狱,在狱中被杖毙而死。

裴纶因为名声显赫的缘故,不好明面上下手,但是裴纶也难免兔死狐悲,也不敢再得罪王振了。

裴纶如此做官,在景泰年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他在正统年间如此做官,自然是把自己官运给堵了。

“景宜治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短短数年,再无响马之害。”

“山东地面民风斐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于某佩服!”于谦见裴纶也没摆出他少保的架子,先是寒暄了一阵。

景宜是裴纶的字,毕竟是同榜,虽然不在一个赛道上,但是于谦和裴纶都得罪过杨士奇,也都得罪过王振。

裴纶这七年来,在山东干的很不错,上任山东后,就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响马,山东响马甲天下,乃是山东特色流匪,被裴纶联合密州市舶司京营给清剿的一干二净。

剿匪是个麻烦活儿,这里面要甄别到底是逼良为娼,逼上梁山的普通百姓,还是无恶不作、打家劫舍的恶匪。

这里面最精细的活儿,莫要属劝人下山了。

裴纶虽然有仰仗密州驻扎京营的因素在,但是能把人劝下山,的确是裴纶的本事。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裴纶第二件事,是安民生。

裴纶借着孔府大案的余威,山东布政司和按察司联手,开始对山东地方的贪腐问题进行查处。

朝廷查抄孔府田亩,山东官府手中的官田变多,能做的事也更多,裴纶没有把这些变成自己的私田,而是仿照农庄法,集体耕种,收纳流民,成果不菲。

裴纶围绕密州市舶司、胶州湾,发展经营山东配套产业,发展极为迅速,密州市舶司从一个十万多的小城,逐渐变成了万国来贸的百万人口的大城。

物质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所以才有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于谦对裴纶的认知是直气劲节。

朝堂清朗,有他裴纶的容身之地,若是朝堂昏暗,这样的人在朝堂为官,可谓是步步惊心。

裴纶很擅长经营,山东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就像是徐有贞一样,裴纶不擅长站队,不擅长朝堂狗斗,在地方做地方官,却能安土牧民。

于谦对裴纶的认知非常准确。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景泰八年三月份时,裴纶已经死了,被气死的。

景泰八年一月,明英宗朱祁镇从南宫复辟。

裴纶二月闻讯,大悲极怒,积愤成疾,又束手无策,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

裴纶的确不擅长站队,甚至无法接受城头王旗变幻。

裴纶赶忙行礼,俯首说道:“少保谬赞,在下不甚惶恐。”

于谦可以叫他字,但是他这趟来不是私事,是公事。

“我这次来拜访于少保,是想让于少保劝说陛下,入济南府驻跸。”裴纶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山东需要大明皇帝驻跸,即便是没有政策上的倾斜,至少也不应该落后。

比如这次的以工代赈,山东因为经济稳定,就排到了最后。

面对冬序,山东的压力也很大。

陛下不肯驻跸,京师的那些京官们,可是很会见人下菜碟,山东不得圣眷,到时候,山东不见得能撑下去。

于谦看着裴纶为民请命的模样,叹息的说道:“陛下心里拧的疙瘩,是我这等臣子能够解开的?”

“不论当年铁铉千斤闸之事,李宾言巡抚山东,差点死在兖州府,陛下这个心结想要解开,恐怕不易。”

裴纶满脸的急切,甚至急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他想了想说道:“还请于少保教我!”

“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好不好用。”于谦低声说了几句。

裴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出了馆驿之后,裴纶不得不感慨,于少保果然是陛下的肱骨之臣。

如何避免皇帝跟臣子赌气钻牛角尖,是于谦对国家之制的主要课题之一,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劝谏,劝仁恕之道,想要陛下宽恕,那不能只做表面功夫。

陛下在山东地面行走,对山东的方方面面非常满意。

尤其是没有了孔府的山东,完全是一个不一样的山东。

当初兖州、济南府等山东举子罢考,可是把大明上下吓了一跳,虽然在尹旻等山东出身的官员多方努力之下,没有酿成严重后果,但是足以说明衍圣公府在山东士林中的超然地位。

没有了孔府的山东,并没有文脉断绝,也没有圣人不出,天下不宁。

反而是变得更好了!

尤其是士林风气变化。

比如山东提学官带领山东士林编纂了一套新的二十四孝,在这新二十四孝之中,挑选了二十四位孝子事迹,相比较旧二十四孝的神话色彩,新二十四孝是真实故事,更接地气,可谓是:孝出了心意,也孝出了诚意。

比如山东布政司对曲阜孔府的千年老宅,进行了一番修整,供游人观光揽胜,将孔府、衍圣公这个神话IP,和传国玉玺、泰山封禅一样,彻底去掉了神圣性。

这些变化是让朱祁钰欣喜的,这些年山东一直没什么动静,朱祁钰还打算亲自看一看,若是有必要,就邸报发文,发动一场捣毁孔家店行动。

大明的天只有一片,这孔家店还想凌驾在皇帝的头上,岂能饶恕?

但是帝制之下,这些读书人的抵抗意志,实在是超出了他预料的……弱。

他还没开始发动斗争,这些读书人就学会了滑跪。

“陛下,裴纶找臣是为了请陛下驻跸之事,准备倒是很充分的,陛下要去看看吗?”于谦找到了陛下,禀报了裴纶的事儿。

朱祁钰放下了京中来的奏疏,摇头说道:“哦?准备联合倭寇,给朕一个大惊喜?”

“看陛下说的,裴纶要有那个胆子,当初就刺杀杨士奇,毒杀王振了。”于谦愕然。

他知道陛下心中有心结,万万没料到,陛下心中心结这么重。

陛下这一句话,可谓是诛心至极,若是传到外面,裴纶不死都对不起朱祁钰的金口玉言。

当然,朱祁钰既然敢说,就知道兴安和于谦不会传出去,这个把握他还是有的。

朱祁钰就是摆在明面上,嫌弃就是嫌弃。

“量他没这个胆子。”朱祁钰依旧是不大高兴。

他已经走到泰安州了,按照行程,七日后赶至徐州。

他不想驻跸山东,尤其是济南府、兖州府这些地方,他不喜欢这俩地方。

当年那个憨直的李宾言从京师巡抚山东,差点死在这里。

李宾言是天使!是钦差!

官匪倭三方勾结,差点要了钦差大臣的命!

李宾言在山东连续高烧数日,若非太医院有新调配的柳枝提取液作为退烧良药,李宾言就真的死了!

那是李宾言的命,同样是他皇帝的脸面!

李宾言在山东、在松江府、在琉球做了那么多事,尤其是在琉球这个新开辟的四方之地上,倭寇更多、残余势力更强。

可是李宾言在琉球,可曾如此遇险?

根据唐兴的奏疏,因为琉球事不算多,李宾言居然胖了七斤有余。

“裴纶准备了什么新花样?”朱祁钰倒是好奇的问道,明知道皇帝不喜,还非要凑上来,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勇敢了。

于谦俯首说道:“剿匪平倭英烈公祠。”

“这七年来,山东一直在平定响马,颇有建树,山东地面已经找不到响马了,在大明十六省内,唯有山东地面可以说自己地头上没有流匪。”

“而密州市舶司是倭寇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初,倭国各大名田主,和孔府勾结,走私贩私,因为密州市舶司和巡检司的存在,各大名田主,只能贡舶商舶,所以山东地方联合密州市舶司,对倭寇进行了多次清缴。”

“这些年,剿匪平倭,死伤者众,裴纶兴修英烈公祠以纪英烈之功。”

走私贩私不用纳税,贡舶商舶就得纳税,抽一成纳银六分。

但倭寇就是寇,他们当然不想纳税,这些年从未停止对密州市舶司的袭扰。

这就是裴纶上任山东办得第三件事,平倭,经年累月,从不停歇。

朱祁钰颇为郑重的点头说道:“那真的是得去看看。”

“兴安,改一下行程,逗留几日便是。”

如果别的事,朱祁钰自然不理会,但是剿匪平倭的英烈公祠的确应该上柱香。

朱祁钰在万民书上朱批,算是顺应民意,驻跸济南府。

在孔府这个天子第一号案中,其实裴纶有别的选择,比如倍之。

朱祁钰要查贪官,裴纶就可以把山东官场搅的鸡犬不宁;朱祁钰要查孔府,裴纶也可以扩大打击面,扩大查孔府的力度。

比如将整个孔府付之一炬,把整个孔府捣得稀巴烂,把孔夫子的塑像捣毁,取出孔夫子塑像肚子里的《礼记》,从颜回的雕塑肚子里取出《尚书》。

那是礼记?那是战斗檄文。

裴纶没有那么做,他选择了坚定的拥护陛下。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第六百五十五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景泰八年春,朱祁钰驻跸他忠诚的济南府。

虽然只是驻跸了一天,但是大明皇帝还是看到了济南府的绝对忠诚。

在进城的这一天,大明皇帝在城外三十里就看到了跪拜在道路两边的官员、缙绅、学子、百姓们跪在道路的两旁,三呼万岁。

朱祁钰并没有乘坐大驾玉轳,而是骑着神骏的白马,踏过了道路,进入了城内。

好在,并没有千斤闸坠落之事,也没有发生任何的不愉快。

朱祁钰首先参观了山东地方为剿匪和平倭牺牲的大明英烈公祠,郑重的上了三炷香。

襄王每到一处,必先去公祠祭祀,已经成为了他的惯例。

朱祁钰出趟远门不易,这到了这公祠内,只觉得来对了地方,到了这里,他感觉到了安宁,在看到那长长的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之时,他心中的疑虑和不安,立刻便消散一空。

公祠就建在大明湖畔的铁公祠之侧。

铁公祠是纪念保护了全城百姓的山东参政、建文兵部尚书铁铉。

就是那个差点用千斤闸杀掉了朱棣的铁铉。

“这永乐年间建造了铁公祠,文皇帝居然默许了,还允许山东地方官员祭祀。”朱祁钰在英烈祠烧了香,看向了大明湖畔的铁公祠,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这一点上,朱祁钰也佩服朱棣,是个大气的人。

铁公祠的高大门楼,朱红色的大门之上,牌额上写着正气长存的字样,大门敞开,能看到门内迎宾的太湖石,屹立在松荫之中。

两侧曲廊,廊壁上辟有花窗,框成幅幅小景。

整个铁公祠的建筑风格和英烈公祠相同,都是前檐出厦,歇山起脊,红柱青瓦,显得古朴而肃穆。

大明对淫祀的稽查非常严格,这么一座铁公祠屹立在大明湖畔。

这哪里是铁公祠?分明是在打朱棣的脸!

可是朱棣不仅没跟这帮读书人计较,反而是准了地方官员的祭祀奏请。

这一下,到底是在打谁的脸?

于谦俯首说道:“铁铉在洪武年间,被高皇帝赐字鼎石,若是铁铉肯降,那必然是高官厚禄,不过君臣有大义,为主而死。”

“只是有些不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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